第八章
今夜又是下著雨的夜晚，趙晟時因為煩躁的情緒，拿起鑰匙出門。
在街上開著車，像是漫無目的，但最後卻開到了王智慧的住處樓下。
等他發覺時，心想，應該是因為下雨的關系。
那晚從計程車上下來，他被雨淋得一身濕，還處于半醉狀態，是她吃力地攙扶著他上樓。
想到當時的情景，趙晟時不由得回頭拿起後座那把黃色傘，記起之前的誤會，會心一笑後才撐傘下車。
見她住處的燈暗著，不確定她是還沒有回來還是時間晚了，他因而抬起手來看表上的時間。
巷子里，工作回來的王智慧在快到家門時，看到一個男人撐著傘站在住處樓下，疑惑的同時，腦子里閃過某個影像跟眼下的情景重疊。
傘下的男人這時回頭，她詫異對方居然是趙晟時，「怎麼來了？」
听到聲音回頭，趙晟時見到她回來，撐著那把和自己相同的黃色傘，沒有說明自己出現在這里的理由，只是說道︰「現在才回來？」
一句話像是提醒了王智慧兩人還站在雨中。
「先上去坐吧，外頭還在下雨。」她趕忙走過去，要為兩人開門。
趙晟時沒想到會听到她這麼提議，不過心里並沒有要拒絕的意思，在她開門後，跟著她上樓。
進到套房，王智慧先是要接過他的傘，「放這兒吧——」當兩把傘放在一塊時，腦海里突然閃過某個畫面，接著，她詫異地抬起頭來，「是你？！」難怪她一直覺得熟悉。
趙晟時沒能會意過來她的意思。
「那天晚上在雨中淋雨的那個男人是你。」
以為她指的是兩人一道回來那晚，趙晟時不明白這有什麼好讓她感到驚訝的。
見他像是沒能記起，王智慧直接解釋道︰「那時你沒帶傘站在雨里，我還把新買的一把傘傍你。」
乍听到這話，趙晟時才明白過來她指的意思，不禁詫異。
「是你給我的傘？」
兩人望著對方，像是都沒有意料到會有這麼巧的事，王智慧先笑出來，「難怪我會把傘拿錯。」
之前她還在想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他居然擁有一把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傘，追根究底因為都是她買的傘。
看著她，趙晟時同樣因為兩人巧妙的際遇而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有種命運的感覺。
站在門口的兩人，逕自都生起某種微妙的感覺，王智慧因為這份感覺而不自在了起來。
「你等很久了嗎？」
雖然不知道他過來的理由，但見到他，她依然感到開心，尤其現在沒有機會再去送花了……
「沒有，只是湊巧開車經過。」趙晟時下意識地找了個理由。
雖然不是特地過來找她，她還是很開心。
因為見到她，趙晟時煩躁的心情像是受到安撫。
記起兩人還站在套房門口，王智慧忙招呼他，「先坐一下，我去沖杯熱茶。」
趙晟時跟在她身後走進套房，見到她直接要去泡茶，他的視線不禁落到窗外，雨還在下。
簡單地替兩人各自沖了杯熱茶，王智慧才想要端到沙發那頭，就注意到趙晟時正望著窗外的雨景。
腦海里不由得又想起之前，他似乎總是跟雨為伍，是因為心情的緣故吧，所以背影看來總是那麼憂傷。
她不由得又記起鈴姊說過的話，他因為對過世女友用情之深，所以才意志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
想到這里，她的心莫名地低落下來。
趙晟時回頭，正好就看到她望著自己的發愣表情。
「茶好了嗎？」
見趙晟時要走過來幫忙，她連忙端起杯子掩飾自己的出神，「嗯。剛才外頭那麼冷，先喝點熱的吧！」
她端著杯子來到沙發這頭，趙晟時也跟著過來坐下。
接過她遞來的熱茶，他注意到她身上還穿著外出服，「花店的工作一向這麼忙？」
「今天已經比較早了。」心里頭慶幸要不是早回來，可能遇不到他。
「是嗎？」他猶豫了下，「最近沒看到你過來送花。」
王智慧眼底閃過一抹緊張，因為無法對他坦白鈴姊的顧忌，又擔心他察覺其中的理由。
「可能是鈴姊嫌我出去送花都拖太久。」她佯裝輕快地找了個推托之辭。
趙晟時雖然接受她的說法，心里卻是若有所失，不過還是表示，「不是人不舒服就好。」
听到這話，王智能心頭生起一抹暖意，盡避他只是順口表示關心，並不具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謝謝。」
趙晟時點頭回應，卻注意到她的客氣，雖然說以兩人間的關系，有點客氣疏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不清楚他心里頭的想法，倒是納悶他這時間還在外頭的理由，關心的問︰「有什麼心煩的事嗎？」
趙晟時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為什麼這麼問？」
她想說又打住，最後只表示，「公司應該早就下班了。」這時間，他應該早就回到家休息。
他沒有心煩的事，但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過來。「不是。」
他的回答讓王智慧不由得想起他過世的女友，是因為這樣才不想多說嗎？
想要開口關心他卻又礙于事情過于私人，在他無意主動表明的情況下，她也不便開口關切。
倒是趙晟時見她似有什麼話想說，「有什麼事嗎？」
心思被察覺，王智慧忙搖頭否認，「沒事。」
他再次感覺她的態度太過客氣，雖然才幾天不見，但兩人之間似乎生疏起來。
不願這麼想，他在心里頭告訴自己，應該是因為工作疲憊的緣故。
為了讓她能夠早點休息，他放下茶杯，「時間也不早了。」準備起身。
突然听到他要告辭，王智慧頗感意外，畢竟他才剛上來不久。
「呃、要回去了嗎？」
趙晟時看了她一眼，「也差不多了。」他打算讓她早點休息。
不明白他的心思，王智慧盡避失望，卻也不便表現出來。「也是，明天還得上班。」她指的是趙晟時。
這話听在趙晟時耳里，自然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起身離開沙發，王智慧跟著他一塊走向門口。
來到門邊，趙晟時直覺要拿起自己的傘，見到兩把傘混在一塊，他隨意拿起其中一把。
王智慧本來打算送他下去，他卻制止她。
「不要麻煩，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了。」
听到他這麼說，王智慧也才打住念頭，嘴上仍不忘叮囑他，「下雨天，開車小心。」
趙晟時走出套房後，回頭道︰「把門鎖上。」
「知道了。」
見他沒有離開，王智慧才意會到他是在等自己關門，于是當著他的面將門帶上，並且上了鎖。
趙晟時听到上鎖的聲音，又看了套房的門一眼後，才轉身下樓。
套房里的王智慧在听到他下樓的聲音時，莫名的失落跟著襲上心頭。
按理說，王智慧不再到趙晟時的辦公室送花後，兩人應該沒有再見面的理由。
不過趙晟時記得之前請她吃飯的約定，在傍晚下班前打了電話過來，幸運的是，電話正好是由王智慧接听。
「香鈴花店你好。」
「還不打算休息？」
認出他的聲音，王智慧感到意外，不過驚喜的成分居多。
本想開口喊他，但因為顧慮到鈴姊還在店里而打住，她問起，「有什麼事嗎？」
「之前我說過要請你吃飯的事，等會可以嗎？」他以此作為約她見面的理由。
她以為趙晟時已經忘記這事，突然听他提起，心里不免感到驚喜，「今天是嗎？」
「你應該還沒有吃飯吧？」他並不想要延緩見面的時間。
「嗯。」她亦沒有拒絕的意思。
得到她證實，趙晟時表示，「等會我過去接你。」
王智慧下意識地瞥了店里的鈴姊一眼，對電話那頭的趙晟時表示，「不用了，你告訴我地點，我直接過去。」
趙晟時本無意讓她奔波，但听出她語氣里的堅持，才說出花店附近的餐廳。
「知道了。」
她才結束電話，就听到余佳鈴問︰「誰打來的電話？」
「一個朋友。」王智慧正猶豫著要如何啟齒，「說是剛好到附近，約我一塊吃晚餐……」
听到是朋友約她見面，余佳鈴放心的道︰「那你去吧，不需要急著回來。」
「我吃過飯就回來。」
換作是平常，她不會在工作時間答應朋友的邀約，因為是趙晟時打來的，她不想拒絕。
余佳鈴轉念一想，「算了，干脆今天就提早關門吧。」自己也好早點回去陪老公。
王智慧對此自然沒有意見，心里其實也希望能多待些時間。
因為幫著鈴姊收拾店里，她稍後才到約定的餐廳，跟從公司開車過來的趙晟時正好差不多時間抵達。
見到他的車，她在餐廳門口等他。
趙晟時見她在餐廳門口等他，關心的表示，「怎麼不先進去？」不想她在外頭吹風。
「剛過來就看到你的車子。」王智慧順口解釋。
「進去吧！」
趙晟時領著她一塊進餐廳，並不知道在身後那頭的馬路旁，從計程車上下來的魏天昀，將兩人一起的畫面全看在眼里。
打從在趙晟時住處向他告白過後，他對魏天昀的態度就變得制式，平日除了公事，她根本就找不到機會再接近他。
盡避如此，她仍不願輕易放棄，在公司里努力嘗試著找更多機會跟他親近。
剛才下班前，她才會趁著行銷部要送公文的機會，過去他的辦公室，正好听到他跟人在電話中約吃飯。
公事上的飯局也是常有的事，沒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要不是他說話的語氣引起了她的注意的話。
她對趙晟時吃飯的對象起了警覺，才會在他下班離開公司時，攔了輛計程車跟蹤他。
卻沒有想到會在餐廳門口見到他跟王智慧踫面，之前的不安跟懷疑，全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想到剛才趙晟時見到王智慧時的態度，魏天昀決定要采取行動。
而在另一頭的餐廳里。
在服務生送完菜離開後，趙晟時問︰「等會還得回花店嗎？」
「托你的福，鈴姊決定今天提早關店。」
「她知道你是跟我一塊吃飯？」他隨口問，並沒有特別的意思。
倒是王智慧因為他的問題而遲疑了，「呃、不是，我只說跟個朋友。」
听到她以朋友來定位自己，趙晟時下意識地蹙眉，即便心里並沒有細究這抹情緒因何而來。
「是嗎？」
王智慧則因為記起鈴姊的警告，不由得失神望著他。
接到他的電話，她雖然開心答應，但心里其實明白，她應該要听從鈴姊的告誡，不應該再跟他見面。
只是心里還是想見他，這樣的心情連她自己也無法阻止。
不想去探究自己想見他的這份心情，或許是因為潛意識也明白，正如同鈴姊所說的，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會再輕易愛上別的女人。
不管如何，兩人之間能像現在這樣偶爾見個面吃個飯，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幸福。
因為珍惜眼前的幸福，她不想深入去探討自己的心情，否則可能無法再滿足于現狀。
「你在想什麼？」
「沒事。」她扯出一抹笑容回應。
趙晟時再次感覺到她的生疏，心里希望她能像之前那樣，在自己面前表現最真的自己。
「之前的你不像現在這樣。」
「啊？」王智慧一時沒能會意。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趙晟時，擔心引起她的誤會，連忙說︰「沒什麼。」
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在意她。
王智慧松了口氣，但心里還是忍不住揣測他說那句話的意思。
看似融洽的飯局，卻因為兩人的各懷心思而顯得有些生疏，雖然雙方都刻意想要掩飾。
直到八點左右兩人才結束飯局，趙晟時從皮夾取出信用卡，交由服務生到櫃台去結帳。
王智慧的視線不經意觸及他的皮夾，腦海里不由得又想起那張他珍藏著的女人照片。
注意到她的視線，趙晟時不解的開口，「怎麼了？」
她想否認，可話到嘴邊卻又按捺不住對他過世女友的好奇，想知道什麼樣的女人能完全佔據他的心。
終于她不甚自在的改口，「那個、之前皮夾掉在地上的時候……」
趙晟時認真的傾听，想知道她在說什麼。
王智慧盡避對他專注的目光感到不自在，但說出口的話不能再收回，「剛好看到里頭的照片。」
這句話讓趙晟時的神情頓時沉寂起來。
她知道自己失言了，不應該因為一時的好奇而提起他的傷心事。
雖然沒有意料到她會提起這話題，可見到她的臉色變得不自在，他明白是因為自己的關系，猶豫著該如何回應。
王智慧因為他的沉默而感到不安，「抱歉，我好像太隨便了。」她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的好奇，破壞了兩人當下的和諧。
她想要就此帶過話題，卻听到趙晟時說出——
「她是我女朋友。」因為她不安的表情，他決定吐實。
原以為他不會回答，王智慧頓時感到詫異，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起了頭的趙晟時繼續說︰「四個多月前過世了，因為車禍。」話說出口，可他從沒想到會對她道出這件事。
服務生在這時送來了信用卡跟收據，打斷了兩人的談話，結完帳的兩人，因而起身離開餐廳。
直到趙晟時表示要送她回去前，兩人都沒有再對話。
車上的氣氛顯得沉寂，王智慧知道是因為剛才話題的緣故。
她擔心如果這份沉默一直持續到住處，可能會讓他帶著這份疙瘩離開。
因為不樂見這樣的結果，在車子行經一段路後，她輕聲說︰「照片……很漂亮。」
趙晟時回過頭來，臉上的神情不確定是因為她的回答，還是她回答的話題。
意在緩和氣氛的王智慧見他又回過頭去，正要感到失望之余，听到他語氣平靜地說起往事。
「天晴跟我交往已經快兩年。」
她因為他的出聲而掃掉剛才的陰霾。
「要不是因為那場突來的車禍，我打算在今年跟她結婚。」趙晟時邊看著前方開車邊說。
這是自女友過世以來，他首次談起她的事。
听他說話的語氣，王智慧並不懷疑他是認真地考慮過跟女友的未來，此刻她的心里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的第一時間，我站在急診室里，親眼目睹前一刻還完美無缺的世界瞬間在我眼前崩塌。」
盡避趙晟時這會的語氣听來平靜，王智慧卻不難想象事發當時的他所受到的嚴重打擊。
想到他那時內心的悲痛，在心疼之余，她多麼渴望那時自己就陪在他身邊，而不是讓他一個人獨自承受。
想張口說什麼，但她明白，任何形式的安慰都無法減少他內心的傷痛，于是她選擇默默傾听。
直到確定他已經結束要說的話，她才語出欣慰地表示，「幸好你振作過來了。」這是她眼下所最樂于見到的。
趙晟時回過臉看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像她所說的已經振作起來，但是因為對象是她，才讓他卸下心防說出這些話。
他不禁有感而發，「你跟天晴真的很不相同。」以女友浪漫的個性，這種時候是說不出這樣實際的話。
「嗯？」王智慧意外他拿自己跟他女友比較，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雖然小了幾歲，個性卻實際許多。」
王智慧不由得心下一沉。
雖然看得出來照片里的女人要比她年長，但是笑容里的純真浪漫，卻是自己所遠遠不及的。
顯然自己並不是他所喜歡的類型……
「應該是吧……」不想讓心里低落的情緒流泄出來，她強顏歡笑。
趙晟時還是察覺出異樣，因為听出她語氣里的些許變化，他回過頭看她。
她佯裝輕快地表示，「那樣的女人會讓男人生起想要保護的。」
她說的話，他贊同，只是望著身旁的她，他心里亦生起一股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並不只是那樣。」他月兌口又道。
王智慧意外听到他的否認。
他進一步表示，「不是只有那樣的女人才讓人感到心疼。」
一個人在艱困的環境中長成堅強的個性，這樣的女人雖然不見得需要男人的保護，卻讓人感到心疼。
因為這樣，他這會才會生起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王智慧感到些許吃驚。
兩人的視線在車子里短暫交會，一股無言的情愫在彼此的眼波中流轉開來。
直到趙晟時回過臉繼續開車，車子里的氣氛再度沉寂下來。
只是這回，兩人的沉默一直持續到她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