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娘我警告你,這次不能走得太深,要是像之前那樣我真的會丟下你不管,自個兒逃命去……」
誰會傻得送肉入虎口。
遇虎的那一回梅雙櫻剛學會甩鞭,落櫻三十六鞭法正學到第十鞭,她十分自傲的現寶,在小伙伴面前耍了一套威風凜凜的鞭法,在七、八歲小泵娘心里那已經非常厲害了。
因此幾個不知「怕」為何物的孩子被銀子迷花了眼,自恃藝高膽大便瞞著爹娘私自入山,而且還往連路都找不到的深山去,幾人背著小竹筐,找著自己認識的藥材。
就在大家采得竹筐快滿時,一聲虎嘯平地起,她們不只不怕還興奮莫名的商量怎麼設陷阱捕捉大老虎。
只是老虎一現身,體型之巨大把所有人都嚇壞了……那是梅雙櫻第一次被疼她入骨的父親喝斥,罰跪在祠堂一天一夜,因為同去的小泵娘都受傷了,滿身是血地被抬下山。
即使是她也被虎爪在手臂上抓出三條見骨的血痕,那還是她學武,身手矯健地避開致命傷,是其中受傷最輕的,其他人光是養傷就要三個月到半年,慘得沒法出門見人。
而且無一例外的,全被禁足。
那一日,幸好是梅雙櫻的大師兄及時出現,不然全都要葬身虎口了。
如今那張虎皮掛在武館正堂的牆上,一入冬就成了她爹的坐墊,虎骨、虎肉、虎血什麼的全賣了,充當各家看診的診金和藥費,仁善堂也破例打六折價,誰讓起因是自家不安分的小祖宗呢!
只是事過境遷後,梅雙櫻卻成了各家長輩不待見的小魔星,他們都不希望她上門找自家孩子玩耍,要不是小泵娘自以為藝高膽大,縱使孩子們再荒唐也不會偷跑上山,因此經過那一次幾乎喪命的驚險,誰還敢讓家中小泵娘和她一起玩,那會要命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念,比我娘還嘮叨,我不就出過一次事,瞧你們緊張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听過沒,我福氣大得很……啊!誰拉我。」真討厭,拉她後衣領,欺負她個小人矮嗎?
瞧瞧自個兒的小短腿,林芷娘一肚子悶氣,她家藥最多,天天吃藥進補,怎麼就不長個頭,氣死人了。
「蜈蚣。」有毒。
低頭一看,腳底下有幾只五寸長的蜈蚣在腐爛的樹葉堆里鑽動,她一陣發冷地將腳移開。「謝謝大師兄。」
「說了幾次,那是我大師兄不是你大師兄,不要亂喊。」梅雙櫻瞪著圓亮大眼,把大師兄拉到身邊。
「你看你,小家子氣又來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們不分彼此。」一個好好的大師兄不分人用,她藏起來能當銀子花嗎?實在是太不會當家過日子了。
「一個連鳳眼糕都買不起要跟我借錢的人,還好意思說和我不分彼此,你有多少銀子跟我分。」她還真敢說,臉皮之厚和武館那一位有得比。
林芷娘倏地臉紅,難得有一回難為情。「我是剛好買到中意的藥材把銀子用光的,不是真的沒錢,我家家大業大,還缺我零花錢嗎?」
「那很難講,如果有個花錢似流水的子孫,你爹娘都要哭了。」她借出去的銀子連個子兒也沒瞧過,林正娘從來就沒還,倒是奇奇怪怪的藥丸、藥粉一大堆,她看了也不敢用。
「等我當上一代名醫後,之後我制的藥一藥難求……」到時就換她拿翹給不給了。
「醫痴」的林芷娘對醫藥的追求已經有些走火入魔,她常常神來一筆想這個方子該怎麼改、那個方子要加減什麼藥,為了印證想法,她便在自家的藥鋪子配藥,然後試著給病人服用看看療效。
如果能治好是好事,就怕出大亂子,每每她一用藥就把病人治得苦不堪言,即使病好了也吃不少苦頭,讓家人一見她就發愁,不知該讓她習醫好,還是讓她離醫館遠一點,畢竟她改過的藥方子確實比原來的好用。
不過最叫人吃不消的是藥材乃消耗品,她自己資源少,便想盡辦法讓同輩的男丁幫她往自家藥庫里抓藥,一抓還不是一份,少則七、八份,多則十來份,還大多數糟蹋掉,再家大業大也不堪損耗。
後來為求公平,林家多添了一條家規,不管姓不姓林,從自家取藥一律都得付費,拿多少給多少銀子,嚴禁私自挪用,沒銀子自個兒上山去采,多余的賣給醫館也成。
林芷娘本來有一個小銀匣,裝著大大小小不少碎銀子,可是為了她的行醫路,滿滿的匣子早就見底,連以前賣藥草的銀子也沒有了,只能東借西借的向好朋友打秋風。
可是有些名貴藥材實在買不到,她又阮囊羞澀,只好打山里那些草藥的主意,只要讓她挖到一株百年人參,甚至是千年人參,她又能揮霍好些年,不用擔心其他的了。
「大師兄,我們先走吧,別理這個痴心妄想的瘋子。」還一代名醫呢!不被毒蛇猛獸咬死算她萬幸。
「好。」漠生眉眼一柔,帶著小師妹往較平坦的小徑走去,在走之前先用長樹枝打草驚蛇。
他們此行摘的是藥草,不是打獵,因此安全最重要,得把草叢間、樹林中的野獸打出來確保萬一。
不過若有野雞、野兔、獐子之類,他不介意打幾只,給自個兒添添口糧,野味比家養的可口。
「哎呀!別這樣嘛!等等我,我就缺幾種藥材配不全,想來踫踫運氣,你也曉得我銀子花光了,只能自食其力,再不挖棵地精我都要彈盡糧絕了……」學醫真花銀子呀!爺爺也不多贊助她一些,害她滿山遍野尋寶。
嘴上咕咕噥噥的林芷娘彷佛入了寶山,很快就挖到兩棵價錢不算便宜的肉桂,接著往身後背著的竹筐一扔。
上山的三個人都背了一個竹筐,但只有林芷娘雜七雜八的藥草弄了一堆,她是一見好藥材就不放過,或摘、或拔、或挖、或割,弄得兩手全是草割的傷口,她還樂此不彼。
而梅雙櫻和漠生對藥草的認知沒林芷娘多,他倆只取自己認識的藥草,余下留給撿漏的林芷娘。
不過師兄妹兩人並不在意取多取少,他們主要是陪林芷娘采藥,因而沒有她用心,兩個人還要不時的觀覷附近有沒有危險,是否有獸蹤出沒。
「你制的藥我開口要,你敢不給?」不管她將來是不是有成就,先挖坑給她再說,好朋友就是用來陷害的。
「這……給。」林芷娘氣弱的說。
人家的拳頭比她硬,她怕疼。
「以後不要再說什麼名醫不名醫,學醫就是要救人,你在我眼中就是賴皮鬼林芷娘,哪天你制成什麼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你不給我,我掐著你的脖子搶。」梅雙櫻嘴里說著凶狠話,實則減輕好友的愧疚感,她才不在乎那幾顆臭藥丸。
「給給給……你要什麼我都給,別再威脅我了,不過你說得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是什麼,我听都沒听過。」回頭問問爺爺,他肯定是藏私了,好東西不教她。
「不就等你制嘛!你不是想成為一代名醫,那就好好鑽研醫術,把救命的藥弄出來,我在話本里有看過,命懸一線也救得回來。」要是有那種藥,她娘就不會死了。
想到娘逐漸模糊的面容,梅雙櫻眼中有點發澀,她怕有一天把娘給忘記了怎麼辦,那是她最在意的事。
「小師妹,這給你。」一見小師妹情緒有點低落,漠生順手從山岩石壁中摘下一朵粉紫色的花送給她。
「謝謝大師兄,花好美……」嗯!也很香,淡淡的不濃烈,但是香氣久久不散,讓人心胸頓然開闊。
「等一下!」林芷娘忽地大叫。
「你又犯抽了嗎?」一朵花而已,值得大驚小敝。
林芷娘沒好氣地用手遮住碩大的紫花,怕風吹散了花粉,連忙取出一小瓷瓶收集花蜜,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玉蟬花呀!多少人想買買不到,一錢十金哪!你那是什麼鳥屎運,隨便一摘就摘到百兩金。」
一兩金子十兩銀,百兩黃金等值一千兩銀子。
漠生采下的玉蟬花有手掌大,約二兩四錢。
「看你想要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我就讓給你吧。」梅雙櫻不缺銀子,銀子買不到好朋友。
「條件呢?」什麼叫青梅竹馬,就是你臉上幾根毛都一清二楚。林芷娘從不相信天上會掉芝麻餡餅下來。
「以後你煉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時,一樣各給我五顆。」她獅子大開口,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漠生在梅雙櫻背後悄悄地揚唇,對小師妹的趁火打劫十分佩服。
現在一臉稚氣,沒三塊豆腐高的林芷娘看不出日後有多大的成就,可是人不可貌相,以她此時對醫術的狂熱來看,難保不會成為大藥師或她念念不忘的上代神醫,和學醫的人往來絕吃不了虧,至少她的藥絕對少不了。
但是漠生絕對想不到,眼前一臉髒污的小泵娘日後還真成了醫術驚絕的神醫聖手,醫治無數沉多年的重疾,並真的煉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肉疼地給了她的債主。
「你要那麼多顆干什麼,一听就是很耗銀子,我上哪弄來這麼多藥材。」她開始哭窮,叫苦連天。
「我、我爹、大師兄、哥兒,一顆應急,有備無患,難道你想見死不救,眼見我們一家子去死。」梅雙櫻折指一數,語氣很重的以勢壓人,把人打得潰不成軍。
一听他也在一家人之中,話不多的漠生傻傻地笑了,對小師妹的溺愛又加深一分。
「你……你打劫呀!」哪有這麼算的,以為藥材不用銀子啊!想想要花費的心力和時間,她心都痛了。
沒良心的梅寶兒,坑她像在坑仇人似的。
「要不,你也可以不要,我拿回去賣錢,給大師兄買件貂皮披風。」大師兄還是學徒,沒什麼銀子,她幫他攢點私房,免得以後手頭緊,連買個肉包子都舍不得。
漠生八歲來到武館,如今都過六年了,他是梅承勇名下的大弟子,平時帶著其他弟子習武,雖然不用交束修,可也沒有銀子拿,他是靠上山打獵才有些銀錢,存了好些年才百兩銀子不到,有一些還是楊雪心生前給的,怕他沒爹沒娘的,沒人照顧,手上有銀子也免去向人開口的窘境,她是真心疼愛他。
只可惜好人不長命,老天爺見不得人好,早早收了去。
「行行行,給,我早說給了,你別弄壞我的玉蟬花,很值錢的。」這個暴殄天物的,銀子送到眼前也不識得。
「給你,瞧你樂的。」一朵花而已,樂得嘴都闔不攏。
「梅寶兒,以後我不說你小氣了,你是大氣呀!有巾幗之風。」她沒交錯這個朋友。
「少拍馬屁,回去別害我挨罵就好。」他們是偷溜上山,各自讓人跑腿跟家人說一聲,未經允許先斬後奏。
「嘿嘿!」林芷娘撓耳訕笑。
「大師兄,把另一朵摘給我吧。」有銀子不賺是傻子。
「好。」
另一朵……什麼另一朵,林芷娘傻住了。
「你給我的《藥草寶典》不是寫著︰『玉蟬花花開雙生,並帶連枝,從不獨長』。若非你提到玉蟬花,我都忘了書的內容。」正好她前兩日有翻到那一頁,心想玉蟬花長什麼樣。
看到漠生又摘回一朵比之前更大朵的粉紫色碩花,林芷娘都要扯發尖叫了。她怎麼胡涂了,花開雙生這種事居然沒想到,她當什麼醫者呀!又被梅寶兒給坑了。
當初入山有言明,一同發現的藥草各分一半,若是個人尋獲便歸個人所有,玉蟬花是她認出來的,所以她有權分走她手上的這一朵,另一朵自是他們師兄妹的。
啊!她虧大了,那朵有三兩五錢吧!幾千兩銀子從她眼前飛過去,她的心,痛呀!
「大師兄,我看到血靈芝了,快過去摘……」好大一片,不賣留著應急,習武之人難免有踫撞挫傷。
「好。」漠生雙腳凌空一點飛躍而起,長在高處的血靈芝有七、八片,他手刀一劈紛紛落下,他不費吹灰之力全數接住。
「大師兄,是玉蟾耶!那個表皮有毒,快摘幾片山芋葉迭在一起包住它。」雪白如玉,幾十萬蟾蜍中只有一只。
「好。」漠生一撲,手到擒來。
「啊!是清心蘭,長在峭壁,大師兄你小心點,上頭有苔鮮,會滑。」果然山上處處是寶,下回她和大師兄自己來,不帶礙手礙腳的小瘋子,走得慢不說還愛大驚小敝。
「我知道,別擔心。」幾個空踩,漠生上了丈高的絕壁,罕見藥草旁定有毒物盤桓,他取出防身匕首一揮,一條全身通紅的雙頭蛇霎時頭斷血流,只剩下還在扭動的蛇身。
漠生取花時也把蛇軀取下,他不曉得值不值錢,再不濟煮個蛇羹也不錯,都有他手臂粗了。
「大師兄,紫靈芝,你看,好多……」梅雙櫻話還沒說完,有人急吼吼的跑過來。
「等一下,你們吃肉,好歹給我喝口湯,別一網打盡,不要忘了你們是陪我的,是、陪、我,我才是采藥人,好東西被你們采光了,我采什麼……」嗚……欺負人。
「要不,你上去采,我們不搶,都給你。」反正竹筐快滿了,再采一回也該回去了。
林芷娘抬頭一看,那眼淚都快往下滴,人家她又沒蝙蝠似的大師兄,那麼高的樹干分岔處她哪摘得到,「等我學成出師後,你們威揚武館的人看診一概半價。」
「好,成交。」多拿點跌打損傷藥,武館中最多是對招時受傷,風寒體熱倒是很少,習武之人向來身強體健。
「又坑我。」梅寶兒這混蛋給她挖多少坑呀!
「你不是常說我們是好朋友,我挺你就是你挺我,最多你在制藥時少什麼藥材跟我提一聲,我們武館弟子多,讓他們去找。」她一句話就累死館中師兄弟。
鼻子一抽,林芷娘忍住淚意。「好,就這麼說定了,你一定要幫我,我的神醫之路就靠你了。」
「……好。」瞧她這眼淚鼻涕的,是太惡心了。
林芷娘感動得笑了。「寶兒,你真好,有你和大師兄的陪同,我安心不少,這一次收獲不小,夠我再揮霍幾年了,就算回去再挨一頓打也甘心,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一輩子呀!林芷娘實在太折騰人,真不知何時會被她拖累。「你別再提醒我了,我不想獲足。」
害人精。
「大師兄,也謝謝你,沒有你飛來飛去的好身手,我也撿不到這些好貨。」林芷娘高興的用手背往臉上一抹,頓時變成一只小花貓。
「不客氣,你該謝的是我小師妹,我是因為她才順手幫了你一把。」若非小師妹,他不會在乎林芷娘的死活,就算被野獸叼了也不會眨一下眼,這小丫頭太弱了。
「嗯!都謝,兩個都是好人,我有你們就可橫行天水城,等我名揚天下了,你們來給我當護衛……」那就萬無一失了,兩個大凶器一左一右站著,她多威風呀!
「嗟!你想得美……」咦!等等,護衛?一道閃光忽從梅雙櫻腦中閃過,她目露驚喜。時時關注小師妹的漠生看到她面上一喜,心有靈犀地想到她可能有什麼好主意,笑著往她頭上一揉。
「又想做什麼了?」只要不傷及自身,他都奉陪。
「回去再說,我為咱們武館的弟子找到一條出路……小瘋子,你還不走干什麼,想留在山上過夜呀!」山里天暗得快,再過一會就漆黑一片了,不利行走。
「你們听見沒?」林芷娘豎起耳朵聆听。
「听見什麼?」
還沒修出內勁的梅雙櫻沒听到斷斷續續的呼救聲,但不想搭理的漠生听得一清二楚,還听出在哪個方位。
「有人的聲音。」林芷娘正要往前走,竹筐被人從後頭拉住。
「人?」哪來的人。
「大師兄,我要去救人。」遇到他人有難要及時伸出援手,此乃醫者之道。
「這邊。」他指了個相反方向。
「喂!」沒有一點遲疑的林芷娘轉了方向朝那頭呼喊,大師兄不會騙她,越快救到人才能越快下山。
夜里的山上並不安全,不少夜行性獸群出來覓食,她們兩個小泵娘和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不夠喂其牙口。
三人循聲找人,在一個滑坡底下看見一名全身是血的錦衣少年,他的兩眼睜得很大,有點渙散,眼看著就要昏迷過去卻咬破唇瓣強撐著,不讓自己昏厥,等人來救。
一看到眼前出現的晃動人影,少年絕望的眸光閃著異彩。
「大師兄,那兒有藤蔓,你把藤蔓纏在身上下去救人,截一段藤蔓把他綁在後背帶上
來,我們把另一頭的藤蔓綁在大樹上,你拉緊藤蔓慢慢爬……」天快黑了,野獸要出來了。
梅雙櫻當機立斷先救人,要是再拖延誰也走不了。
「好。」
漠生飛快的截斷一條最粗的長藤,先找到扎根深的大樹繞上兩圈綁緊,再把另一端的藤蔓往腰上一纏,順著斜坡的坡度一彈一跳,眨眼間來到受傷的錦衣少年身側,查看他的傷勢。
大致確定了受傷部位後,他雙腳前端先插入土里,站穩後再把人往背上一放,以藤蔓綁住,確認不會有掉落之虞,再一手高一手低拉住藤蔓,小心翼翼往上挪步。
「大師兄,會不會很重?」看他爬得很辛苦。
「不會。」
「要不要幫你拉一下?」好快點上來。
「不用,你讓開。」他沉著聲,有些吃力。
「好。」梅雙櫻往後退了幾步。
「我上來了,別往前靠……」
「哇!他傷得很重……嘖!左腿骨折,折得真漂亮,瞧瞧這折度,省了我多少事,上個夾板休養三個月便完好如初,就是胸前的傷口比較麻煩,都化膿了,得清創再縫合,我帶的桑皮線不知夠不夠用……」
在日落之前,兩個急行路的小泵娘和少年終于趕在野獸出來前下山,他們用藤蔓編的網又拖又抬,最後是背,這才氣喘吁吁地來到山腳下,滿頭是汗的慶幸自個兒逃出生天。
不過夜幕低垂,入城的城門早已在戌時關閉,這時候趕回去也進不了城,只能露宿牆角。
于是幾人在附近找了找,尋了座廢棄的山屋,大概是以前獵夫留下的,有一包鹽、一床破被子、兩口鍋,以及破了一角的水缸。
依照獵夫上山打獵的習慣,他們會在路過的棲息處留下一些應急物品,自用或讓其他避難者使用,這是山民們的善意,受惠者也會比照辦理,留些東西給後來者。
梅雙櫻、漠生等人一進入山屋後,漠生先把背上的人解開,放在堆成一堆的稻草上,然後到外頭拾一會兒柴火,再用火石點火,讓山屋里一片明亮,最後取來干淨的水用其中一口鍋燒水。
這些全是漠生一力所為,沒讓梅雙櫻干一點活,又塞給她幾顆山果讓她坐在門邊啃,背著里面那個被月兌得快精光的少年。
這是他的媳婦兒,怎麼能看見其他男人的身體,即使她不足十歲,也要謹守男女有別的分際,就讓里頭的小瘋子去折騰吧,救得活是功德一件,反之往山後一扔,山里的野獸會解決一切。
只是那個林芷娘呀……救人就救人,發出什麼怪聲,嘖嘖嘖的自言自語讓人想不听見都不行,攪得好奇心重的梅雙櫻好幾次想回頭看。
「……啊!腋下還中了一箭,我怎麼沒瞧見,這有倒勾,要把肉切開再拔出,我一個人力氣不夠,寶兒……」她揍人很有力,拳拳到肉,應該能幫上一點忙。
「我來。」沒等林芷娘說完,先一步起身的漠生以掌輕壓小師妹肩頭,不許她妄動。
「喔!大師兄也行,我只要力氣大的,你壓住他的胸口讓他別亂動,我說拔時你就用力一拔,要順著我切開的傷口,不然他要再受一次罪。」要切肉呀!好興奮。
有個活人讓她試刀,林芷娘高興得快要蹦起來。
「林小笨,你還真隨便。」為什麼不喊她,她也想看看傷得如何呀,她這輩子頭一次見到這情況,真想瞅一眼為什麼他流了那麼多血還沒死,這人的命肯定很硬。
「沒你隨便,梅小寶。」哼!又不是我不讓你過來,你遷怒我做什麼,有本事找你大師兄去。
兩個小泵娘一吵嘴就小來小去,年紀小的人都急著長大,最恨「小」這個字,因此兩人一來一往的斗了起來。
「你行不行呀!別把一個大活人醫成死人,以後你的行醫之路可有阻礙了。」不看就不看,稀罕。
嘟著小嘴的梅雙櫻對著火堆,大口啃著酸甜的野果泄忿,武館的弟子大熱天不都光著膀子練拳,她看得都不想看了,哪差這一個。
原以為她夠愛計較了,沒想到大師兄更計較,偷看一眼都不成。
小氣。
「誰說我不行的,下次你被砍出碗大的口,我保證把你縫得像我娘的繡花,不留半點疤痕。」敢質疑她?她只是還沒學好本事而已,待大鵬鳥展翅那天,她會一飛千里,等著瞧。
「林芷娘,把話收回去。」
冷沉的聲音一起,林芷娘雙肩一縮,一副快被虐死的悲憤樣,「大、大師兄,你不要嚇我,我、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我和寶兒一向口無遮爛,百無禁忌。」
「我不是你的大師兄。」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她最好在腦子里過三遍,別讓人提醒。
「大……漠生大哥,我道歉,我不該說對寶兒不好的話,以後不敢了。」死寶兒,也不幫她求情,大師兄冷著臉凶人的時候真可怕,嗚!娘!外面壞人好多。
「嗯。」他勉強接受,看在小師妹的面子上。
雨過天青了?大膽的林芷娘嚇過一回後又膽大包天起來。「你們煮的雞湯可不可以給我留一碗,我餓了。」
「你不是啃草藥就飽,你看竹筐里還有巴掌大的紫靈芝,生啃一半就差不多了。」梅雙櫻語氣輕快。
臭寶兒,趁機欺負她。「你知道半片紫靈芝多貴嗎?足夠買你們武館半年份的米糧。」
「那你吃不吃?」听說靈芝很苦。
「我喝雞湯。」她又不傻,加了菌菇的炖雞湯不吃,反倒去啃靈芝,她看起來像智力未開的傻子嗎?
「隨你。」大師兄捉了很多,不怕不夠吃。
漠生在山里陪兩個小泵娘摘草藥時,他也眼觀四路的打了五只山雞、八只兔子,心想吃不完還能拿去賣錢。
但中途為了背受傷的錦衣少年,丟了兩只山雞、三只兔子減輕重量,山屋內就剩三只山雞、五只兔子。
山雞比家雞小了許多,他在取水時順便把雞處理了,燒水時一同炖雞,竹筐內有一把雞樅菇和五朵猴頭菇,他一並丟進雞湯里煮,灑了獵夫留下的鹽巴,小火慢熬。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隨著滾滾冒出的雞湯,一個個眼巴巴的盯著,聞著濃郁的香味吞口水。
「我烤了兔子,待會一人一只兔腿,不用搶。」別看她們年紀小,一個比一個還會吃,不知道吃到哪了,不長個子不長肉。
「大師兄,你真好,我就怕餓肚子睡覺。」嗯!她喜歡吃烤兔腿,待會叫大師兄多烤一只兔子好了。
「有大師兄真好,我也想要有這麼好的大師兄。」她家兩個哥哥連人家一條腿也比不上。
又妒又羨的林芷娘滿口酸,她真的很想有個事事周全的大師兄,萬事不用發愁,有大師兄就好。
「下輩子吧。叫你爹收個笨一點的徒弟也許還可以任你使喚,想象我大師兄這種英武挺拔又才智雙全的,這輩子是找不到了,僅此一家。」不無得意的梅雙櫻仰起白淨的下顎,一雙明亮的眼兒慧黠又討喜。
「梅寶兒,你真是討厭,那張嘴壞透了……」剛一說完,林芷娘連忙看向一旁的漠生,見他沒擺臭臉才松了一口氣。
有恃無恐的師妹,寵溺無上限的師兄,她的命運怎會如此乖舛,遇上這兩個天理難容的人。
「大師兄,我可以回頭了嗎?」老是向著外面多寂寞,一片漆黑,連星星都看不到。
「再等一下。」漠生捉起破被子往錦衣少年身上一覆,隨即走回梅雙櫻身邊,以守護之姿為她擋風。
「好了。」
一听好了,梅雙櫻笑咪咪的轉身,看了一眼滿臉血污的錦衣少年。「大師兄,雞湯滾了,可以吃了吧?」
「嗯,吃吧。小心燙嘴。」漠生用竹子削制的碗盛了一碗,先吹涼了幾口再遞給小師妹。
山屋外頭剛好長了一叢翠竹,碗口大的竹身,他用匕首咻咻削了幾下,三只竹碗三雙竹筷便完成了。
他沒想過受傷的少年得吃喝,這一昏迷最少要到明天早上才會清醒,希望到時錦衣少年的人能找來。
「我的呢?」餓得饑腸轆轆的林芷娘趕緊出聲。
「自己盛。」變聲的男音又低又沉,帶了一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我也沒有少鼻子、多眼楮,為什麼待遇差這麼多。」沒得比較時,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女,一有比較後,根本是地上一坨泥,任人踐踏。
「因為他是我大師兄,不是你大師兄,哭鼻子吧你!」梅雙櫻拇指往鼻頭一放,做了個搨的動作,幼稚又可愛。
「你就得瑟、炫耀吧!」氣死了,跟寶兒比什麼,發憤圖強努力進食,有一天她也能找到一個任勞任怨的大師兄。
已經吃第四碗的林芷娘朝第五碗邁進,手里拿著流油的烤兔腿,吃在嘴里,恨在心里呀!
瞧!人家的師兄對她多好,把兔肉一片一片的片下來放在寶兒的碗里,她只要吃就好。
寶兒實在太好命,害人看得眼饞,要不是寶兒太凶殘了,真想把大師兄搶過來佔為己有,她爹不介意多收個徒弟。
「大師兄,困了。」睡意一起,梅雙櫻揉著眼皮。
「過來。」他招手。
「大師兄。」好困,吃飽了就想睡。
「躺我腿上睡。」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那我呢?」林芷娘已經妒忌到牙疼了。
「自己想辦法。」漠生眼楮一閉,視若無睹。
一串銀鈴輕笑聲,找到好睡位置的梅雙櫻笑了笑,不久便沉沉睡去,她不知道她睡著的時候,她的大師兄又睜開眼,目光溫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又入睡,雙手始終護著呼吸清淺的小人兒。
好幾次從睡夢中凍醒的林芷娘不只一次咬牙切齒。梅寶兒是上輩子燒了幾百根高香,才會走這樣的好運,要不是她是自己的好友,她肯定咬她,把她的好運咬過來。
哼!睡吧!睡吧!
一覺醒來就過去,明天……明天會很慘,她爹的大棍子鐵定在等著她。
次日。
風和日麗。
「醒了?」
漠生輕聲的問著懷里動了一下的小師妹,深眸卻瞟向睜眼看向他們的錦衣少年,四目對上,話不須多。
「嗯。」梅雙櫻卷翹的羽睫微顫,緩緩掀開。
「你先坐一下,我把昨晚吃剩的湯再熱一熱,吃飽了再走。」她禁不起餓,一餓就手腳發軟。
「還有剩的?」她驚訝不已。
他失笑地揉捏她發麻的小腿,等她不痛了再用竹筷往鍋里一攪,鮮甜的味道飄了出來。其實是沒得剩,不過昨夜進蛇了,他把蛇殺了,剁成一塊塊丟進鍋里加水加百合根慢火炖熬,熬煮到天亮正是時候,肉吃起來類似雞肉,不挑明了是吃不太出來的。
「也給我一碗。」錦衣少年發出輕啞的聲音。
「好。」漠生把自己的碗給他,盛了八分滿,湯多肉少,失血過多的人喝湯比較好。
「多謝各位救了我的命,我叫嚴七,京城人士。」嚴七氣色不佳的自報姓名,捧著碗的手微顫。
嚴?
「你要留在這里等人來接,還是要我們順路送你到哪里,我們只是平民老百姓,不想惹上麻煩。」
聞言,他眼神黯了黯,看了看眼前年紀比他小的「孩子」。「彌陀山的清涼寺,我和我的人約了在那里踫頭。」
「可以,但以後請你不要和我們連系,也不用想著報恩,你最好的報答是把我們當成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你的未來不適合我們,請記住救命之恩大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