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膳鮮妻 第十九章 霸商與廚婢

作者 ︰ 簡瓔

寧朝,京城。

臘月初八,瑞雪紛飛,家家戶戶飄著臘八粥的甜香,增添了一抹濃濃的節日氛圍。

「爺啊,都十個月了,您怎麼還不醒?今兒個是臘八,過了臘八就快過年了,一切都要置辦起來,雖然崔總管沒因您昏迷而怠惰,可少了爺的過年怎麼算是過年?誰來打賞我們?誰來看我們放煙火?誰來跟我們賭通宵?您可不能這樣啊爺,不能盡躺著什麼事也不干,雖然生意有齊爺頂著,可久了也會力不從心,再說齊爺能幫您頂一輩子嗎?您自個兒的生意,還是得自個兒起來打理的好,沒一直丟給旁人的道理……」

床邊,一名小廝在給他的主子用溫布巾擦臉擦手,一邊叨叨絮絮地念著,他擦得仔細,十指都不輕不重地擦過一遍,跟著擦臉,耳後也一點兒不漏的顧及到了。

這十個月來,他日日都如此給主子擦身。主子愛美,注重外表,他可不能給主子沒臉,即便主子如今不醒人事,還是得每日給他梳頭,時時給他更衣,將他打理得干干淨淨,像平時一樣的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打從您昏迷開始,皇上便隔三差五的派柳公公來關心您的情況,明著是擔心您的身子,事實上是擔心您若永遠不醒來,那條玉脈會如何處置?您給皇庫的支持還會不會繼續?大寧軍的糧草軍餉會不會斷?柳公公私下向小的透露,皇上這幾個月來幾乎急白了頭發,雙擔心您不會醒來。

「還有那華頤長公主,幾乎天天都要上門來問一次您醒了沒有,雖然有心,可長公主儀仗一來,也是搞得府里人仰馬翻,天天都要接待長公主可是個苦差事。還有那宋丞相的妹妹宋姑娘,也像跟華頤長公主約好了似的,天天都上門來探望您,兩個女人遇上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煙硝味十足,較勁意味濃厚,都搶著要到您的床前,她們至今沒打起來算是佛祖保佑,萬幸了。可小的也難保她們哪一天會打起來……說也奇怪,您又沒向她們其中哪個示好過,怎麼她們就一副主母的姿態,叫小的實在想不通……」

嚴暮雪听到小路子的聲音,初時,他以為自己在作夢,畢竟在大岳朝作為顧紫佞時,他時不時便會夢到前世,夢到小路子依依不舍的在對他說話,所以他剛開始以為自己還是顧紫佞,以為自己在作夢,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小路子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他為他擦拭身子時的感受也像真的一樣,嚴暮雪開始懷疑自己回到了寧朝,直到如此過了數日,他才肯定自己真的回到了寧朝。

他一直以為他在寧朝已經死了,卻不然,原來他是昏迷了,昏迷不醒了十個月。

才十個月,他在大岳朝過了三年……大岳朝……

驀地,嚴暮雪的胸口緊緊一縮,心室的部位像被劍剌穿了似的疼痛,令他中止了往下想。

他不解,為何每每想到大岳朝都會令他痛徹心扉,他作為顧紫佞時發生過什麼事嗎?依稀記得,顧家數代經商,是成功的商人世家,正好與他的專長不謀而合,而他穿越投身的顧紫佞是商業奇才,恰好可以讓他發揮所長,旁人也不會覺得奇怪,他過得如魚得水,除此之外,他便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爺!」小路子看到主子手指動了動,他驚呆了,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主子的手指是在動嗎?這十個月都沒有動過的主子,這會子手指是在動嗎?

「小……路……子……」

小路子從凳子上彈了起來,他瞪大了眼楮看著嚴暮雪,懷疑自己是否幻听,昏迷中的主子有在喊他的名字嗎?

「爺……」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嚴暮雪,正想湊近點听得真切,嚴暮雪卻驀地睜開了眼楮。

「您醒啦!您醒啦!」小路子歡天喜地的喊著,外間守門的柳葉、素月奔進來查看,見到嚴暮雪睜開了眼楮,都不敢置信。

素月連忙去將通知崔總管,崔總管一邊派人去請大夫,一邊心急火燎的隨素月往暖雪閣走。

崔總管見到主子真的醒來,平時嚴謹又不苟言笑的他,忍不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老奴就知道您會醒,您不會輕易丟下這一切的!」

嚴家家主嚴暮雪昏迷了十個月奇跡醒來的事,很快就成為京城茶余飯後的熱門談資。而他也一天一天在復原中,除了臥床太久,腿有些無力之外,兩個月後他已能如常行動,只是大夫交代暫時不能太過操勞,所以他有所節制,避免╴重蹈覆轍,發生過勞無預警倒下的悲劇。

「是我多心嗎?」齊飛揚看著嚴暮雪,眼里帶著審視。「我怎麼覺得你醒來之後,好像並不太開心。」

雖然他是京城紈褲一名,可也是有自個兒正經事要做的,齊家雖不若嚴暮雪家大業大,可身為齊家少主的他也是挺忙的,他之所以肯分神替嚴暮雪分憂解勞,也是怕嚴暮雪又操勞過度的倒下,下回能不能再這麼幸運的醒過來很難說,不能冒險,所以了,像他這樣的好友哪里找?嚴暮雪是三生有幸才得以和他結交啊!

屋里燃著燻香,嚴暮雪皺著眉,拿起杯盞,緩慢地抿了口香茶。

今日雪大,在屋里便可听到雪落屋檐的聲音,外頭一片銀裝素裹。過去他對四季變化並無任何感觸,但這場雪,卻是無端惹得他心煩。

齊飛揚說的沒錯,醒來之後,他確實不開心。

要命的是,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一切都沒有變,他仍舊是寧朝最有權勢的霸商,人們依然稱他為地下皇帝,可是,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壓在心頭,簡直就像附骨之蛆,如影隨行。

還有,他多了個心痛的毛病。京城最好的大夫,包括所有太醫都來給他診治過了,都說他的心髒沒問題,可他時不時便有利劍穿心般的劇痛,那真實的感受他甚至無法承受,要靠針灸才能平復下來。

嚴暮雪眸光微黯,落在窗外飛舞的雪花。「若你能找出我不開心的原因,府里東西隨你搬,包括你一直覬覦的那座雙龍搶珠。」

齊飛揚眼楮都亮了,瞬間笑容燦爛,他坐直了身子。「當真?」

嚴暮雪臉上並無太多變化,他淡淡地道︰「只要你能找得出原因。」

齊飛揚傾身靠了過去,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煩惱財富太多了?這煩惱我百分之百能幫你解決,過到我名下即可,再多我都義不容辭、概括承受。」

嚴暮雪眉角微皺。「要說這些廢話,你就早點滾。」

「都還沒幫你想出不開心的原因,我怎麼可以滾,這樣太沒義氣了。」齊飛揚大言不慚的說完,又興沖沖的說道︰「不是煩惱財富的問題,那就是感情問題了是吧?華頤長公主和水翩姑娘盛情難卻,兩人在你昏迷之時都對你有情有義、不離不棄,如今你大好了,也該做個選擇了,而你不知道要選擇誰,在為此苦惱。」

嚴暮雪挑眉。「難道我昏迷時,街頭巷尾的大嬸、大娘來對我不離不棄,我也得感謝她們,在她們之中選一個?」

齊飛揚嘖嘖了兩聲,搖了搖頭。「你呀,就是這張嘴壞,太沒有人情味了,人家幾乎天天上門來探望你,容易嗎?若是你不醒,一命嗚乎了,她們的付出不就打水漂兒了?像這種關心,你要心存感激才是呀你!」

「我有讓她們來嗎?」嚴暮雪的眸子里冷然一片,木然的沒有一點感情。

一廂情願的單方面付出便要他有所回報,太莫名其妙了,他是不會奉陪的。

齊飛揚驀地指著嚴暮雪心髒位置。「你那心口痛的毛病,還持續嗎?」

嚴暮雪眯起眼眸,心情不佳地道︰「從未間斷。」

日後他也將和過去一樣,大江南北地走闖,帶著這心疾實在不便,得治好才行。

「喏,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齊飛揚一副了然的樣子。「你肯定在倒下時傷了心室,我剛好認識一個神醫,專治百病,只不過有點貴,出診一次要一百兩銀子,若你肯花一百兩銀子,我馬上叫他來!」

嚴暮雪鄙視的看了一眼齊飛揚。「那種江湖郎中留給你自己病重時再用就好。」

「好陌生啊,我的好友。」齊飛揚搖頭嘆道︰「你啊,現在動不動就不耐煩,以前的你不會這樣,總是從容淡定、談笑風生,再大的事也不看在眼里。我听小路子說,你現在很少說話,卻時常為了小事動怒,好像隨時隨地都有人在惹你心煩似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有對我如實以告?你要說出來,我才曉得要如何幫你啊,好兄弟。」

嚴暮雪神色更形冷漠。「什麼事都沒有。」

他穿越到大岳朝之事,究竟是長長的夢境還是事實,他也說不準,因此他不願講述。如今他已醒來,更沒有說出來的必要,大岳朝之事總會在他心中抹去痕跡,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究竟是什麼讓他心口時不時就犯疼?他會找到的。

雪已經停了,夜已深沉,夜色如墨,一輪明月懸空高掛。

李姮漱睜開眼楮,入目之處有些陳舊,她有瞬間的恍惚。

室內昏黃的燭光搖晃,一股子寒意竄上心頭,她覺得冷,手腳都很冰冷,她還覺得痛,胸口好像插了一把劍似的痛。

「哎喲,我的老天爺,你可醒了。」一個大娘謝天謝地的喊了起來。「死丫頭,你可嚇死我了,好端端一個還沒嫁人的小姑娘,不過是在雪地里滑一跤就流那麼多血,頭上沒有傷,身上也沒有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小產哩!」

小……產?前世記憶驀然涌到眼前,畫面歷歷在目,李姮漱躺在床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是小產沒錯,她的孩子沒了……

只是,她分明死了,她分明記得靈魂剝離身軀那撕心裂肺的痛,怎麼她又好端端躺在這里?這房間極為普通,像是下人的房間,這照看她的大娘又是何人?

「大娘……這里是哪里?」她腦子里一片混沌,對于自己怎麼會在這里毫無印象。

「不會吧?你這是摔壞了腦子不成?」安大娘嚇了一跳。「你不記得這里是哪里了?那你記得你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嗎?」

莫名地,李姮漱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她心里隱隱有個可怕的可能性浮現。若她還是李姮漱,是顧家的二少女乃女乃,這大娘何以這樣問她,她又何以待在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小寢房里?

她定了定神,佯裝不知,說道︰「我一時想不起來,請大娘苫知。」

安大娘試探地問道︰「你叫銀兒,想起來了嗎?你在嚴府大廚房里干活,三個月前,要送膳食去上房時在雪地滑跤,一直昏迷不醒,今天才終于醒過來。」

驀然間,李姮漱面如死灰,她死死盯著安大娘,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這、這里是哪個朝代?是大岳朝嗎?」

安大娘一愣。「什麼大岳朝?你真是摔胡涂啦?這里是寧朝啊!你怎麼連這個也忘了?」

李姮漱腦子轟的一聲,胸口劇烈起伏。

真的發生她最害怕的事,她又穿越了,從大岳朝穿越到這個叫做寧朝的地方,她又再世為人……

安大娘見她面色如土,安慰道︰「你也不要焦急,可能昏迷久了,腦子才會不清楚,應該會慢慢好起來。主子心善,崔總管也說了,等你醒來之後好好調養身子,身子復原再干活就可以了,大夫開了好些湯藥,這會兒你醒了,可以慢慢將那些湯藥都喝了。」

李姮漱心灰意冷的躺了好幾日,她什麼也吃不下去,一點求生意志都沒有。

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失去顧紫佞,失去月復中的胎兒,就她一個人又活了下來,又穿到了另一個朝代,作為另一個人活下來,沒有了顧紫佞和孩子,她苟活于世有什麼意思?

每每想到了這里,她就猶如萬劍穿心般的痛徹心扉。

對不起,孩子,娘對不起你,沒能讓你出世,沒能讓你看看這個世界,沒讓你被疼愛,是娘的錯,都是娘的錯,不要原諒娘,求你投胎再來做娘的孩子,讓娘百倍、千倍的補彌你……

「銀兒,喝藥了。」芊兒端著藥進來,她是和李姮漱住一間寢房的粗使丫鬟,同樣在大廚房里當差。

「我不喝,我要死……讓我死……」李姮漱躺在床上,像被抽干似的,到只剩一雙空洞的大眼楮。

芊兒拍了拍她的手,勸道︰「別說渾話了,動不動就死不死的。我在洪災里和爹娘家人失散了,整個村都滅了,雖然希望渺茫,可我從未想到要死,抱著或許有一天還會重逢的想法支撐到了現在,所以你也別氣餒,只要按時服這湯藥,失去的記憶會慢慢回來的。」

芊兒的話宛若醍醐灌頂,令她茅塞頓開,心思突地清明,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是啊,她還不急著死,如果顧紫佞也來了,如果能找到他,如果能……

她急切的坐了起來。「我喝!」

李姮漱已恢復得差不多了,也開始在大廚房干活了,只是她干的是提水、洗菜、清洗鍋碗瓢盆的粗活,算是雜役,壓根踫不到爐火,而嚴府的大廚房可比前世李家、顧家的大廚房大上五倍,每日婆子、小廝、丫鬟、管事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看得人眼花撩亂。

她听說府里沒有女主人,主子也沒有妾室和子女,每日膳食要求算是簡單,只是主子的嘴刁得很,要合他胃口並不容易。

這日,她看安大娘很是煩惱,便問了緣由。安大娘雖然只是在大廚房干活的,但和大廚子是遠親,也算在大廚房說得上話,她在李姮漱住的下人房里算是舍監之類的位置。

「主子沒胃口,崔總管要大廚房想方設法讓主子開胃,可幾個大廚子連日來做的菜都被主子打回票,都變不出什麼新花樣了。」

李姮漱這些曰子以來也將身處的寧朝打听得七七八八了,知道在位的皇帝沒什麼能耐,之所以能保住江山,鄰國不來侵犯,全是靠著一位戰神般的威武大將軍在保家衛土,而支撐著軍方糧草、軍餉的則是她現在的主子——嚴府的主人嚴暮雪,人稱寧朝第一霸商,地下皇帝,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富可敵國,權勢滔天,是寧朝權勢越過皇帝的第一人。

這麼巧,前世她在顧家的院子便是叫暮雪閣,這分巧合也讓她有所期待,尋思著要找機會去上房,去見見那位嚴家家主,覓得能找到顧紫佞的線索……

「大娘——」李姮漱沉吟了會兒,說道︰「我手藝還行,不如讓我試試?」

她已許久沒做菜了,但她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信心的,這是最有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顧紫佞的方式,她一定要試一試。只要她做的菜能從嚴府流傳出去,若顧紫佞也在寧朝,就有機會看到,只要他獲得她也在寧朝的訊息,以他的性格,肯定會想方設法的找到她!

「你?」安大娘狐疑的說道︰「你會做菜嗎?打從你進府,也沒見過你做過菜啊。」李姮漱嫣然一笑。「那是因為沒有機會,您姑且信我,讓我試試,況且現在大家不是一籌莫展嗎?讓我試試也沒有損失不是嗎?」

安大娘被她說服了,她去問了大廚子,大廚子考慮了下也同意了,如李姮漱所言,讓她試試也沒損失,若做得不好,頂多是被退回罷了。

李姮漱到了大廚房,幾個大廚子都圍著她,好奇她的胸有成竹,也好奇她要做什麼菜。

李姮漱微微一笑。「我要做西紅柿醬和炸薯條,食材很簡單,西紅柿和馬鈴薯。」

大廚子瞠目結舌。「西紅柿和馬鈴薯?都是些便宜的食材,我說銀兒,你不知道咱們爺的嘴有多難伺候吧?他會看上西紅柿和馬鈴薯做的菜肴嗎?」

眾人紛紛附和,「就是啊,貴重的食材,像那活蹦亂跳的大龍蝦和東珠似的圓滾大干貝,咱們爺都不見得看得上眼了,西紅柿、馬鈴薯那種雜糧瓜果怎麼可以送到爺的面前?」

面對眾人的質疑,李姮漱不以為意的說道︰「我可以先做一些讓各位試吃,若各位覺得好,才送到主子面前,若各位覺得不好,我也無話可說。」

她既然都這麼說了,眾人也只好同意她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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