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京城景致在樹葉中轉黃轉紅,落葉飄落滿地,添上幾抹蕭颯,天氣變得更冷,人們的衣著也跟著添厚,顏色不若夏日繽紛,天灰灰,景致也灰灰。
獨立別院的桂花樹開得正濃,風一吹,馥郁香氣隨風吹送。
偌大書房內置了兩個小爐,暖烘烘的,孟樂雅坐在案前,一筆一筆的寫著竹簽,寫著寫著,心卻定不下來,她放下狼毫,往後靠在椅背,打量這間雅致又能讓人平靜的書房。
毫無疑問的,這也是傅言欽的手筆。
書房的門上方掛個匾額,「听雨軒」三個大字,龍飛鳳舞,也是他的字吧。
她坐在這里望出去,視野開闊,假山流水,層層的楓紅襯著黃綠,再前方的紅瓦亭台,盤槐一株……
她收回目光,抬頭看著上方,听姚光說上方屋瓦的瓦愣是名匠所出,不管大雨小雨打在屋頂上,叮叮咚咚、淅淅瀝瀝的像樂曲,不會讓人心煩,反而有一種置于大自然獨立的平靜。
她等著第一場雨下來,但老天爺從她住進來至今,只下過幾場蒙蒙細雨。
書房里處處都可見用心,每一物件都是精品,但低調不張揚,符合她的個性。
他對她真的是那方面的心思嗎?不只是朋友?她不確定,即使她被偷走的心還在他身上,入宮的生活與她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馳,她仍不敢勇敢去愛。
她想與她的夫君一生一世一雙人,像巫嬤嬤與老太監相守相伴到老,即使傅言欽僅要一妻,但他對內有太後,對外有朝臣,不可能容許的,屆時,宮中美女如雲,就算他的心守得住,卻不能只生她的孩子,宮中會有多少嫡庶子女?
宮斗比宅斗更血腥,她害怕,替自己害怕,也替未出生的子女害怕,她腦海中出現多年前在二手雜書鋪陰暗處,那個滿身補丁的小乞兒……
她揉揉發疼的額際,像是意識到什麼動靜,她看向門口,就見原本在窗前做女紅的秋瑾跟夏荷靜靜的退出屋外。
她眨眨眼,不意外的,看到傅言欽罩了一件黑色披風跨進屋內,男人的眸光如瀲瀧波光,引人非常,她連忙站起身來,看著幾個大步就來到面前的男人,他一邊拉下披風隨手落在幾案,里頭一襲黑色八寶雲紋袍服襯得他俊美非凡。
「今天怎麼沒去廚房?」他問。
她搖搖頭,看著桌上,上面有許多竹簽,是預備做幸運餅干的。
傅言欽看看他為她布置的雅致書房,再看著為他端上一杯茶的粉衣女子,滿意的笑了。
他不知道她已愈來愈習慣他的到來,愈來愈習慣與他相處,但她知道他是勤政的帝王,天天上朝,與她最親密的弟弟相處,又要來這里見她,因此,晚上就得熬夜挑燈看奏折,這些都是姚光私下告訴她的,希望她能待他家主子爺好一些。
「我偷偷的、大膽的跟孟三姑娘您說啊,皇上身邊一直沒有知心人,太後雖是母親,但後宮事多,又是經歷一場腥風血雨才站上位,皇上孝順,什麼事都不往太後跟前提,皇上身邊只有奴才一人,難過、生氣、煩惱都是皇上自己承擔,奴才不過是個閹人,雖三生有幸能在皇上身旁伺候,總不及一個姑娘家貼心是不?奴才真真是心疼皇上啊,嗚……」
她想到姚光說到動情處不由淚如雨下,心也難受,因此看著這個俊美如天仙的今上,也覺得心疼,「皇上國事都操心不完,實在不該將時間放在磊兒跟我身上——」
「為何不該?」他笑著打斷她的話,見她曝嚅不語,他又說︰「我與你們非親非故?」
她想點頭但又不好點頭,她跟他算是朋友,不,是遠比朋友更好的知己。
「樂樂難道還不懂我的心?我在乎你,而孟磊是你唯一在乎的親人,我想讓你在乎的那個人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他深情告白,她之于他,是刻骨銘心的眷戀,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她眼泛淚光,這一席話太甜太扎心,比她做過的任何成功的、失敗的點心都還要甜,但明明那麼的甜,到了心里卻酸了、澀了,「不能的,不能的……」
「為什麼不能?」他想也沒想的就反問。
她要怎麼說?而且,為什麼是她!在他身邊想邀寵、想為他分憂解愁的女子還會少嗎?她的身分,她的才情實在配不上啊。
他終究還是為難了她?也是,她與那些貪圖富貴權勢的女子不同,站在他身邊都避之唯恐不及,然而他實在放不開手,一個心心念念放在心上許久的女子,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才可以讓她愛上自己?還是,讓姚光再派多些人到百姓間探探那些情深意切的夫妻如何走在一起?他想到道里,伸手揉揉眉心,有些疲憊。
「不舒服嗎?」
傅言欽看著她眉宇間的憂心,心頭不由得一軟,「頭疼。」
「我替你揉揉。」她月兌口而出。
他微微一笑,「那就有勞了。」他很自然的在軟榻上躺下來,她站著有點無措,自己怎麼說那麼快呢……
「樂樂?」他的表情看來好無辜,含笑帶怨的,讓她的心都揪成一團。
好吧,就是好友啊,她走到他身後,拿把椅子坐下。
她柔女敕縴指滑過他前額略推再往雙鬢而後,來來回回,太舒服了,傅言欽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按住她的手,坐起身來,內力過人的他,已听到匆匆而至的腳步聲。在她困惑時,房門已被打開,姚光快步進來,面色凝重的說︰「同心樓二樓雅房,一名女客捂著肚子突然叫疼,已派人去請大夫過來,說是月復痛劇烈,臉上及手上都看到出了紅色小。」
「怎麼會這樣?我過去看看。」孟樂雅急著要出去。
但傅言欽一把握著她的手腕,「等等,先讓姚光去處理。」
她搖頭,「不行,這是我的點心樓啊,每一樣點心都是我研發出來的,那些廚師也是我手把手教的,有人吃出事來,我怎能回避——」她突然住口,不解的看著他拿了披風為她披上,他修長手指利落的為她系上帶子,她粉臉酡紅的對上神情溫柔的他。
「可以走了。」他突然抱著她,施展輕功,一個飛掠就往前院的同心樓去。
姚光愣了一下,連忙跟著一展輕功追上去。
*
即使陽光露臉,仍是秋意冷寒,老百姓走在路上,都忍不住揪緊身上襖袍,加快腳步,不過門前車水馬龍的同心樓仍一如既往的人聲鼎沸,店鋪外還是有縮著脖子排隊的長長人龍,好在店家體貼,派了伙計送上一杯杯免費熱茶,免得客人受涼。
店內仍是座無虛席,手腳麻利的伙計來回穿梭招呼客人,送茶送點心,大堂人聲喧嘩,說笑的客人一道道點心入口,臉上都是驚喜與滿足。
突然,二樓廂房有人打開門,傳出一陣吵雜聲,還有人在拉扯,接著就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一邊沖下樓梯一邊大叫,「我家夫人肚子絞痛,呼吸困難,快喘不過氣來,大夫還沒來嗎?」
這一聲大叫立即吸引大堂客人的目光,客人們紛紛拉著那小廝追問,「樓上怎麼回事?」
兩鬢斑白的老掌櫃快步過來欲拉走該名小廝,表情仍算和緩,「這位小哥請再等等,我們已派人去找大夫了。」
「是太醫嗎?」小廝又問。
老掌櫃皺眉,「當然不是——」
小廝氣哼哼地插腰,「各位評評理啊,我家夫人來這里吃點心,都快昏過去了,身上還起了紅診,都出大事了,竟然還怕驚動太後娘娘,不敢叫太醫。」小廝根本不理掌櫃及圍過來的伙計,刻意大叫。
「這位小哥休要胡言。」老掌櫃也是人精,雖然秦太後入股同心樓不是秘密,但這小廝開口就是如此,大有要將事鬧大的意圖,一個眼神,一名伙計連拖帶拉的硬將嘴里大呼小叫的小廝帶回樓上,但這騷動已經成功的讓客人們驚慌起來。
「太可怕了,那我們吃的有沒有問題?」
「對啊,這叫我們怎麼吃得下去?」
一樓大堂來客略微復雜,有本地客,也有外來客,這些聲音一出,不少人臉色蒼白,跟著議論起來,而這些喧嘩聲也讓二、三樓的客人紛紛走出來察看,老掌櫃跟二掌櫃忙著派人上去安撫並解釋,但有些人不听,更有人開始惡聲批評,「生意太好,就沒好好控制質量或食材,也不知道外帶回去的,有沒有人也遇到相同問題?」
「就是,若像那位夫人一樣,這會兒呼吸困難,身邊若沒人,可怎麼得了?」
「能怎麼樣?這是秦太後投資的點心樓,主掌的還是太後最看重的女官,再說了,這次是鬧大了,誰知道開店至今,有沒有出過人命?」
有幾個愈說愈難听,老掌櫃也怒了,「你們胡說什麼?大夫都還沒看過,那位夫人是何問題尚且未知,何況食材及調味都一清二楚,個人在飲食間有忌諱不能吃的,自當避免,難道還怪別人做吃的,不怪自己沒長眼,沒管好自己的嘴巴?」
他原是來自宮中,自有一股震攝人的氣勢,這一吼,頓時全場靜悄悄。
「大夫來了!」一個伙計邊喊邊從門外進來,手里還拉著一名提著藥箱的老大夫。
老掌櫃趕忙拜托大家讓個位置,催著大夫上樓,「快,快往這邊來。」
同心樓門外也已經嘰嘰喳喳的圍了不少人,好奇地問出了何事?
二樓一間廂房,里面有兩位中年婦人,一個情形看來已經很不好,另一個還能說話。
老大夫先注意到一名俊美男子,錦衣玉冠,身上有一種攝人的威嚴氣勢,是那種久居上位的權重之人。
「還不快看病人。」傅言欽冷冷的道。
這一眼,讓老大夫有些發怵,急道︰「是、是。」
兩名婦人及兩名丫鬟也有點怯怯的看著傅言欽,她們都不知道這人是誰,方才她們才眨個眼,他跟那名靈秀傾城的姑娘就相偕走進來。
孟樂雅其實還有點暈乎乎的,傅言欽是施展輕功帶她飛檐走壁從同心樓二樓後方的走廊繞過來,她還沒回過神,他已經護著她進了廂房。
老大夫看診後,做了緊急處理,「這類毒物引發體質過敏,嚴重會呼吸困難,甚至死亡,好在搶救得宜,只要休養一段日子,便能恢復。」
老大夫跟著檢查桌上剩余的糕點及茶水,結果是糕點表面被灑了輕量的毒藥。
孟樂雅立即上前察看,確定上面甜點的糖粉不對,原本的晶瑩白糖還多了兩種更細的白色及米色粉粒,但因顏色相近,又灑在玫瑰色糕點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傅言欽讓人立即去一趟廚房,果然糖罐被動了手腳,但能進出廚房的也只有他們這幾名廚師跟廚娘,也就是他們都是嫌疑人,嚇得他們紛紛下跪,「我們哪敢做這種事?主子饒命啊……」
孟樂雅知道這款甜品很受歡迎,不會只有這一房的客人吃,連忙跟傅言欽說。
傅言欽還沒做任何動作,老掌櫃已經急著過來稟報,一到三樓陸續有客人中毒,只是中毒的程度不一,有的只是想吐,有的已經呼吸困難。
傅言欽強勢的扣住急著要去處理的孟樂雅,不讓她去面對那些客人,而是讓姚光全權處理,他則帶著孟樂雅從後方樓梯避開大廳吵嚷申吟的客人。
慶幸的是,全是同一款糕點惹的禍,姚光讓大夫先拿解毒丸讓中毒的客人服用,再差人去拿藥,又送客人回家又送補償金,此外,也派人將中毒及沒中毒的客人都問了身分。
中毒的來客中,不乏高官貴冑,所以得依身分高低來處理。
同心樓在清空客人後,暫停營業。
傅言欽讓姚光加派人馬,將同心樓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搜查一遍。
這一查,卻讓傅言欽的臉色大變,同心樓這里除了這道糕點被下毒,其他倒沒查出什麼,可是孟樂雅所住的獨立別院就不是了。
她寢室里的茶水被加入迷藥,兩名陌生男子已被毒死在床底下,目前還查不出他們的身分,但看得出來並非他殺,而是咬死預藏的毒藥。
迷藥跟男人,這會是誰?她得罪了什麼人?
「看來有人連太後娘娘的臉面也沒看在眼底。」打狗也要看主人嘛,這根本就是針對孟三姑娘而來,姚光氣忿的道。
傅言欽瞟他一眼,他連忙閉嘴,傅言欽又開口問︰「有沒有問出什麼來?」
姚光知道主子爺指的是在同心樓工作的所有人,他一臉苦色,焦頭爛額的忙了好一會兒,卻什麼也問不出來。「仔細問過了,沒人有異樣,也沒人有動機,奴才愚笨,什麼也沒查到。」
「皇上,我相信那些人,他們都清楚在為誰做事,他們就算不怕自己,也擔心會禍及家人。」孟樂雅心情也很沉重,那麼多人中毒,雖然無生命危險,但她還是感到難過,這些已經夠了,她不想再涉及更多人,讓更多人受傷,只是她屋里的事……
傅言欽揮揮手,姚光明白的先退出去。
「樂樂,我不放心你留在這里,你跟我進宮,直到查出幕後的人。」
她明白他的擔憂,「可是我想留在這里。」
「不行,我堅持。」他不容許有人想傷害她。
「可是——」
他突然將她擁在懷中,聲音低啞,「樂樂,我很害怕,我沒辦法一直守在你身邊,我又不願意讓你跟我一樣,以保護為名,安排很多人守著你,讓你活在他人監控的目光下,我想給你想要的自由,但同心樓出事了,我真的不放心,你听我一次,讓我霸道任性一次,好嗎?」
她眼底一熱,一個皇帝用這麼幾近哀求的語氣跟她說話,他只是擔心她,只是想為她遮風避雨,卻得這麼卑微的請求,她何來的福分!
「你、你別這樣,我應了就是。」她眼眸微垂的低語。
「樂樂。」他溫柔喚她。
她臉紅紅的抬頭看他,看著他愈靠愈近,睫毛不自覺的微顫,透露她心里的緊張,直到額上印上一個輕輕的吻。
她沒掙月兌,也沒有顫抖,他暗暗松口氣,環抱的雙手仍舍不得放開,「我去處理一些事情,你留在這里。」
她只能點頭,覺得額上那點柔軟帶著溫度的,吻好像往她全身四肢百骸竄去,讓她渾身都有些發軟,只能順從。
傅言欽舉步走到另一偏房,姚光已經在等待。
「讓暗衛出動。」他話說得極淡,但那眼神卻是帶著殺氣。
姚光一愣,馬上行禮,「奴才立刻去辦。」
自從主子爺在十二歲遭難回宮後,為強大自己,鞏固江山,他以一己之力設置秘密暗衛組織,這些年來,該組識替主子爺處理的都只有政務,今日卻要用到一個都還無法確定心意的女子身上,主子爺疼她至此。
也是,主子爺要護的人,誰敢動她,就是自尋死路,那就拿性命當代價吧。
*
朦朧月色籠罩左相府,庭院深深的一處院落更是靜悄悄的,這里原來是秦佳音住的院子,但她被送往江南後,這里便空置下來。
寒冷夜色中,一名小廝提著燈籠,身後跟著披著大氅的秦凱,兩人進入院落,來到院中書房,小廝為秦凱拿掉大氅,再按了書架後方一個機關按鈕,書架緩緩移動,隨即出現一道小門,小廝守在通道口,秦凱則拾階而下,來到地下密室。
雖是府中密室,但通風良好,因而也燒了銀絲炭,暖烘烘的,家具床鋪一應全,一名丫鬟一見秦凱進來,就安靜的退到一旁。
紗簾後的榻上,一名女子飛快的拉開紗簾下床,烏黑發絲垂落,一襲素色裙服,瑩白細致的美麗臉龐,竟是秦佳音,她快步走到秦凱面前,焦急的道︰「父親,到底怎麼回事?那藥不是只會令人月復瀉難耐,怎麼會差點毒死人?」
秦凱端坐下來,丫鬟機伶的倒上一杯熱茶,他拿起喝了一口潤喉,「皇帝的人在查,爹的人也查了,只是沒法子像皇帝的人大張旗鼓,目前所知,除了我們,還有人也在那道糕點的糖粉上動手腳,兩種藥物一加,竟混成了毒,仁侯府的二夫人第一個發病,因為她一人幾乎吃了兩盤。」
「還有人?會是誰?那人會不會查到我們?」秦佳音急了。
「放心,這點把握爹還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他倒是不擔心。
聞言,她惴惴不安的心才安定下來。
秦凱殫精竭慮多年,徐徐圖之的結果竟然是如此,這些日子,不得不走另一步棋,「爹已經下了指示,準備這麼久,那個人再不用也沒機會了,時間是不等人的,孟三已經被帶進宮,再來就是你要上場了。」
她粉臉微紅的點頭,父親派人潛入屋里下的迷藥跟兩名在床底下的男人原本就活不成的,布置這局面,目的只是讓皇上將孟樂雅帶進宮,她才能進行下一步。
「你可得爭氣點,爹還想靠著你在後宮的勢力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她目露堅定,「女兒一定不會讓爹爹失望的。」
這段日子,她就是一只不見天日的籠中鳥,只能住在地下密室,不得踏出一步,府中除了父親跟幾名親信,無人知道她仍屈身在相府。
父親終究舍不得丟棄她這顆培植多年的棋子,便讓一名身形與她相似的丫鬟扮成她的樣子下江南,欺騙外人。
她則將皇上拔除她秀女資格的真正原因告之,從那段日子開始,父親的人就秘密監控同心樓,知道這段日子,皇上天天坐著一輛外形不甚顯眼的馬車,悄悄繞至同心樓後門,進到獨立別院與孟樂雅相處一段時間,再悄悄返回宮里。
為了那個庶女,皇上怎麼可以……她眼圈酸澀的發漲,但她硬是忍住淚水。
父親確定皇上對孟樂雅的愛意後便開始計劃,才有今日一事,再來,便是她要上場了,她就要回到皇宮,也一定會重新站在皇帝哥哥身邊。
*
宮殿重檐,氣勢巍峨,即使入夜,但燈火通明,處處可見金碧輝煌,傅言欽站在寢殿廊上望出去,這樣恢宏又肅穆的景致,原本早已無感,今夜卻顯得特別吸引人。
「皇上,夜涼如水,天寒呢,快進去吧。」姚光上前一步提醒。
傅言欽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相鄰不遠的一處偏殿,「她那里……」
「皇上啊,奴才辦事是有多不得您信任?您都問多少遍了?吃的用的喝的,絕對沒人敢怠慢孟三姑娘,奴才敢以項上人頭保證。」姚光委屈到都想噴淚了,在主子爺心中,他就是一個讓他那麼放心不下的奴才嗎?
見姚光眼眶都紅了,傅言欽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了,但他一想到孟樂雅離自己極近,他就很想去看她,又怕擾了她,畢竟同心樓的事還沒查出什麼,她也受到驚嚇,對了,要在她房里的銅鼎香爐點安神香……
他看向姚光又要開口,但見姚光眼紅扁嘴,淚光閃動,他輕咳一聲,不說了,但還是很想親自去看看,宮人們有沒有伺候好,又有缺什麼?
姚光是主子爺肚里的蛔蟲啊,哪里不知皇上心中所想,「皇上,太後那里也有派人去關照了,您再派人多去幾回,太後心里不知要如何想了?而且……您這住所安排得有點不優啊。」
同心樓出事,已經知會了秦太後,孟樂雅進宮也是基于安全考慮,秦太後能理解,但卻沒想到皇上未將孟三姑娘安排在以前住的秀朗宮,或是任職女官時的廂房,反而是離皇上寢宮不遠的偏殿……
姚光想到這里,都忍不住拍胸慶幸,主子爺原本是要將孟樂雅安排到皇後寢宮,雖然那寢宮從太後移居到寧和宮後就沒有主人,但總是未來皇後的住所,天天讓人打掃整理不在話下,尤其先前的選秀,大家以為一後二妃就要出土、不是,要選出了,那里更是天天人進人出,歡喜等著迎接新主子,結果……
傅言欽當然明白姚光的意思,更清楚他為何冒死也要阻止孟樂雅住進皇後寢宮,盡管那是他自始至終要給她的住所,但目前的確不適合。
他听了勸,再度回到燭火通明的殿內,將身上披風交給姚光,坐在矮榻上,前面是鋪著明黃桌幃的案桌,兩旁都有處理不完的奏章,但一想到孟樂雅,就想著她睡了嗎?睡得可好?會不會夢到他?想到這里,他嘴角就上勾。
愛情真是奇妙的東西,誰會想到不近的主子爺竟會對一個姑娘情有獨鐘?姚光在旁看著,嘴角也咧得開開的。
傅言欽批折到半夜,才在姚光一再的催促下就寢。
*
天蒙蒙亮,沁涼空氣凍得讓人發顫,整座皇宮尚在沉睡,到處靜悄悄的,然而,偏殿小廚房里已忙得熱火朝天,孟樂雅在灶前轉來轉去,隨侍的宮女也跟著一陣忙活,很快的備了兩個食盒。
皇帝所在的太和宮共有四個殿,這個偏殿雖然離所住的主殿最近,但要過去還是得九曲八彎的走一段路。
孟樂雅算準時間,先讓另一名宮女送一份粥到寧和宮,另外由夏荷端上一份要送去給皇上,但離主殿愈近她腳步愈慢,最後停下步伐,看著秋瑾,「其實御膳房已經有準備皇上的早膳,我這是不是……」
「不會是多余,皇上昨晚沒空過來看姑娘,但瞧瞧姚公公來回走了幾趟?姑娘這是一點心意,反正姑娘熬的這一碗,皇上也吃不飽,但今天心情肯定很好。」秋瑾知道這主子脾氣好,因此敢出言調侃。
夏荷也膽大打趣,「對啊,別人不知道,我們在姑娘身邊伺候的怎麼會不明白?」
天氣寒冷,雖然孟樂雅手上拿著手爐,穿著狐皮大氅,但一張如玉的臉蛋凍得微紅,看來就像熟透的水蜜桃,讓她們看得都想咬一口。
面對兩個丫鬟的調侃,她雙腮更為嫣紅,竟不知要說什麼。
突然,一個小小黑影從回廊過來,又從殿前階梯跑下來。
天空雖還灰蒙蒙的,但殿內燈火仍亮著,秋瑾一眼就看清楚那小東西,「那不是巫嬤嬤的小黑炭?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孟樂雅順著目光看過去,果真是被養得胖嘟嘟的小黑炭,它在原地轉了兩圈,又突然往前方跑去,她連叫它幾聲,小黑炭都沒回頭,好像被什麼吸引,一路跑了過去。
夏荷突然說︰「我昨天見到另一個宮女,她說巫嬤嬤這幾天心情不好,小黑炭又不見好幾天了,我去抓它吧。」
孟樂雅與巫嬤嬤感情極好,就算出宮,同心樓也送了好幾回點心去,她跟小黑炭也很熟,當下沒有多想,「這粥要趁熱吃,我去抓小黑炭,你們幫我送去吧。」她頓了一下,想想又怕傅言欽會等她,但他可是要去上朝的人,她看著夏荷又叮嚀,「你跟皇上說,我會去陪太後用膳,待皇上下朝,我再去見他。」
「奴婢知道了,那秋瑾也一起去找小黑炭吧,不然,讓姑娘一人,皇上看到我們兩個肯定是要生氣的。」夏荷又說。
秋瑾點點頭,「我一定會跟好姑娘,不然,皇上可饒不了我啦。」
孟樂雅臉紅紅的往小黑炭跑走的地方尋去,秋瑾笑著趕上,「姑娘,等等我。」
寢宮內,傅言欽從床上起身,一想到杏眼桃腮的孟樂雅,他心情特別的好。
外頭听見聲響,姚光在簾外輕聲喊,「皇上起了?」
「嗯,讓人進來伺候洗漱。」
接著,姚光帶頭,身後還跟著幾個捧著銅盆跟布巾的太監及宮女。
傅言欽一番洗漱著衣後,宮女及侍膳太監跟著送來早膳,他注意到一起進來的還有夏荷,那是孟樂雅身邊隨侍的宮女。
「你家主子呢?」姚光一看主子爺的目光,馬上問道。
夏荷恭敬的上前一福,將孟樂雅交代的一席話轉告,並將那碗一早便熬好的粥品放到桌上,再退至一旁。
傅言欽蹙眉看著那碗散發著溫熱氣息的粥,心里暗暗嘀咕,小沒良心的!母後竟排在他之前,虧他整夜都想著她,連夢里都有她,但上朝在即,他還是先行用完早膳,尤其那碗粥更是吃得一干二淨。
稍後,一行伺候的人收拾桌面,連同夏荷都要退下,但夏荷甫退兩步,突然抬頭朝姚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要說?」傅言欽瞥她一眼。
「沒有,沒有。」她那副有話要說,但又不安看向他的樣子,顯然是怕出口的話,他這皇帝會不喜,但她是孟樂雅身邊的貼身侍女,說的事應與她有關,他遂看向姚光,「你听听她說什麼。」
「是。」
姚光雖應答,但覺得這宮女也太不象樣,再過不久,主子爺就要上朝了,他得陪同啊,那可是國家大事,這小小宮女到底要說什麼?還得繞過主子爺說,姚光心里碎碎念,一路跟著她走往旁邊長廊,也因是走在自己熟悉的殿宇,姚光沒有警覺,當他意識到危險時已來不及,後頸一痛,眼前一黑,他昏厥倒地。
殿內,傅言欽等著姚光,但去了好一會兒,還不見人回來,他站起身來,身子突然有些不適,腦子熱,身體更熱……
該死,他腦袋混沌得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他踉蹌的想往外走,要喊姚光,眼前突然站著一個模糊身影,他定眼一看,竟是孟樂雅,他想也不想的一把將她擁在懷里,「你過來了。」
「嗯,樂樂想皇上了。」孟樂雅雙手緊緊回抱著他,語氣飽含情意。
他低頭看著她,目光落到她眼楮,再到她鮮艷欲滴的唇瓣,黑眸變得幽暗,喉頭滾動,「我想親你,可以嗎?」
他呼吸變得粗重,凝睇著她滿含情意的明眸,涌動的洶涌,在她含羞點頭後,他血脈賁張的狠狠吻住她,吸吮深入,兩人呼吸交纏,他突然一把將她抱起來,兩人滾上了床鋪,他深情的看著孟樂雅,她的唇瓣被他吻得紅腫,但他還有一絲絲殘存的理性,他還不能完全佔有她,他要他們的第一次留在最美的洞房花燭夜。
腦海里僅存的一絲清明想起了自己的堅持,他一手撫著她紅艷的唇,一手卻無法控制的隔著衣服撫模她,矛盾的言行令他感到痛苦,「樂樂,我不可以……還要等等……呼呼呼……最好的一刻,要留在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樂樂,你跟我說些別的,讓我分心,好不好?你做點心了嗎?」
秦佳音正如痴如醉,整個人沉浸在傅言欽陽剛的灼熱氣息里,在意亂情迷下,她嬌喘連連,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我、皇上……我不會做點心,但若皇上喜歡,我願意去學習的……唔唔……嗯……皇、皇上?」
壓在身上的重量突然不見,秦佳音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睜開半闔的眼楮就見到傅言欽困惑的瞪著她,又用力的搖搖頭,接著又瞪著她看。
不對!傅言欽呼吸一窒,覺得大大的不對,他所見的女子明明就是樂樂,聲音也是樂樂的,但她竟然不會做點心?他咬咬牙,「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樂樂,你走!」
秦佳音一臉震驚,怎麼可能?不,他也認不出自己,代表那西域秘藥的藥效仍在,「皇、皇上,我是樂樂,我就是樂樂啊。」
「你不是,朕說滾!快給朕滾開!」他火冒三丈的一把將她拖下他的龍床,就要出去喚人。
「皇上,我是樂樂,是樂樂——」秦佳音緊緊的抱住他的腿,她絕不能讓他離開,這是她唯一一次能成為他女人的機會。
他一腳踹開她,再看著她,竟然還是樂樂的臉!
他咬咬牙,用力的搖搖頭,該死,他的眼楮出現幻覺,他的眼楮不能相信了,他惡狠狠的推開又要貼上來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走出宮殿,外面的太監、侍衛竟然不見一人,可見已經被刻意清空!
是誰!竟敢——他黑眸浮現狠戾,踉蹌的直往寧和宮而去,但迎面而來急急行禮或下跪的宮女、太監,在他眼中全是孟樂雅的臉孔,他只能以他們的衣著來判定,他咬咬牙,一把抓住一個穿著太監服的孟樂雅,「帶朕去找樂樂——孟樂雅,快!」
「是,皇上,奴才馬上帶皇上去。」那名小太監被最尊貴的皇上扣住手臂,差點沒嚇得屁滾尿流,好在,他好吃,得知同心樓的孟女官進了宮,特別關注她,知道她陪著太後用完膳後就往偏殿的膳房去了。
秦佳音氣急敗壞的在後方追,但她跑了一會兒,早已不見皇上的身影,他去哪里了?現在又該怎麼辦?要是被人發現她潛進宮來……見到另一邊有宮人走來,她不得不轉往另一個方向,朝父親安排好的退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