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外的何黛希,隨著女孩的痛哭聲,一起絕望心碎。
只因她最能理解女孩的心情,在那個陰暗的地獄里,那個頂著黑幫分子假身分的藍狄恩,是唯一不曾傷害過女孩的好人。
在那段被恐懼支配的黑暗日子里,藍狄恩是女孩唯一活著離開地獄的希望。
女孩早已被恐懼洗腦,喪失了分辨好人壞人的能力,她只曉得,看似冷酷殘忍的藍狄恩,不曾傷害過她,不曾侵犯過她,只要她努力取悅討好他,她便能跟他一起離開那座煉獄。
女孩的心智已然扭曲,除了藍狄恩,她不信任其他人,一心只想著跟隨他。
哪怕是從一座地獄換到另一座,她也只願跟著藍狄恩。
夢境外的何黛希,輕輕哭了起來。
她心疼女孩,亦為女孩的愚蠢感到同情。
倘若女孩不是被藍狄恩與馬可士所救,恐怕下場與那些女人沒有兩樣。
女孩何其幸運,能夠遇上藍狄恩與馬可士……
但曾經的女孩,已是成熟的大女人,當缺失數角的記億逐一被補起,當她掀開那血淋淋的傷疤,她該如何面對那些丑陋不堪的過去?
何黛希隔著夢境看見女孩的哭求,听見女孩不斷喊著那個名字——
狄恩。
而她,也終于忍不住在哭泣中喊出同樣的名字。
只因她是多麼的想念那個男人,在她靈魂深處,早將他的形貌深深鐫印,哪怕是喪失記憶,她的靈魂依然記憶著他——
「……狄恩!」
何黛希在哭喊中猛然驚醒,她睜開婆娑雙眼,哭得幾乎不能自已。
「你還好嗎?」
大床旁的兩張椅子上,分別坐著何威利與徐瑪麗,他們無比擔憂地凝瞅著她。
何黛希無法做出任何響應,她哭得像個孩子,一如當年那個被迫與藍狄恩分開的無助女孩。
她用著破碎的聲嗓問道︰「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從黛希變成你們的孩子?是狄恩要你們這麼做的?」
「不是的,他不曾做出這樣的要求。」何威利答道,「是我們不斷請求狄恩,他才同意讓我們領養你。」
「黛希,我跟威利結婚二十多年,或許是因為我們同在高壓環境下工作,我們始終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
徐瑪麗拉起何黛希的雙手,緊緊握住,同樣悲傷的臉龐上,顯露著身為一個母親該有的慈愛與溫暖。
「我跟威利都幻想能有一個漂亮的女兒,當我們接手照顧你的時候,你無疑成了我們心目中最接近理想的女兒,所以我們起了貪念,希望能在退休後擁有一個女兒,陪著這個女兒一起成長。」
看著何威利與徐瑪麗洋溢著慈愛的眼神,何黛希鼻頭一酸,下床抱住了他們。
「爹地,媽咪……」循著記憶中的印象,她哽咽的喊著兩人。
在遺失記憶的那段時光,她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跟著同是藝術家且老來得女的雙親,在美國各地生活著。
盡避頻繁的搬遷,使得她在求學階段,必須不斷適應新環境,但她從不曾懷疑過父母,更不曾埋怨過那樣的生活,只因在他們的教育與照顧下,她衣食無虞,正面樂觀,毫無陰影的長大成人。
「謝謝你們沒有嫌棄我的過去,謝謝你們毫無保留的接受了這個我。」何黛希在兩人臉上一吻,又哭又笑,像個對父母撒嬌的孩子。
何威利悄然紅了眼眶,徐瑪麗早已掉下欣慰淚水,展開雙手將何黛希緊擁。
當年的何黛希雖然喪失記憶,但那些遭遇對她的身心造成莫大影響,使得她比同齡孩子來得更加成熟,即使面對他們毫無理由的不斷搬遷,她依然毫無怨言。
在夫妻倆的記憶里,這個孩子極少向他們撒嬌,她總是冷靜而獨立的打理好一切,無須他們花費太多心力教養。
「我想跟狄恩談一下。」待到三人情緒逐漸緩和下來,何黛希局促不安的向他們提出請求。
「親愛的,你不必征求我們的同意,你隨時都能走到他面前,與他面對面的談論任何事。」
彷佛能看穿何黛希敏感自卑的內心,何威利溫和而理性的安撫起她來。
「有些事情,我想你也應該了解。在過去的十四年來,狄恩一直默默的關心著你,當初我們與他談妥條件,不能讓你知道你的過去,更不能讓你知道他的存在,他希望你能遠離那一切,重新適應正常人的生活。」
何黛希抬起滿溢悲傷的水眸,卸下心防與自尊,對著最親近的親人坦白心聲。
「爸,當我想起所有的事情,我發現我虧欠他太多太多,我甚至還懷疑過他真的是那些人口中的變態,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徐瑪麗上前伸出手,捧起她光潔蒼白的臉蛋,並在她額上輕吻一記,順勢替她將垂落于身前的發絲瀧至腦後。
向來堅強獨立的何黛希,難能可貴的在母親面前露出脆弱神態。
「親愛的黛希,你必須謹記一件事,你是我們最寶貴的女兒,更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看輕你,更沒有人能傷害你。」
「媽咪……」她眼眶泛霧,鼻尖微微發酸。
「狄恩跟你之間有著旁人無法介入的特殊羈絆,即使是我們,也無法否認這一點。可以說,他比我們更看重你,更小心翼翼的呵護你,無論你對他有什麼誤解,那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徐瑪麗的話無疑是一記當頭棒喝,讓何黛希從無意義的自卑感里驚醒。
「媽咪,謝謝你。」
何黛希激動的深深回擁一下徐瑪麗,隨後轉身步出臥房。
她在客廳尋覓一陣,最終在廚房找著夢境中的偉岸身影。
藍狄恩一襲簡單的鐵灰色襯衫與牛仔褲,即使是乏味而單調的裝扮,依然無損他的英挺。
他背對著她,一手隨性地叉放于腰間,另一手握著木湯匙在鍋中緩慢攪拌。
「餓了吧?我煮了你最討厭的洋蔥湯。」
說著,藍狄恩放下木湯匙,熄火,將單柄塘瓷湯鍋端至餐桌上。
何黛希垂陣望向煙霧升騰的那鍋湯,感覺那一波波的熱氣正撲上她眼底。藍狄恩取來一只雪白的陶瓷湯碗,與一根末端描繪著雛菊花的銀湯匙,擺在餐桌末端的座位上,淡淡抬眼掃過她泫然欲泣的臉。
「我只會煮這道洋蔥湯。」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是誰告訴你,我討厭洋蔥?」
「瑪麗。」他嘴角微微上揚。
是的,遺失過去的那段時光里,她莫名的討厭洋蔥,那氣味總會勾動她一條敏感的神經,讓她難受得想哭。
何黛希轉開臉,抬起手背,往臉頰胡亂抹了兩下,當她再轉回視線時,藍狄恩已坐在餐桌另一頭的主位上。
一如那年在羅馬尼亞的私人別墅里,在那個沾滿血跡的廚房里,藍狄恩與她隔著餐桌相對而視。
只是,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彷徨無助的孩子。
而他,也不再是當年為了她挨槍的黑幫分子。
何黛希拉開椅子,緩緩落坐,顫抖的縴手握緊銀湯匙,舀起一口洋蔥湯,此情此景,彷佛往昔再現。
她低垂眼眸,一口接一口,喝光那碗湯,就彷佛將當年沒能喝完的那碗湯一並飲盡。
淚水如珠,一顆又一顆的落在湯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狄恩,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也欠你一句謝謝。」
掛滿淚痕的麗顏從碗里抬起,何黛希沾滿碎淚的美眸,燦亮如星,緊緊凝視著長桌對端的男人。
藍狄恩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淡淡響應︰「你不需要對我感到抱歉,當初是我想補償你,才會許諾帶你離開羅馬尼亞,而我向來遵守諾言,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保住你。」
何黛希明白,他口中的補償,指的是他不得已拍下她的照片。
何黛希淚中泛笑。「當年你拍了不少女孩的照片,如果你真要補償,恐怕要救的人不只我一個,但你獨獨選擇了我,為什麼?」
為什麼?
所有人都追著藍狄恩問這麼一句。
為什麼是這個女孩?為什麼為了一個不重要的女孩險些曝光身分,為什麼為了這個女孩,差點連命都不要?
為什麼?這個問題多年來縈繞于心頭,卻是連他自己都找不出答案。
「狄恩,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救我,又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幫助我過上全新的人生?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深深凝視著那張美麗的嬌顏,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藍狄恩心底比誰都清楚,他心目中的那個小表,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
他不能把她當作孩子哄,更不能再漠視她眼中的情愫。
「沒有為什麼,就是看我的心情,我開心就救,不開心就見死不救。」
「不是這樣的——」
「是,就是這樣。」他寒著嗓,態度強硬的打斷她,「不要妄想我對你會有什麼男女感情,在我心里,你就是個長不大的小表。」
冷冷撂下話,藍狄恩僵著臉起身離開廚房,留下呆怔的何黛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