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落在湖面上,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湖面上殘敗的荷枝在細雨中頹然地瑟縮著。
雨中觀殘荷,讓人無端地生出幾許憂愁來。
「姑娘,您怎麼哭了?」
「我哭了?」看著眼前雨景的人有些茫然伸手往自己的臉上模了模,濕漉漉一片,果然是哭了呢。
身邊的丫鬟拈著帕子替主子拭去面上的淚痕,有些擔心地問︰「姑娘沒事吧?」
「沒事,只是這雨景看了讓人有些傷感罷了。」
亭中像她們這樣避雨的人還有幾個穿著儒衫的年輕男子,有人好奇地私下打量著那主僕三人。兩名丫鬟衣飾一看就知道出身大戶人家,長得更是嬌艷欲滴猶如並蒂一枝雙生蓮,明眸善睞、身姿靈動。
反觀她們的主子,相貌上就差了許多,但那通身的氣質神韻卻非一般人能有,系著一領淺綠的繡竹披風,臨風憑欄遠眺,別有韻味,髻上一支碧盈盈玉雕步搖在微風中輕搖,發出珠玉脆鳴。
有眼光的人一下就能瞧出這是整只玉雕琢而成,渾然一體,造價不菲,絕非一般富貴人家,從她的發髻與其上的釵簪,能看出是位已婚的婦人。
程玥寧看著眼前景色,大約是觸景生情不自覺流淚,讓身邊的丫鬟不由露出擔憂神色,上前替她拭淚。
「姑娘,往里站站吧,別染了風雨,您現在的身子可受不得風雨之侵。」
打從回到程家,程玥寧身邊的下人又都換回了以前的稱呼。
對于桃紅的建議,程玥寧以實際行動表示了同意,她往亭內退了幾步,又順手調整了披風,帶了點兒自嘲地看著亭外的風雨說︰「我呀,現在真是見風流淚,見雨傷情,這多愁善感的,我自己都不適應。」
桃紅和柳綠都不禁一笑。
此時風雨中又有幾人疾跑而入,來到這處湖邊的亭中避雨。
一行五六人,其中被人護衛其中的是位錦衣繡裙的美麗少女,眉眼精致,身姿窈窕,正是君子好逑的目標。
幾個書生禮貌地往更邊上避了避,盡量跟兩撥女眷保持些距離。
「還好找到了這處避雨的地方,不過姑娘身上的衣服都濕了,要是著涼可怎麼辦啊?」
一個嬤嬤樣的婦人一臉擔心又手忙腳亂地試圖幫自家姑娘弄干身上被雨淋濕的衣服,但是這種情況下又能有什麼好辦法,不過就是拿著手帕之類的沾一下,讓濕意減輕些罷了。
程玥寧三人卻是不一樣,雨開始下的時候她們本來就在亭里閑坐賞景,因此是一點兒沒有被淋到,只是無奈被雨困在了這里罷了。
「桃紅,給我拿點心出來,有點兒餓。」
「香酥小餅可以嗎?」
「可以。」
桃紅便從提來的食盒里取出一碟香酥小餅遞過去。
程玥寧接過碟子,拈了一個小餅送到嘴邊,當她的手從攏起來的披風里伸出來的時候,亭子里的人才看到她已經隆起的肚子,難怪她隨行的婢女會提著食盒了。
她吃的並不快,但是一碟十幾塊香酥小餅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
吃完了小餅,拿帕子擦過手,旁邊的柳綠就遞了一杯熱水過來。
她們出來的時候有帶著保溫效果的器具,保證不會讓姑娘喝到涼水。
程玥寧慢慢啜了兩口水,看著連綿不絕的雨簾,忍不住說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雨才會停。」
桃紅在一邊笑道︰「姑娘不必擔心,府里應該會有人來接咱們的,總不會讓姑娘您被淋到的。」
「也是,我是杞人憂天了。」
「噠噠噠」急促而紛雜的馬蹄聲從雨中傳來,而且漸行漸近,彷佛正朝著他們這個方向而來,听到這陣馬蹄聲,大家下意識地都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十幾騎在雨幕中疾馳,當先一人錦衣玉冠,雖是一身濕透,但是卻依舊無損他的俊美姿容萬分之一。
看著那人在八角亭前勒馬飛身而下的矯健身影,桃紅柳綠異口同聲地喊道︰「姑爺!」
程玥寧看著來人,表情一開始有些怔然,然後眉心漸漸蹙起。
齊淵將韁繩隨手一擲,大步朝亭內走去。
當他站到她面前的時候,雨水正順著發絲滑過他的臉頰,衣服上滴落的雨水很快便在地上積出了一大片。
「寧姊姊。」齊淵滿心歡喜地看著她,在看到她的這一刻,他終于將自己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程玥寧的表情卻是慢慢沉下來,從袖中抽出帕子替他拭去臉上的雨水,開口︰「這個月分的冷雨你竟然就這麼淋著過來了,想生病嗎?」
「我想早一點兒見到你啊。」
程玥寧將沾濕的帕子扔給一邊的桃紅,然後向後退了兩步,「離我遠些,我懷著身孕,你現在身上太寒涼了。」
「寧姊姊你一點兒都不高興見到我嗎?」齊淵有些委屈地看著她。
程玥寧不贊同地看著他,「能到這里找我,說明你已經去過家里了,既然知道肯定能見到我,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麼區別?你難道就不能在家里換身衣服喝碗姜湯,穿身簑衣再來嗎?」
齊淵不自在地低頭避開她的視線。
程玥寧看向外面,「也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才停,身上的濕衣穿久了要生病的。」她收回目光又看向他,「回去,現在立刻馬上,然後讓府里的人趕馬車過來接我們。」
齊淵不想走,見狀程玥寧眉梢一挑,「那我現在跟你一起走?」
齊淵立刻就說︰「我現在就回去。」
「很好。」程玥寧滿意地點頭。
齊淵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出了亭子,翻身上馬,「我馬上讓人帶馬車來接你。」
「我等著。」她一直目送他離開,直到看不到身影。
「這位夫人。」
等人一走,程玥寧就看到那位美麗少女身邊的嬤嬤走到自己面前,沖自己福了一禮。
「何事?」
「待會貴府的馬車來了,能否載我家姑娘一程,我家姑娘是此地知府的千金。」
程玥寧看了那位目光仍舊沒從雨中收回的少女一眼,搖頭,「我會叫人幫你們去知府報信的,搭乘的話就算了。」
有一個長得太過出眾的夫婿,有時也確實是件讓人煩惱的事。
陌上翩翩少年,不知又撩動了誰家少女芳心。
嬤嬤有些怔愣,但最後還是欠身道︰「多謝夫人。」
程玥寧微微一笑,「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
然後亭子里就沒有人再說話了,又恢復了之前的相安無事狀態。
沒過多久,大概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有一輛馬車停在了亭外。
「姑娘,家里來人接咱們了。」桃紅扶住了自家姑娘。
柳綠提起了帶來的東西跟上去。
「世子他們已經回去了嗎?」程玥寧有些不信。
車夫回道︰「小的不曾見過世子,只是開始下雨不久,老爺就吩咐我們駕著幾輛馬車出來尋找姑娘,小的有幸先找到姑娘罷了。」
程玥寧不由笑了一聲,「看來倒是他最先找到我了,運氣還挺好。」說話間她便矮身鑽進了車廂。
等到馬車轆轆地走遠了,幾個書生中有人忍不住開口道︰「剛才那位夫人說世子,你們說是那位定國公府的世子嗎?」
「廢話,當然是了,程家的大姑娘嫁給了定國公府的世子,這事還有誰不知道啊?如今程大姑娘在程家養胎,這風塵僕僕尋來的人肯定只能是定國公府的世子了。」
「這位齊世子果然是面如敷粉,俊美如天人一樣的存在啊。」有人感嘆。
「可即使如此,當那位程家的大姑娘站在他身邊時,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般配,只會有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和諧感覺。」
「是呀是呀,我就覺得他們伉儷情深。」
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著自己的感想,一時間亭中的氣氛倒是熱鬧了起來。
而那位美麗的少女卻望著雨中怔然失神。
「你不許靠近我,等到確認你身體無恙為止。」
這是回去後,程玥寧對齊淵說的第一句話。
齊淵︰「……」
「我懷著身孕,身子受不得被傳染風寒。」
「我知道了。」齊淵認真點頭,馬上就自覺地拉大了與她的距離。
「我先去換身衣服,再來跟你說話。」
齊淵又點點頭,沒有跟上去。
沒過多少時間,程玥寧就換好了寬松的常服,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齊淵很想擁她入懷,很想模模她隆起的肚子,那里孕育著他們的孩子,可是現在他只能讓自己牢牢的固定在椅子上,不敢動一下。
程玥寧坐在了離他有段距離的椅子上,一手放在自已的肚子上,一手漫不經心地搭在椅子扶手上,看著他微微一笑,然而卻沒有說話。
齊淵一直在等她對自己說點什麼,可是她卻始終沒有主動開口。
最終,還是他打破了兩人之間這種有些詭異的沉默,「寧姊姊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程玥寧搖頭。
「為什麼?」他問。
程玥寧垂眸輕撫著自己的月復部,「剛開始確實是有話想跟你說的,後來時間一天天過去,我漸漸也就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從周嬤嬤把那兩位放進無憂院,我就應該明白有些承諾你給了我,卻不表示別人也認可這個承諾。」
她嘴角揚起一個略顯譏誚的弧度,「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可是又不是兩個人的事,太復雜了,我有些煩。」
齊淵張口欲言,程玥寧卻伸手阻止他開口,徑自往下說︰「你是世子爺,可是就連你也被人控制得死死的,半個月,你真的沒有辦法離開祠堂半步。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太可怕了,我如果真的還留在國公府里的話,會不會有一天我死在無憂院都不會有人知道?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齊淵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慘白,面無人色的那種白。
「你是我的丈夫,卻不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我還有父母兄弟,我的命並不只屬于自己,所以我沒辦法將自己放置在那樣危險的地方,你懂嗎?」
看著她認真的眼神,听著她用冷靜到極點反而極度平靜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著他從來沒有想過可能會發生的事。
她平靜極了,可他的心卻涼透了。
齊淵的手有些抖,他用力抓緊了椅子兩邊的扶手,一口一口地吞咽著唾沫,終于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發現自己此刻的聲音竟是如此的平靜。
「所以留在匣子里的那張紙上寫的是真心話。」
程玥寧彎唇一笑,點頭,「是的。」
他盯著她的眼楮,一字一字地確認,「好好應對家里的表妹,而你歸期不定?」
「是呀,一點兒私心,正室的位子不太想讓,掛個名,否則對肚子里的孩子沒法交代啊。」程玥寧一臉溫柔地看著自己的肚子,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帶著母親的慈愛。
「那寧姊姊現在……」齊淵艱澀地從喉嚨里發出聲音,「是要放棄我了嗎?」
程玥寧歪頭想了下,搖頭,「應該是在等你放棄吧,我有點兒舍不得。」
「你休想!」齊淵從椅中霍然起身,幾乎是從嗓子里嘶吼出來一般地道︰「你休想!」說完他便夾帶著一身的冷氣與怒火大步沖出了房門。
過了一會兒,桃紅柳綠從門外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做什麼呢,跟做賊似地。」
面對姑娘的打趣,兩個大丫鬟卻笑不出來,只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程玥寧笑著搖了搖頭,「弄些牛乳來,我有些餓了。」
柳綠跟姊姊打了個眼色,然後便轉身出去了。
留下來的桃紅卻是走到程玥寧身邊,求證一般地問︰「姑娘真的不要世子了?」
「我說了,我舍不得。」程玥寧一本正經地回答。
「可姑娘剛才——」
程玥寧伸指在桃紅的額頭彈了一指,笑道︰「響鼓得用重錘啊,只要我還得在那個家里生活,有些東西我是必得爭取到手的,懂嗎?」
桃紅微怔,想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跟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料這時自家姑娘突然又接著道——
「但是如果不幸把鼓捶破的話,至少我努力過啊,日後就不會怨天尤人,從古至今失敗這種事很稀松平常嘛。」
桃紅︰「……」不得不說,有時候她是真的挺討厭姑娘這種行事風格的,膽子小的人很容易被嚇死的。
可憐的姑爺!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到底娶了個什麼樣的夫人回去鎮宅,知道真相後的他一定會哇的一聲哭出來的。
絕對的!她堅信!
柳綠回來的時候並不只帶回煮好的牛乳,還帶了一食盒的吃食回來。
桌面很快便被擺得滿滿當當,程玥寧拿起筷子剛要開吃,一個人便從外面走了進來。
「姑爺。」桃紅柳綠識趣地在請過安後便退下了,留給他們夫妻相處的空間。
齊淵在她身邊坐下,彷佛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胃口還不錯啊。」
「是呀,感覺自己現在的肚子就像是個無底洞一樣。」程玥寧笑著夾了一塊雞胸肉送進口中。
齊淵直接將那盤芙蓉雞調換到了她面前,「全是大魚大肉,會不會膩啊?」
「還好啊,味道還不錯,也能填飽肚子。」
齊淵沒再說什麼,只是坐在一邊看著她吃,不時地給她調換菜盤,讓她吃得更方便些。
一桌子飯菜最終全都進了程玥寧一個人的肚子,她放下湯勺的時候滿足地模了下肚子,柔聲對著自己的肚子說︰「寶寶,有沒有吃飽啊,娘可是吃飽了。」
齊淵看著她溫柔的眉眼,突然有些嫉妒起她肚子里的那個小家伙了,有種自己的妻子被人搶走的感覺。
「對不起,寧姊姊,我的家人讓你覺得不舒服了。」
程玥寧扭頭看他,微抿唇,「沒什麼,我大概也沒讓他們有多舒服,扯平了。」
齊淵沒敢往她身邊湊,怕自己的風寒在潛伏期,但是妻子近在眼前,只能保持距離看著,一點兒親近的動作都不能有,簡直……
「我知道我沒能在你需要的時候待在你身邊,你心里生氣,可是寧姊姊,我一從祠堂出來就去找你了,然後一路從京城往宣城追,半道听說你和岳父回了荊州,我這才又半途折過來的,所以來得有些晚。」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京?」
「回京?」齊淵一臉驚訝,「我為什麼要回京?」
「我暫時是不會回去的,你難道也要留在程家過年嗎?」
「有什麼關系?」齊淵完全沒覺得有問題。
程玥寧伸手扶額,頭疼地道︰「我覺得你可能真的是想我主動放棄你的。」
「我又做錯什麼了?」齊淵覺得自己很無辜。
程玥寧吸了口氣,扶著腰起身,徑直往內室走,「我懶得跟你說。」
衣角被人扯住,程玥寧不得不停下了腳步,扭頭看某人,「做什麼?」
齊淵一臉小女乃狗的委屈,「是你自己說舍不得我的,這麼快就忘了嗎?」
「所以呢?」
「你連話都不想和我說了?」
「世子爺,」程玥寧努力心平氣和地面對他,「您是不是忘了我現在是個孕婦,易困易餓,脾氣不定,吃飽了就犯困,我現在想去睡一會兒,可以嗎?」
齊淵慢慢地松開抓著的衣衫,但一直跟到內室門口,看著她躺到床上,悶悶地道︰「所以在確認我的健康前,我們就只能這麼相處了嗎?」
「對。」
齊淵郁悶了,「你說怎麼就今天下雨呢,真是的,就不能明天嗎?」
「你問老天爺去,我怎麼知道。」
齊淵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用力在門框上抓了抓,說︰「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
「哦。」
等齊淵從屋里出來,廊下的桃紅柳綠朝他行禮,他擺擺手,說了句「好好照顧世子夫人」便往外走了。
出了內宅,他到外院去見少硯。
「世子爺?」
「派人回京送信,就說我今年不回京過年了。」齊淵陰沉著臉冷聲吩咐。
少硯有些遲疑,「世子爺,這樣的話恐怕夫人會不高興的。」
齊淵冷笑,「難道你家世子爺我現在就高興嗎?我好不容易才娶回家的妻子,就是這樣讓她們這些閑著沒事干的貴婦們折騰著胡鬧嗎?」
少硯噤聲。
「有這功夫她應該多花時間在我爹那些小妾身上,插手我院子里的事算什麼啊,閑的她。」
听世子爺對國公夫人這麼怨念,少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國公夫人若是問,就告訴她,如果不是世子夫人,我當初根本就不可能回京,現在世子夫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那個國公府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嗎?」
「世子夫人還在生氣嗎?」少硯小心翼翼地開口。
齊淵抬頭看了一眼天,然後眼神復雜地看了少硯一眼,「少硯啊,你知道嗎?你家世子夫人這樣的女人真的很難懂啊。」
「那世子爺您繼續努力啊。」少硯只能如此干巴巴地安慰。
齊淵頭疼地捂額,「我正在努力啊,可她真的不好哄啊。」
少硯心有戚戚焉,想當年世子爺費盡心思地去討好,也經常是吃力不討好。好不容易苦盡笆來把人娶回家,結果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就又平地起波瀾。
他一直覺得奇怪,那些後宅的女人們整天都在想什麼啊,像他們家世子夫人那樣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嗎?就知道整天無是生非,好好的日子不能好好過嗎?
「行了,去安排吧,我去看大夫。」
「世子爺哪里不舒服?」
齊淵語氣特別不好地道︰「就是想讓她確定我沒事才找她。」
少硯一頭霧水地目送他離開的背影。
陽春三月,春風拂面的時候,定國公府的小世子呱呱墜地,喜訊第一時間遞往京城。
程玥寧留在程家休養坐月子。
齊淵平日除了看著兒子傻樂,就是在程家附近走動走動,賞看風景,消遣消遣。
碧水青山,景色如畫,這如畫的風景中多了一抹縴美的麗身影,那真是猶如畫龍點楮一般的存在。
看到齊淵,美麗的少女似乎嚇了一跳,羞澀垂首,一副小女兒模樣。
齊淵嘴角微勾,看都沒看那少女一眼,直接扔著手里的扇子就徑直走了過去。
少硯和兩名護衛也目不斜視地跟著走過。
齊淵自語般地道︰「真晦氣,第幾個了?」
少硯朝天翻了個白眼,「第五個了吧。」自從世子夫人開始坐月子,這附近就不太安寧,不時會有年輕貌美的少女出現「偶遇」。
這種把戲,世子爺早就不耐煩了,當初京城那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玩的手段比這高多了,世子爺對這種經歷可謂是身經百戰啊。
就像他們家世子夫人說的,長得好看的人,通常麻煩會比較多一些。
這兩天世子爺去見世子夫人太勤,被嫌棄了,世子夫人讓他到外面隨便溜達溜達,也給別的漂亮姑娘一個演戲的舞台,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別老去打擾她坐月子。
齊淵不痛快地踢了兩腳路邊的石子,「這女人坐月子真是麻煩,不能吹風,不能著涼的,她這跟坐牢似地。」
少硯心說︰所以世子夫人才嫌棄您啊,還不都您害的。
「這附近我們早看膩了,我不就逗逗兒子嘛,她就趕我出來搞艷遇,心怎麼就那麼大呢?」
少硯表示,我想笑,可我得憋著。
「不是啊少硯,你評評理啊,你說你家世子夫人是不是不講理?她怎麼就總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呢?」
少硯無言,一樣了,您也不會喜歡啊。
齊淵知道少硯不會回答他,他其實就是抱怨抱怨,寧姊姊坐月子,他這日子過得有些無趣。
程家這幾天都在準備滿月宴的事,別人在忙,他這個當事人反而很閑。
幾個人隨便在外面走了走便又回了程家。
齊淵一進屋子就聞到了一股麻油雞的味道,這味道他最近聞得都有些膩,真不知道寧姊姊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這麼快就回來了?」程玥寧咽下嘴里的雞肉,笑著同他問話。
齊淵往她床邊的杌子一坐,一臉的無聊,「沒什麼好轉的,前幾個月附近都陪你轉遍了,你吃這麻油雞不膩嗎?」他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好奇。
程玥寧喝了口雞湯,又挑了塊雞肉吃,邊吃邊道︰「你像我這樣天天吃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阿陽又在睡?」
「小孩子就是覺多,睡得多才長得好。」
齊淵往床里側探身看了看,兒子熟睡的小臉映入他的眼簾,他忍不住露出微笑,伸手就想去模兒子的小女敕臉,可惜中途就被人拍掉了。
齊淵也不強求,又說道︰「府里都在準備滿月的事。」
「京里的會同意嗎?」
齊淵滿不在乎地笑了下,「山高水遠的,他們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
「你難道真就這麼一直陪著我待在外面啊?」
「嗯。」
程玥寧搖了搖頭,夾著一塊雞肉指指他,調侃了句,「你這是不是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婦忘了娘啊?」
齊淵也笑,「她有我爹陪啊。」
程玥寧嫌棄地看著筷子上夾的那塊雞肉,略有些磨牙地說︰「這麻油雞吃得我真是有些反胃啊。」
「那豬蹄湯呢?」
「嘔。」這是她給他的回答。
一樣是下女乃的補品,她整天吃的就是這些東西,無論哪一樣都有些多。
「你要一直待在這里嗎?」齊淵有點兒想知道她之後的行程安排。
程玥寧喝完最後一口湯,將空碗遞給了一旁等著的柳綠,這才道︰「回宣城。」
「宣城?」
「對呀,我在那邊還有鋪子呢。」
「你這是打算回宣城開肉鋪?」他十分懷疑自己的這個推測。
不料,程玥寧卻爽快地承認道︰「是呀。」
「你這是真不打算跟我回京城了啊?」
「你不是已經打算一直跟著我了嗎?原來還想著回京城的事啊?」程玥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齊淵馬上舉手投降,「當我什麼都沒說。」
「擰條熱帕子。」
柳綠應了,去擰了條熱帕子過來。
程玥寧無視了邊上的某人,細心地擦拭。
「你們下去吧。」齊淵直接把人都趕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夫妻倆時,齊淵移坐到床邊,俯身沖著那誘人的山巒風光而去。
過了一會兒,齊淵重新正襟危坐,用帕子將自己嘴角的女乃漬擦掉,看著妻子整理衣襟,將風光重新掩上。
「不漲了吧。」
「嗯。」
齊淵握住她的一只手,「辛苦你了。」為他懷孕生子,產子之後還要日日忍受著脹女乃之痛。
程玥寧笑道︰「誰叫我是女人呢,沒得選擇啊。」
「寧姊姊你別總是這樣破壞氣氛啊。」齊淵有一點兒抱怨。
程玥寧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了一聲,問他,「你說你堅持跟我住一個屋子,真不覺得這屋子里的味道不好啊?還有,不覺得我身上有怪味?」
齊淵笑笑,擠坐到她身邊,攬她入懷,在她頸邊嗅了嗅,「屋子里不是一直有通風,而且,你身上的女乃香味很好聞啊。」
「住這里跟我同甘共苦,你也真行。」她口氣嫌棄,嘴角卻是上揚的。
齊淵將頭擱在她的肩上,滿足地喟嘆一聲,「如今有妻有子,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那世子爺您的滿足感還挺低的啊。」
「當然,如果能再多生幾個的話,我會更滿足。」他補充說明。
程玥寧直接伸手往他腰間一掐。
齊淵面不改色,湊在她耳邊說「我想要你,很想。」
「滾。」
齊淵依舊摟著她,臉上流露出欲求不滿的神情,「我怎麼感覺你坐月子比懷孕還要讓我煎熬啊?」
程玥寧不想搭理他,齊淵也不在意,只是靜靜地摟著她,享受著嬌妻在懷的溫馨。
比起被人趕出去賞風景,他其實更喜歡這樣陪在她身邊,跟她一同經歷發生的點點滴滴,等他們老了,坐在一起回憶曾經,想來就很幸福。
端午之前,程玥寧終于出了加長版的月子,結束了她的閉關歲月。
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她從淨室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屋子里的丈夫。
「過來,我幫你擦頭發。」齊淵朝她笑得很熱切。
程玥寧看看只剩下兩個人和躺在搖床里兒子的臥室,撇了下嘴,但還是走到他身邊坐下。
齊淵拿了干淨的步巾幫她擦頭,一點點、小心翼翼的,仔細的幫她將頭發上的水漬盡可能地沾去。
頭發擦到半干,程玥寧坐在梳妝台前拿了梳子一下一下地梳通捋順。
齊淵看著妻子將頭發梳順,隨手將發尾往身後一甩,甩出的弧度配上她的側顏,讓他有驚艷的感覺。
他其實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明明只是相貌很普通的妻子,卻每每總會有一些讓他覺得驚艷的瞬間,讓他的一顆心就那麼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
搖床里的齊陽發出嗯嗯聲,程玥寧起身走過去,伸手探了探,然後替兒子換了尿布,抱入懷中,坐到床邊,解了衣襟,將糧倉遞到了兒子的嘴邊。
齊淵也跟著坐過來,跟妻子一樣垂眸看著用力吃女乃的兒子,心里也不由得柔軟下來,「這小子是越來越能吃了,長得也越來越好看了。」
「是呀,他像你,長大了應該也是一個很好看的人。」齊淵得意地笑了兩聲。
程玥寧伸手模模兒子的小手,眼中滿是寵愛。
小齊陽吃飽之後就再次睡去,特別的乖。
將兒子重新放回搖床里,程玥寧還沒直起身,一雙大手已經從後將她攔腰抱住。
「又胡鬧。」她不由輕斥。
齊淵的氣息有些不穩,將她抱到床邊放下,整個人就迫不及待地壓了下去,「我忍好久了,讓我先解解饞再說。」
床帷散下來,掩去一床的春色。
很久之後,帳內終于安靜下來。
程玥寧的長發又已濕透了,整個人慵懶地躺在齊淵的身下,眉目含嬌帶媚,是只有齊淵才看得到的姿態。
「好了,該起了,還得清理一下。」
「都不盡興。」齊淵咕噥。
程玥寧在他腰上擰了一下,「大白天的,還想怎樣。」
「那晚上——」
「明知故問,快起來。」程玥寧瞪他。
程玥寧不得不又回到淨室清理了一下,然後重新換了衣裳出來。
床上已經被收拾干淨了,重新換了床褥用品。
嘗到甜頭的齊淵已經不在房里,在的是桃紅柳綠兩個大丫鬟。
程玥寧重新坐到梳妝台前。
桃紅一邊幫她擦拭頭發,一邊道︰「姑爺說去書房找本書。」
柳綠則道︰「小少爺還睡著呢,可乖了。」
程玥寧輕「嗯」了一聲,沒說話。
幫姑娘擦干了頭發,又梳好發髻,簪上釵環,桃紅便退開了。
程玥寧這個時候才有功夫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伸手撫在臉上,「胖了啊。」
柳綠在一邊笑道︰「姑娘這是富態。」
「去,就你會說,胖就是胖了,不過也沒怎麼胖。」
桃紅也跟著說道︰「自然是沒怎麼胖的,咱們家小少爺每天吃那麼多,姑娘吃下去的補品都化成女乃水被小少爺吃掉了,怎麼能胖得起來。」別人家的夫人們都是請了乳娘來**女,可是,姑娘卻堅持要自己女乃。
「姑娘真不擔心身材走樣啊?」到底桃紅還是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
程玥寧笑了笑,透過敞開的窗看著院子里那樹火紅的石榴花,平靜地道︰「我自己生的孩子自然要自己撫育,我又不是沒女乃,為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卻把真正重要的丟棄,我不干那樣的蠢事。」
桃紅便沒有再說什麼。
程玥寧知道桃紅在擔心什麼,不外乎那些大戶人家的色衰而愛弛,她們自小便是大戶人家的奴婢,所思所想也是遵循著那些規矩,無可指摘。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道理人人都懂,可有許多人都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程玥寧不在乎這些,她原就長得普通,也沒指望能用美貌拴住丈夫的心。
一個男人若是變了心,任你有國色天香的姿容那也是留不住他的人的。
可惜,這世間卻有太多的女子不懂,或者說是不願懂,做著自欺欺人的事。
「小少爺醒來了。」柳綠帶著笑說,已經在動手換尿布。
抱著清爽的小少爺送到姑娘懷里,看著小少爺睜著黑葡萄一樣的眼楮盯著姑娘的臉,小嘴用力吸吮著的可愛模樣,柳綠的心都覺得要萌化了,她家小少爺怎麼就這麼可愛呢。桃紅在一邊也不由得笑了,小少爺將來一定也是一個像姑爺一樣俊美的男人。
屋外廊下的齊淵手中握著一卷書,雙手負在身後,目光落在院中的那一樹火紅的石榴花上。
寧姊姊說得不錯,大戶人家的女人們生了孩子後都是扔給乳娘喂養,可乳娘再精心,又哪里是親生母親能代替的,不少人甚至因為與乳娘朝夕相處反而對生母不那麼親近了。
只不過,許多女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為了留住丈夫的心,她們可以舍棄很多東西,有的人成功了,但更多的人卻失敗了,非但沒能留住丈夫的心,反而將子女的心也一並失去了,得不償失。
無論任何時候,他的寧姊姊都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覺得很自豪,這樣的寧姊姊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
都說石榴代表著多子多孫,院中有這樣一株石榴樹,這寓意真是太好了!
齊淵三十歲的時候承襲定國公的爵位,那時他膝下已經有五個兒子。
程玥寧一生一共生了八子一女,最小的女兒是她在高齡四十一歲的時候生下的,成了眾星拱月一般的存在。
程玥寧改變了定國公府陰盛陽衰的定律,甚至讓她的女兒成了稀罕的存在。
唯一讓人多少有遺憾的是,兒子們或多或少都承繼了齊淵的美貌,就算長得不是最豐神俊秀,但至少也眉清目秀。
但他們的妹妹卻是完完全全遺傳母親的相貌,平凡普通。
所以導致很多權貴人家的公子們憤怒咆哮,「就你們妹妹那樣的,你們憑什麼要擔心我們會對她意圖不軌?」這是對他們審美的極端鄙視。
「我娘當初就是被我爹意圖不軌早早盯上的!」八個國公府的少爺用最有力的事實回擊了他們的咆哮。
「……」
娘蛋,這個事實無法反駁啊。
誰不知道定國公就是個妻控,從年少輕狂時便一頭扎到了定國公夫人的那潭深水里再沒浮出頭。
據說當年還是世子夫人的定國公夫人初孕不久,因為某人的表妹一怒之下就回了娘家,然後就被程大儒領著出京散心去了。
當時還是世子的定國公從祠堂思過出來就飛騎出京找媳婦,然後在外面游蕩了三年,才在京里三催四請之下抱著兩個兒子回了京城。
雖然發生了某表妹事件,但是老國公夫人跟兒媳婦後來的相處一直都挺和平友愛的,不看別的,就單看那一串健康活潑漂亮的孫子,老國公夫人作夢都要笑醒的。
只是兒子多了,其實也愁。
程玥寧早早就開始規劃兒子們的未來,為了杜絕兒子們像權貴名門那樣兄弟鬩牆的情形,她制定了很多方案。
學習好的,就去科舉,也可以去宣城的書院混個夫子當當,養家猢口是不成問題的。
武功好的,就去從軍,也可以去繼承她的事業——殺豬賣肉。
學習不好,武功又爛,臉長得可以的,也可以發揮特長——入贅。
學習不好,武功又爛,臉長得最差的,被扔去經商,因為他對經商很擅長。
長子嫡孫這個是固定的世子人選,就算本人不樂意那也沒辦法。
國公府中有兩個長得好,學習不好,武功又爛的,不過這是兄弟們互相比較下的結果,但依然無法改變他們從小培養的方向。
長大後,這兩人卻被兩家權貴名門瘋搶而去。
那兩家生不出兒子啊,到這一代就只有閨女,正愁要斷傳承呢,可是有國公府這樣的人家的公子肯入贅啊,這種好事怎麼能放過,必須得搶啊!
某個對文不感興趣,武功很好,一門心思要去繼續母親家業——屠戶事業的公子,被皇帝召去當了駙馬,然後帶著公主跑去宣城賣豬肉了。
當時驚掉了一地的下巴。
而定國公的八個兒子中,某個後來三元及第的家伙,在把官做到了大理寺卿的時候,官袍一月兌,跑到宣城書院要接外祖父的班,惹得某個考上科舉能當官卻不做,早早就去當夫子的兄弟大怒,當即上書朝廷,讓他們把某個不務正業的家伙逮回去,讓他別來搗亂。
皇帝和太子的頭都被他們這一家不走尋常路的人弄得大了。
武功好的,跑去當了將軍,然後某一天覺得天下太平,自己就卸甲歸田當游俠去了。
有一年,皇帝跟當時的定國公世子齊陽在御花園談心——
「朕看你不是很樂意當這個世子啊。」
齊陽一臉郁悶,「臣打輸了。」
「打輸了?」皇帝不解。
「臣被七個弟弟摁住打了一頓。」提起這事齊陽就郁悶,長子嫡孫承爵這事又不是他願意的,但這給了弟弟們打他的最佳理由,一對七,他毫無勝算,所以又被捶了一頓。
這些年下來,他已經受夠了。
「因為你承爵了?」
「是因為這個,」齊陽憤憤然,「可這不能是他們圍毆臣這個兄長的理由。」
皇帝突然有點兒想笑,但他憋住了。
「臣從小因為這個理由,經常被他們圍毆,臣委屈。」齊陽終于沒忍住向皇帝告了個小狀,訴了個苦。
「哈哈哈……」
皇帝終于沒忍住炳哈大笑起來,這麼多年過去,定國公府還是這麼熱鬧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