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喬靖不介意對方有沒有和他打招呼，拉了椅子便直接坐下。
「你自己帶便當？」不經意的瞄到對方的便當盒，他有幾分意外。
現在應該很少人帶便當了吧？而且她便當盒里的菜色看起來好豐盛。
「嗯。」她含糊的應了一句，注意力仍放在小冊子上。
「餐廳的菜色不好？」看來對方專注到並沒有發現自個兒談話的對象是誰，不然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反應才是。
喬靖沒有因為被忽視而惱怒，反而繼續好奇的問著。
「不會啊，其實還不錯，只是我媽剛好有替我準備便當。」她心不在焉的夾了塊花枝放入口中咀嚼，隨口回道。
「你家一定很幸福。」他的口氣有一絲羨慕。
「是啊。」提到家里，對方終于抬起了頭，卻在看清是他後大驚。「呃，總、總經理？你你你——」他怎麼會坐在她對面？而她居然遲鈍到和他對答了好幾句話才發現！
「我有那麼恐怖嗎？」他有趣的挑高眉。
「我不是……」方羽欣連忙解釋，「抱歉，我只是太驚訝了。」她實在沒想到連吃個飯也能和他同桌。
不過……她咬咬唇。看這情形他應該是又忘了她吧？
算算上回見到他，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了。後來隔天她上班時打听了關于他的事，才曉得原來總經理認人的功力不只差而已，而是超級差！他完全沒辦法把人的臉和名字兜在一塊兒。
告訴她這件事的同事還說，這麼大間公司里，能讓總經理光看臉，就正確無誤叫出名字的，恐怕不超過十個，那時候她才了解到，他那天晚上能認出她來，實在是個奇跡。
尷尬的低頭塞了幾口飯，方羽欣突然發現自己左手還壓著小冊子，趕忙將它收起來，畢竟這種「不務正業」的事，還是別在總經理面前太張揚比較好。
只是她不收還好，這麼匆忙的想藏起來，反倒勾起了喬靖的好奇心。「你有寫日記的習慣？」
「沒有啦，只是隨手涂鴉而已。」雖然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但也不好承認她正在做的事。
「是嗎？」
他的語氣很平和，听不出究竟信不信，倒是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令她感到些許不自在。
別想太多！方羽欣這麼告訴自己。他不可能記得她的，同事不是說過了嗎？他什麼都好，就是完全認不得人，哪可能記得住像她這麼平凡的小職員？
只是她實在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明明她一直偷偷仰慕著他，偏偏真正遇到他時，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懊惱呀！即便從不奢望自己會在他心里佔有什麼特別的位置，但她也不願在他心底留下壞印象——雖然，她很懷疑他根本不記得她。
「不愧是令堂替你準備的午餐，真豐盛。」喬靖也拿起了筷子，準備開始享用自己的午餐。「我很想念她的好手藝。」
方羽欣瞠大了眼，錯愕的望著他。
「怎麼了？」她這模樣是很可愛沒錯，可每回她都要擺一次給他看，讓他不禁開始檢討自己究竟是哪里嚇人了？
「咳，你……記得我？」她驚訝得差點被食物給噎到。
「看樣子全世界都知道我喬靖『識人不清』了。」他的唇揚起好看的弧度。
「呃……」她一臉尷尬。總不能說自己主動跟別人打探他的消息吧！
「其實我一開始也沒認出你來。」他不介意她的反應，反而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是看到你便當盒里的菜色，和你臉上的表情才想起來的。」
他對于那天的晚餐難以忘懷，而她每回見到他時，流露出來的生動神情，更令他印象深刻，讓他很難得的記住了她。
方羽欣瞪著他，對于自己居然這樣被認出有些哭笑不得，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便當。「那你想嘗嘗我媽做的紅燒獅子頭嗎？」
她心思單純，沒想過這麼問到底合不合宜，只是既然曉得他喜歡母親的手藝，不自覺便月兌口而出了。
「真的可以嗎？」喬靖又露出那種期待的表情。
方羽欣發現自己每次只要看到他這神情，就完全沒轍。
「喏。」她夾了塊紅燒獅子頭放進他的湯匙里。
「謝了。」喬靖瞧了一眼光看就覺得很好吃的獅子頭，又望向她空掉小一塊的便當盒，想了想後，便撈起一大塊半筋半肉，放進她的便當盒中。「給你，就當作禮尚往來吧！」
「謝謝。」方羽欣的臉微微一紅，接受了他的回禮。
兩人愉快的吃著午餐，渾然不知他們的互動都被旁人看在眼里，成了最新的八卦。
「工作還順利吧？」喬靖隨意找了個話題。
或許是因為她單純沒有心機，也可能是因為那天在她家吃了頓豐盛的晚餐，感受到真正的家庭幸福，總之，他覺得和她相處起來很舒服、沒有負擔，不用太顧慮太多。
除了穎璇之外，還沒有人給過他這種感覺，讓他忍不住想和她多親近一點。
「不錯啊，同事人都很好……呃，經理也是。」
他瞧了她一眼，「我以為穎璇是個嚴厲的上司。」
「不會啦！季經理只是求好心切。」方羽欣可不想害人家情侶吵架，連忙替上司說話。「其實季經理人很好，知道我住得遠，上班很不方便，也不要求我每天一定要準時到公司，只要我下班前能把工作完成就好了。」
「她這麼跟你說？」喬靖很意外，「還真不公平，我每回要是遲到被她抓到，都會被她念好久。」
他的抱怨令方羽欣忍不住笑出聲，「那不一樣嘛，你是公司的負責人，應該要以身作則的。」而她只是小員工。
他可一點都不想當負責人啊！喬靖在心底嘀咕著，只可惜這番話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
「不過你家確實是遠了點。」他上次開車到那里都開了超過五十分鐘，何況她還搭公車？「怎麼沒考慮在公司附近租個小套房？」
方羽欣怔愣了一下，苦笑道︰「總經理，你知道在這附近租間小套房要多少錢嗎？」
她這麼一問，他才發現自己還真沒半點概念。「很貴？」
「我月薪兩萬六，在台北租房子，一個月少說也要七、八千。」她認真的算給他听，「如果想要租好一點的，幾乎都要破萬了，我還要拿錢回家呢，但我現在住在家里，每個月只要一千塊左右的通勤費。」
「看來我還真不知民間疾苦。」喬靖嘆了口氣。
盡避他知道社會上很多人過得很辛苦，但他從不知道連像她這樣有正常工作的人，想要存錢竟也不是這麼容易，反觀他，衣食無虞卻還不知道滿足……
「沒、沒有啦！那又不是你的錯。」見他神色不對，她急忙說道︰「能夠不用為生活煩惱很好啊！」
「如果可以選擇，我倒寧願出身平凡的家庭，像你家那樣。」他的語氣中隱含著羨慕。
或許很辛苦，但至少一家人能夠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我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好啦！其實也有些不開心的事……」她不好意思的道︰「而且你和你母親感情不也挺不錯的嗎？」
他……和母親嗎？
不知該怎麼形容那份令他壓力沉重的情感，而且那樣的話題似乎也超出了他們淺薄的交情和關系，因此喬靖僅是淡淡一笑，換了個話題。「你看起來年紀很輕，應該才剛來公司沒多久吧？」他總覺得以她的年紀，應該還在念書吧。
方羽欣正忙著和那塊軟女敕的半筋半肉奮戰，只能伸出左手的四根手指頭。
「四個月？」這數字好像差不多。
她搖頭，匆匆把嘴里的牛肉吞下去。「四年。」
「這麼久？」他訝異極了。
「我還在念書時就在這里打工了，幾個月前才剛轉正職。」
「……你還不滿二十歲吧？」他細細打量著她。
她怎麼看都像個孩子，而他可不記得他們公司何時開始雇用童工了。
她睨了他一眼，不大服氣。「我已經二十二了好不好！」
「抱歉，看不太出來。」他真的不是故意吐槽，只是實話實說。「我以為你大概小我一輪。」
沒想到原來才和他差了八歲，這個事實讓總把她當成小妹妹看待的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二十二歲……也是個女人了啊！意識到這一點，他才突然開始反省自己之前與她相處時，是不是不小心做了什麼逾矩的行為，畢竟他一直把她當成小女孩，沒想那麼多。
現在的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再有哪個女人愛慕他，或許他沒辦法完全阻止女人愛上他，但至少可以做到避嫌，不給她們幻想空間。
那麼，他也該這麼對待欣欣嗎？喬靖掙扎著，心中竟有些不大情願。
然而轉念一想，他之所以對她有好感，不就是因為她的單純嗎？他只是記不住人，但不代表不會看人，特別當對象是像她這麼好懂的人。
他相信小丫頭是有點喜歡他的，可是從她澄澈的眼眸和舉動中，又看不到刻意的討好和做作，只有純然的崇慕。
在心境上，她其實更像個孩子吧，她對他的喜歡，也並非真正的男女之情，只是這樣的話，應該沒關系才對。他不停在心里說服自己。
這麼想著，總算釋懷了一點，他也決定暫時不改變對她的態度。
「看起來年紀小又不是我的錯！」她不滿的嘟著嘴。
雖然他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但都已經二十幾歲的人了，走在路上還常被誤認成高中生，實在讓她開心不起來。
「看起來年輕也沒有什麼不好呀！」他輕笑安慰，「這世界上不知有多少女人希望青春永駐呢！」
「我會盡量把你的話當作夸獎的。」
她垮下肩膀，讓他再度開心的笑出聲，接著他們便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直到兩人都吃完午餐。
「今天很謝謝你陪我聊天吃飯。」見她開始收拾餐具，他月兌口道︰「當然還有你媽媽煮的紅燒獅子頭。」
和她談天很輕松，他喜歡那種感覺。
「呃，沒什麼啦！我也很高興能和你聊天。」她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絲的遺憾，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中午休息時間太短。
她和同事們其實處得還不錯，只是因為實在沒什麼共同話題，又獨來獨往慣了，所以大部分的時間她都是一個人。
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反而更能讓她專注在其他事上，但偶爾能夠像這樣和其他人一起吃飯聊天，尤其對象是她偷偷愛慕的人，倒也挺愉快的。
「欣欣。」喬靖在她準備起身時，突地喚道。
「怎麼了？」她停下動作。
他瞧向她，想著該怎麼開口。「我很喜歡你母親煮的菜。」最後他吐出了這麼一句。
「我知道呀。」方羽欣眨了眨明眸大眼。他從不吝于表達這份贊美。
「所以我想，不知道能不能……我的意思是，請她替我準備午餐？」見她一臉呆愣，他又補充道︰「我曉得這個要求有點過分，我願意付她薪水。」
「你——」方羽欣歪頭看著他，「是想幫助我們家嗎？其實你不用這麼做的，我家雖然沒什麼錢，但也還不至于無法生活。」
「不完全是那樣的。」他連忙否認，她的敏銳出乎他的意料，看來她單純歸單純，可是卻不笨。「員工餐廳的菜色雖然不錯，但吃了那麼多年也是會膩的，我本來就一直想要換換口味了，只是每次我請秘書幫我訂外食，她總是買高級懷石料理之類的東西。」
見她忍不住笑出聲，他很無奈的攤手。「好吧，也許我父親是比其他人的父親有錢了點，但那不代表我三餐就只能大魚大肉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方羽欣邊笑邊說。這麼說起來，他確實也挺可憐的。「但我還是不能答應你，一來我媽身體不太好，常常生病，我怕這樣會增加她的負擔，二來她超好客，不可能讓我答應這種事。」
「令堂身體不好？」他立刻關切的問道︰「有沒有去看醫生？」
「放心啦，她只是身體比較虛弱一點而已，我們家雖然沒什麼錢，不過對于醫藥費，我爸是絕對不肯省的。」
喬靖完全相信這一點，他還記得那晚方氏夫婦鶼鰈情深的模樣。
「也是，看來我好像也不能勉強你了。」他的語氣有些失落。
現在換方羽欣不好意思了。「別這樣嘛，你若哪天又不小心迷路到我家，我和我家人都會很樂意收留你的。」
「這恐怕不容易，你家太遠了，況且我母親希望我盡量回家吃晚餐。」血緣親情對他而言真的是一種很沉重，卻又割舍不下的羈絆。
他實在羨慕她和家人之間那種彼此關心，但又沒有負擔的相處方式。
「是哦？」她皺眉，「那要不這樣吧！我媽一星期會替我準備三天的午餐，我請她順便做你的份好了，但是我不能收你的錢，要是我收了，一定會被她罵死。」
「可是……」那就違背他的初衷了呀！他是覺得方媽媽做的菜不錯，但最主要還是想幫助他們。
他曉得自己這麼做有違平時的作風，可和她一家人相處過後，他很難不去關心他們，就如同他們明明才第一次見面，便熱情招待他是一樣的。
「好啦，就這麼說定嘍！」她站起身，不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星期一三五中午這里見，你要是有事，提前一天跟我說，我隔天就不準備你的份了。」
「等一下。」見她就要離開，他再次叫住她。
「還有事？」她的心一跳。她得承認自己溜這麼快，就是不想給他拒絕的機會，沒想到他居然又把她叫住了。
喬靖微笑，拿出手機。「你的電話幾號？」
「咦？」方羽欣不懂他為何突然跟她要電話。
「不然我有事要怎麼提前聯絡你？」他好笑的看著她愣愣的表情。要不喜歡這個呆呆的小女生，真的很難。
「喔……對噢！」她這才回過神，念了串號碼給他，看他輸入手機里。
過了幾秒，她包包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放下餐盒正想掏出手機，鈴聲卻又停了。
「OK，這樣你也有我的號碼了。」他收回手機，無視她震驚的表情。
這麼簡單就把手機號碼留給她……好嗎？「你不怕我拿你的號碼亂來？」她相信在公司里兜售，應該可以賣到不錯的價錢。
「你不會的。」他笑咪咪的回道。她若那麼愛錢，當他提出要給她錢時，她就會獅子大開口了。「好啦，休息時間快結束了，那麼我們後天見嘍！」
說完，他便端起餐盤起身，也不等她是不是還想說些什麼，便轉身離去，留下仍一臉震驚的方羽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