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趁著衛府都忙著處理衛元召與永樂郡主大婚之事,好不容易尋了個空擺月兌衙府的下人,偷偷溜出府。
她一路小心翼翼,走進了個胡同,忍著一路走來的破敗髒亂,最後停在一壺四合院的人家門口。
這個四合院挺大的,卻住了六、七戶人家,她走到其中一間屋前輕輕敲了敲門,門幾乎立刻被拉開。
「阿雪,你可來了。」
「娘。」趙雪甩開了劉彩鳳要拉她進屋的手,一臉嫌棄,「我就不進去了,站在這里說話就好。」
劉彩鳳住的屋子里只有一個炭盆,雖說比外頭好些,但還是陰冷,只能勉強藉著門外的微弱光線看清屋內。
劉彩鳳沒好氣的看了趙雪一眼,知道女兒是嫌棄她住的地方,可也不想想,她身上的銀子不多,怎麼在京城吃好住好。
從三年前送走趙雪,劉彩鳳的日子就過得窩囊,先是家中的銀錢被偷得一點不剩外,趙小丫賣身的那個不知名老頭家竟莫名的被一把大火燒得一點不剩,她連趙小丫如今人在何處都不知。
劉彩鳳以往不知,但家中燒了趙小丫做牛做馬,凡事都得靠自己和丈夫,這日子都快要過不下去了。
偏偏去年趙老爹傷了手,連平時能做的木匠活兒都耽擱了,日子更難過,正好劉彩鳳收了宋氏的信,她變逼著趙老爹湖區向鄰里好幾戶人家借銀兩,之後撇下他進京來。
她原也沒打算久待,只是順著宋氏的意思來瞧瞧,打算等閨女成親,在京城站穩腳步,到時她再進京來享福。
只是誰知道她上門時宋氏不在府中,正要出府的趙雪看到她,硬是拉著她離開趙府,一听是宋氏叫她來,也不管她趕路一身疲累,只要她趕緊走。
趙雪一下子就知道宋氏找來劉彩鳳的原因,覺得這宋氏不愧是個大家夫人,明著笑臉,背地暗箭,偏偏她娘愚蠢如豬,竟然眼巴巴的來了。
若讓宋氏知道娘來了,最後別說娘,就連她都會被「請」出府,畢竟娘來了,她要出嫁自然得娘親想法子,跟衛府可沒太大關系。
趙雪沒把劉彩鳳當年對宋氏的恩情給掛在心上,她深知多年過去,人家顧念是情分,不顧是本分,也不會有人尋錯處。
「這些銀子你收著。」趙雪雖心中不舍,但為了安撫自己的娘親,讓她離開京城,也只能把這些日子在京城好不容攢下的幾件首飾當了,讓劉彩鳳帶著,「娘,如今我在衛家挺得老夫人的喜歡,此外,有位高公子對我傾心,他爹是吏部侍郎,他答應我要上衛府去提親等我成親後絕對不會忘記娘親。」
劉彩鳳握著銀兩,笑開了臉,「果然還是咱們阿雪有本事,要嫁進侍郎家,只是……宋氏在信中提到,你訂親的人家不是姓王嗎,怎麼成了高姓?」
趙雪不屑的撇了下嘴,「那王家不過小小從七品官,我還看不上眼。這事兒娘親就別沾了,我已經跟高公子說了,都是衛閣老看中王生,硬要我嫁,高公子會替我討回公逍。」
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只是現在人家被她迷得團團轉,她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
「這個宋氏果然不是個好的。」劉彩鳳眼底閃過一絲銳光,「竟然妄想拿我閨女去收買人心。」
趙雪也沒解釋,反正從劉彩鳳的字里行間,她早就知道娘雖一口一聲手帕交,但對宋氏,娘只有滿滿的惡意。
想想也能理解,畢竟同樣是小地方出身的姑娘,她娘長得又不差,最後卻是樣樣不如宋氏,心生不滿也是理所當然的。
「娘,銀子給了你,你便早些回去吧。」趙雪催促。
「知道了。」劉彩鳳將銀子仔細的收好,「只是我難得來一趟,你總得讓我看看京城長什麼模樣,回去人家問了我才知道怎麼說。」
趙雪有些為難,她並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跟劉彩鳳站在一塊,但是又怕拒絕,惹得劉彩鳳不快,最後人不走了,她更是麻煩。
兩相權衡,她還是跟著劉彩鳳上了街,但她刻意落後了幾步路。
劉彩鳳瞄了趙雪一眼,這可是她養了快二十年的閨女,來京城才多久竟然就嫌棄起了親娘來,還說會孝敬她,只怕是難了。
「前幾日我看到京城那個大名氣的侯爺成了親,百姓圍得水泄不通,說是氣派得不得了,你也去看了吧?」
說到這個,趙雪至今還不平,「不過是個低賤商戶,也不知是怎麼樣的狐媚女子,竟能讓高高在上的侯爺不顧前程迎娶。」
「什麼低賤不低賤,只要有銀子能過上好日子便成了。」
趙雪的嘴一撇,懶得為此跟劉彩鳳爭辯。
「我听說衛家大爺下個月成親,娶的還是個郡主是嗎?」
趙雪不太耐煩的點頭算是回答,最近衛府張燈結彩,就連下人都做上了幾身新衣服,就是她的屋里沒有什麼新東西,擺明了把她當成外人,他對衛府更加厭惡,想要嫁入高家的心更迫切。
「衛家大爺能娶郡主,那衛二爺呢?」劉彩鳳問道︰「同為手足,二爺的親事肯定也不差。」
趙雪一哼,「衛元召自小聰慧,小小年紀便已出仕,如今五品官職在身,在戶部當差。衛昭同拿什麼跟衛元召比?說穿了不過就是個胸無點墨的不學無術之輩,連我都看不上眼,更別提其他京城的大戶人家。」
劉彩鳳聞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二爺在家中不受寵嗎?」
「寵,但是寵他的是成天只知道耍點小心眼的老夫人,衛閣老和夫人對他是失望透頂。前幾日衛閣老才把人丟進了京郊的護衛營,那里可是最磨人的地方,平時操槍弄刀,雨淋日曬,沒一刻喘息,沒衛閣老發話,他是難出來了。」
她的口氣有絲幸災樂禍,衛昭同總是瞧不起她,將來等她嫁了人,她早晚會討回來。
趙雪不想提衛府的事,沒注意到劉彩鳳若有所思的神情,在街上轉了一圈後就說︰「娘,該是看夠了,回去吧。」
「我想買點東西。」劉彩鳳說道︰「我打听了,京城有間金玉堂,賣的東西都是好貨色。」
「娘,你說笑吧,你買不起。」
劉彩鳳抿了下唇,「這不是還有你在嗎?」
趙雪雙眼睜了睜,沒想到劉彩鳳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劉彩鳳也不管她,徑自朝著記憶中的路走去,她在侯爺成親那日也跟著去看熱鬧,記得有經過金玉堂。
趙雪皺眉,但在大街上又不敢拉拉扯扯,只能氣惱的跟在劉彩鳳的身後。
經過易香亭時,看著外頭不畏寒氣等候的人,劉彩鳳腳步微頓了下,吸了口氣,這味兒還真香,她這陣子可沒好好的吃上一頓。
「阿雪,這館子你吃過沒?」
趙雪一哼,「沒吃過。你別想了,你看著外頭的人,你想吃,天才亮就得來排著。這些人就是蠢的,不就是為了口吃的嗎。」
她記恨的不單是衛元召曾拒絕帶她上易香亭,更記著易香亭的當家如今竟是侯爺夫人。
「你可別小瞧這間酒樓。」劉彩鳳不知趙雪心中的怨慰,「我經過幾次,每每都擠滿了人。」
趙雪不悅的掃了門內一小小的大堂沒幾張桌椅,但此刻沒有空位。不過就是東西好
吃點,有點名氣罷了,她不稀罕。
見大堂里的跑堂打翻了手中端的一盅雞湯而引起騷動,趙雪眼中浮現不屑,「你瞧瞧,生意再好又如何?單看伙計笨手笨腳,就知這易香亭的名字是言過其實。」
劉彩鳳這下終于看出趙雪對易香亭多有不滿,也就沒多說,反正以她現在的情況,別說沒位子,就算有空位,她也舍不得花錢吃一頓飯。
趙雪轉頭就要走,眼角余光卻被從內室走出來的一抹桃紅身影吸引,她微眯起眼,盯著來人不放。
易香亭內,趙小丫連忙拉起蹲著要收拾的孫冬妍,方才她在後院準備跟周屹天回侯府,一听說孫冬妍打翻了雞湯,便帶著杏兒走了回來。
「別忙了。」趙小丫沒有舍不得灑了一地的雞湯,只是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可有燙著?」
孫冬妍微紅著眼,可憐兮兮的看著地上的狼藉,「湯灑了……」
「沒關系。」趙小丫對她安撫一笑,今天周屹天與衛元召相約易香亭,趙小丫正好來瞧瞧帳本,孫冬妍也跟著來看林慧。
小丫頭閑不住,看到眾人忙,她也不想甩手看著,這才想幫忙端雞湯去上房,卻沒料到沒有踩穩樓梯,把湯灑了。
孫冬妍堅持自己收拾殘局,趙小丫擔心她割傷自己,便帶著杏兒在一旁幫把手。
門外的趙雪再三確認,這才認出里頭的人確實是趙小丫無誤。
只是她變了不少,那一身衣裳無太多刺繡花樣,但料子極佳,雖素面朝天,可氣色看來極好,梳的是婦人發髻,上頭只簡單的插了根金釵。
看來是富貴又不算富貴,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拉著要離去的劉彩鳳,「娘,你看,那個可是趙小丫?」
劉彩鳳听到這個名字,身子一僵。
趙小丫無聲無息的離開村里,她也動過找人的念頭,偏偏天大地大她根本無從找起,卻沒料到今日竟會在京城遇上。
這死丫頭還真是能耐,竟然跑到了京城來!劉彩鳳瞪著趙小丫,臉陰沉得厲害。
趙雪雖好奇趙小丫如今日子如何,但是想到這里是易香亭,出入的人多,她丟不起臉,所以也沒打算在這個時候找上趙小丫,拉著劉彩鳳,「娘,咱們走吧,改日再來找她。」
劉彩鳳卻是扯過被拉住的手,氣沖沖的沖了過去。
趙雪心中暗道壞了,連忙跟上去,「娘,這里不是可以撒野的地方。」
「我找我閨女,算什麼撒野。」想起這些日子的辛勞,劉彩鳳全都怪到了趙小丫頭上,「這個喪門星,看我今天怎麼收拾她。」
劉彩鳳才走到門口就被張豐伸手攔住,他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失禮了,客官,現在易香亭滿客,請在外稍等。」
劉彩鳳眼里只有趙小丫,不客氣的斥道︰「讓開,我是來找人的。」
張豐遇多了不講理的來客,也沒當回事,只是繼續和善的說︰「不知客官要找那位?小的去替客官通傳一聲。」
「我是趙小丫的老娘。」劉彩鳳看到趙小丫已經收拾妥當,就要走進內室,心中一急,「趙小丫,你個死丫頭,給老娘站住!」
這一聲大吼,別說趙小丫,整間易香亭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趙小丫的腳步一頓,緩緩的轉過身。
劉彩鳳趁著張豐被她一嗓子吼得一愣的當口趁機沖了進去,一個揚手就往趙小丫的臉上打去。
趙小丫眼明手快的一閃,劉彩鳳落了個空,怒火中燒,「死丫頭,還敢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要甩上第二個巴掌時,忽覺眼前一黑,她的臉隨即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一陣頭暈目眩,要不是一旁的趙雪扶著,只怕人已跌倒。
趙雪嚇白了一張臉,她眼睜睜看著周屹天從二樓一躍而下,反手便給劉彩鳳一掌,動作一氣呵成。
劉彩鳳滿嘴鮮血,對上周屹天的眼神,整個人一僵,彷佛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嚨,沒了聲音。
站在周屹天的身後,趙小丫看到劉彩鳳被打,心中稱不上開心,但痛快卻是肯定的。
這狠狠的一巴掌,多少使她多年來受的委屈稍稍得到了舒解。
趙雪前幾日只是遠遠瞧著,但還是一眼認出京城談論最熱烈的英勇騎郎將,他日前娶了易香亭的當家,如今出現在易香亭不令人意外。
她的心頭一陣悸動,楚楚可憐的微抬起下巴,看著近在眼前,高大強壯,眉宇之間散發著凌厲霸氣的男子,哽咽的開口,「侯爺息怒,娘親並非前來鬧事,而是思女心切。此人名喚趙小丫,是我的妹妹,但幾年前她擅自離家,我娘日夜擔憂,如今遇上,所以我娘才……」
她拿著帕子輕壓著自己的眼角,像極了個為妹妹、娘親擔憂的善解人意的好女子。
趙小丫原就知道趙雪特別會裝模作樣,幾年不見,功力更長,而且趙雪的目光……
她看向周屹天,這是傾心了?
「娘。」趙雪放下拭淚的帕子,「你快跟侯爺解釋清楚,別讓侯爺誤會了。」
相較于趙雪一心在周屹天面前表現柔弱,劉彩鳳心中則是被恐懼折磨。
她還記得在竹林的黑夜,他不留情的用手杖砸上了她的腳,腳骨都碎了,養了年余才恢復,如今天氣轉變,受傷的腳板還會隱隱作痛。
對這個滿是煞氣的男人,她深懷懼意,听到趙雪一口一聲侯爺,她幾乎要腿軟了,她可沒忘了當初他逼著自己與趙小丫斷親,如今她是沒立場找上趙小丫的。
趙雪看著劉彩鳳不吭聲,暗暗的擰了她的腰,帶著哭腔說︰「娘,你怎麼不說話?快跟侯爺說啊!全是誤會,咱們只是關心小丫而已。」
劉彩鳳腰間一痛,回過了神。
都說皇親貴戚最好臉面,四周人多,或許還有機會一爭。
一股絕望逼得劉彩鳳只能耍賴的放聲大哭,「我不知道什麼侯爺,我只知道我要我閨女,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閨女竟然丟下爹娘上京城過好日子,不打算認爹娘了。我苦啊!怎會生出這個不孝女!」
此時是午膳時分,易香亭的生意正好,劉彩鳳的哀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周遭響起竊竊私語,都暗暗的數落趙小丫。
劉彩鳳心中暗喜,哭得更賣力。
趙小丫從周屹天的身後站出來,看著哭得傷心的劉彩鳳,「娘難道忘了,在你拿走我賣身為奴的銀兩那一日,我已不再是趙家人。」
「就算你賣身為奴,也還是姓趙,你不認我,難道不怕天打雷劈?」
趙小丫一生乖巧听話,興許以前會遲疑,但如今卻是不想再受委屈,逆來順受,惡心自己。
「我相信天道輪回,報應不爽,若我真無良,願遭受天打雷劈。那娘呢?娘又得受些什麼?是不得善終,還是死無葬身之地?」
劉彩鳳被趙小丫眼中的恨意一嚇,心里悔得腸子都青了,若早知道周屹天是京城來的侯爺,她就算是死也不會點頭讓趙小丫跟隨。
趙小丫可以感覺自己的話音才落,原本只是耳語的議論聲就大了起來。
當今聖上尚孝崇儉,為人子女縱使心有不服,也不敢面有不善,就怕被人說句不孝。
今日趙小丫所言,在外人眼中已是離經叛道。
周屹天不發一言,只是上前站在她的身旁,冷冷的目光一掃而過,四周頓時詭異一靜。
趙雪看著眼前宛如月兌胎換骨的趙小丫,難受又嫉妒,只覺顏面盡失,內心五味雜陳,一個向來被她視為塵土的死丫頭,竟有一天站在她要仰視的地方,是誰給了她底氣?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始終無視她的周屹天。賣身為奴?進了侯府,就算有周屹天護著,她也只是個奴才,憑什麼如此?不過是狐假虎威。
趙雪泫然欲泣的看著周屹天,「侯爺仁慈,體恤府中奴才,但趙小丫口出狂言,不認血親,實非人也。」
周屹天冰冷的視線直直的向趙雪射過去,「本侯爺是人?非人?」
「侯爺自然是……」趙雪的臉驀然慘白,她記得自己剛到京城不久,雖一心撲在討好衛府上下,但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當時周屹天與侯府老夫人斷親一事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宮里都驚動,聖上卻以此乃家事為由,並未插手。
周屹天斷親,置老夫人于不顧,如今她批趙小丫不孝、不是人,同樣的也扯上了他。
周屹天伸出手,周岳立刻上前,將手中的劍恭敬的交到他手上。
周屹天手腕一轉,劍鋒寒風涌現。
「你當日與趙家斷親時,本侯爺說的話……」他看向劉彩鳳的目光似乎將她置于死地,「你莫非忘了?」
看到寒光閃動的劍,劉彩鳳抖得厲害,瞬間回想起周屹天將木拐砸向自己時說的話,她一臉慘白,膝一軟,「候爺饒命。」
劉彩鳳再不敢撒潑,她無權無勢,單用「不敬」二字就能讓她把命交代在這里。
趙雪看著劉彩鳳嚇得魂飛魄散,汗流浹背,腦子飛快的轉動,上前扶估癱軟的她。
她再愚味也能看出周屹天一心護著趙小丫,有他在,她們別想動趙小丫一根寒毛,她心有不甘,似也莫可奈何。
趙雪忍著屈辱,看著趙小丫,「小丫,你求求侯爺,我們走就是了。」
周屹天看向趙小丫,只要她一句話,縱使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介意見血,更別提以劉彩鳳所為,她死千百萬次都不足令人解恨。
趙小丫微斂著眼,看著抱在一起的母女倆,想著曾經縮在角落發抖的自己,而今再也不同,雖然說不來原諒,但她也沒想致人于死地,周屹天或許對名聲視如無物,卻也沒必處添上一筆惡名。
「你們走吧。」她的語氣如同施舍,知道這會令母女倆的心更難受。
趙雪咬著牙,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扶著劉彩鳳走出易香亭。
趙小丫始終看著相扶持離去的兩人,驀然她覺得後背一暖。
周屹天寬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背上,無聲的安撫,她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笑。
周屹天沒有看她,只是面對著易香亭的來客道︰「今日當家斷親有喜,在座所有客單全免。」
有免錢飯菜可吃,眾人自然樂,但是這話听來不太對勁——
斷親還算是喜事?而且……當家?
注意到了周屹天扶著趙小丫的手,眾人霎時明白,原來這個偶爾會出現在前堂的小泵娘不是易香亭的廚子,而是老板,是侯爺不顧身分迎娶的心上人。
「謝侯爺、謝夫人。」不知是誰發了第一個聲音。
隨即是第二聲、第三聲,大堂一下子熱鬧了起來,笑鬧不斷。
此時的趙小丫不知,從今爾後京城各處都在說著侯爺與貧女相識相戀的淒美故事,各種版本都有,甚至在趙小丫買下太白樓經營,戲台上說書人講的第一個段子就是她與周屹天的苦戀,但這內容……只能說,傳言終歸只是傳言。
「回吧。」周屹天低語。
趙小丫柔順的點頭。
周屹天的目光似有若無的飄向了二樓。
離去的劉彩鳳和趙雪沒注意到一身玄色長袍的衛元召由始至終都站在二樓,居高臨下的看著底下發生的一切。
衛元召的目光撞上周屹天不經意望來的視線,莫名的,他的心一緊,隱隱有著猜測,卻又覺得荒謬,胸口堵著一口氣,難受得近乎窒息。
馬車一停在衛府門前,不等門房上前,衛元召已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門房驚得微退了一步,就見衛元召狂奔進衛府。
一路上的奴僕皆驚訝地看著沒了往日斯文,直沖著正房而去的衛元召。
衛元召此刻全然不顧奴才的疑惑、震驚與私語,一心想盡快找到宋氏。
宋氏正在屋里與管事確認府里的食材酒水,務必做到衛元召與永樂郡主成親當日賓主盡歡。
「娘。」衛元召喘著氣沖進了房里。
宋氏一驚,站起身,「怎麼了這是?」她從未見過沉穩的長子有這般驚慌失措的神情。
「娘,我——」衛元召頓了一下,目光掃了一圈屋內。
宋氏立刻會意,讓下人都退下。
等屋內只剩兩人,宋氏立刻開了口,「可是同兒有事?」
前幾日召兒領著周屹天進府,將同兒親手扭進了城郊護衛營,如今過了七日,但她沒有半點同兒的消息。
她早听聞護衛營紀律嚴明,縱使山野之民也能磨成能上陣殺敵的好兵,只是同兒自小在衛府長大,又有老夫人寵著,從未吃苦,更別提如今春寒料峭,他承受不住也是可以預期的。
衛元召想起前日在護衛營遠遠看到正一身狼狽地抬著豬食的衛昭同,搖了頭,「娘親放心,他在護衛營中過得極好。」
他的話中有水分,畢竟有周屹天在,想要過得好——難。
為了衛昭同,周屹天就算成親也日日到護衛營報到,可見衛昭同在護衛營的日子。
他沒半點心疼,畢竟是手足,他終究希望衛昭同有一日能改過向善,將性子掰正,但如今……
他有些復雜的看著宋氏,「娘,孩兒想問有關趙家的事。」
「趙家?」宋氏不解,因身旁的嬤嬤也被她給遣走,所以她親自給衛元召斟了杯茶,現他暖暖身子,「怎會突然問起?」
「就是好奇。」喝了口茶水,胃暖了,心似乎也定了,他這才繼續說道︰「娘親與趙家人究竟如何相識?」
宋氏笑看著衛元召,這事兒她之前就提過,但是看來當時他壓根沒听進耳里。
不過也不怪他,畢竟都是女人家的事兒,他不感興趣也是當然的。
「趙雪的娘親姓劉,閨名彩鳳,我與劉氏自幼便相識。她爹是光州城的屠夫,但自小家境不差,劉氏與其兄長還在你外祖父的私塾念過幾年書,只可惜她兄長不畏進,竟染上了賭,敗光家產不說,還欠下大筆外債,逼得劉氏只能嫁給城外一個山村的趙姓農戶。她成親時我還替她送嫁,她的夫君是個老實人,看得出對她極為喜愛,想來她的日子不難過。」
衛元召的眉頭輕皺,「照娘親所言,她出嫁之後,你們應該再無交集,為何還有她對你有恩一說?」
宋氏聞言,臉上露出一抹為難。
「娘。」衛元召追問︰「你別隱瞞。」
「娘也不是要瞞你。我懷著同兒那年,你爹接旨進京赴任,因我大月復便便,你又不足三歲,為免路上顛簸,當時便帶著你和你祖父、祖母暫留光州。當時大雪嚴寒,你祖父病得沒有胃口……」宋氏垂下眼,幽幽說道︰「我帶著你出門,想要找找街上可有鮮魚可買,可惜天寒地凍,沒人擺攤。
「我轉而帶你回外祖家求助,卻不小心在途中摔了,動了胎氣,正好遇上隨著夫君進城來回娘家的劉氏。危難之時,她對我伸了援手,讓我在劉家產子,不然我和同兒可能凶多吉少。」
想起那日,宋氏不由得一嘆,「劉氏一心幫娘,害得自個兒也動了胎氣,只是慶幸老天保佑,她身子養得好,生得倒比我還早,母女均安。」
宋氏依稀記得自己痛得快暈過去前听到嬰兒啼哭,還有什麼「胎記、有福」之類的話。
衛元召听得緊皺眉頭,大雪嚴寒還讓大月復便便的兒媳婦帶著稚子出門?他嘲弄一哼,「娘,是祖父或祖母逼你去買鮮魚才是吧。」
宋氏神情微動,但最終淺淺一笑,柔聲說道︰「是或不是不重要,那都過去了。」
衛元召一口氣難受的梗在心口,看來祖父、祖母許久以前就對娘親不滿,並非是在進京時才變的。
宋氏瞞著,更多是為了這個家的平和,爹不是傻子,應該是看在眼里,所以這麼多年以來始終維護著娘親,如今他也懶得去論對錯,只是問︰「當時娘親在劉家產子,身邊可有旁人?」
宋氏不解衛元召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怒力的回想,「劉氏的兄長欠下外債之後,因怕債主上門,拋下爹娘不知蹤跡。當時劉屠夫病得嚴重,就只有劉氏和她娘親在我身旁。」
「娘……」衛元召為難的開口,「你肯定你當時產下的是男丁?」
宋氏直覺回答,「我自然是肯定的。」
「如何肯定?是娘自個兒親眼所見?」
宋氏臉上浮現躊躇,當時產子時她暈了過去,等醒過來,孩子已經擺在自己的身旁,劉氏的娘說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如果她生的不是男丁,又是什麼?
「召兒,你怎麼問這等荒謬的問題?」
衛元召沉下臉,瞪著宋氏,「看來娘親自個兒都無法肯定。」
宋氏被衛元召看得心驚了下,「召兒,娘被你弄糊涂了。」
「娘可知趙家有兩女?」衛元召追問。
「自然知道。」宋氏點頭,「這些年為了感激劉氏,我都會寄些布料、糧食、補身藥材至趙家,偶爾書信往來。」
「既是多年有所連系,劉氏長女名為趙雪,麼女呢?」
這個問題著實問倒了宋氏,這些年與劉彩鳳書信往來,在信中只看劉彩鳳提及趙雪如何好,倒是很少听劉彩鳳提及麼女。
她也不是沒有問過,但她記得爹彩鳳說這孩子無續,不討人喜愛,不想多提,所以她也就沒再問。
「娘,今日我才知,劉氏拿著你送上的布料、糧食、補身藥材將趙雪千嬌萬寵的養大,麼女卻是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就渾叫著小丫——趙小丫。」
趙小丫?宋氏想起笑起來眯著眼的可人姑娘,竟是劉氏的麼女?她的思緒有些溷亂,明明就是溫和有禮,怎會不討人喜?她都巴不得有這麼個懂事的閨女。
「娘,你好好的仔細想想,你產子那日可有任何不對之處?」
宋氏再遲頓也明白了衛元召的言下之意,她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
「娘。」衛元召堅持,「仔細想。」
「我昏了過去。」宋氏像是失了力氣,沮喪萬分,「什麼都不知道。」
衛元召一時血氣翻涌,前所未有的憤怒襲來,「若是不知道,我就把人抓到你面前,讓你弄個清楚。」
「召兒?」宋氏看著衛元召轉身沖了出去,心頭一驚,連忙跟在後頭急呼。
衛元召腳步沒停,在月洞門前差點撞上剛下朝的衛閣老。
「毛毛躁躁成何體統!」衛閣老不由得輕斥。
衛元召欲言又止的看了衛閣老一眼,最終只是雙手一拱,飛快的奔離。
衛閣老皺著眉頭,他從未見過這孩子如此急躁,隨後看到宋氏跟著跑出來,他立刻手一以伸,扶住了她,「這是怎麼了?一個個的都不成體統。」
「老爺。」宋氏只覺心慌意亂,反手捉著衛閣老,「召兒方才跟妾身說了些奇怪的話,妾身越想越不明白。」
衛閣老挑了挑眉,安撫的拍了拍宋氏的手,「無事,你慢慢跟我說說,天大的事都有我呢。」
宋氏被衛閣老堅持扶進房里,定下心之後,終于將當年產子一事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