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天朗氣清,雀鳥輕盈彈跳枝椏間,細小的樹枝往下壓了壓,隨即又回到原來的樣子。
風吹樹葉動,大樹遮蔭,樹蔭下,剛做完「九針透穴」又泡了兩個時辰藥浴的柳笑風一臉閑適,眯著眼躺在涼榻上看書,好似無所事事的閑夫,偷得浮生半日閑,優哉賞景、曬日頭。
不過他過得太愜意遭人妒,一張橫眉豎目的嬌顏在面前晃動,似有極大的怨氣,讓他無法忽略。
「我最近很安分,沒招惹你,你這赤眼紅目怪嚇人的,喝點綠豆湯降降肝火。」怪哉,她瞪大一雙杏眼也好看,他以前怎麼沒發覺呢?竟只覺得面目可憎。
心態的改戀也讓人的想法轉了彎,自從知曉自己是中了毒而非先天體弱帶來的病癥,而且有望解毒,柳笑風千年不化的冷面漸漸冰融,臉色雖不到見人就笑的程度,起碼也和煦了些,不致叫人有一見生畏的感覺。
尤其是面對脾氣越來越暴烈的未婚妻,他簡直是洗新革面的浪蕩子,語氣和善到芯子換了個人的模樣,甚至還帶了一絲詭異的寵溺,讓跟在他身邊多年的人都感到不適應和毛骨悚然。
這不是他們的柳城少主,肯定被人偷換了芯子,他哪里會笑,明明是冷冰冰的石人,水滴不穿,斧砍不破,敲打錘擊聞風不動,是個看人尋死還遞刀的冷情人。
可是……他的確是如假包換的柳城城主柳笑風,每當于香婕又在清凌院外頭徘徊時,冷酷無情的一面再度出現,把人嚇得落荒而逃,久久才敢露面。
「誰紅眼赤目?你被曬暈了頭才犯了眼紅癥,看什麼都是紅的。」
她雙眸似秋水,纏綿有情。
「好吧,那你說,你找我有什麼事?」無事不登三寶殿,以她孤僻的個性絕無可能主動找上他。說白一點,于香檀是個怕麻煩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無事,自掃門前雪。
動她沒關系,她可以忍,百忍成鋼,可動她在意的人絕對不行,柔弱似柳的姑娘家立即化身山林母大蟲,誰不長眼就咬誰,咬到別人怕了方才罷休,她的氣也就消了。
「這麼好說話?」她一臉狐疑。
柳笑風上手邊的書,挑眉一笑,「你想練練口舌也行,我正閑得慌,想找人解悶。」
「不要,我才不當你的消遣物,我每天都忙得很,誰像你吃飽睡、睡飽吃,養肥了好宰來祭天。」她暗指他是豬,吃得腦滿腸肥只有一種作用,那就是貢獻全身的肥肉。
于香檀說忙也不忙,她整日搗鼓的還是她的香露、精油,以及改良過的美妝用品,她有預感好日子快要結束了,她得趕快攢更多的銀兩備用,時機不等人。
她的忙是自找的,卻忙得自得其樂,因為那是她喜歡做的事,樂在其中,因此再忙也不覺得辛苦。
「早點嫁人就不忙了,我手底下一堆能人,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頂住半邊天。」他在許以好處,引誘人。
她沒好氣的一橫眼。「誰說不忙,忙著被追殺,我一邊要逃命,一邊想著怎麼甩掉你這個包袱。」
「原來你想得長遠,早就做好與我成親的準備,看來我真的誤解你了。」寡婦命被改寫了,改當貴夫人。
「沒誤解,我還想著如何退了這門婚事,貴府的門坎太高,我腿短。」跨不過去。
他低笑。「我把門坎砍了。」
于香檀一嗤。「話不投機半句多,能把天聊死的沒幾人,你也算是有天分,真有才。」
「多和你練練就成才了。」把天聊死……這得多大的本事。
……高明,一句話就堵住她的嘴。「跑題了,我問你,你和我家那位時不時抽風的大姊姊發生什麼事,她這段時日陰陽怪氣的,一見到我就冷嘲熱諷,沒給我好臉色,還跑到我娘那說小話,盡是毀謗之意。」
自家的女兒自家好,盡避于香婕說得天花亂墜、鬼話連篇,她娘一個字也不信的將人打發,轉過身來又向她抱怨庶女來得太勤,她一堆賬本都看不完一針線房的四季衣服也忘了吩咐下去。
但她娘耐不住于香婕天天說、時時說,有時還拉著她姨娘一起說,讓她娘疲于應付,一次對倆,差點被話帶到溝里。
她娘沒說是什麼事,只一臉不自在的要她別問,還要她離庶姊遠一點,有娘在,她不會受委屈。
她一頭霧水,想必有人作妖了。
「思春。」兩個字。
「思春?」她怔住。
「我。」柳笑風指指自己。
「你?」
病癆鬼。這是于香婕過去常掛在嘴上的話,每次自己走路無力、瘦如青竹的未婚夫一到于府,庶姊的嘴臉就滿是鄙夷,她瞧不起走一步喘三步的瘦弱少年,每每看見扭頭就走,一眼也不肯多看。
即便後來得知他身分是柳城少城主,想從中得點好處這才態度好些,私底下還是不屑一顧,眼帶蔑視,明擺著和他不是一路人,全身散發著「不要對我有任何妄想」的意思。
當時她一看,心里都笑翻了,于香婕哪來的臉呀!她一個市井小民的庶女怎敢自命清高,人家打個噴嚏都能把她吹得老遠,身居她爬一輩子也爬不到的高位。
「你府里除了我還有第二個外男嗎?」以他少城主的身分,多少人想高攀都攀不到一根枝椏。
我們不是人嗎?被當空氣忽略的戰一到戰十在心里大叫,他們是男人,千真萬確。不過主子最大,他說什麼是什麼,當人下屬不敢有二話,只能苦水咽下肚。
于香檀訝異地眨了好幾下眼,消化她收到的驚人消息。「于香婕盯上你了?」
真是沒想到呀!這記耳光打得很響亮,庶姊總是嘲笑她定了個病癆鬼未婚夫,以後成親就是把屎把尿,喂不完的藥,把自己搞得像糟糠之妻,面色蠟黃、樵悴不已,八十老嫗都比她氣色好。
可才一轉眼,她說過的話全被狗吃掉了,居然還有臉妄想她口中只剩下一把骨頭的人皮架子。
這算不算蒼天有眼,現世報來得又快又狠,打得叫人措手不及,大快人心。
「你很興奮?」他黑眸一眯。
于香檀小小的收回眼中的亮光,端莊秀雅的抿著唇。「是太驚訝,一時失態了。」
「她覬覦的是你的未婚夫,你的少城主夫人位置。」看她沒有一絲怒色,反而充滿成全之意,柳笑風也笑了,笑得咬牙切齒,冷風陣陣。
「看得到吃不到也是一種折磨,以你挑剔的眼光,她給你當腳凳都嫌髒。」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于香婕都被她姨娘荼毒壞了,老學那些不入流的招數,心存太多不切實際的奢望。
算她說的好,暫時原諒她。柳笑風正想放下心里的惱意,于香檀的下一句話讓他幾乎一躍而起,將她丟入池塘里。
「其實缺一個暖床的也能拿她來湊數,做男人的別挑三揀四,燈一滅不都一樣,又看不到臉……」
這是一個很爛的葷笑話,但對娶不到老婆的鄉下漢子來說倒沒錯,燈下一模黑,誰管他高矮、胖瘦、美丑,干的不就是那回事。
他們要的是傳宗接代,能生孩子的便是媳婦兒,半夜床不空,老婆孩子熱炕頭,吃糠咽菜也是福。
「于香檀,你想給你丈夫納妾?」她敢點頭,他立即辦了她。
她不加思索的回答。「他敢踫別的女人一下我閹了他。」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怕少嗎?
你若無情我便休,但在休書之前先送一份大禮,下刀一閹她沒那膽子,不過林芷娘那兒什麼沒有就是藥多,隨便取一份讓人雄風不再、永垂不朽的藥,想再搞七捻三就只能求神拜佛了,也許有神跡出現。
听她狠話盡出,一夾緊的柳笑風才略收怒意。「你口中的他除我再無他人,不用想太多。」
聞言,于香檀把眉頭夾得死緊,若有所思的望向神色不快的未婚夫。「你是玩真的,不是鬧著玩兒?」
「如你所言,與其被我繼母塞一個她的什麼佷女、外甥女的來霸佔我的家產,還不如將就你省心多了。」柳笑風說話時眼底始終帶著一點笑意,但他自個並未察覺。
她一听,整個感覺都不好了,好像被吸血蝙蝠咬住了脈搏,無法強行扯開,會要命的。
「話不是這麼說,你要想清楚,我不過是會弄弄胭脂水粉的小小商家女,琴、棋、書、畫樣樣不行,娶了一無是處的妻子沒法成為你的助力,反而是扯後腿。」
「你在說服我不要娶你為妻嗎?」看她面上一慌,他的心頭無比舒暢,總算這只無比狡猾的小狐狸也會亂了心神。
「是。」高門深似海,一入無底洞。
「可惜你不嫁我不行。」他一臉同情。
「為什麼?」她心驚,忽然不想知道原因,待宰羔羊的心情她能體會,天要塌了。
「因為城主夫人猜到我在天水城,而我唯一會找的人是你,如果我活著回去,還是面色紅潤、神清氣爽,一副長命百歲的樣子,你想她下一步會做什麼?」
柳笑風並非危言聳听,要不然于香檀也不會面無血色,驚恐的瞪著禍害她一家人的家伙。
這世上沒幾個真傻子,能爬上城主夫人之位的女人豈無幾分手段,她猜都不用猜,對方定劍指于府,不管和他們是否有關,先滅了再說。
「柳笑風,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樣害我。」他們果然八字不合,相克。
「叫聲笑風哥哥,我讓你絕處逢生、遇難呈祥。」看到她有氣無力的悲憤樣,柳笑風大笑出聲。
「啐!你個心黑的算計我。」早知道就不應該一時心軟收留他,而是心硬如鐵將人一腳踢開。
他笑道︰「是陰錯陽差,你是我的福星,要不是突遇林姑娘,我也不曉得我是中毒,而非胎里帶病。」真是命不該絕。
「我想當寡婦的念頭無望了?」看了他一眼,她心里的沮喪無法言喻,一個活的丈夫比死人難纏。
「有我在,你還是歡天喜地上花轎吧。」她逃不掉了。
「很難歡喜。」她只想擁被低泣。
「總比滿門無活口好。」活著比死尸好看。
于香檀怒了,氣得牙癢癢。「你是不是也做了什麼安排,神情才會這般篤定?」
真敏銳。他暗吁,「我不是扎針便是泡藥浴,哪里也去不了,你認為我還有余力做其他事?」
「真沒搞鬼?」她一臉審案的神情。
「天地良心,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有必要騙你嗎?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也是知情人。」他們的婚事掌握在祖母手中,否則幾年前便退親了。等事一了,定上清涼寺向定一大師致謝,捐幾千兩香油錢,感謝他牽了一門好姻緣。
「真要嫁嗎?」竟無半點轉圜余地,除非她敢把一家子的性命架在刀口上。
「嫁我不難。」他給出承諾。
她不悅回道︰「嫁你是不難,難的是你繼母,婆婆磋磨媳婦是信手拈來,我若稍有不從便是不孝。」
「孝」字重千斤,會壓死人的。
「你若待不慣咱們住到城外的莊子,那是先帝賜給祖母的皇莊,祖母給了我。」祖母確實偏疼他,手里有好的東西總是先給了他,因為他長得神似祖父,又自幼體弱養在祖母膝下,三個孫子中她最看重他。
「真的?」皇莊……一定很大。
「絕無虛言。」娶個妻子容易嗎?又拐又騙,還要說盡一切好話,沒入洞房前皆有變數。
像是認命了,于香檀輕嘆一口氣。「嫁就嫁唄,就算是龍潭虎穴也要闖,誰叫我誤上賊船。」
聞言的柳笑風嘴角一揚,伸手拉住她柔荑。「能航到地頭便是好船,管他是誰的船。」她目光一滯,心如死灰。「你什麼時候離開?」
「快了。」
「咦!快了?」她倏地回神。
「以為我會賴著不走,給你帶來麻煩?」能住上這些時日已是打了無數掩護,再遲遲不歸真會啟人疑竇。
「可是你的毒……」未清。
柳笑風笑得很柔,雲淡風輕。「好得差不多了,剩下一點點毒再慢慢調養。」
「香檀,于香檀,快來幫我,重……重死我了,快來幫我拿!欸,雙手快斷了!」明明沒裝多少呀!為什麼死沉死沉地重得差點走不動,險些跌個青蛙翻肚。
「你在嚷什麼,大老遠就听見你的聲音……」驀地,于香檀兩眼瞠大,越瞠越大,快成泉眼了。「你……要搬家嗎?這大包小包又是箱子的,你爹知不知道你瘋了?」
不瘋不會做出這般荒謬的事,左一包、右一包,背上再一包,腰上系了十小包,胸口抱了一口花梨木箱子。
「我是為了誰呀!你好意思說風涼話,看看這些都是藥,我為你準備的,清秋,我渴了,快給我一杯水。」累……累死她了,手腳都麻了,還打顫呢!
清秋笑著端來一碗水,滿頭大汗的林芷娘咕嚕一口飲盡,她還沒解渴,又向清秋要了一碗,連喝三碗才吁了一口氣,往嘴里丟了一顆糖,薄荷香味立出。
一听全是給她的,于香檀眼前一黑,頭都大了,這麼多藥她要吃到哪年哪月,吃到一命嗚呼嗎?「林芷娘……」
「啊!說錯了、說錯了,是三分之一是你的,三分之一是我的,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他的。」怕老虎發威的林芷娘腿腳利落,忽地跳起來,一張笑臉笑得討好。
「他也有?」她有些吃味。
听見自己也有一份,柳笑風十分意外。
「我有事不能繼續幫他拔毒了,因此我在家里為他搗鼓了不少清毒的良藥,我把方法都寫上了,他只要照著做就能解毒。」他的藥最多,有一大捆。
萬事備,只欠東風,這不是送來了嗎?柳笑風與于香檀互視一眼,林芷娘這道東風送得真及時。
「因為沒法針灸了,所以你的藥浴得天天泡,我改了其中幾味藥,藥性較烈,可能會比先前疼上一倍,不過你只要撐過一個月,大致上毒就解了,余毒只要吃得清淡些,多喝竹葉泡水,自然而然會排出體外,不用擔心。這幾瓶是毒清完之後固本用的,每日服。」
醫者父母心,林芷娘不厭其煩的解說藥的用法,她一一分出柳笑風的,因大多是一帖帖的藥,她帶來那些驚人的藥包就去了一大半,總算看起來正常些,就剩一些瓶瓶罐罐。
「林芷娘,你最好說清楚,又想做什麼傻事,坦白點可以少受點罪。」她做事從不瞻前顧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魯莽得叫人頭痛不已。
「哎呀!別吼我,別吼,我最怕惡人了,你一臉凶相我就怕,我也就離家出走而已,沒什麼事。」她揮揮手,笑得很開心,完全沒瞧見好友為之一變的臉色。
「等等,你剛說什麼,離家出走?」她是腦子被驢踢了嗎?嚇死人的話月兌口而出。以于香檀對她的了解,所謂的「離家出走」絕非小打小鬧、說說罷了,從城東走到城西便算離家,她肯定要去更遠的地方,幾個月內不會回家,先跟朋友道別省得他們擔心。
「是呀!我要離家出走,是朋友就別勸我,我今日是走定了,絕對不會回頭,千里不相送,你自個保重……咳!」她學人拍拍胸口表示情深義重,可是沒人胸厚,重重一拍反而嗆咳連連,臉都咳紅了。
「說說你的理由。」于香檀冷靜下來,想著她又為了什麼事胡鬧,她這人的腦子有洞。像是找到知音的林芷娘連忙吐出一肚苦水。「還不是我爹,不知怎麼想起他還有一個女兒,居然要把我嫁給藥鋪子的坐堂大夫趙大夫,他都快三十了,妻子早逝有兩個兒子,我一嫁過去就當娘了,你說我爹心多狠……」
她才不當人後娘,做得好是應該,一有不對全是她的錯,她一個如花似玉的黃花大閨女為什麼要吃這種齡?
「所以你要走?」原來也是為了嫁人的事,同病相憐。
「對,非走不可,這些是我專門為你調配的藥,還有一些救急的,你趕緊拿吧!我要走了,再不走我爹就要追上來了。」她急著把包袱收拾好,綁緊往肩上一扔。
「你要去哪里?」總有個去處。
林芷娘頭也不回的揮手。「我去京城找雙櫻,她一定會收留我,我到了再給你寫信。」
梅雙櫻……成。「銀子帶了沒?」于香檀邊說邊沖了上去,把身上的碎銀、銀票全塞給她。
「香檀,你真好……」林芷娘感動得眼眶都紅了。
「好什麼好,是你太傻……」
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她心里非常不舍,眼中蓄滿淚水。
「林姑娘太沖動了,孤身女子上路危機重重……」
柳笑風的話尚未說完,一只手臂被緊緊捉住。
「柳笑風,給我一個人暗地里保護她,除非有性命危險,否則別現身。」確保她安全無虞就好,吃點苦頭算是教訓。
柳笑風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臂上的細白小手。
「戰七。」
怎麼又是他!大呼倒霉的戰七在心里哀嚎。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巳時剛過不久,一列長長的車隊進入天水城,帶頭的男子穿著一身威風凜凜的軍服,朝路旁的百姓問路,而後華麗的車馬緩緩駛進桂花胡同,喝了一聲停在于府門口。
看門的老頭一見有客到,還是聲勢浩大的陣容,有驚無喜的往大堂跑,把于府老小都給驚動了。
眾人到了廳堂一看,一箱一箱的箱籠正往地上擺,迭得比人還高,後面還有很多,陸陸續續往里搬。
每個箱籠都貼上四角方方的紅紙,看來喜氣又大方,一看就曉得是下聘的聘禮,載了十幾馬車。
但問題是替誰下聘?提的是哪個閨女?
大家一頭霧水,心里惶惶然,唯恐送錯地方,手足無措的看著人來來往往,不敢開口詢問。
因為扛箱籠的全是身強體壯的兵爺,他們小老百姓哪敢出言冒犯,只能心中無底的僵著身子等人開口。
「大喜呀!老爺、夫人,老身在此給各位賀喜了,你們真是好福氣呀!有女婉兮,天仙嬌容……」
「呃,容我們問一聲,是什麼喜?」
這排場看得人心驚驚,小心肝都快跳出來,他們還胡涂著。
「哎呀!耙情你們還不知道,我們來得太急了,來不及通知,信使還在半路呢!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們是柳城城主府的,夫人派我們來下聘,順便說說婚期……」
「什麼,柳城城主府下聘?」
一听到是柳城送來的聘禮,大家頓時松了一口氣,雙肩一松,露出驚喜的笑臉,也敢張嘴說話了。
但隨即有人面露妒色,看到一箱箱的箱籠堆成山,里面裝的必定是金銀珠寶、布匹、器皿等珍貴物件,那一堆得值多少銀兩呀!讓人看了不只嫉妒還眼紅,心生貪念。
「爹,這幾箱就搬到我屋里,正好我少了一些首飾,這些我就留著賞玩,日後到了人家家里做客也好給你增光。」兩眼發亮的于香婕看中最貴重的金銀頭面,撒著嬌向父親討要。
既然是聘禮,見者有分,她還客氣什麼。
「好好好,喜歡什麼就拿什麼,女孩家就該多多打扮,日後找個好婆家。」這麼多聘禮,他發財了!
欣喜若狂的于進福笑得見牙不見眼,想著過兩日再納兩名美妾,左擁右抱大享齊人之福。
婆家?于香婕目光一沉,心有不甘,再好的婆家有城主府顯貴嗎?若這樁婚事是她的,眼前的一切也是她的,還有清俊的柳哥哥……
這一刻,她心生歹毒念頭,想將妹妹的婚事搶過來,取而代之,她是長姊,理所當然由她先出嫁。
「老爺,我的衣服都舊了,料子也不好,這幾匹蜀錦、雲綾緞、軟煙羅就賞給我,我做了新衣服穿給你看。」
鄭玉真鶯聲嬌啼,勾著男人的心,把他勾得渾身醉軟。
「呵呵……幾匹夠嗎?我看這里有一大迭,全部給你了,晚上好好侍候老爺我。」
于進福語帶暗示地往小妾的女敕腰一掐,她媚眼一拋故作嬌羞。
「謝謝老爺了,你真疼我。」呵呵,全是她的了,她能做多少衣服,想想就美滋滋。
「爹,我也……」庶子于潤齊也想討要幾個金玉擺件,他看見一件三彩雙獅戲珠鎮紙便愛不釋手。
「不行,你們一樣也不能拿走,這是二姊姊的,只有她點頭了才能動,你們不準佔為己有!」義憤填膺的于潤渝上前阻攔,將打開的箱籠又闔上。
「渝哥兒,還有沒有規矩,客人還在,由不得你放肆!」于進福仗著父親的身分喝斥嫡子。
「就是嘛!爹才是一家之主,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滾一邊去,少來礙事。」哼!真是討人厭,憑什麼都是二妹妹的,她要全都搶過來,一樣也不留給她。
「這孩子就是不懂事。」鄭玉真輕輕落下一句。
老爺、姨娘、庶女,幾個人同聲同氣的站在一起,彷佛他們才是一家人,對面的于潤渝則像撿來的孩子,被人喝斥嫌棄,排斥在外,始終不能同心。
「你們當著客人的面分檀姐兒的聘禮就是規矩嗎?于府的後院是我管的,我說不許動就是不許動,誰敢動不是你們的東西我就去告官!」
包子娘難得強焊一回,以身護住兒子。
「娘……」于潤渝委屈的一喚。
城主府的人還沒走,都在廳堂上,他爹、大姊姊、玉真姨娘就迫不及待的搶著分聘禮,這種丟人的行徑實在叫人羞愧,他們不能忍一下,等人走了再說嗎?
「夫人,你也別寵著孩子,就幾樣東西而已,值得你吹胡子瞪眼呀!婕姐兒、齊哥兒都大了,也該給幾件小玩意耍著玩,玉真入門多年服侍我也是辛苦,給她幾匹布做衣服也沒什麼,你別小心眼,凡事斤斤計較。」
于進福的心是偏的,寵妾寵成習慣已改不了,他們已經好些年沒瞧見值錢對象,他自是先以偏疼的為主。
至于正室和嫡子、嫡女,他根本沒想過娘仨,也不當一回事,早把眼前的聘禮當成他的財產,他想給誰就給誰,由不得別人插手。
「我是心眼小,斤斤計較,不過我女兒的東西誰也別想踫,你要覺得他們少了什麼,靠自己賺的錢去供,休想打聘禮的主意。」她絕不讓步。
人有錢,膽氣就足,原本見到丈夫就聲弱的秋若嫻在女兒給了她銀子後,又管了府里幾年中饋,她的包子性去了一大半,也敢大聲說話,把當家主母的氣勢拿出來。
只是丈夫一吼,她還是有點心生懼意,小小的包子性又展露無遺,可為了兒女,她要裝得大膽些。
說到賺錢本事,于進福臉皮漲紅,因為平常有吃有喝有銀子拿,他早就不管外面的生意,只當大老爺享受著。「你講不講理!人家送來的聘禮本來就由爹娘收著,我當爹的不能做主放在哪個院子嗎?你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胡攪蠻纏!」
「那就擺到清凌院,女兒的聘禮由她自個兒保管,日後出嫁時充當她的嫁妝陪嫁。」他們無法回以相當的嫁妝,就把聘禮當嫁妝抬回去,她再添點什麼,面子上也過得去。
「什麼,嫁妝?爹,你不能讓夫人犯傻,那是我們于府的,怎麼能給二妹妹當陪嫁,她傻了我們沒必要跟著傻!」于香婕尖聲叫著拉住案親的手,唯恐到嘴的鴨子飛了。
「你才傻,你跟你姨娘才是傻子,城主府下聘的對象是二姊姊,她都沒說話,你憑什麼代為決定?」護母的于潤渝挺身而出,對抗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大姊。
「看看,這是誰家的孩子,竟敢頂撞長姊,夫人,你也管管他,別壞了于府的門風,出門我可不敢說他是我弟弟。」
在于香婕心里,玉真姨娘才是她親娘,因此她打小不叫于夫人母親,只喊她夫人,表示
不認她為母。由此可見庶女、姨娘的囂張,不把正頭夫人當回事,若非有個擁有現代靈魂的于香檀,秋若嫻母子鐵定被欺負到死,主母之位早就換人了,小妾成功篡位。
鄭玉真也在一旁連聲附和,說是沒見過這麼沒規矩的孩子了,是該好好管教。
「你……」她們竟敢污蔑她兒子。
這時有人出聲——
「你一個妾室輪得到你說話嗎?好日子過慣了,想生嚼苦膽回到你一貧如洗的生活是不是?那很容易,我隨時都能成全你憶苦思甜的心願。」
鄭玉真原本出生富貴,祖父母還在時也是人人寵著哄著的千金小姐,可惜萬貫家財不敵一個敗家子,偌大的家產被她爹花天酒地的敗光了,還沾上賭,更是雪上加霜。
因為欠下的大筆賭債,賭場上門要債,鄭父還不出銀子,賭場打手看鄭家女兒頗有姿色,欲強迫她入青樓賣身還債。
好死不死也算鄭玉真運氣好,一行人拉拉扯扯走到半路時,正好遇到從酒樓出來的于進福,她一見是自家表哥立刻沖向他嚎啕大哭,抱著他的大腿便不放手。
那時意氣風發的于進福腰上別著錢袋子,一副富家老爺樣,遇見梨花帶雨、投懷送抱的美人兒,當下心花怒放的擁入懷中,替她還了銀子收做外室養著。
可野心大的鄭玉真哪甘願屈身做外頭的女人,當時的于進福尚未有子,她便千方百計的懷上孩子,利用母憑子貴入了于府為妾,還趾高氣昂地嘲諷一直未有身孕的正妻是下不了蛋的母雞,要她盡快滾出于府讓位。
幸好鬧得正凶時正室秋若姻懷孕了,逼正宮讓位的戲碼才消停了一陣子,直到鄭玉真生下庶長女于香婕。
「二姊姊……」
「檀姐兒。」
「二小姐。」
「二妹妹?」
眾人的表情各異,有的歡喜,有的眉頭一擰,有的滿臉怒色,卻都噤聲閉嘴看向來者。
「挺熱鬧的,這是怎麼回事,有誰能告訴我一聲?」
才一會兒功夫就亂成一團,箱籠胡亂堆放,無處下腳。
一群人當中帶頭的楊嬤嬤諂媚地走上前,笑得像一朵花似的,連忙福身行禮,在高門中待了二十幾年的她頗有眼力,一眼就看出誰是真正當家主事的人,「老奴是柳城城主夫人跟前辦差的,奉我家夫人之命前來貴府下聘,為我家大公子向于二小姐提親。」
說親下聘的人可要說清楚,以免有人冒名頂替,倒把正主兒的功勞落下了。
「下聘?」這是下聘嗎?分明是搶親。
于香檀往後堂一睨,氣憤某人府里像土匪窩,都不知會一聲便直接送上聘禮,態度傲慢、行事蠻橫,看不起她一個商家女也就算了,下聘草率糟踐人,一個個鼻孔朝天的軍爺根本是給下馬威,哪是走親送禮。
「是呀,您和大公子的婚事早就定下了,我們夫人一直惦記著呢!這便趕緊打發人上門來,老奴也算是府里的體面人,特意討了這差事給您賀喜來了。」她畢恭畢敬、禮數周全,沒有一絲不敬。
「聘禮是給我的?」倒是大手筆,,可見城主夫人的「良心」,她還真急迫。
「是是是,全是精心挑選餅的,您瞧了肯定滿意,老奴辦事最細心了,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好吧,全搬到我院子里,空出幾間屋子充當庫房。」是她的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二妹妹!」于香婕尖叫,想要攔下聘禮。
「檀姐兒,你爹還在。」不滿她吃獨食的于進福沉下臉,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獨吞女兒的聘禮。
于香檀目光清冷的橫過每一張貪婪的嘴臉。「沒瞧見各位軍爺嗎?他們日後可是我的府兵。」
她一開口便力壓渣爹、庶姊,震懾欲言又止的姨娘,同時也告訴眼高于頂的城主府侍衛,她是他們未來的主子,識相點,她想整治他們易如反掌,不要給臉不要臉。
果然,她話一說完,站得像大老爺似的城主府眾人臉色一變,動作敏捷的彎下腰搬起箱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