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白鴻沒想到，蠻恆柔居然是去看婦產科的醫生。
他在腦中回憶了一下最近的出版品，似乎沒有需要與婦產科醫生接觸的……
他好奇地問︰「你怎麼了？」
因為坐上他的車，答應讓他跟，蠻恆柔只能硬著頭皮，一起與他走進婦產科掛號處。
「就……婦科方面的問題。」她避重就輕的帶過。
婦科……李白鴻想了想她今天一連串詭異的反應，了然的點了點頭。
見他沒繼續問下去，蠻恆柔暗松了一口氣，正準備拿健保卡給櫃台的護理師時，手機突然響了。
看到來電顯示是李白鴻的母親，她嚇得差一點拿不穩手機，卻又因為護理師正等著拿她的健保卡，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
李白鴻見狀，貼心的開口，「我幫你，你去接電話。」
蠻恆柔想了想，把皮包交給他後，沖到外頭去接電話。
李白鴻找出健保卡交給護理師，護理師看了他俊帥的模樣一眼，才問︰「今天女朋友想看什麼？」
被誤會他與蠻恆柔是男女朋友，他本想糾正，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索性沒回答。
只是另一個問題就難倒他了。
剛剛蠻恆柔只說有婦科問題，但沒確切說是什麼問題，他該怎麼回答？
正遲疑之際，護理師曖昧的看了他一眼後沒再追問，直接跟他收掛號費掛了號才說︰「到號櫃台會叫號，再進入診療間。」
李白鴻察覺到護理師曖昧的眼光，有些不自在的道了謝才走到坐著好幾個病患的候診區。
這是李白鴻有生以來第一次踏進婦產科，而他終于知道，為什麼蠻恆柔堅持不讓他跟了。
正窘迫之際，他看到蠻恆柔赧著張臉朝他走來，想起自己剛剛前所未有的特殊體驗，不禁揚起唇。
看著李白鴻對她露出微笑，那一如既往的溫暖眼神像一股電流，直竄入她的心髒。
她強迫自己鎮定心情，對他回以最自然的微笑。
李白鴻重復護理師對他說的話。「到號時櫃台會叫號，再進入診療間。我……在外面的咖啡廳等你。」
心里慶幸他沒再問更多，但為防他再天外飛來一個讓她難以啟口的疑問，蠻恆柔迅速走進候診區。
李白鴻進入咖啡廳，點了杯咖啡後，打開隨身的iPad收信工作，等他回過神，沒想到時間竟然已經超過半個小時了。
怎麼看那麼久？
李白鴻奇怪的停下手中的工作，打了蠻恆柔的手機，電話響了很久她都沒接，傳了Line她也沒回。
發生什麼事了嗎？
李白鴻收起iPad離開咖啡廳，正準備走回婦產科時，經過永明醫院出名的生機園，他忍不住停下腳步看了一眼。
听說永明醫院的生機園，是醫院為了給病人及醫護人員放松心情而特別建造的，是一處植滿盎揚綠意，生機勃發的庭園。
看著盈滿眸底的綠葛，李白鴻還來不及贊嘆，卻發現蠻恆柔坐在庭園一隅發呆。
只見她半仰著臉看天空，不知在看什麼。
李白鴻遠遠看著這樣的她，只覺得眼前的蠻恆柔不像他認識的那個開朗愛笑、樂觀到極點的女人。
她到底怎麼了？
李白鴻慢慢靠近，清楚看見她懸在眼角的淚，心不禁一凜。
是婦科檢查出什麼異樣嗎？
這個可能讓他的心緊緊一繃。「蠻妹……」
听見他的聲音，蠻恆柔收回目光，側眸怔怔凝視著眼前的男人，許久才開口︰「學長，我懷孕了。」
距離蠻恆柔投下的震撼彈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李白鴻整個思緒卻還處在余波蕩漾中，久久無法緩過情緒。
听蠻恆柔說，她原本只是小毛病想拿藥擦，但因為那通突來的電話，他替她掛了號，以及他臉上心虛的神情被護理師誤解，以為她此次看診的目的是為了確定兩人有沒有「鬧出人命」。
蠻恆柔根本沒發現自己的經期延遲了。
這一驗，便驗出她懷孕了。
醫生說，受精卵著床時間至少需要十一天，推算……不，根本連想都不用想，種是他的。
李白鴻萬萬沒想到養兵千日，居然因為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失控，驍勇建功。
但這也不是炫耀的時刻，重點是他們的下一步該怎麼辦。
因為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彼此的思緒有些混亂，所以今天兩人哪里也沒有去，直接便帶蠻恆柔回他家。
完全沒料到自己會懷孕的蠻恆柔的情緒很復雜，說不出是開心多一點或驚嚇多一點，但她可以肯定，李白鴻絕對飽受驚嚇。
因此當他提議要回他家談時，她沒多說什麼便同意了。
兩人認識這麼久以來，這是蠻恆柔第一次走進李白鴻的住處。
屋內的裝潢以及整潔的程度讓她很是驚艷。
極簡風格的空間色調，以白、灰白、乳白及接近黑色的深咖啡色做為設計的基調，再添加高彩度的色彩來豐富過于單調的設計。
灰白的長沙發上的鵝黃色抱枕，主臥外那一片向著客廳的粉藍色牆上交錯貼著數尾素面紅色鯉魚，讓她想起莊子與惠子在濠水上的辯論。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簡單的對話，延伸的爭辯，涉及到哲學的「他心問題」，也讓蠻恆柔有所感觸。
一直以來，她因為喜歡，所以觀察著李白鴻，企圖窺看著他的內在心智，他的一切。
她自以為了解李白鴻，卻又在這一刻產生了質疑，她真的如自己所認為的，那麼了解李白鴻嗎？
心情瞬間有些混亂，這時李白鴻開口問。
「餓嗎？我煮面給你吃好嗎？」
在車上時兩人沉溺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壓根兒忘了他們已經錯過晚餐時間。
蠻恆柔天生食欲好，懷了孕，應該更需要注意補充體力！
經他一問，蠻恆柔這才發現時間居然這麼晚了。
「你可以嗎？如果有食材，我可以自己煮。」
「我都自己在外面住多久了？如果連煮個面都不會，怎麼活？你休息坐一下，我馬上就好。」
李白鴻的這一面，是以前的她不曾窺看過的一面，卻也是一如往昔的體貼溫柔。
這樣的他，讓她的心意更加堅定。
她想要生李白鴻的小孩！
關于「他心問題」太累，所以她不會隱瞞自己的心情，不會讓對方去揣測她的想法，因為只有坦承面對，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解決問題。
心思一定，她以堅定不容撼動的口吻說︰「學長，我不確定你的想法，但我想告訴你，不管你要不要，我都想生下這個孩子。」
她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讓李白鴻一怔，但他秒抓回思緒。「怎麼能不要小孩！」
蠻恆柔听到他急切的回答，嘴角揚起笑。
見過他家的長輩後，她知道他肩上扛著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如果讓長輩知道他不要孩子，李家長輩那邊絕對會起暴動。
她微笑道︰「真好，那我們算是達成第一步共識了。」
李白鴻一臉警戒的看著她。「你已經想好……」
清楚看見他臉上的表情，蠻恆柔沒好氣橫了他一眼。「別老是露出一副我會吃倒你的表情，很傷人。」
李白鴻不自在的斂了斂神情，道了歉。
蠻恆柔這句話帶著玩笑的成分，沒想到他倒是認真了。
她軟軟地嘆了口氣，「學長，我想清楚了，或許我們之間沒有愛，但孩子或許是轉機。」
「轉機？你指的是讓我愛……」
李白鴻臉上明顯的驚慌讓她有如啞巴吃黃蓮，吐不出一句話，苦澀呀！
勉強整了整思緒，她扯出笑。「學長，我的意思是，有了孩子，你不用擔心傳宗接代的問題，我想結婚，安長輩的心，給孩子一個健全的家，至于你的感情，我不干涉，你只要當孩子的爸爸就好了。」
這樣就是礙于種種理由無法出櫃，卻不得不結婚的形式婚姻了。
李白鴻完全沒想到會听她說出這樣的話，只覺胸膛涌出暖潮，浸潤全身，讓他連眼眶都濕了。
但他沒讓這樣的感覺沖毀理智。「可形婚對你公平，你可以選擇更好的未來與對象……」
雖然只是剛在她的子宮著床的小小胚胎，但她一意識到自己當了母親，難言的濃濃母愛便涌了上來。
蠻恆柔半垂著眼睫，輕壓著肚月復輕喃，「我不覺得我會再遇到比學長更好、更適合結婚的對象。再說我們就算沒談戀愛也一直處得很好，我也很喜歡你的家人，實在想不出不生下孩子的理由……」
或許這可以算是她的小小心機吧！
那是不是可以藉由孩子、藉由更進一步的關系，得到他的愛？
她不確定，卻很肯定，她永遠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她抬起頭，定定凝著他，慎重地問︰「李白鴻，你願意為了孩子跟我結婚嗎？」
隔天，當蠻恆柔懷孕的消息一傳回李家，立刻炸開了鍋。
一大清早，李白鴻便被奪命連環CALL給急召，要他帶著蠻恆柔回老家交代。
在車上，蠻恆柔有些訝異。「你打回去說的嗎？」
昨晚，與李白鴻對她懷孕的事達到共識後，她這陣子莫名不安的心穩穩地落了地。
她睡得極好，卻被李白鴻一大早打來的電話給吵醒。
李白鴻一臉愧疚地看著她，「老媽不知哪根筋不對，一大早打來跟我問床單的事……跟著不知道為什麼，她自己就腦補了狀況，我一時不察，就讓她知道了……」
想起與母親的對話，他真的是臉上三條線，頂上烏鴉漫天飛。
「你是不是第一次我是不知道啦！但那天的床單就等同落紅元帕，是小柔初夜的鐵證，算一算著床周期應該不長，記得回家時別張揚，隱諱低調些。」
听到母親都把「落紅元帕」這四個字講了出來，再推算懷孕的時間，他根本是冷汗直冒地意識到，這個有著傳統觀念，腦子還很清楚的老太太不簡單呀！憑著少少的證據抽絲剝繭，推斷案發過程，根本可以去當偵探了。
李白鴻沒詳述電話內容，但蠻恆柔卻想到，昨天在婦產科時，她接到李白鴻母親李丘鳳媛的電話。
當時她只跟李丘鳳媛說自己有婦科方面的問題，李丘鳳媛又關心了兩人發展的進度，沒多久便歡歡喜喜掛了電話。
那當下，她一整顆心懸著，擔心李白鴻會知道她看婦產科的原因，完全沒料到，這一點點小小蛛絲馬跡，已經足以讓李丘鳳媛女士推敲出答案。
見李白鴻愧疚的模樣，她忍不住失笑。「反正遲早都得說，只是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突然，不會有時間請師傅來辦桌吧？」
領教過長輩們超高的辦事效率，以及渴求李家金孫早早為李家開枝散葉的驚人渴望，蠻恆柔已經做好事情被鬧得很大的心理準備。
「不會。」
「你怎麼知道？」
「傳統，懷孕沒超過三個月不會大張旗鼓……」
要不，依家里那群在他大學期間就希望他「鬧出人命」的長輩來說，這天大的消息，已經不是放炮辦桌那麼簡單的事了。
蠻恆柔忍不住笑了出來。「想來，長輩們會憋得很辛苦。」
李白鴻看她神情輕松，精致甜美的臉容上沒有半點不悅或厭惡，突然有些慶幸，這個懷孕的意外是發生在蠻恆柔身上。
畢竟李家是傳統大家族，對現代的女孩子而言，不一定可以接受。
想到這一點，他暗暗松了口氣，因為對象是蠻恆柔，他少了一點這方面的擔心。
雖然明白蠻恆柔可以接受，他還是忍不住提醒，「不過等三個月穩定後，我不知道長輩們會搞出什麼驚人的花招……」
「沒關系，長輩開心就好。不過，我還挺好奇他們會搞出什麼驚人的花招出來。」她在公關部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所以沒在怕的。
李白鴻見她不煩惱，反而有些期待，不禁想，他這個蠻學妹，真的是與眾不同呀！
因為蠻恆柔懷孕的周數實在太短，仍處在極度不安穩的狀態，李家眾長輩歡天喜地之余，沒人敢觸踫挑戰禁忌。
對于懷孕這個詞，更是默契十足的用「嗯嗯啊啊」或一個眼神示意帶過，大家便能心領神會。
再次見到李家可愛的長輩們，蠻恆柔的心情很難不好，再被關愛的眼神包圍，她更是樂得眉開眼笑。
她被小心翼翼的安置在客廳里鋪有軟墊的椅子上，加入大家族的聊天當中，只是愈听她便愈覺得不對勁。
「爸，所以我們請客要幾桌才好？」
李雲儒看著兒子，臉色凝重的想了一會兒，才說出心里估量的數宇，「五百桌夠不夠？」
五百桌？！
驚人的數字讓蠻恆柔被口中剛喝下的普洱茶嗆了一口。
見蠻恆柔嗆到，李白鴻直覺伸手想替她拍背順順氣，卻被母親驚慌的揚聲一喝——
「李白鴻，不能踫！」
突然被點名，李白鴻瞬間像被點穴似的，手在離蠻恆柔的背一公分的距離僵定住。
下一秒，李白鴻便被長輩們群起圍攻。
「混蛋，把我玄孫打掉我就把你逐出家門！」
「你這……唉，不是說還沒穩定，粗粗魯魯、莽莽撞撞的怎麼當人家老公的啊？」
「阿鴻，你這樣我們怎麼放心啦！」
他苦笑的縮回手，一臉抱歉。「一時忘了……」
李丘鳳媛憂心忡忡的提議，「我看你們還是先搬回來好了，大樓那套房可以給你們小倆口獨立生活的空間，離我們不遠，又可以就近照顧……」
沒等母親說完，李白鴻便直接櫃絕。「媽，這里的生活機能還行，但離捷運站太遠，蠻妹上班不方便啦！」
他一說完，再度成為眾矢之的。
「阿鴻，你平常都讓小柔自己坐捷運上班喔？」
兩人沒住在一起，也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各自上班不是很正常嗎？
他正斟酌著該怎麼回答，蠻恆柔搶先一步開口，「捷運很方便呀！我們一般是分開上班，然後下班學長會載我。」
雖然听不出蠻恆柔有抱怨的跡象，但李丘鳳媛還是忍不住打了兒子一下。「都當爸了還學不會體貼！」
李白鴻欲哭無淚，還來不及辯解，便听到父親用一副他極不成才的口吻感嘆，「我看哪，李家男人的優良基因你只遺傳到那張美面皮，枉費啦！」
「就是，就是，懷孕的女人在李家的待遇可是比皇後還尊貴，你呀，不及格，掉漆啦！」
李白鴻像為了證實似地看向母親。
李丘鳳媛毫不猶豫的點頭，用不疾不徐的口吻繼續打擊他。「你，真的不及格。想當年我懷你時，你爸可是每次都陪我去做產檢上媽媽教室，上課上得比我還認真……」
噠噠噠噠，滔滔不絕的教訓讓蠻恆柔想為李白鴻叫屈。
他們是昨天才知道懷孕的事，嚴格說起來他是第一天新手爸爸，還沒有所作為便從由實貝金孫變成千夫所指的小可憐。
孩子才剛著床，都沒出生呢，她卻可以想象他的未來……
想著想著，蠻恆柔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地抓了抓他的手，出聲緩頰。「伯父——」
蠻恆柔這稱謂才出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落到她身上。
李夙淵不滿地皺眉，「怎麼還叫伯父？」
李世盛跟著說︰「啊！害！提親下聘吃多少餅的事都得先討論。」
他丟下這句話讓氣氛瞬間又熱絡的炸開，李白鴻與蠻恆柔互看對方一眼後，額冒冷汗。
昨晚他們討論出的共識是，直接去辦結婚登記手續就好，至于提親下聘吃餅的事完全沒想到……
他硬著頭皮開口︰「我和蠻妹的想法是直接去戶政事務所登記……」
他才開口，李家長輩有志一同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
「你說什麼？」
怕李白鴻被長輩們給轟出門，蠻恆柔發揮她的專長，端出最甜美可人卻又無比惹人心憐的語氣說︰「阿祖，我跟學長太不小心才把順序給搞錯。現在懷孕了，還不穩定，操辦婚事大大小小的事雖然有長輩們幫忙，我還是怕自己太開心影響到孩子。再說了，我也想穿得美美的拍婚紗啊！」
滿廳的人听著听著，激動的情緒瞬間就緩了下來，李白鴻卻意味深長的看著身邊的女人。
他們之間沒有愛清，他對結婚沒有太多美好的想象，才會提議辦理結婚登記就好。
當時蠻恆柔並沒有說自己想拍婚紗，但畢竟是法律上合法的夫妻，不是兒戲，又有哪個女人不想拍婚紗？
而她說這話時，臉上嬌羞卻歡喜的表情讓他有種她深愛著自己的錯覺，而那感覺卻讓他的心無來由一顫。
蠻妹對他真的只是因為不小心上床懷了孕，所以不得不結婚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