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嬌客 第一章 你們買貴了

作者 ︰ 千尋

枯樹上停著幾只老鴉,正午陽光亮晃晃地曬著,但亂葬崗里彌漫著一股揮散不去的腐霉陰氣,幾條野狗扒拉著曝露在外的尸體,啃得津津有味。

這時從遠處走近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拉著推車,車上躺著女尸,尸體上蓋著一張草席。

前腳剛進這塊地界,男人的背脊處就感到陣陣寒意,說也奇怪,明亮的天光、大熱的天氣,雞皮疙瘩卻不斷地冒出。

「啊!」走在後頭推車子的男人突地尖叫一聲。

前頭的青衫男人不耐煩的轉身問︰「叫什麼叫,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我、我、我……我看見可兒姑娘的手指動了。」

听他這麼說,青衫男子嚇了一大跳,拉著推車的手松開,喀地!推車恰恰撞到顆大石頭,車子歪倒,女尸順勢從推車上滾了下來,臉朝下,翻落在濕泥地里。

青衫男子名喚霍東,是府里的小避事,素日里就不是個膽大的,听見這話,哪有不害怕的?只是上頭交代,他得盡快把事情給辦妥了。

深吸一口氣、大起膽子,他蹲到尸體旁邊東看看、西戳戳,瞧上半天後,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說︰「別胡說八道,徐嬤嬤那碗藥灌下去,哪可能還活著。」

那藥多毒啊,府里丫頭都不曉得死了多少個,何況她才出月子不久,身子弱得很,怎能逃得過?

「我知道啊,可我明明……邪門得緊,你說可兒姑娘會不會死不瞑目?」

霍東皺眉,這種死法,誰能瞑目?

一年前,府里采買漂亮丫頭,可兒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若是安安靜靜待著,那容貌……說是豪門貴戶出身的大家閨秀也能騙得了人。

當時她有婚約在身,是霍東為討好主子,哄了她爹娘,說要是她給主子爺生下一兒半女,日後就是當家娘子,榮華富貴在望,她爹娘才點頭簽下死契,將女兒賣掉。

誰知兒子剛生下,人轉眼就沒命了。

「別多話,把人再往前拖一段,丟了就走吧。」

小廝在心里念上幾聲佛,和霍東一人拉一邊,把尸體給拉起來,索性連推車也不用了,走個十幾步,把尸體往土壟上丟去,轉身就走。

小廝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雙掌合十,朝尸體拜了兩拜,道︰「可兒姑娘,冤有頭債有主,害死妳的不是我,妳可千萬別找錯人吶……」

話沒說完,走到推車邊的霍東喊了一聲,他急忙跑回去。

兩人離開,一只野狗輕巧地靠過來,東嗅嗅、西嗅嗅,正準備張口——

這時,尸體猛地張開雙眼,凌厲目光與野狗的對上,那眼光中帶著駭人戾氣,片刻對視,連野狗也不敵,在一陣瑟縮後退開。

躺在地上,她緩緩喘了幾口氣,直到頭不昏了,才扶著泥地坐起身。

美目四下張望,不遠處被野狗啃得殘破的尸體,教人觸目驚心,好半晌她才明白這里是什麼地方。

亂葬崗啊!盯著腳邊的斷肢許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瘋了,她竟沒感到恐懼,相反地,心底充滿解月兌的喜樂。

輕吁口氣,菱形紅唇微微勾起,太好了!終于逃離那座牢籠了。

她叫項瑾瑢,是父母親的掌上明珠,從小悉心疼愛教養,雖然父親只是小小的舉人,但她受到的關注,絲毫不遜名門千金。

她以為自己已死,很快就會見到父母,沒想到老天待她如此優渥,竟讓她活了下來。

他們以為她死透了,隨意把她往亂葬崗丟棄,所以她平安了、自由了?

長吐口氣,閉上眼楮,在經歷這麼可怕的事情之後,她依然感謝上蒼讓她活了下來。

踉蹌起身,扶著身旁的樹干慢慢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出亂葬崗。

滿身狼狽的她,長發凌亂地披在身後,手背撫過嘴角,擦掉嘴邊早已干涸的血漬,她雙腿發軟,意志卻無比堅定,雖然不知道要走往哪里,但她相信,只要一步步、不斷地前行,那些骯髒的、齷齪的過去,就會離她越來越遠。

項瑾瑢又渴又餓,遠遠地看見一條溪流,一個激動,她笑著跑上前。

彎下腰、捧起水,正準備放到嘴邊喝時,她竟發現水里的女子……鵝蛋臉,新月眉,一雙妙目燦如星辰,唇似櫻桃,膚如瑩玉,這是一張絕麗的容顏,一張……不屬于自己的臉?

這張臉看起來約十四、五歲,穿著一件月湖色衫兒,雖是小家碧玉,卻出落得嫵媚有致。輕輕一笑,剎那間的笑顏宛如雲破月來,無比動人。

「她」不是項瑾瑢,她太美,遠遠勝過項瑾瑢……

轟地一聲,腦袋被炸了個洞,她不懂為什麼會這樣?這不是她啊!

項瑾瑢無措地看著水中倒影,捏捏臉、掐掐手臂,她必須確定這不是夢,是真的。

她是真的死去,卻借尸還魂了?她在一個弱女子身上獲得重生,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

項瑾瑢的魂魄加上絕美的臉龐,這是上天的補償或饋贈?

她應該高興的,天底下的女人都期待擁有一張美得教人驚艷的容貌,只是理智告訴她,這並非好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身女子卻頂著一張絕麗容顏……太危險,這叫做懷璧其罪。

可她能挑撿,能向上天抱怨嗎?不能,上天已經給了她活命機會,豈能厭棄上天賜的這張臉?

深吸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狠狠喝下滿肚子的水後,抓起溪邊的泥灰抹在臉上。

不怕的,再難的事她都經歷過,現在不過是頂著一副美得過分的皮囊,怕什麼?

再喝幾口水,她頂著饑餓,走得飛快。

她不停地走著,直到兩條腿快失去知覺時,看見遠方有座破廟,她咬牙、握緊拳頭,逼出最後的力氣,快步走進破廟。

小小的陳舊廟宇中,竟然有二十幾個乞丐席地而坐,有人閉目大睡,有人湊在一塊兒聊天,喳喳呼呼的熱鬧得不得了。

項瑾瑢進屋,滿屋子的乞丐不約而同轉頭看向她。

真美!即使滿臉灰泥也掩不住她的美,乞丐張大嘴巴,眼底淨是贊嘆。

年約三、四十歲,身體粗壯的乞丐,在接連打量她數眼後,蠢蠢欲動,他起身把旁邊的人一腳一個踹開,對項瑾瑢招手。「小娘子,妳過來這邊休息。」

在他開口後,有兩個男人也從地板上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嘴里餃著不明笑意,朝她走近。

一只腳已經進了廟,看著不懷好意的乞丐們,她直覺想退出門外,原來光把臉涂黑沒有用,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間,只要她是女人、只要她不夠強,就必須任人凌辱。

但怎麼能?重生一回,不是為了令自己再次狼狽、再次無能為力的。

「走開!」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口氣冰冷。

「小娘子生氣了?別,不過是想和妳樂和樂和,沒旁的意思。」同時,一只骯髒的爪子朝她胸口伸去。

她退後,滿眼都是戒備,「不怕死的就過來。」

當她是虛張聲勢,男人們笑得眉彎眼瞇。「好啊,我們就想在小娘子身上嘗嘗欲生欲死的滋味。」

「我是顏知州的女兒,你們膽敢踫我一下,就等著明日滿城乞丐都被一把火燒掉。」

顏知州惡名在外,三年前地方出現瘟疫,他非但沒找人治,反將染病之人全數集合,一把大火給燒了,雖然阻止了瘟疫擴散,卻也在一夜之間傷了數百條人命,從此在民間有殺人魔的惡名,百姓聞之喪膽。

果然,乞丐們沒繼續上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不敢往前一步。

見震住眾人,她撇唇一笑,「身為知州千金,寧死不折節,倘若我今日斃命于此,我父親定是寧願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人,到時府州縣內的乞丐,不知有幾個能夠幸存?」

想到幾百個乞丐被集中起來燒掉那種場景,眾人脖子一縮,色心頓時全滅了。

這時有人道︰「別听她瞎說,顏知州的女兒可是大家千金,身邊伺候的,沒有十來個也有三、四人,怎會讓她獨自待在外頭,她肯定是假的。」

「若非遇到賊人,堂堂知州千金豈會如此狼狽?我與奴才們走散,倘若你們送我進城,待我見到父親,便許你們紋銀百兩。」

紋銀百兩?哇!這輩子連一兩銀子都沒見過,如果有百兩銀子,別說玩一個小娘子,就算整個月都泡在妓院夜夜當新郎,也花不完啊。

「這話沒騙人?」

「我騙你做啥?你們可是要和我一起去見父親,到衙門前,是真是假還容得我說嘴。」

此話一出,幾個人互望,從這里進城,不過半個時辰功夫,若她真是知州千金,那就發財了,如果不是……

拖回破廟,該怎樣就怎樣,不過是耽誤一會兒功夫罷了。

一個形容猥瑣的男人爬上前道︰「老大,我腳程快,不如我陪姑娘走這一趟?」

「你去?當我傻了,你不過是想獨吞銀兩。」

「依我看,不如大家一起去。」一個老邁膽小的男人道。

大家一起去,這里頭一、二十個人,全去了,還有多少錢可以分?

被喚老大的粗壯男子心頭盤算後,道︰「這麼多人進城得花多少時間?怕是夜了都還回不來。」

最近半個月,上頭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城里正在戒嚴,入夜後,街道上不允許有人往來,連妓院的生意都少了大半。

「要是入夜前沒法子出城,會被官爺抓進大牢。」

「不然誰去?」

「老大,我去吧!」

「讓你去?左手收錢、右腳就往賭坊里去。」

「不要胡說八道,撿到知州千金,這好運是大伙兒的,我怎麼會……」

「你不會才怪。」

「老大,我會數數兒,一定不會少帶銀子回來。」

就這樣一人一句話,錢尚未到手,已經先爭執起來,項瑾瑢見無人注意到她,便一點一點往後挪動腳步,在順利離開破廟大門之後,轉身拔腿狂奔。

她拚了命地跑,顧不得腳酸腿軟,顧不得一口氣幾乎要喘不過來,她用盡全力快跑。

一面跑著,她不斷重復告訴自己,她要活下來,要努力、要竭盡全力地好好活下來,她再不要過不堪的日子,她要自由、要平安、要幸福……

她一面跑,一面用「自由、平安、幸福」來鼓吹自己。

許是老天眷顧,竟然真的讓她順利跑到城門口。

看著偌大的牌樓,聞著熟悉的氣味,輕咬下唇,京城,她回來了。

放緩腳步,平穩呼吸,就算沒有方才那一出,她也明白,身無分文的美貌女子,在這世道中有多危險,因此她閉了閉眼楮,雖然不願意為五斗米折腰,但為了生存,她必須。

去吧!不會再更壞了!

深吸口氣,項瑾瑢認準目標向前行。

慘淡的月光將季珩的側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瘦,兩道超拔凌銳的鷹眉緊蹙,一雙陰鷙目光,冷冷地看著窗外。

靠坐在窗邊的藤椅上,他的雙腿已經不能行走,上半身卻筆直挺立,左半臉坑坑疤疤,不時有膿汁從傷口淌出。

膿汁讓他的身體冒出令人惡心的惡臭,連他自己也忍受不住。

田風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碗走進屋里,小心翼翼走到季珩身邊,再小心翼翼地把藥碗放在桌上,低聲道︰「主子,喝藥吧,趁熱喝,藥性才會好。」

「端走。」他輕聲道。

既然好不了,何必苦苦拖著一條殘命,雖然心有不甘……也就這樣了,此生無望便待來世,待來世向負他之人,一筆筆討回欠債。

端走?田風看看門外,那里有三個人引頸翹望,不行啊,他們又當掉一柄劍才換得這些藥,若主子不喝……

「主子,咱們試試吧,好歹找過那麼多的大夫,只有李大夫見多識廣,看得出來主子中的毒是腐肌蝕骨散。」田風試著說明李大夫醫術很厲害。

殊不知,便是李大夫看清楚他所中何毒,才教他失去求生意志。

腐肌蝕骨散來自梁國,初初中毒沒有癥狀,三個月後毒發,肌膚從臉部開始潰爛,慢慢腐蝕到全身,腐蝕同時,除流出惡臭膿汁之外,皮膚又痛又癢,讓人痛不欲生。

另外,毒物從腿骨慢慢往上,一點一點侵蝕骨頭,中毒者先是無法站立,每每站立,雙腳便像被千針萬針戳刺般疼痛難當,當毒性侵入脊柱,便連坐都無法,漸漸地只能癱瘓在床。

此毒最陰狠之處在于它不會令人在短時間內死亡,而是慢慢地,用疼痛、用惡臭、用丑陋……一點一點磨掉人心人性,往往中毒者並非死于毒性,而是死于瘋狂。

是要多狠的心腸、多深的怨恨,才會對人下這種毒?

季珩不想醫治了,他想隨父母而去,世間再沒什麼值得他留戀了。

田風揚起笑臉,第幾百次的「小心翼翼」,「主子,大家都說李大夫醫術高明,你要是好好配合醫囑、乖乖喝藥,也許很快就能走路,很快就會恢復您卓爾不凡、風流倜儻、神仙般的容貌。」

滿嘴鬼話!季珩听不下去了,疼痛令他暴躁,抓起桌上的藥碗直往田風身上砸去。「出去!」

田風來不及躲,也不能躲,顧不得藥汁燙人,硬是伸手把藥碗接下來,于是熱熱的藥湯全灑在他身上,顧不得呼痛,一張臉皺成苦瓜。

家里只剩下三個碗,三個碗代表什麼?代表大家得輪流吃飯,要是這個碗也砸了,往後就得輪三班吃飯了……

錯錯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主子不吃藥,身子怎麼會好,無論如何他們都要為老主子保下這根苗啊!

田風垂頭喪氣,走出主子房間,他一出門,便有三人立刻圍上前。

「怎麼樣?主子肯喝藥嗎?」田露第一個問。

田露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長得不起眼,右眼有疤、眼窩凹陷,但一身皮膚挺白的,手指有厚繭,看得出來練過武功。

田風苦惱地指指自己的褲子,說︰「藥……被它喝了。」可憐的小老弟啊,它正在里頭無聲哀嚎。

看著褲腿上的藥漬,田露、田雷、田雨同時嘆氣,四個人在屋檐底下坐成一圈,不是背著主子開秘密會議,而是……要是能夠結個法陣,把老主子喚出來,讓他訓訓兒子多好。

「你們說說,主子一心求死怎麼辦?」田雨煩吶。

早知道就讓那些赤腳大夫來看病,至少不知身中何毒,主子還肯吃藥,現在李大夫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主子已整整兩天沒吃了,不吃藥也不吃飯,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田雷、田露是師兄妹,早年師父受老主子的恩典,從此便跟在老主子身邊伺候,後來老主子死于戰場,他們想也不想就決定回到京城,在暗處保護主子。

至于田風、田雨,他們是孤兒,被田雷、田露收留之後,教導武功。田雷決定返京,他們自然跟著來。

他們始終在暗處觀察,發現主子的祖父母和叔嬸待主子都挺好的,便放松警戒,心想都是親人,家里的榮華富貴又是老主子給的,善待主子是他們的本分。

哪曉得人心不古、貪欲誤人,主子遭至親所害,變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世間最苦的是什麼?是親人背叛!

主子真可憐,早年失依、失怙,還以為那家子是好的,能真心相待,誰知……唉!忍不住為主子掬一把同情淚。

「會不會是咱們不懂得伺候人?」田露開口道。

田風、田雨連忙點頭,對啊對啊,他們是用來砍人的,伺候人是細活兒,他們肯定做得很差。

想主子多委屈,身受毒物之苦、被人追殺,最後還要讓他們這群殘廢伺候……

目光掃過,田雷看著斷了腿的田雨、臉上劃出大刀疤的田風,少一只眼楮的田露,以及丟了左腕的自己,都是九死一生、存活下來的人。

「看見我們這副模樣,主子定會聯想到那天的慘烈,自然想起親人的背叛,主子再豁達,心情也好不起來啊!」田雷說道。

這話引得其他三人同時點頭認同。

「要不,買個丫頭回來服侍主子吧。」

才兩天主子就瘦得不成人形,再不吃飯吃藥,能活嗎?要是主子也不在了……他們要怎麼辦?嗚……他好想哭啊!

「對,買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要美貌、要討喜,要讓主子看得心花怒放才行。」田風附議。

「主子心情好了,病才好得起來。」田雨舉雙手大贊成。

如果李大夫在場,肯定會以看傻瓜的目光盯著他們問︰「確定?」

腐肌蝕骨散哪是尋常大夫能治得了的?對大燕大多數大夫來說,那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在心底存幾分希望罷了。

「可咱們手邊沒錢了呀!」田雨提出他們生活中的重大隱憂。

數月前那場混戰,他們四人都受了重傷,主子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給賣了,才能買下這幢房子,又讓他們有大夫可看、有藥可喝,好不容易一個個把他們從鬼門關里拉回來。

還以為他們傷好了,就能立馬提刀殺回去,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哪想得到主子竟然毒發,他們才曉得那群壞蛋竟神不知鬼不覺在主子身上下藥……

瞧,玉樹臨風、鶴立雞群的主子變成如今模樣,誰見了不傷心?

田雷篤定說︰「我們還有一把劍。」

是最後一把了……

「可是賣掉劍,以後殺雞宰鴨,要用什麼?」田風問。

「咱們哪還有錢去村子里買雞鴨,劍用不著了。」田雨贊成賣劍。

田雷道︰「主子最重要,現在主子不吃不喝,能撐得了幾天,如果主子不在,咱們還殺雞宰鴨給誰吃?」

「沒錯,這話才是道理,什麼東西都沒主子重要!」田露投同意票。

「就這麼辦,明天一早咱們進城,給主子買丫頭去。」田雷發話,其他人再無異議。只是……

「鍋子里還有一點粥糊,誰給主子送進去?」

這會兒一個個把頭給撇開,大家都怕啊!怕再看見主子那張臉,再看見想讓自己餓死病死的主子,自己胸口里的那顆心,會痛上一整晚。

「藥不吃,總不能連飯都不吞吧,咱們主子……」田露吸兩下鼻水,眼淚才沒掉下。

田雷立馬做出決定,「行了,阿風,你去送飯。」

就說吧,女人的眼淚很有用,田雷立即心軟,使喚徒兒辦事。

「又是我?怎麼又是我!」抗議、抗議,他才剛剛鎩羽而歸。

「啊不然呢,阿雨缺腿、我缺手,要是那一點面糊糊都給弄翻了,讓主子餓肚子嗎?」

田風嘆氣,主子會不會餓肚子不知道,但他的小弟弟……肯定得撐著了。

開當鋪的都是一群死沒良心的,想當初田雷那把劍可是花了整整三十兩銀子,請最好的鐵匠鑄造的,沒想到尖嘴猴腮、良心被狗啃了的當鋪老板,竟然只肯給八兩銀子,太過分、太可惡、太沒心肝了!

田雷、田露、田風一路罵罵咧咧的往牙行走去,他們留腿腳不方便的田雨在家里守著主子。

當他們終于走到牙行,牙婆看見三人,一驚,連忙迎上前,雖然三人缺手、少眼,還有個臉上有道疤的,看起來像土匪大盜,雖然他們身上的衣服很普通,可那身子板和走路的氣勢與模樣,一看就是有幾分本事的。

惹了秀才爺,頂多听幾句酸溜溜的難听話,要是惹惱武人,一言不合就把店給掀了,到時哭都沒人同情,更何況做生意的,誰不懂得和氣生財,不過是陪一張笑臉的事。

因此閱人無數的牙婆,自然是客客氣氣的,「夫人、兩位爺,不知道有什麼事?」

「來牙行自然是買丫頭。」

丫頭?她看看三人,暗忖︰是夫妻倆帶兒子上門買媳婦吧?

她揚起笑說︰「不知道爺和夫人想要怎樣的丫頭?」

「妳把所有丫頭都叫過來,咱們挑挑。」田風想也不想便說。

當初在府里,二夫人就是這樣挑丫頭的,可他沒想到,二夫人挑丫頭是一挑十來個,牙行自然會把所有丫頭全帶上,而他們……也就買一個。

牙婆一听這話,心一凜,多看了兩眼田風那張能讓小兒止夜啼的臉,用力吸氣、咬咬牙關告誡自己,千萬忍耐!

桌子的料是上好的酸木枝,椅子還是配成套的,旁邊還瓖嵌貝殼,就是桌上那組茶具也得一兩銀子,要是掀了桌,現賠十幾兩,今兒個還沒開張呢,可不能惹毛這群凶神惡煞。

這一想,臉上的笑意更添三分,她揚聲朝里頭喊,「小周,把咱們的姑娘都叫出來。」

她倒要看看,這麼大的口氣,是能拿出多少銀兩買人。

不多久,一溜十六個姑娘排排站好。

牙婆上前把人分成三堆,第一堆十到十二歲的小丫頭,第二、三堆都是十二歲以上,只不過兩邊的女子容貌身形有差別。

她指指第一堆說︰「這七個只要二兩銀子,她們雖然不識字、不懂事,但好在年紀小,刻苦耐勞,帶回去教個一、兩年就能用得上手。」

「不要,我們要年紀大一點的。」田雷道,要不,光被爺那張臉嚇都活活嚇死。

听他這樣說,七個丫頭竟同時松口氣,那氣,吐得還真大聲。

田露听見,忍不住紅了臉,偏男人性子糙,沒想那麼多,還覺得那些小丫頭不夠大氣,沒見過世面。

「這六個年紀大了些,雖說模樣不怎樣,但打掃做飯、什麼苦活累活都能做,帶一個回去,就是下田也能幫得上忙,她們只要四兩銀子,如果老爺夫人一次挑兩個,我就打個折,一個拿三兩半。」

依牙婆看,要娶就得娶這種的,粗活累活都能做,做得不好、揍上一頓,還揍不死人。

田雷搖頭,他們是來找個好看的、能讓主子開心的丫頭,看她們那副粗腿粗膀子模樣……看起來比田露還糟。

他直接走到最後一堆前面,說「一堆」,其實也就三個,三人都是身材窈窕,年輕美貌,尤其第三個,那雙又黑又大、水靈靈的眼楮,好像會說話似的。

不會吧,牙婆心想,真人不露相,他們真能買得起這些丫頭?

牙婆趕忙走過來,一個個介紹,「她叫月眉,以前是官家丫頭,後來家道中落、賣身為奴,沒想到進了高門大戶卻惹得夫人不喜、被發賣,她有一手好女紅。」

會惹得夫人不喜,自然是爬了老爺的床,牙婆沒把話說透,只講上兩句,也算是有良心了,免得小伙子買回去當媳婦,兩、三個月就和隔壁哥哥搞上了。

「這個叫蔓娘,父親是個秀才,父親生病、無法維生,才賣女兒,她會認不少字,還會算賬,如果老爺家里是做生意的,買回去,又當丫頭又當賬房,合算得很。

「最後這個叫瑢瑢,她可厲害了,會做一手好菜,讀書多、認字多,如果不是女兒身,都能考狀元了,若是娶回去當娘子,將來生的小孩肯定又聰明又漂亮。」

原來她叫瑢瑢?這模樣長得真討喜,主子看著那張臉,應該舍不得把藥汁往她身上潑吧。田風想著,臉上露出笑容。

牙婆瞄見田風的表情,笑了?看樣子是喜歡瑢瑢。

也好,她正犯愁,瑢瑢模樣性情,各方條件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不是完璧之身,好人家買丫頭,肯定會嫌棄她身子不干淨。

如果能教這愣頭青喜歡……看他那副傻樣,應該還是個處的,沒沾過女人身子,或許他還搞不清楚哪里不同。

為彰顯瑢瑢的好,牙婆忙把她給拉出隊伍,說道︰「如果是月眉、蔓娘,八兩銀子也就夠了,但瑢瑢可不行,她得要十兩,這麼好的貨色,不說我這里,別的地方都找不到。」

听著牙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改叫瑢瑢的項瑾瑢皺起柳眉,但她清楚,為了生存,把自己給賣掉的她,沒資格說話。

只是……是誰說她生育過,就算琴棋書畫樣樣通也很難賣得掉,還想試著說服她壓低價錢,從她口袋里把二兩賣身銀給抽回一點?

聞言,田風瞠目,十兩?他們哪來的十兩啊!

田雷面有難色地對牙婆說︰「等等,我們討論討論。」

三人走到牙行門口,吱吱喳喳討論起來——

「要不,買月眉吧,會做針線的人心細,肯定能夠把爺給伺候得穩妥。」

「不好,那個月眉的眼楮長得太妖艷,看起來心不正,咱們可不能把這種人帶回家。」田露反對。

「那蔓娘呢?父親是秀才,好歹也算出身書香世家。」田風說。

「要個會認字的做啥?教咱們讀書還是算賬?再說了,當賬房?咱們口袋里有幾文錢可以讓她算?可別算著算著把咱們一家五口全給算計了。」田露再度反對,她怎麼看就是覺得瑢瑢順眼,只不過……真的太貴了。

「我也喜歡瑢瑢,光會做飯這點就比啥都強,可惜咱們就只有八兩銀子,怎麼買?」

他們打算的是「低聲討論」,可田雷和雷公有親戚關系似的,說起話來和雷鳴有得拚,這一討論,三人的難處全揭在牙婆眼皮子底下。

牙婆挑挑眉心,不錯嘛還有八兩銀子。

她上前拍拍田露和田雷的肩膀,裝出一臉可憐相,說︰「老爺、夫人,店里已經兩、三天沒開張了,如果你們真的喜歡瑢瑢……算了算了,我就照月眉、蔓娘的價給你們,就當討個好兆頭,希望接下來幾天能多賺幾筆。」

听牙婆這麼說,田風滿臉驚喜。「妳的意思是,可以減個二兩銀子?」

「我也不舍得啊!可生意做不成,也不曉得要養她們多久,萬一不小心生病、鬧情緒什麼的,不曉得還要往里頭賠多少進去,就這樣,成本價八兩,行不?」

成本價?瑢瑢低頭暗道,四倍的成本價,她突然有些同情那三個憨直買主了。

「行行行,就這麼辦。」

深怕牙婆反悔似的,田雷立刻拿出八兩銀子就要買人。

田露迫不及待上前,拉著瑢瑢的手說︰「瑢瑢姑娘不必怕,我們會待妳好的。」

她笑容可掬,只是右眼處有一道很深的疤痕,當初劃刀的人,力道肯定很大,因為眼皮連同里面的眼珠子都給劃壞了,右眼窩整個凹進去,讓人看著覺得恐怖。

但瑢瑢不害怕,曾經……自己比她更不堪……

見三人選擇瑢瑢,蔓娘放松心情,月眉還輕拍胸口,感激自己逃過一劫,至于身後的十幾個姑娘,都忍不住向瑢瑢投去同情目光。

「瑢瑢,妳到後頭整理行李,兩位爺和夫人先坐坐、喝杯茶水,我讓人去府衙里辦文書,很快的,花不了太多時間。」

「行。」三人聞言高興得很,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用茶杯喝茶,不對,應該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喝茶,而用碗裝清水,喝起來總有股菜渣味。

田風開心得很,目光緊追著瑢瑢的背影跑,丫頭們心里的哀嘆聲更大了,瑢瑢肯定是要被買回去當媳婦的,只是這男人的臉……不知道夜里醒來,她會不會被嚇掉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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