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冬兒拈了一塊綠豆糕,感受了下手指上的些微油膩,放進嘴里,香甜又濃郁的口感令她圓溜溜的大眼都瞇了起來,露出了一記滿足的笑容。
京城的綠豆糕一向不放油,吃起來總是干巴巴,這次隔壁的吏部尚書巡視兩浙農事,帶回來南方的綠豆糕,送了幾盒給歸遠侯府,其中添了豬油,拿起來厚重,吃起來細膩,非常對向冬兒的胃口,讓她吃了一個又一個。
李嬤嬤在旁看著自家小姐那副毫不節制的吃法,只在心里干著急,卻又不知怎麼阻止。旁人只道歸遠侯府的大房孫女向冬兒迷糊天真,見了誰都笑容可掬,傻里傻氣很好哄騙。但身為向冬兒的教養嬤嬤,李嬤嬤知道小姐其實是個死心眼兒,認準的事就很難改變,雖然不會正面反抗,拐個彎兒她也要達成目標,就像這綠豆糕,現在不準她吃,三更半夜當賊闖灶房這等事她都干得出來。
「小姐,妳還真有心情吃,前頭正在討論晉王府來替世子求親的事,包不準那二房的閔氏就把妳賣了呢!」李嬤嬤無奈說道。
「晉王府來求親,又沒說求的是誰,歸遠侯府不止我一個女兒家,嬸娘自己就兩個女兒啊!何況華姊姊是長姊,論長幼也該是她先成親。」向冬兒的五官俏麗,臉蛋兒微圓,眼兒也圓,因而氣質顯得嬌憨。
她絕不是那種令人驚艷的絕世美女,但光是吃得滿足的表情便顯露可愛嬌美,是極為討喜的面相,可如此一派天真的作態,卻總讓李嬤嬤操碎了心。
話要從歸遠侯府的現況說起。
當今的歸遠侯已經六十許,長年臥病在床早就不問世事,偏偏這歸遠侯不是什麼皇親國戚,當年是憑先祖功勛得來的爵位,若他亡故,子孫要襲爵就必須降爵,所以府里眾人拚了命地將他一條老命吊著,勉強維持侯府的地位。
歸遠侯的妻子與兒子、兒媳,因為一次意外過世,留下了今年剛及笄的嫡孫女向冬兒。
妻子死後,歸遠侯將小妾吳氏扶正,吳氏之子向裕便順理成章從庶子變成嫡次子,二房在侯爺倒下後,成為侯府真正當家作主的人。
向裕任刑部郎中,小小五品官剛好沾上早朝得見龍顏的邊,但才能平庸升遷無望;向裕的妻子閔氏是小戶人家出身,想不到丈夫一朝翻身,她便順勢接掌了侯府中饋,有兩女,十六歲的向春華與十三歲的次女向春櫻,無子是她一直以來的遺憾。
也因為侯府的第三代沒個男丁,閔氏善妒又不許向裕納妾,便想著日後讓其中一個女兒招贅,而向冬兒這個大房孤女就成了吳氏及閔氏的眼中釘,深怕她出嫁後拿走侯府什麼。
事實上,向冬兒的生母是淮陰一帶首富柳家之女,嫁妝豐厚,當年也是靠這些嫁入侯府。如今人死茶涼,留下的嫁妝依律該給向冬兒,但全被閔氏扣住,收歸己用。
入不敷出的侯府至今仍能過著奢華的生活,向冬兒母親的嫁妝可以說功不可沒。
至于向冬兒,住在侯府最偏遠的角落,生活起居沒有丫鬟服侍,只留了一個忠心耿耿的李嬤嬤,還是當年大房還在時向冬兒的父親為她在皇宮求來的教養嬤嬤,身契是在向冬兒手上,所以二房才拿李嬤嬤沒辦法,否則向冬兒可能連這最後一個陪伴的人都沒有。
身為大房嫡長孫女沒有月例,每年發新衣布匹首飾都沒她的分,平時吃的也都是些簡陋的膳食,只有像這次的綠豆糕實在太多,府里幾個主子吃不完,才輪得到她。
向春華與向春櫻因為閔氏的影響,對向冬兒也是百般刁難陷害,然而即使過著這般艱苦的日子,向冬兒仍是鎮日笑臉迎人,被欺負辱罵也不反抗。
每每李嬤嬤覺得向冬兒就快被收拾得慘兮兮,急得跳腳時,總會發生一些事讓向冬兒逃過一劫,甚至她本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就是因為她這般逆天的好運,才能安然在這個充滿惡意的歸遠侯府里活到現在吧?
不過這次晉王府求親,李嬤嬤真心覺得向冬兒逃不過。
「小姐,晉王世子雍昊淵的惡名妳也知道,原本是乘龍佳婿的人選之一,領兵打仗戰功赫赫,樣貌也是英偉挺拔,偏偏兩年前在北地戰場上受了傷,瘸了雙腿,之後性格就得殘暴不仁,听說王府的下人只是做事慢了一點、說錯一句話,就動輒被他打殺,京里的貴女根本沒有人敢嫁過去……」
她嘆了口氣,疼惜地看著正吃得歡快的向冬兒。「堂堂親王府會來咱們這敗落的歸遠侯府求親,想來也是沒有辦法,特意仗勢欺人來了。嫁過去必討不了好,運氣不好說不定轉眼就被世子給宰了,小命都沒了,想哭都找不到人哭啊!」
明明是這麼討喜,這麼乖巧的娃兒啊!為何如此命苦,要搭上這麼自私惡毒的一家人呢?李嬤嬤心酸地想。
向冬兒突然抬起頭,正色說道︰「嬤嬤,我運氣一向很好,不會被宰了的。」
李嬤嬤差點沒背過氣去,「傻小姐啊,妳的人生只求活著就好嗎?不是應該希望夫妻和美,平安順遂?嫁給那樣一個人,人生就全毀了啊……」
「可是如果祖母和嬸娘硬要把這樁婚事說給我,我能拒絕嗎?」
被向冬兒這麼一反問,李嬤嬤語窒了。
咽下最後一口綠豆糕,向冬兒終于不舍地闔上了食盒。
尚書府精美的食盒擺在她房里斑駁的木桌上很是突兀,跟整個房間都不搭軋,她突發奇想地問道︰「嬤嬤,妳覺得晉王府會有像我們住的這麼簡陋的房間嗎?」
李嬤嬤不由環視了房里一圈,家具不是缺腳斷手就是刻痕斑斑,梳妝台上的銅鏡磨得都快看不見臉。糊窗的紙還是以前侯爺擬稿廢棄不用的廢紙,貼好刷上桐油,如今都破了好幾個洞也沒人來補,冬天風灌進來冷颼颼的,那件已經睡了好幾年的棉被,棉球糾結,根本就不保暖。
更不用說房里的主梁柱都被蛀蟲蛀蝕得差不多了,就靠個木殼子撐著,估計輕輕一撞,這房間就塌了。
李嬤嬤搖搖頭,「不可能,就算連王府的下人房恐怕都比小姐妳的房間好些。」
向冬兒點點頭,「那王府也有綠豆糕可以吃嗎?」
李嬤嬤險些沒翻白眼。「王府什麼都有的吃,不管是口味還是分量,一定也比咱們苛刻的侯府要好得多。」
「所以啦,嫁過去有什麼不好?侯府供我們一日兩膳,都是素菜,偶爾才有些肉沫子。我今兒個去廚房領食盒時看到廚娘們正在準備烤雞,讓大姊和三妹晚膳加菜呢!我都快忘了烤雞是什麼味道了。」向冬兒開始幻想著那黃澄澄的雞皮泛著油光,雞汁一滴滴地滑落,口水都快流出來。
「小姐,但那晉王世子可是會殺人的!」李嬤嬤急道。
向冬兒居然笑了起來,似乎嫁給一個惡魔般的人,絲毫影響不了她的食欲。「他不是雙腿瘸了嗎?他要殺我,我還不會跑?」
還真有點道理,李嬤嬤再次說不上話。她想,對于這樣一樁親事,小姐看得如此豁達,莫非胸有丘壑?
只不過,明明正經八百的在討論她的婚事,這丫頭關心的卻是綠豆糕還有烤雞,李嬤嬤忍不住又幽幽地長嘆口氣。
她真的想太多了,這根本已經傻到沒心沒肺了……
此時,正廳里對于晉王府提親之事似乎有了結果,派了丫鬟來後院請向冬兒到正廳去,向冬兒整了整樸素的衣裙,在李嬤嬤擔憂的目光中隨丫鬟去了。
歸遠侯府雖不算顯赫,但府邸卻是先皇賜的,位于京中最好的地段之一,佔地寬廣,從向冬兒的住處到最前面的正廳,也需走約莫近兩刻鐘的時間。
侯府的建築並非雕梁畫棟,反而相當簡單樸實。方磚鋪地,青石作階,入門的影壁沒有雕刻,只是抹灰;房舍抱柱上的楹聯都磨得看不到了,也未涂新;門簪、門頭沒有任何雕飾瓖嵌,光禿禿一片;更別說院子里的花木都是便宜的樹種,就像山里隨便挖來移植的……
事實上是府里沒有銀子,請不起高明的工匠和花匠,但對外總稱侯爺喜歡古樸簡約,保全了他的面子。
向冬兒走進正廳時,廳里有吳氏、閔氏以及向春華、向春櫻兩姊妹,已不見晉王府的人。
看著她一身棉布衣裙,料子甚至還比不上身旁的下人,吳氏就先皺起了眉,其余人等只是冷笑,不發一語。
不過向冬兒發型倒是討喜,讓李嬤嬤梳了個雙丫髻,綰了兩條絲帶隨風飄逸,凸顯了她的嬌俏可愛。
相對于向春華、向春櫻姊妹倆那一身的綾羅綢緞,還有頭上閃閃發光的金釵,向冬兒顯得黯淡許多,可是她的笑容卻意外地平衡了這種差距,讓布裙荊釵的她,在眾人不懷好意的注視中顯得無比從容,有模有樣地行了禮。
坐在主位上的吳氏以及一旁的閔氏一直不先開口,原本想用氣勢壓一壓這小丫頭,現在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毫無施力之處,難受得令人想吐血。
晉王府的求親,若在世子雍昊淵風頭正盛、身強體健時,那絕對是打著燈籠都求不來的佳婿,可是現在世子已殘,晉王府找不到大家閨秀嫁給他,便威逼利誘歸遠侯府,硬要替晉王世子定下一門親,方才那來人之囂張霸道,只差沒挑明了說,反正你們侯府就是女兒多,隨便一個嫁過來就是了。
按習俗是長女該先嫁,才能輪到妹妹們,但閔氏怎麼也舍不得讓自己親生女兒去受苦。于是與吳氏商討過後,認為犧牲一個向冬兒去巴結位高權重的晉王府,不失為一樁好買賣。
就算向冬兒被雍昊淵打死了也沒人會心疼,可是若藉此與王府沾親帶故,對日漸敗落的歸遠侯府也能幫襯一點。
「冬姐兒,妳過來。」吳氏朝向冬兒招招手,直到人走近了,上下打量一下,才微微點頭。「妳今年及笄,也不小了,府里幫妳談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晉王世子,那可是高門顯貴,妳能嫁過去算是高攀了,今天開始妳就別出門了,專心在家中備嫁,妳的嫁妝府里會為妳準備好……」
在吳氏不帶任何感情、平鋪直述地說著關于這樁婚事時,向冬兒眨著圓圓的眼,冷不防冒出一句。「祖母,听說晉王世子瘸了雙腿吧?」
吳氏說得正順,硬生生被向冬兒打斷,還是這麼尖銳的問題,她不由心生不快。「瘸了雙腿怎麼了?妳父親又沒有功名,那晉王世子可是有戰功的,正二品的龍虎將軍,說不定以後妳還成了晉王妃……」
「還有那個晉王世子,听說脾氣暴躁,殺人如麻?」向冬兒又好奇問道。
吳氏已經皺起眉了。「富貴人家的子弟,都有些脾性,什麼殺人如麻說不定是外頭夸大的,妳不必在意。他是當將軍的人,有點血腥氣在才顯得出男子氣概,妳心里明白就好。」
「所以這是一樁好親事?」向冬兒似乎一臉懵懂。
吳氏點了點頭,臉色終于緩和了些。「當然是好親事。」
向冬兒突然雙眼放光,一臉驚喜地道︰「既然是好親事,那自然是要給大姊啊!」
向春華嚇了一跳,像是不知怎麼話鋒會朝著她來,她惡狠狠地瞪了向冬兒一眼,急忙轉身向閔氏求助。
閔氏聞言暴怒,一拍桌子。「混賬,妳在說什麼?」
向冬兒像是被她嚇到了,一臉無辜。「嬸娘妳不是一再強調,只要是好的都輪不到我,一定要先給大姊和三妹嗎?既然這是樁好親事,當然要讓大姊嫁過去才是,都說長姊為先,怎麼能讓我佔了啊。」
「妳……」虧待他人還被說得如此坦白,閔氏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啐了一聲。「這件事不一樣。」
吳氏倒不知道閔氏私底下說得這麼刻薄難听,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其實這個媳婦她也沒多喜歡,當初因為向裕只是庶子,所以才挑了一個小闢之女,不過等向裕成了嫡子,吳氏又覺得閔氏小家子氣配不上向裕了。
只是如今府里都靠向裕支撐,閔氏又掌著家,有時受了苛待,就連吳氏也只能忍氣吞聲,現在看她居然被府里最傻氣的向冬兒給噎著了,吳氏樂得袖手旁觀。
「怎麼會不一樣呢?」向冬兒越發迷糊。「是祖母說的,晉王世子有戰功,嫁過去是我們高攀了……」
閔氏臉色很是難看,「晉王世子那脾氣……華姐兒那麼嬌弱,怎麼受得了?」
「有點血腥氣才有男子氣概啊,」向冬兒笑嘻嘻的重復著吳氏說的話,還朝向春華眨了眨眼,「以後會變成晉王妃喔。」
「向冬兒,妳不要胡說八道!」向春華原本只想來看熱鬧,順便嘲笑一下向冬兒,現在看向冬兒竟把親事推到自己頭上,不由急得大罵。「要嫁給一個瘸子,還要小心隨時被人打殺,妳去就好了,干麼扯上我?」
「是祖母說的啊,又不是我說的。以前不管什麼,嬸娘都說長姊為先啊……」向冬兒囁嚅著,好不可憐。
「不用多說了!」要不是自持身分,閔氏簡直想一掌搧去,「冬姐兒,總之這樁婚事就是妳嫁過去了,其余不必多說。」
「我明白了。」向冬兒一臉恍然大悟,「所以平常有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就是長姊為先,然後嫁給一個瘸子,還要小心隨時被人打殺,什麼長姊為先就不用管了,這樣沒錯吧?」
閔氏被說得一張臉漲紅,簡直氣炸了,這種事是可以拿到明面上來說的嗎?這丫頭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向冬兒又高興地一拍手,「難得也有我明白的事,明兒個我就和街上的小花說去。」
「不準說!」閔氏都要尖叫了。
身為侯府大房嫡孫女,向冬兒交往的卻都是些市井小民,傳起閑話可是比飛鴿傳書還快,保證早上話一出去,下午全京城都知道她如何苛待大房兄嫂的孤女。
「可是都是妳們說的啊。」向冬兒很是無奈,腦袋怎麼也轉不過來。「祖母說這是一樁好親事,然後嬸娘又說凡事長姊先,但現在卻是我出嫁,我都迷糊了啊!這不弄清楚,我怎麼敢隨便嫁人?到時候犯了什麼忌諱,害得大姊嫁不出去怎麼辦?說不定小花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閔氏瞧她當真一副隨時準備出門問清楚的模樣,不由恨得牙癢癢的,硬是把這股火氣壓下來,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道︰「冬姐兒,我再和妳說一次,妳听清楚了,凡事長姊佔先,大體上是沒錯的,可是事情總有例外,咱們侯府沒有這麼迂腐,妳祖母和我都憐惜妳年幼失親,所以有了這麼一樁好親事,就趕忙著替妳答應了,妳是大房嫡女,先出嫁也是說的過去的,以後甭再提什麼長姊為先,只要是華姐兒有的,妳也會有。」
反正晉王府那頭說了,盡快完婚,只要再忍耐這丫頭一陣子,安撫好她的情緒,把眼前這段時間糊弄過去,免得這丫頭出門亂說,否則弄個不好真會影響以後華姐兒的婚事。
「嬸娘,妳說真的?大姊有的,我也會有?」向冬兒睜大了眼,好像只听到這一句。
向春華不依地想說些什麼,閔氏眼捷手快地握住女兒的手,忙不迭接下向冬兒的話,「對對對,她有的妳都有,所以妳放心嫁吧!」
話都說成這樣了,向冬兒終于恢復笑容,而且笑得益發燦爛。
「嬸娘,所以今兒個晚膳,我也能有一只烤雞嗎?」
向冬兒與李嬤嬤晚膳時扎扎實實地飽餐了一整只烤雞,桌面上只剩殘羹剩菜。
原本要給向春華與向春櫻的烤雞,制作起來可是麻煩,要用三個月大的三黃雞,以麥芽糖與浙醋為底的醬汁,里外刷滿整只雞身,而後風干再刷醬,來來回回七遍,最後在雞肚子里塞入小蔥、蘑菇、大蒜等佐料,架在火上烤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可得時時轉動雞只不能停手,直到整只雞熟透。
吃飽後,向冬兒仍有些意猶未盡,李嬤嬤見了,苦口婆心勸道︰「小姐,妳可別被一只烤雞給收買了,那閔氏不懷好意啊。」
向冬兒回房後便笑嘻嘻地告訴李嬤嬤,以後向春華有什麼,她們也都能跟著享受,可不止烤雞這一樣。
李嬤嬤心知肚明閔氏約莫是想在出嫁前按捺住自家小姐,小姐心思單純不愛計較,以後到了王府,只會說侯府的人對她好。
「李嬤嬤,妳放心,我沒那麼傻的。」向冬兒一副明白清楚的模樣,李嬤嬤還不知該不該放心,下一句話又差點沒讓人吐血。「那只雞也只夠我塞牙縫,哪里夠收買我呢?以後還會有蒸魚、鹽焗大蝦、炸肉丸子、紅燒五花肉……還有我餐餐都要吃三大碗米飯!」
她如數家珍說了一堆平時只能念想的美食,眼神更加靈動有神,李嬤嬤卻一臉欲哭無淚。「小姐,妳能不能先別想吃的?」
「反正都嫁定了啊,除了想吃的,我還能想什麼?」向冬兒認真說道。
「想什麼?當然是想出嫁的事啊,王府的規矩和禮儀可不比侯府,還有一些送往迎來、管事看帳的本領。晉王爺是死了正妻的,沒有續弦,所以小姐應該不用擔心婆媳關系,不過听說王爺有個小妾姓于,可不是個簡單人物,生了一子一女,這庶子女也不知會不會弄出什麼麼蛾子,小姐妳可要當心點……」
李嬤嬤像竹筒倒豆子般說了一籮筐,听得向冬兒頭昏腦脹,末了,她突然眉頭一蹙。
「唉呀!還有小姐妳的嫁妝啊!這麼重要的事,妳可要理清了。」李嬤嬤正色看著她,「小姐的外祖柳氏一家是淮陰首富,當年給夫人的嫁妝那可是十里紅妝,由南方抬到京里,第一抬進了府里,最後一抬都還沒過城門,其中有大批金銀珠寶、京里十幾家店鋪的地契。夫人亡故後,誰也沒有提起這事,如今閔氏當家,都不知道被她鼠竊狗偷了多少。小姐出嫁前可得全要回來。」
幼時向冬兒也曾與母親回去淮陰探親,雖然次數不多,但印象中外祖父、外祖母與舅舅都對她很好。直至母親亡故,柳家人來侯府探過幾次,卻都被閔氏用各種理由擋在門外,民不與官斗,柳家人也是沒轍,時日一久,無計可施的柳家也不來了,只是每年年節和中秋都派人送禮,做到親家的本分就夠了。
向冬兒目光呆滯地望著李嬤嬤,忽地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嬤嬤,今年外祖家的中秋禮品可送到侯府了?」
「昨日送來了。」李嬤嬤倒是知道,因為每年也只有各大節日柳家送禮時,向冬兒能分得一點東西,雖說還不到禮品的一成,卻能讓她們主僕過上好一段不必餓肚子的日子。
「送來了啊……」向冬兒偏頭想了一下,「有花生嗎?」
「花生?」李嬤嬤的聲音不由拔高。「這時候妳還惦記著花生?當然沒有!」
「人家突然很想吃炒花生嘛,外祖家有大片花生田,每年到京里送貨都有花生的,竟沒有我們的分。過去咱們窮,出門什麼都買不起,現在有銀子了,明日八月初五,都城隍廟市集開市,咱們去買點回來吧?」
提及食物,向冬兒眼中便有了神采。「這個月中秋,正是四方商人往京城趕集的時候,方才咱們說到外祖家,我就想到淮陰夏季的花生剛采收下,南方的大商賈會帶來最新鮮的花生、大米、山藥、蘑菇等物,咱們去最大的日發商行買,回府自己開小灶,用些花椒、辣子炒花生米,那味道可香了!」
敢情淮陰只會讓她聯想到花生?可見到向冬兒這般撒著嬌,肉乎乎的臉蛋可愛得讓人想捏一把,李嬤嬤便心軟,放棄說教了。「罷了罷了,妳的嫁妝,到時候嬤嬤再幫妳討要,能要到多少算多少吧!」
瞧她的傻小姐還一臉笑咪咪的,眼下大概只有滿腦子的花生了,李嬤嬤真替她的未來憂心,不過想想傻人有傻福,即便處境艱難,她不也這麼長大了嗎?
就在主僕兩人心思各異時,侯府另一邊的向春華與向春櫻姊妹可是氣得直打哆嗦。
侯府財務拮據,烤雞也不是天天有的,雞只數量都是定額,給了向冬兒,向春華與向春櫻自然就沒得吃。雖然後來換上了白切肉,但水煮的肉哪里有火烤的雞來得夠味?
憑什麼向冬兒都要出嫁了,還來佔她們姊妹的便宜?一向只有她們搶她東西的分,什麼時候需要向她低頭了?
在閔氏的嬌寵下,向春華姊妹並不明白母親的苦心,更不認為有什麼必要討好向冬兒,于是懷著一腔怒氣,她們聲勢浩大的帶著幾個丫鬟來到向冬兒的房間找碴來了。
說是房間,其實是府里柴房改建的,這門被向氏姊妹的丫鬟用力一推,搧到牆上,整個房間都晃了一下。
李嬤嬤一見她們一群人來勢洶洶,心道不妙,但向冬兒卻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見到姊妹等人到來,立即笑臉迎了上去。
「大姊,三妹,妳們來了?」她熱情地招呼著,手指著桌面上吃剩的雞。「今兒個晚膳的烤雞真是太好吃了,我還給妳們留了兩只翅膀,本想叫嬤嬤替妳們送過去呢!」
原本就帶著怒氣而來,被她這麼一說簡直火上添油。向春華最是潑辣,立即罵道︰「向冬兒,別以為娘要我們讓著妳,妳就囂張了,以後嫁進晉王府,有得妳受的!」
向春櫻也幫腔,惡毒地詛咒,「對,別以為妳進門就是王妃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時候呢!到時候我和姊姊結伴到王府去,看妳怎麼死!」
「妳們以後要到王府看我?」向冬兒像是少了根筋,總是會自動略去那些不好的字眼,兀自笑嘻嘻地道︰「那敢情好,若承妹妹貴言,我成了晉王妃,日後妳們到王府看我,我賜妳們免跪禮。」
天知道她說這番話可是誠心誠意的,還帶了一下手勢,可她越是這般泰然自若,越是激怒向氏姊妹。
向春華一個忍不住,伸手推了向冬兒。「說什麼呢!我絕不會向妳行禮的!」
向冬兒沒料到對方居然動手,一個趔趄倒向一旁,恰恰撞上來不及閃躲的向春櫻。
在李嬤嬤及一群丫鬟的驚呼聲中,只見向春櫻直直撞上屋里的房梁。
這房梁早被蛀蟲蛀得中空,向春櫻撞的這下力道不小,將房梁撞斷了一截,原本結構就不太穩定的小屋子屋頂居然塌了下來,砸得屋里眾人一頭一臉的灰,尤其是門口的那個位置坍得最嚴重,向春華的額角甚至還磕了一道口子,嚶嚶哭了起來。
反倒是向冬兒,一路滾到了屋角,恰恰上頭沒有東西砸下,竟是毫發無傷的躲過了一劫,李嬤嬤因為在屋內深處,也只是嗆了幾口灰。
幸好這里以前是柴房,屋頂原本的黑陶瓦早就零落破損,後來勉強鋪上了茅草,房間的橫梁也同樣是個蟲蛀空殼子,如今塌陷下來才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傷。
不過這動靜著實算大了,府里的下人們都聞聲趕了過來,當時閔氏考慮著向冬兒的婚事,也正往這方向走,听到巨大的聲響,顧不得什麼儀態,帶著丫鬟三步並作兩步地小跑過來。
看到幾乎夷為平地的房間,還有站在斷垣殘壁中好幾個灰頭土臉的人,閔氏倒抽了口氣,尖叫出聲。
「華姊兒!櫻姊兒!妳們怎麼會在這里?」她連忙指揮丫鬟將女兒救出來,至于向冬兒則被李嬤嬤扶起站到一邊。
「娘,我好痛……」向春華哭泣不休,滿臉的血嚇壞了閔氏。
「怎麼了?妳的臉怎麼樣了?」閔氏拿著帕子,急得胡亂擦著大女兒的臉,看到只是額角一道小傷口,方才松了口氣。稍微察看了一下兩個女兒都無大礙,才讓人將她們扶回房里,找大夫再仔細瞧瞧。
不過向春華的傷也讓閔氏極為不滿,看到向冬兒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便不分青紅皂白地罵道︰「這好端端的,怎麼房子會塌了?是不是妳搞的鬼?」
向冬兒亦是受害者,神情懵懂像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何事,李嬤嬤先前在旁看得一清二楚,顧不得自己一身狼狽,不由替她辯解。
「夫人,關我們小姐什麼事呢?是大小姐方才到我們小姐的房間撒氣,還伸手推了我們小姐一把,結果撞上了三小姐,而三小姐就站在房梁旁,房梁年久失修,被三小姐撞斷了,屋頂才會垮下來。」
閔氏瞧向了那群劫後余生的丫鬟,冷冷地問了一句。「是真的嗎?」
就算是,她們敢說實話嗎?在主母面前揭大小姐和三小姐的短,又不是不想活命了。李嬤嬤見她們低頭不敢多言的樣子,心中來氣,從鼻腔里重重哼了一聲。
「這府里都是你們二房的人,誰會替我們小姐說一句話?我們小姐就要嫁入王府了,豈會做這種傻事,冒著受傷的風險,把房間弄塌?小姐的庚帖已送到晉王府,算得上世子的未婚妻了,若有人故意想傷了我們小姐,讓小姐沒辦法順利出嫁,說不得老奴還得拚了這條命請王府主持公道呢!」
李嬤嬤說的話重了,令閔氏打了個冷顫,腦袋瞬間清楚了不少。
不行!晉王府的婚事絕不能出任何岔子,若是向冬兒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倒霉的就換成她兩個女兒了,閔氏突然覺得,換了庚帖還不夠,必須讓晉王府再做些什麼,保證向冬兒不管出什麼事,除非死了否則這樁婚事都一定得成!
另一方面,閔氏知道李嬤嬤說的很可能是真的,自家女兒那刁蠻性子她能不明白?使起潑來推倒一間爛房子算什麼?因此只得壓下心頭火氣,雖然臉頰仍不住地抽動著。「行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會再問清楚,若是華姐兒和櫻姐兒的錯,我會罰她們的,冬姐兒沒事就好。」她先將自己女兒的錯含糊過去,順勢將話題轉向她的來意。「我今兒個來,只是要告訴冬姐兒,她出嫁的嫁妝府里會為她準備……」
李嬤嬤急忙打岔。「咱們大房的夫人有留給小姐大筆嫁妝,怎麼會是侯府替她出呢?」
就知道這老家伙在,沒那麼好糊弄。閔氏在心里頭咒罵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大嫂留下的嫁妝沒錯,只不過和府里的公中都放在倉庫,我一時口誤罷了。」
「我們夫人當初的嫁妝,可是在婚契上寫得一清二楚,蓋有雙方印信的。」李嬤嬤進一步提出說明,就舕uo墑嚇?佟 br />
閔氏連假笑都裝不下去了,只能面無表情地回道︰「我知道,婚契收得好好的呢!明日一早我讓人把冬姐兒的嫁妝整理出來,下午妳們就來核對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要再多說一句,她怕自己忍不住會直接賞李嬤嬤一巴掌。
「嬸娘!」一直恍惚中的向冬兒這才像是回了神,連忙叫住了閔氏。
待閔氏不耐煩的回頭,她才可憐兮兮地問道︰「房間垮了,我和嬤嬤要住哪兒呀?」
閔氏抿了抿嘴,氣頭上沒想太多,本能地回道︰「就西跨院吧!」
話一出口有些後悔,但都說出去了難道能收回來?西跨院的房間是客房,打掃得一塵不染,房里裝飾雖比不上主屋,但為了不落侯爺的面子,卻也寬敞明亮,布置都是用了心思的。
給了這傻丫頭,算是便宜她了!不過看在她再沒多久就要嫁出去,閔氏一肚子不滿又忍了下來。
待閔氏離去,向冬兒才朝著李嬤嬤笑道︰「嬤嬤,我說我運氣很好吧!」
「房子塌了,一屋子人全被砸中,就妳沒事,運氣的確很好。」李嬤嬤哭笑不得。「只是明明三小姐和大小姐一起站在妳前面,大小姐朝妳一推,妳不該是往後倒嗎?是怎麼往前撞到三小姐的?這也太不小心了!不過這下撞得可真好,咱們因禍得福,可以換房子住了。」
「嬤嬤說的是。西跨院呢,娘掌家的時候我都沒住餅那麼好的房間。」向冬兒朝著垮下的房舍不住打量。「可惜我的東西都壓在這下頭了,不知道能撿出來多少。」
「要是之後妳的嫁妝能拿回大半,那些破爛東西不撿也罷。」李嬤嬤輕嘆。「就是不知道閔氏又要弄什麼鬼,夫人留下的嫁妝那麼多,哪里是短短半天可以整理出來的?到時候只怕清點時,獨獨我們兩個沒人幫襯,會吃大虧。」
「嬤嬤放心,我相信好運會繼續眷顧我的。」
向冬兒仍是一臉笑吟吟的,彷佛成竹在胸,竟莫名其妙安了李嬤嬤的心。
但李嬤嬤不知道,向冬兒真是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整顆心都撲在了明早出府買花生啊!
都城隍廟會,由東邊的城隍廟口開始,直至西邊的刑部大街,綿延了整整三里路,其中販夫走卒,南北雜貨,令人目不暇給。
路上滿是人潮,小販們笑得開心,其中有賣各色玉石的、女子的胭脂花粉、藤藺編織的籃筐箱櫃、鍋碗瓢盆、墨扇香箋,只要想得到的,幾乎都能找到。
可是向冬兒與李嬤嬤出門後,她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在各色小吃上。
天朝上京交通四方通達,口味也天南地北。有牛女乃做的泡螺,入口即化香濃潤肺;那羊肉攤子爆炒著羊肚,還加了西域的胡椒,香辣嗆鼻;還有香酥鴨、烤黃鼠、烤乳豬、加了芝麻的餈粑、糖炒栗子、應景的桂花八寶粥……向冬兒覺得自己的眼楮簡直不夠用了。
而她們的目的地是日發商行,專收南方雜糧干貨,算是京城生意做得最大的一間,若是買賣數額到一定的量,日發商行還會提供給生意往來的商賈住宿,免去他們還得找客棧的麻煩。
就說向冬兒的娘親柳氏,過去在京師無法回淮陰省親時,也會趁著中秋前商人趕集的時候到這日發商行來探探是否有親人來京,就算親人沒來,至少也能踫見個柳家的管事,替她遞遞信函。
柳氏過世這幾年來,柳家在閔氏的刻意阻撓下沒能見到向冬兒,逢年過節送去的禮品也被克扣不少,更遑論寄給向冬兒的信件,都是被直接扔掉。向冬兒只知外祖家過去待自己親近,這麼多年沒消沒息,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她這個人。
日發商行位在靠近城西城隍廟那一頭,而侯府位于城東,所以向冬兒主僕兩人幾乎是擠過了整個廟會大街,還差點撞到一個金發碧眼的胡人才好不容易來到了大門口。
商行里大多是批發的大商賈,當然也有做散賣,賣給一些像向冬兒這樣只想買點花生回去解饞的人。
可是向冬兒一到了商行,卻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門口往內踮腳直張望著。
「小姐,妳在看什麼?不是要買花生嗎?」李嬤嬤奇道。自家小姐昨天嚷嚷著要吃花生,現在該是急匆匆的不買到不罷休,怎麼又止步不前了?
向冬兒眨了眨迷惘的眼,說的卻不是花生。「嬤嬤,有什麼辦法能到後間看看嗎?」
李嬤嬤一愣。「到後間做什麼?那里是商行給做大買賣的客人歇息的地方啊!」
「我只是想著,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啊!不用去了!」向冬兒像看見了什麼,眼眸晶亮,微拎起裙襬就朝著某個方向狂奔而去。
「小姐?妳要去哪里?」李嬤嬤不明所以,卻也只能拚了老命追上去。
幸好向冬兒並沒跑遠,在商行旁的小路攔住了一個中年男子,朝他甜甜一笑。
「舅舅!」
那男子听到這聲叫喚,一頭霧水,定楮打量了一下向冬兒,爾後突然眼露喜意,驚喜地叫道︰「冬兒!妳是冬兒對吧?」
男子便是柳氏的大哥,也是柳家如今的當家柳道一。他身材高瘦,面貌斯文,穿著一襲繡著白色祥雲的藍色絲綢長衫,很是精神。要是不說,旁人還以為他是個讀書人,哪里像個鎮日精明算計的商人?
向冬兒喜孜孜地點頭,想不到還真讓她找到外祖家的人了,而且還是親舅舅,看來她的好運仍然持續著。「是啊是啊,我是冬兒。幸虧舅舅還記得我呢!」
她今天只是一襲普通棉布衣裙,因為天漸涼,在外頭加了一件對襟小袖的淺黃色褙子,頭上綰著簡簡單單的雙平髻,發飾也只是素色絲帶,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侯府小姐,反而像個平頭百姓,還是不怎麼有錢的那種,這就看得出侯府的人對她有多麼虧待了!
柳道一憐惜地看著她。「冬兒今日也來逛市集嗎?想要什麼、想吃什麼,舅舅都買給妳!」
向冬兒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是來逛市集,但我是特地來找舅舅的。」
「特地?」柳道一聞言有些納悶,他也不是每年都來京,她怎麼知道他在這里?
不過對于一個小丫頭的話,他並沒有想太多,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向冬兒的腦袋瓜,就像他以前模妹妹的腦袋瓜一樣。「妳娘死得早,以往舅舅和妳外祖想到侯府找妳,都難得能見妳一面,幸虧妳長得像妳娘,出落得像朵嬌花兒一樣,否則舅舅還認不太出來呢!」
「我知道外祖家的人會在中秋到京城趕集,然後待個幾天,小時候我和娘還曾經到這日發商行找外祖呢!只是沒找到罷了。」向冬兒自從見到柳道一,這笑容就沒停過,她是當真很想念外祖家的親人。「我只是想著,自己就要出嫁了,所以想在出嫁前見外祖家的親人一面,想不到這次來的是舅舅,真是太好了!」
「妳要出嫁了?」柳道一很是錯愕。「許給什麼人家?」
「前些日子晉王府替世子來侯府求親,祖母和嬸娘說大房嫡女要先嫁,所以就將我許給晉王世子了。」向冬兒坦然答道。
「晉王世子……雍昊淵!」柳道一皺眉回想了一下,才赫然想起關于雍昊淵身殘又性格殘忍暴虐的傳聞,不由臉色鐵青。「那閔氏欺人太甚!明明她的女兒才是長女,侯府又沒分家,她怎不讓她女兒嫁出去?」
向冬兒懵懂地看著柳道一,眨了眨那靈動的大眼,彷佛對嫁人這事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可她身後的李嬤嬤可不是個好糊弄的,既然見到了柳道一,她也覺得自家小姐有了倚仗,便一股腦兒地吐起苦水來。
「舅爺,您不知道,侯府掌家那些人真的太過分了……」她巨細靡遺地說起侯府往日如何虧待向冬兒,這事兒可不能讓向冬兒自己說,昨天小姐才吃了烤雞,還搬到了西跨院,說不定一開口都是侯府對她怎麼好。
柳道一听得神情凝重,原來當初侯府堅決不讓他柳家人探望冬兒,就是怕自己苛待大房遺孤的事情被發現?
可是與晉王府的婚事,听李嬤嬤說已經交換了庚帖,來不及阻止了。柳道一在心中暗恨自己來得太晚,也太低估侯府那群人的無恥,但至少他現在知道了情況,在其他方面也要多幫襯一下自己這個可憐的外甥女。
「那冬兒的嫁妝呢?」柳道一突然想到,「侯府不日就要將冬兒嫁到王府,這麼短的時間,夠準備她的嫁妝嗎?」
李嬤嬤嘆了口氣。「侯府都自顧不暇了,哪里有余錢去準備小姐的嫁妝?老奴昨兒個豁出去,向閔氏爭取了當年咱們夫人留下的那些嫁妝要留給小姐出嫁。閔氏口頭上答應了,說今天早上讓人整理出來,下午就要找小姐核對呢!」
柳道一拳頭都緊了起來。他猶記得當年妹妹嫁入侯府,那嫁妝可是足足置辦了半年,如今听李嬤嬤一說,閔氏只用半天就想整理出那堆東西,簡直無稽之談,還不是想欺冬兒年幼,將屬于她的嫁妝中飽私囊?
不舍地看著一臉天真、笑容可掬的向冬兒,柳道一當下做了決定,沉聲道︰「下午閔氏找妳們核對嫁妝,我也一起過去!那些嫁妝是屬于我妹妹的私產,也算是我們柳家的東西,這次她再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我進侯府!」
李嬤嬤聞言不由一喜。「那真是太好了呀!有了舅爺在,便不怕那閔氏弄出什麼麼蛾子來欺騙小姐。」
如今時辰也近午了,柳道一思索著下午帶向冬兒與李嬤嬤回歸遠侯府時,如何與閔氏好好打一場仗。
此時,一直在旁听著的向冬兒,突然揪住了柳道一的袖子,小小聲地叫道︰「舅舅等一下……」
「怎麼了?不要怕,這次回府,舅舅替妳討公道!」柳道一柔著聲道。
「不是這樣的。」向冬兒卻搖搖頭,目光帶著期盼地望向了一旁的日發商行。「是我花生還沒買呢!我想吃炒花生。」
這關頭還有心情吃花生……柳道一與李嬤嬤當下都有種烏鴉飛過的感覺。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快要嫁給京里人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雍昊淵?知不知道自己的嫁妝就快要被閔氏坑得寥寥無幾了?
這傻丫頭能好端端的在吃人的侯府里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