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杓以為莊太師與柳太尉率領兩派人馬在朝廷爭吵已經很糟了,沒想到一個月後,更糟的消息傳來——南蠻不只聯合西炎,還有海外異族,總共百來艘戰艦繞過東瑞軍的後方,前後夾擊,東瑞軍大敗,皇帝被俘。
南蠻外使大搖大擺進入京城,要求付出一千萬兩,還要割讓南邊的定州,否則不放皇帝回來。
消息太大了,藏都藏不住,饒是星闌宮已經盡量與世無爭,壞消息還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來,康明杓感覺天好像塌了……
來稟告消息的是皇後宮中的福嬤嬤,福嬤嬤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皇後也很心煩,下令以後不用到鳳儀宮問安了。
怎麼辦,賀齊宣被抓了,他以前大勝過南蠻,這回南蠻肯定不會讓他好過。
會餓他,會打他,還會用刑,關他在籠子里游街,或許會在他臉上刻字,讓他恥辱一輩子……康明杓光是想,就難過得不得了,怎麼辦?怎麼辦?
天策將軍去年六月就出發了,賀齊宣八月御駕親征,現在四月,這場戰爭已經打了大半年,加上雲州水患,朝廷哪還有錢?
她突然想出一個辦法,于是道︰「幫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見皇後。」
唐嬤嬤勸道︰「皇後現在肯定在偏殿跟朝臣商議,娘娘還是別去了。」
「我有件事情想跟皇後說……」
「寫紙條也一樣的。」
康明杓想想,也是,想拿起筆,突然想起自己的字跡像皇上,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別讓人知道比較好。
于是叫過永雋,她念,永雋寫。
內容也很簡單,朝廷現在沒有一千萬兩,但京城中的富戶加起來一定有,可以以朝廷的名義跟富戶借,寫借據,蓋官印,分為二十年還清,沒利息,但若是子弟要科考,不管是第幾名,都可以把名次往前提十個位置,而且世代有效。
二十年還清已經要了朝廷老命,但不給利息又說不過去,所以只能拿科考來當誘因。東瑞崇文,不少富戶的孩子都還有繼續讀書,銅錢臭,筆墨香,等考上了那就光宗耀祖啦,何況子孫也能獲利。
然後康明杓又把自己的金銀細軟,這幾年皇後賜下的寶物收拾了一個大箱籠,讓永雋連信還有箱籠一起搬去鳳儀宮,她的體己銀跟首飾大概價值二十幾萬兩,雖然距離一千萬兩還很遠,至少能幫上點忙。
永雋知道主子心急,匆匆去了。
康明杓心里還是慌,心里想,希望南蠻看在賀齊宣是價值一千萬兩的皇帝身上,對他好一點,餓他就算了,千萬別羞辱他,他自尊心那樣高,羞辱他,那比什麼都難過……
「母妃。」剛午睡起來的賀玥撲了過來,「母妃怎麼哭了?」
她一抹臉,真的有淚,她想他,也擔心他,眼淚到底什麼時候掉的……怎麼會這樣想哭,但她不能讓女兒知道這件事情。
抱起女兒,康明杓打起精神,「母妃剛剛作了惡夢呢。」
「母妃夢到什麼?」
「夢到好壞的惡狼咬人,母妃夢里怕啊,忍不住哭了。」
「母妃別怕。」賀玥一把抱住她,「賀玥以後跟皇兄學武,保護母妃。」
「賀玥乖,母妃的小賀玥只要乖乖長大,母妃就很高興了。」康明杓模著女兒細軟的頭發,想起賀齊宣,又是一陣傷心。老天爺,賀玥才四歲,她不能沒有父皇……自己也不能沒有他。
永雋回來了,看到公主午睡醒,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
那天快到晚飯的時候,福嬤嬤又來了,行了大禮,「皇後娘娘很高興,討論了一個下午錢從哪來,沒想到婉妃娘娘已經有了主意,我東瑞國剛好是多事之秋,皇後娘娘分身乏術,老奴斗膽,就仗著是皇後的女乃娘,替皇後謝謝婉妃的好主意。」
「嬤嬤客氣了,別這麼說。」
「婉妃您也不要太擔心了,宮中有皇後在,一切不會改變。」
康明杓點頭,「本宮知道。」
晚飯自然不想吃,一桌子十菜兩湯,要魚有魚,要肉有肉,可是她什麼胃口都沒有,但又不能讓賀玥察覺,只能有一口沒一口的——賀齊宣被俘,南蠻不知道會不會給他東西吃。
心里煩,晚上自然不好睡,唐嬤嬤讓太醫來開了安神湯,也不知道是真的太晚了,還是那安神湯有了作用,康明杓迷迷糊糊的,終于睡去。
夢境沒有放過她,她作了惡夢。
皇後最後還是湊不足一千萬兩,南蠻等到了期限之後,令使臣送來一具薄弊,說那是你們的皇帝,還給你們。
她不信,想打開棺木看,奈何四角都已經釘死。
不可能,賀齊宣可是東瑞國的皇帝,他怎會躺在棺木里?他說過要看著賀玥嫁人,然後跟她一起含飴弄孫……
他才三十一歲,怎麼會死?
不對,那一定不是他,她會證明不是的。
康明杓拼命的想把棺木板拉起來……
「娘娘,娘娘。」
康明杓睜眼,鵝黃色的帳子,是她的床。
旁邊是安平焦急的臉,「您夢魘了。」
康明杓喘著氣,安平連忙端過茶來,「您喝點茶水,定定神。」
想起夢境,還是一陣害怕跟不甘心,突然又想到,「我剛剛可有叫出聲音?」
賀玥雖然已經四歲,但她喜歡睡在連著母親臥室的耳房,康明杓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由著她了。
「沒有,娘娘只是悶聲哭泣,公主應該不會听見。」
「那就好。」
梅花窗隱隱透出白色,天快亮了,她索性下了床。
安平已經伺候她六年,自然很會看眼色,馬上命宮女端上水盆跟漱鹽服侍她梳洗,又換下汗濕的里衣。
康明杓推開格扇,走出屋子,天空已經是魚肚白,小麻雀停在海棠枝頭,嘰嘰喳喳的,夏日早晨的空氣又涼又舒服,深呼吸幾口,定了定神——皇後能力那樣好,一定會很快湊足銀子,把賀齊宣贖回來。
對,賀齊宣一定會回來。
康明杓的主意是她前生在醫院看了無數古裝片得來的,皇後也覺得很好。但柳家一派的朝臣以柳太尉為首卻極度反對,一千萬兩不是小數目,將來朝廷要怎麼還?下一任皇帝豈不倒大霉。
據說太子氣得拍桌,說哪有什麼下一任皇帝倒大霉,等父皇回來,父皇自然會作主,你們這些臣子,個個都存著異心。
底下跪的跪,勸的勸,仗著自己輩分高,想壓上太子一頭的也有。
消息不斷地傳入星闌宮,康明杓听了氣得發抖,柳家……吃朝廷的,喝朝廷的,現在皇上有難,卻是主張太子直接繼位,不管賀齊宣了。
太子賀凌從小由賀齊宣教養長大,父子情誼很深,怎麼可能舍了父皇。但他才十五歲,面對十幾個高官一起反對,除了生氣,也想不出什麼大主意,最後也不管了——他是監國太子,發旨就是。
這世界上只有臣子听監國太子的,沒有監國太子要听朝臣的。
六月的天氣艷陽高照,但康明杓就是從腳冷到心里,國家果然不能見難,一旦有難,那些嘴臉都出來了,承平時期個個忠心得跟什麼一樣,現在拼命要太子三思。說穿了,不過怕自己被減薪俸,又怕自己私下做的生意被迫捐愛國銀,所以以大義為名,贊同舍了被俘虜的皇帝。
小人,一群小人,通通都是三朝老臣,個個都只想著自己。
唐嬤嬤勸道︰「婉妃娘娘別想這麼多,皇上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雖然說後宮不能干政,但我也不管了,等皇上回來,我就要說,把這群老臣一次拔除,沒有一個忠心的。」
唐嬤嬤道︰「娘娘可小聲點,莊太師那一派可是一直忠于皇上的。」
按照輩分,皇上還要喊莊太師一聲外公,莊太師也真的很疼這外孫,听說莊家本家旁枝都連夜賣地,上上下下已經收拾了八十多萬兩出來送進宮中。
「是我糊涂了,莊太師是真的對皇上好。」康明杓不禁感嘆,「要是百官都這樣,皇後跟太子哪還需要跟民間籌錢,一樣是外戚,柳家是拼了命的想榨干皇室,莊家平時安安靜靜的,一旦有事情,卻是出錢出力比誰都快。」
「婉妃也不用心急,皇上小時候那火傷凶險都熬過來了,沒道理這次熬不住。」
「我擔心他會受傷,但更擔心南蠻羞辱他……」
「娘娘擔心,但還是要顧著清月公主。您這陣子吃得少,臉都凹了,再這樣下去,公主也會發現的。」
康明杓想起女兒,頹喪的內心稍微振作了一下。對,她可是有女兒的人,不能讓女兒看出端倪。
唐嬤嬤見她听得進去,略微安慰,「您只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那就已經是對皇上的忠心了,皇上一定也不願意回來時看到消瘦的娘娘。」
有道理。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好好迎接賀齊宣回來。
夜深。
康明杓正在睡,夢見一家三口平平常常的吃著晚飯,院中微風輕吹,鳥叫蟲鳴,是那樣幸福……
「娘娘,娘娘,快醒。」安平用力的推著她。
康明杓一嚇醒了,就見安平面如土色,「娘娘快起來。」
她被安平語氣中的驚惶嚇到了——安平自幼入宮,現在快四十歲,已經很少有事情可以嚇到她了。
「王貴公公在外頭,讓娘娘收拾細軟,抱著公主快點走!」
康明杓還在狀況外,「走?走去哪?」
安平一臉慘白,「王貴說柳太尉聯合安將軍叛變,拱二皇子上位稱皇,現在前頭正亂著,趁著火還沒燒到這邊,趕緊走!」
康明杓嚇醒了,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奔向耳房,小賀玥睡得香甜。
眾人很快收拾起來,康明杓穿鞋,唐嬤嬤收拾所剩不多的金銀。不到半刻鐘,她抱著賀玥,帶著唐嬤嬤,安平,永雋出了屋。
王貴一臉著急,「婉妃娘娘快點隨我走。」
一路上無話,只是拼了命朝最近的宮門走去。
宮門沒人看管,出了宮門,王貴已經準備好馬車,正想上車,卻看到不遠處有個宮女拉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奔出來。
賀玥看得清楚,喊了出來,「是其華姊姊。」
「慢著。」那宮女喊著,「等等三公主。」
康明杓連忙阻止車夫出發,等賀瑜近了,伸手把她抱上馬車,那宮女道︰「求婉妃娘娘照顧我家公主,奴婢還得回去幫忙皇後。」
康明杓把賀瑜放在自己身邊,對著前頭喊,「可以走了。」
雙頭馬車在深夜的京城飛快奔馳起來,賀玥跟賀瑜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卻也很不安,兩人手緊緊握著靠在一起,畢竟是孩子,沒多久靠在一起睡著了。
天還沒亮,城門時天亮才會開,萬一安豐年派兵追殺她們……這安豐年,皇帝原本要派他去南蠻,他說自己老了,騎不了馬,皇上這才派了對南蠻沒經驗的天策將軍,可看看,他現在可威風了,還帶軍殺入宮中。
「王貴,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本宮說清楚。」
王貴道︰「是。」
東瑞國傳賢不傳長,講白了,就看爹喜歡誰。柳家一直想立淑妃的兒子賀卿為太子,沒想到皇帝還是立了長子賀凌。
原本隨著日子過去,柳家也打消了這心思,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賀齊宣會被俘,柳太尉忍不住了,這多好的機會?
忠于皇帝的將軍不是鎮守在北夷,就是隨軍南下,現在京城只有一個自稱太老的安將軍,但柳太尉知道安將軍哪里老了,一個六十幾歲還能娶小妾的人,身體差不到哪里去,稱老?不過就是不想效忠。
也不知道兩人達成什麼約定,總之安將軍帶兵殺進皇宮,號稱太子軟弱,要扶賀卿為新皇。
賀卿十三歲,雖然敬愛父親,但是母妃跟外公都說沒關系,他沒什麼大主意,就這樣穿上柳家準備好的龍袍,以柳家為主的家族大呼皇上萬歲,下了第一道淑妃要他下的聖旨——後宮後妃一律禁足不得外出。
然而皇後當然也不是吃素的,早先一步得到消息,不但早帶著太子公主離開皇宮,還派人通知康婉妃跟趙充媛逃離。
唯一出錯的,當然就是賀瑜。
時間緊迫,大抵有些疏失,照顧賀瑜的宮女跟大隊人馬分散了,幸虧剛好踫到康明杓她們,所以把賀瑜送了上來。
康明杓都不知道該講什麼,不進宮,不知道人心會這樣險惡。
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對柳家不滿是真的,但對柳家榮寵也是真的,淑妃居然跟著祖父一起反了。賀卿從小沒主見,父皇不在當然是听母妃的話,就這樣當上皇帝,才十三歲能懂什麼,柳太尉這是想當攝政王啊。
康明杓心沉到谷底——賀卿當了新皇帝,柳太尉當了新輔政,當然不會有人去救賀齊宣南蠻說得很清楚,只給三個月時間籌銀子,不然就直接把他殺了,連尸體都不會運回來了。
沒人去救他了……
那她也去南蠻,若他死了,好歹有她幫忙收尸。
康明杓光想心里就很痛,可是她得好好活著,她有賀玥,現在還多了賀瑜,賀齊宣不在自己更得替他照顧孩子長大。
康明杓抹抹眼淚,淑妃想讓她死,她偏不死。
天亮了,馬車也剛好到了城南口,他們沒有路引無法出京城,就看王貴把一包東西放在守城官手上,那官爺揮揮手,便讓他們過了。
康明杓回頭看了城牆一眼,她不會再回來了。
眾人在城郊不遠的客棧落腳,更換衣服,畢竟穿宮服逃命實在太顯眼,王貴倒是想得妥善,直接跟客棧的大嬸小丫頭買她們的舊衣服,每人一換上,再把手鐲耳環收起來,便成了普通人。
康明杓不得不稱贊王貴,辦事能力驚人。
他完全不慌不忙,引領眾人到近郊碼頭上了船只,行船日夜不分,一路南下只花了七八天不到就到了顯州。
就連唐嬤嬤都忍不住奇怪,「王貴,你這是以前逃過嗎?怎麼這樣熟門熟路?」
「唐嬤嬤別開我玩笑了,不是我自夸,就是有點伶俐才能在皇上身邊伺候這麼多年。」康明杓想想也是,能跟在皇帝身邊近身伺候的,哪個不是有顆七竅玲瓏心。
顯州是個不錯的地方,物產豐饒,而且離南方還有一個定州,南方亂,京城亂,中間的地方倒是儼然一派四海升平。
王貴很快的找到一間大客棧,要了最好的院子,總共有五個大房,合適他們住,而且不管什麼地方都有盜匪,住客棧好歹安全點。
這幾日奔波,眾人早累壞了,賀玥跟賀瑜一爬上床就睡覺,一會就傳出鼾聲。
康明杓模模孩子的臉,「都小聲點,別吵了她們。」
眾人連忙稱是。
等眾人洗浴餅,換了干淨的衣服,這才抱兩個小娃起來洗澡,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邊洗邊睡,看兩個小姊妹這個樣子,康明杓沉悶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等晚飯過後,她把王貴叫來房中,「這幾天太慌亂,我剛剛才想起來有事情沒問你,你怎知道柳太尉連同安豐年叛變?」
「奴才以前伺候皇上,現在有時候會去伺候太子,皇後接到消息時,奴才也在,就自告奮勇去星闌宮告知。」
「那我倒是要謝謝你了。」宮廷有變,第一時間不是逃命,而是來要她逃命,王貴這忠心可難得的很。
「奴才不敢。」
「那你知不知道皇後跟太子往哪去了?」
「奴才不知,不過皇後聰明無比,也許早就料到了……」
康明杓吃驚,「皇,皇後早料到?」
「奴才猜的。」
王貴什麼人,最貼近賀齊宣的人,他說皇後「可能」早料到,那皇後「一定」就是早料到了。
皇後那樣的人,自然會留一手。嗯,好,這淑妃如此,她康明杓雖然大事不成,但她有一項絕技——她寫字像皇帝,她決定時不時寫信進宮,嚇嚇淑妃!
這主意真好。
想想她又道︰「柳太尉既然跟安豐年勾結,那莊家豈不危險?」
畢竟兩派人馬不合早來已久,柳太尉手上有新皇上,還有軍力,當然會報復。
「娘娘放心,安豐年就算有兵馬,也未必會闖入。」
「這怎麼說?」
「安豐年當年只不過是個鄉下粗人,在碼頭做事,是莊太師經過見他力氣大,所以破例替他寫信讓他從軍,這才一路高升到二品將軍,要說莊太師是他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這事情京城人人知道,他若帶兵抄莊太師府,恐怕會人人唾棄。安豐年是鄉下人,自卑感重,最怕人家說,莊太師一家最多行動受限,性命應該無虞。」
「那我問你,我現在如果要寫信入宮給淑妃,你有沒有辦法讓信確實到達寶芸宮?」王貴想都不想就點頭,「這點小事奴才還辦得來。」
「那好。」
他們住的是客棧最好的院子,筆墨紙硯當然全,康明杓提筆就寫,「淑妃棄朕,另立新皇,心可安好。」
這是王貴第一次看到康明杓寫字,嚇了一跳,他跟在皇帝身邊二十年,這根本就是皇上的字跡啊。
但畢竟不敢多問,拿過信後,躬身出去了。
康明杓想到淑妃看到時的表情,心里忍不住斑興,但不到一會又沉重起來,自己真沒用,對淑妃毫無辦法,只能耍耍這種小手段。
夜深了,爬上通鋪,賀玥跟賀瑜抱在一起睡了。這賀瑜也真乖,一路上都沒吵著要見皇後,以後再也不敢小看孩子了,賀瑜很懂事的。
眾人一覺到天亮。
吃過簡單的早餐後,康明杓跟眾人說,他們既然是逃出宮的,還是別惹人注意,以後喊她太太,賀瑜是大小姐,賀玥是二小姐。
眾人稱是。
顯州距離京城遠,消息隔了快十天才傳過來。
賀卿已經登基,號「天定」,淑妃成為柳太後,柳家眾人除了一品已經無法往上之外,其他都再升一等,反對的百來位臣子被禁足——安豐年的大軍看著,連門都不給出,當然也就無法上朝反對新皇上。
宮中有個柳太皇太後,有個柳太後,賀卿原本是定了八品上牧監丞的徐家小姐為妻,照說應該一兩年後直接娶為皇後,沒想到徐家小姐卻急病死了,柳太後親自指了娘家佷女柳如梅給兒子當正妻,預計兩年後完婚。
康明杓心想,這柳家真要上天,一門三後。
這一連串不好的消息中,卻有一個好消息︰柳太後身體有恙。
想必是那紙條發揮功效了,康明杓想象一下她看到自己模仿皇上字跡寫的信,又驚慌又害怕的樣子,想想都覺得高興。
接下來,康明杓想著要去南蠻,至少在賀齊宣被斬首前要見他一面,唐嬤嬤連忙勸著,萬萬不可,南蠻那麼遠,又是大暑天,來回得多辛苦。
康明杓意外堅定,「我不怕。」
「嬤嬤怕啊。」
「嬤嬤,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皇……他對我如此,我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死在那里。」
「太太,我們現在情況不同,兩位小姐還需要您的照顧,這一趟來回至少要兩個月,小姐們就是失去了親爹,又見不到親娘。」
康明杓心里舍不得女兒,但每次想到賀齊宣只有一個人,若是自己不去,他連收尸的人都沒有,內心就很痛,堂堂帝王,怎能是這樣的結局……
「太太若不嫌棄,奴婢去吧。」永雋自告奮勇,「老爺對奴婢一家有恩,賀家遭難,奴婢應該回報。」
康明杓卻很固執,「那跟我去完全不同。」
她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做,但內心就是有一股想法無法壓抑,她什麼都不能替他做,至少這一次,讓她替他做一件事情。
很遠,很苦,天氣燥熱,但她不怕。
眾人苦苦相勸,康明杓還是打定主意,三日後出發。
這三天,她就是準備要安置好孩子,還得帶上一些草藥。馬車已經租好了,駕車的是個寡婦,知道要前往南蠻,高興得不得了。
萬事備,出發前一天,康明杓在屋內看著女兒睡覺的樣子,內心意外平靜。賀玥是她懷胎八月生出來的,賀瑜雖然不是她生的,但她救過賀瑜,也許是因為這樣,賀瑜從小也跟她親近,這次逃難又有緣一起,她這算多了一個女兒吧。
賀瑜,我也找不到皇後,以後,我當你的娘吧。
小家伙們,等娘從南蠻回來就帶你們到鄉下,找個屋子,養幾只雞,養幾只狗,悠閑的過日子。
天氣好時,到處走走,天氣不好,就在屋子里賞雨,賞月。
也可以開幾間鋪子做生意,過上舒服的小日子。
等你們大了,讓你們挑選自己合意的夫婿出嫁。
我呢,一定會當你們的靠山,若是丈夫敢對你們不好,我一定讓人打到他認錯為止。等將來我死了,看到賀齊宣了,也能跟他說,我有好好照顧他的兩個孩子。
賀齊宣……我真想你……
咿呀,門開了。
康明杓抹抹淚,大概又是唐嬤嬤,唐嬤嬤這幾天總是在勸,但是她不听,「嬤嬤要是對我好,就好好照顧孩子——」
看到進來的人,康明杓瞪大眼楮,賀齊宣?
月光映照下的人,不是賀齊宣又是誰?
那不是皇帝,那是她的丈夫。
康明杓眼淚嘩啦流了下來,他死了?魂魄來見他了?
「你怎麼不等我去就死了,還來到這麼遠?」康明杓眼淚流個不停,「我跟孩子都很好,以後也會好好的,你別擔心……嗚,我不怕的,以後你想我了,就來看看我……」賀齊宣笑了。
她心里更難過,看著他那樣溫柔的眼神,舍不得移開目光,越是想,越是心痛如絞,眼淚如雨落下,又想著孩子在,連哭聲都壓抑,「皇上許過我要白頭到老,卻言而無信……皇上可別急著去投胎,等著我,我還得養大賀玥跟賀瑜……嗚,等將來大歸那日……我,我再跟皇上白頭偕老。」
賀齊宣笑說︰「好。」
第一次知道人的心會這樣痛,原來親眼看到他的魂魄比知道他死了還要心痛千倍萬倍,六年夫妻太短了,她想跟他牽手老去,他說過,老了一起含飴弄孫……現在只留下她一個人在人世間想念了。
賀齊宣走了過來,伸出手輕輕把她擁入懷中,熟悉的感覺讓康明杓淚水決堤,除了哭泣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
「別哭。」賀齊宣溫言安慰,「朕沒事。」
康明杓嗚咽,「你都死了……」
「朕沒死。」
啊?沒死?康明杓突然回過神,對,有影子,他的手還是熱的——
萬念灰的心中突然開放了滿庭花朵,康明杓瞪大眼楮,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