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冉冉,五年過去。
薛文瀾因為政績卓越,皇上讓他回京給了大理司直的位置,是六品,三年躍了兩個品級,升官速度可謂快速。
接到吏部文書,這便開始打包。
朝和縣民當然舍不得,這麼好的官呢!
薛文瀾這五年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斬了中樞侍郎的兒子——中樞侍郎是四品,極高的官,兒子自然目中無人,與朋友做生意到南蠻,路經朝和縣,在青樓跟個商人搶花姐兒,把那人從樓上推下,當場死亡。
雖然出了人命,但一個京城高官的兒子與一個沒有背景的商人,這要是以正常的官場邏輯,主事官應該把事情搓掉,找個理由關上幾天,然後沒證據放人,以後跟中樞侍郎朝堂好相見,可是沒想到薛文瀾說「天子犯法與百姓同罪」,不但押了人還開了審,青樓的姐兒跟客人都是人證,于是判了個死刑,一命還一命。
那中樞侍郎急啊,跟皇上告假親自到朝和縣來救兒子,薛文瀾只是好生招待,但兒子還是要斬的。
斬首那日,那商人遺孀帶著公公婆婆跟幼子到了刑場,放起鞭炮,還遠遠的磕頭謝過青天大老爺。
中樞侍郎氣個倒仰,回京城就上書把薛文瀾批了一頓,說朝和縣丞糊涂又懶惰,老百姓苦不堪言,只是皇上並不糊涂,他對這個十四歲的舉子,十七歲的進士還是有印象的,當年殿試一篇策論說得頭頭是道,于是派人去查才查出原委,皇上自然很生氣,這中樞侍郎跟人有仇,想拿皇上當槍使。
言惑皇上是大罪,于是讓中樞侍郎也別當官了,回鄉下種田吧。
于是薛文瀾雖然人在南方,名聲卻在京城傳開了,朝廷派系分立,更有不少人已經在打听想拉攏,這才二十二歲就高升大理司直,六品的位置,將來可期。
信件跟禮物長了翅膀似的,不斷從京城飛入朝和縣,黃金燭台、碧璽紙鎮,一樣樣珍貴的東西不斷入府,薛文瀾苦惱得很,都是高官,不好拒絕,但收禮就是欠人情,自己還是得回禮比較好,後來想想,把尚書令的禮物轉送給秘書少監,再把太子賓客的禮物轉送給太子太保,就這樣禮物進進出出,他無暇管這些,全部交給遠志跟登高打理。
時序進入寒露,任期即將五年,薛文瀾準備回京。
周華貴自然一同,還有周華貴買的幾個俏麗丫頭。這五年,她沒少作祖母夢,也嘗試塞過丫頭入房,但兒子就是不為所動,甚至她主動提了姨娘,薛文瀾還是無視,兩年後那姨娘哭著求休書,大爺不理她,她想趁著青春貌美另外嫁人,薛文瀾這次倒是速度快,當場就寫給她。
周華貴也勸過,後來也哭說他不孝,但薛文瀾孝順歸孝順,這點上卻不退讓。
不成親、不納妾、不生娃。
兒子倔強,她這母親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每回上寺廟上香看到人家帶的小娃只能羨慕,又是痛哭又是抱怨,希望兒子早日開竅。
這次回京,周華貴十分高興。京城大戶多,小姐都是精心教養長大的,朝和縣根本不能比,或許到了京城,她辦幾次賞花宴,兒子的婚事就會有著落了也不一定。
時間到了,薛文瀾攜同母親跟一眾僕婦,一行十余輛大馬車緩緩北上。
秋日天氣舒爽,最適合趕路,薛文瀾已經是六品,于是下人們也高興,主人高升,自己也有前程嘛。
就這樣一路北行,十余日後抵達了梅花縣,這是周華貴指明要來的地方,梅花縣最出名的就是月老廟,據說求姻緣靈驗得很。
若只是一起上山求求簽詩、添香油,這樣薛文瀾願意讓步。
于是抵達梅花縣的第二日,母子便在僕婦簇擁下由游歷先生陪同上山。
游歷先生接待的人多了,當然看得出這是母親想抱孫,兒子卻沒那意思,要說姻緣,負責給錢的兒子不高興,要是不提姻緣,許氏不高興,游歷先生只好說風景,月老廟雖然小,但一路上風景著實出色,說風景總不會錯的。
一路上,多的是善男信女,可見靈驗。
杜嬤嬤討好的說︰「老天保佑,給夫人一個好媳婦。」
「我也不求媳婦孝順我了,只要能給我生個孫子,就算打我也成。」
薛文瀾皺眉,「母親說這什麼話。」
「是母親的真話,文瀾,等會你誠心點,求月老給你一門好親事。」
薛文瀾不語,他心里想著別人,不管什麼樣的親事都不會是好親事——無法做個好丈夫就不要去禍害別的女子,讓別的女子受苦。
游歷先生笑說︰「薛大爺若不拜月老,也可以拜拜土地公。這里雖然是月老廟有名,但旁邊有一座土地公,梅花縣的婆婆媽媽都愛,土地公慈祥得很。」
薛文瀾听了覺得有點意思,「土地公求什麼?」
「什麼都求,家宅平安最是常見,廟前就有賣香火跟簡單素食的小販,等會我陪大爺買一些。」
說話間,月老廟到了,大香爐插滿了香,供桌上的各種水果牲禮更是層層疊疊,一堆大娘子、小娘子,也有不少單身漢,人人虔誠。
因為人多,攤販也多,居然還有賣糖葫蘆、波浪鼓等吃食小玩具,熱鬧得很。
周華貴一看就笑,「香火這麼興盛,肯定靈驗。」
游歷先生說︰「老太太跟大娘子去拜土地公,小孩子通常就來月老廟前面的攤販玩,雖然比不上七巧節或者元宵,但鄉下孩子要求也不多,圖個熱鬧。」
說話間,一個男娃跑了過來,「要兩個糖葫蘆。」
那攤販見生意上門,自然高興,「有有有,小鮑子要隻果的還是腌李子?」
「一個隻果,一個腌李子。」
聲音清脆,十分可愛。
那攤販拿了兩串出來,小娃交過了銅錢。
攤販點了銅錢,「多謝小爺。」
「多謝大叔。」
薛文瀾看著有趣,這麼小的小孩子,怎麼會懂禮貌?買了東西還要謝謝別人辛苦,家里可教得真好。
周華貴就更羨慕了,小孩子說話軟軟糯糯,連個背影都顯得惹人憐愛。
這時一個差不多大的女娃過來,「哥哥、哥哥,我要。」
就見那男娃把手中的糖葫蘆遞過一串,「隻果的。」
背影差不多高,想來是龍鳳胎。
周華貴都笑出來了,「喲,你們看小孩子真有趣,這麼小的小孩子,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妹子,要愛惜的,買吃的都會多買一份。」
杜嬤嬤討好的說︰「血緣天性,這是天生的。」
就見那男娃牽著妹妹的手轉過來,眾人原本只覺得孩子可愛,但這一見面都有點吃驚——兩小兄妹跟薛文瀾長得居然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女娃,眉眼唇鼻居然無一不像薛文瀾,簡直一個磨子印出來的一樣。
杜嬤嬤拍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
「這兩個女圭女圭。」周華貴一看,眼楮都亮了,「這要是文瀾的孩子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孫子也有了,孫女也有了,該有多圓滿,可惜我沒那個命,兒子跟個和尚一樣,讓我現在都只能羨慕別人。」
游歷先生見薛文瀾不感興趣,這可是金主,得討好的,于是賠笑說︰「天下這麼大,相似之人也是有的,我一個親戚就遇過,不奇怪、不奇怪。」
兩孩子都穿著淺綠色的秋衫,錦面有刺繡,看得出家境不錯,小臉蛋白白淨淨,眼楮黑溜溜的,牽著手吃著糖葫蘆,小臉頰一鼓一鼓的,臉頰上還沾有一點糖葫蘆的紅色,說不出有多可愛。
周華貴舍不得移開目光,內心想著自己什麼時候能抱孫。
「小少爺?小小姐?小少爺?小小姐。」一個嬤嬤在人潮中尋了過來,一看到兩個女圭女圭在吃糖葫蘆,連忙過來,「啊喲,我的好少爺、好小姐,嬤嬤去個茅房,你們就不見了,嚇死嬤嬤。」
那女娃把自己的糖葫蘆湊前,笑咪咪,「嬤嬤也吃。」
「嬤嬤不吃,小小姐可別全部吃完,不然晚飯吃不下。小小姐臉上沾了糖,別動啊,嬤嬤給擦擦。」
薛文瀾看到那嬤嬤,只覺得恍如雷擊——這是牛嬤嬤啊,宋心瑤的女乃娘。
她怎麼會在這里?宋心瑤不是回京了嗎?
小小姐、小少爺……這兩孩子……這兩個跟自己很像的孩子……
薛文瀾腦門發熱,耳朵嗡嗡嗡的,想說話又說不出什麼,胸口疼得不行……
他的異樣當然引起注意,周華貴跟杜嬤嬤也發現了。
杜嬤嬤是宋家老人,跟牛嬤嬤是老相識,剛剛是沒發現,現在注意到了,自然發現,忍不住喊了出來,「牛家的老姊姊,是你嗎?素英姊姊?」
牛嬤嬤已經很久沒听到有人喊她素英了,下意識的轉過頭,不看還好,一看眾人驚呆。牛嬤嬤是宋心瑤的女乃娘,她又喊這兩人小少爺、小小姐,長得這麼像薛文瀾,孩子是誰的,不言可喻。
怕嚇著他們,薛文瀾壓抑住心中翻騰,蹲子,擠出微笑,「小朋友,你們叫什麼名字?」
孩子,心搖傍他生了一對孩子。
男娃畢竟是哥哥,倒是比較主動,「我叫宋自珍,這是我妹妹,叫做宋寶珍,叔叔叫什麼名字?」
「我叫薛文瀾,文書的文,波瀾的瀾……你們……」薛文瀾太激動了,連聲音都發顫,「你們幾歲了?」
兄妹兩不約而同伸出胖胖的手,比了個四。
「讀書了嗎?」
「還沒,娘說等明年春天。」
「會寫自己名字嗎?」
兩兄妹女乃聲女乃氣的一起回答,「會,娘有教的。」
「你們娘可安好?」
宋自珍跟宋寶珍露出困惑神色,薛文瀾一笑,「安好」對還沒啟蒙的孩子太難了,于是想了個簡單的,「娘過得開心嗎?」
兩個女圭女圭點頭,「開心。」
牛嬤嬤皴著眉,薛文瀾是個不錯的人,專情又上進,但周華貴卻不是。
祁大夫什麼人哪,那種等級的大夫,嘴巴比石頭還難撬開,若不是周華貴有塞銀子,哪這麼剛好會跟薛文瀾提起她是流產,這點小把戲可以騙倒十幾歲年輕孩子,可騙不倒她這老婆子。
這幾年,牛嬤嬤心里自然沒少罵這兩母子。
可是啊,看到薛文瀾那樣驚喜,那樣不敢置信,小心翼翼的接近兩個孩子,她又心軟,心想,終究是他們的爹啊,讓他說幾句話也不過分。
周華貴這下也回過神了,牛嬤嬤口中的小少爺、小小姐長得這麼像文瀾,這還能有什麼,不就是她的孫子跟孫女嗎?心里高興的搶了上來,張大嘴巴,又是欣喜又是開心,伸手想抱,孩子卻被嚇著了,急忙往牛嬤嬤身上縮過去。
牛嬤嬤心想糟糕,自己一時心軟,卻忘了周華貴這人一吃宋家的,喝宋家的,受了委屈自然可以去告訴許氏,求許氏做主,卻選擇了告訴跟老爺感情不好的大太太,大太太哪管得了這麼多,大太太要是管得動老爺,自己需要這麼辛苦嗎?
周華貴就是故意的。
故意受著這個委屈,故意受著這個羞辱,將來有一天就拿來要脅兒子,「看,母親我為你犧牲這麼多」,兒子要是扛不起就只能等著被拿捏,薛文瀾就是個好例子,知道事情後對小姐冷淡無比,卻不去想小姐也是無辜的。
牛嬤嬤越想越氣,剛剛還有點想著血緣天性,現在真的只想把薛文瀾跟周華貴爆打一頓,自己也是糊涂了,心軟什麼呢。
于是一手牽起一個,「小少爺、小小姐,咱們回家吧,差不多該吃午飯了。」
薛文瀾連忙阻止,「牛嬤嬤,等等。」
「這位大爺自重。」牛嬤嬤一股子氣,自家小姐怎麼會被和離,她自然清楚,這個薛文瀾想當孝子,現在又想當便宜老子,呸!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牛嬤嬤,這兩孩子……」
「這兩孩子跟您沒關系,跟薛家也沒關系,您是孝順的高官,我們普通人高攀不起,請讓讓,別擋著路。」
薛文瀾沒去理會她的挖苦,「你家小姐還好嗎?」
「牛嬤嬤。」一個黑壯的女子過來,手上提著拜過的雞鴨,不是小雅又是誰,「你怎麼上個香這樣久,我們該回去了。小少爺、小小姐餓了吧,我們回家吃飯,今天早上買了二小姐最愛的筍子,筍農說了,最後一批,吃完就得等明年了,小小姐想要煮湯,還是做玉蘭片?」最後幾句卻是對著宋自珍跟宋寶珍說的。
小雅梳起頭發,已經是婦人打扮,肚子有點微隆,約莫五六個月的樣子。
小雅見到薛文瀾,嚇了一跳,月兌口而出,「姑爺,您怎麼在這?」
牛嬤嬤擰了她的手臂,「是薛大人,不是姑爺,別喊錯了。」
「牛嬤嬤,別擰,疼,我知道錯了,不是姑爺,是薛大人。」
薛文瀾道︰「你家小姐呢?我想見她。」
「小姐——」
牛嬤嬤打斷小雅,「我們宋家只是普通門戶,高攀不起您,以後各自安好吧。我家小姐不勞您惦記。」
薛文瀾雖然被刮了一頓,但卻還是欣慰的,心瑤身邊還有人向著她、照顧她,至少別讓她一個人。
她懷孕了,怎麼不遣人來告訴他……恨他,還是不想跟他有關系了?
生孩子很不容易吧,還一次生兩個。
原來,他有一對龍鳳胎孩子。
他以為自己對孩子沒有特別的喜歡,所以這麼多年也不再娶妻,連妾室都沒有,可是現在,他滿腦子都是自珍跟寶珍的樣子,兩個小娃肉乎乎的,身上還有股子女乃香味,吃著糖葫蘆的樣子可愛極了。這里賣吃的有十幾攤,原來他們喜歡糖葫蘆啊……
周華貴眼眶都紅了,「牛嬤嬤,你別遮著孩子,讓我看看吧,我剛才沒看仔細,孩子,自珍、寶珍,你們別躲在嬤嬤後面,我、我是祖母啊……」
宋自珍從牛嬤嬤身後探出半顆小腦袋瓜,露出一雙圓圓的眼楮,小小臉上有著困惑,「祖母?」
「是啊,是啊。」周華貴現在越看孩子越愛,心都快融化了,恨不得能緊緊摟在懷中親上一親,「孩子你過來,給祖母抱抱,祖母給你買糖,買玩具,你要什麼,祖母都買給你。」
牛嬤嬤卻是來氣,「小少爺別听她胡說,您只有外祖母,沒有祖母,我們別在這邊糾纏,回家。」
于是跟小雅一人牽起一個,轉身就走。
周華貴想追上,卻被薛文瀾拉住了,「母親,別追了。」
「可,那是你的孩子啊。」周華貴說著都快哭了,「是我們薛家的孩子,兒子,我們薛家有後了,你快點去把孩子抱回來啊。」
薛文瀾自己雖然也很激動,但還是勸著,「娘,孩子都說了,他們姓宋。」
「帶回來改個姓就好了,那明明是我們薛家的孩子,自珍長得跟你那麼像,寶珍就更像了,你小時候就是寶珍的樣子……」周華貴哭了起來。
「事出突然,他們不能接受也是有的,這事情還要從長計議,別嚇著孩子。」
「我不管,你一定要把自珍跟寶珍帶回來!我自己的孫子,我要自己照顧!」
薛文瀾心中自有盤算,既然在這里落地生根,戶籍想必就在梅花縣,自己是六品官,找個縣丞要人的資料易如反掌,讓牛嬤嬤回去先跟心瑤說一說,好讓她有心理準備,自己再上門,免得嚇著她。
周華貴忍不住哭了起來,「文瀾,你要是孝順我,就把自珍跟寶珍帶過來讓我好好看一眼,跟著我們回京,那是我們薛家的孩子,絕對不能姓宋。」
宋心瑤听完牛嬤嬤跟小雅說的,都傻眼了。
東瑞國這麼大,怎麼就會在梅花縣的月老廟踫上?
若是只看到相似的孩子,可能只覺得有趣,偏偏牛嬤嬤露了臉,杜嬤嬤喊「素英」時,還回了頭。
天要亡她。
宋心瑤太震驚了,覺得站都站不住,于是回房躺下。
大雅擔心的過來,「小姐,萬一那薛家想要回孩子怎麼辦?」
「不怕,小姐我可是有讀過書的,有孕和離,除非另有約定,否則孩子歸女方。這方面,我站得住腳。」
大雅吁了一口氣,「那就好,奴婢就怕小少爺跟小小姐讓他們奪了去。」
宋心瑤皴著眉,像是告訴大雅,又像是說服自己,「不會的。」
她早就想好了,五年前他們剛進太原府時,她身體不適,大夫就說了,有孕,得休息。
不過當時薛文瀾在跟她冷戰,她也不想用孩子壓著他,于是給了那大夫一兩金子,讓那大夫說是舟車勞頓,自己能順理成章的休息。
後來在她的再三詢問下,薛文瀾終于把事情和盤托出,宋有福怎麼欺負人,汪蕊怎麼對周華貴的痛苦視而不見。
她沒錯,可是她爹錯了,因為她爹錯了,所以他們之間也不可能走下去,與其維持一個表面婚姻,分房而居,不如分開吧,糾纏著也沒意思。再者,她有孩子了——有孩子,是她下定決心和離的原因之一。
女人真的很神奇,原本痛苦得要死,可是知道有孩子,整個人都好了,她沒有丈夫沒關系,她有孩子了呀。
以後母子相依為命也很好,她有銀子,什麼都不用怕。
于是當時薛文瀾把文書給她,她點好自己的行李,便回頭北上。
有孕,一路走得很慢,一天的路程分成三天走,就這樣到梅花縣時,身體實在受不住了,因為薛文瀾的冷淡,她已經抑郁了兩個月,又發現懷上,加之旅途勞累,完全撐不下去,便在這里落腳。
牛嬤嬤辦事也很快速,馬上找了個一進的宅子,原本的主人是個讀書人,預備提早入京準備考試,房子也不過空了十幾天,干淨得很,院子連雜草都還沒長出來,收拾了一番便搬進去。
宋心瑤的肚子大了起來,鄉下地方找不到什麼好大夫,每次看診都是讓人心一驚一跳的,眼見肚子越來越大,大得不像話,人人懷疑里面是雙胞胎,大夫卻說沒事,脈象只有一個孩子,還讓宋心瑤少吃點。牛嬤嬤听了為之氣結,自古只有讓孕婦多吃,哪有少吃的道理,小姐也沒胖多少,只是那個肚子真的太大。
後來,京城的汪蕊送來了一個產婆跟一個女乃娘,據說很老道,也是巧合,那產婆才來不到一個月,宋心瑤就生了。
先生了一個男娃,那產婆有經驗,知道里面還有一個,讓她繼續用力,又過了大概一炷香這才把女娃生出來。
牛嬤嬤氣得想去砸那個烏腳大夫的醫館,幸虧產婆厲害,不然小姐這一趟生產都不知道要多凶險。
女乃娘只有一個,女圭女圭卻有兩個,沒辦法,宋心瑤只好也自己喂女乃。
幸好宋心瑤的嫁妝都在,日子過得很舒坦,孩子一天天長大,怎麼看怎麼可愛,閑暇時就給孩子做新衣服,她已經很久不彈琴了。
孩子就是她的世界。
這時候京城傳來消息,宋新天成親了,娶的是孟家小姐。
孟家做絲綢的,家境富裕不說,小姐也知書達禮,看中宋新天的秀才身分,沒嫌他長得矮小,行禮如儀的嫁了過來。母親信上說,孟小姐珠圓玉潤的,一看就好生養,而且還識大體,一個月的小日子來時就給陪嫁丫頭開了臉,說宋家人丁單薄,要趕快給丈夫開枝散葉。
宋心瑤真佩服這弟媳婦,自己都還沒懷上呢,就給丫頭開臉,這心得多寬啊,自己無論如何是做不了的……不過也不用做了,她現在沒丈夫。
汪蕊給她想了個主意,讓她找個年輕秀才成親,這樣自珍跟寶珍才有個爹,將來才不會被人笑,至于誰願意當這種便宜老爹,京城多的是家境困難的讀書人,娶個有錢的妻子?願意,當然願意。
倒是宋心瑤自己不願意,薛文瀾是她自己挑上的,當初也是品行良好,誰知道老天爺會捉弄他們,而薛文瀾選擇對母親盡孝,欲與她分居,從小看到大的表弟都會走眼,她對自己的眼光可是一點信心都沒有,但若讓爹娘替她挑,她一定不會喜歡。
想想還是這樣就好了,她有個自珍寶寶,有個寶珍寶寶,還有一大筆銀子,有牛嬤嬤,有大雅、小雅——大雅、小雅分別成了親,丈夫是梅花縣在地人,也都生下孩子,產子後宋心瑤便把賣身契還給她們,兩人自然十分感激。
現在大雅、小雅白天過來這小宅子陪伴、煮飯,幫忙照顧宋自珍跟宋寶珍,晚上回公公婆婆那邊。
因為人少,所以宋心瑤又買了兩個丫頭,叫做春分、夏至,買來的時候都才十歲,現在已經是十三四歲的小泵娘了,窮人孩子早當家,能有這番好際遇,春分跟夏至都很珍惜,小姐可好伺候了,不像他們的玩伴被賣入大戶,常常挨打,有時候連奴婢都會欺負人。
宋心瑤原想,就在這邊過一輩子吧,京城是不能回去了——當初薛文瀾高中,宋家敲鑼打鼓的還宴請賓客,若是讓人知道大小姐和離,不被笑死,宋新天還要做人,宋家也還要做人,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回去。
兩年多前,汪蕊來看了她。
母女相見自然相擁而泣,宋心瑤不想母親內疚是大人的原因,所以只說薛文瀾對她厭倦,想收妾室,可是自己容不下故而求去。
汪蕊把薛文瀾跟周華貴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早知道寧願養只狗,也不養這狼心狗肺的兩母子。
當時自珍跟寶珍都才一歲多,已經會說話,但還不是太伶俐,正是孩子最好逗的年紀,汪蕊抱著這外孫跟外孫女,疼愛之情溢于言表,摟了又摟、親了又親,然後打開箱籠,里面都是汪蕊在京城給孩子做的,冬天的小襖、披風、虎頭鞋,兄妹的一模一樣。
宋心瑤靠著母親——她不孝,讓母親擔心,可是母親還是愛她如故。
汪蕊在梅花縣住了幾日,回去時又給了她四張契約,是城南市集的幾間鋪子,名字都已經換成宋心瑤了,汪蕊道︰「既然要在這里落地生根,長遠來看,手上還是要有鋪子才好,進帳穩定,將來還能給自珍跟寶珍繼續收銀。」
宋心瑤又是感謝又是愧疚,自己真的太無能了,都二十歲的人還要母親這要勞煩,可是她現在有了孩子,她得替孩子想,嫁妝的金銀會盡,但鋪子卻是一直能有收益——她也想過要買鋪子,但賣家一看是女人都不想做買賣,母親這幾個鋪子想必也是從爹爹或弟弟那邊轉過來的。
汪蕊著實舍不得女兒,但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她這次是借口玉佛寺十年一次大法事才能偷溜出來幾日,以後可沒這樣的借口,下次見女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
分別那日,宋心瑤帶著孩子直送到城門,母女倆淚眼汪汪,汪蕊的馬車遠去,宋心瑤朝著馬車的方向行了大禮,這才起身。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梅花縣冬天不太冷,相對的夏天就比京城熱,但住習慣了,一切也都好。
自珍跟寶珍四歲,她想著要找學堂讓他們啟蒙,只不過眼見天氣已經入秋,冬天轉眼來,想想還是等春天吧,五歲再啟蒙也不算晚。
當然,她也是會想起薛文瀾的。別的不說,寶珍真的跟他像一個模子印出來,說不去想是不可能的。
剛開始還會有點責怪他,但隨著時間過去,那種感覺慢慢就淡了。
宋心瑤覺得一切都是注定。
自己上輩子大概對不起他們母子倆吧,所以這輩子才會用來還債,所幸薛文瀾也說話算話,他當了官,但是沒找宋家的麻煩。
東瑞國官爺跟平民那是很大的距離,就算遙遠,薛文瀾要整宋家還是很容易。
他沒動她爹娘就好,她可以不恨他。
但說到孩子,實在也不知道該說感謝他留了兩個孩子給她,好讓她的人生不要那麼無聊,還是說她白替他們薛家養孩子。她想得很清楚,薛文瀾十四歲就中個舉子,十七歲殿試第八名,這種人官運絕對不得了,等孩子大了,讓孩子上門認親去,他這個爹絕對會因為內疚,好好替這雙孩子做一個好安排。
大人的恩怨不該牽連孩子,他們有一個當官的爹,當然可以合理的依靠,讓人生更輕松。
當然,到時候讓牛嬤嬤帶著自珍跟寶珍上門就好,她是不想再跟他見面的。
到時若是自珍讀書不錯,就讓他靠著他爹的官路,若不行,靠著爹的庇佑也能做生意。至于寶珍就更簡單了,直接嫁給薛文瀾的下屬,上司就是岳父,就不信女婿敢對寶珍不好。然後,她就跟二叔娘一樣,養一些貓貓狗狗。
讓自珍的妻子每個月帶孩子來給她看一次,讓寶珍自己帶孩子每個月來看她一次,這樣也能看著孫兒們長大。
到時候她可能會重拾彈琴,或者再練習練習水丹青、抄抄佛經,就這樣過吧。
這是宋心瑤原本預計的人生。
可是沒想到薛文瀾居然提前出現了,還跟自珍與寶珍打了照面……
宋心瑤覺得頭痛。
律法上她站得住腳,但人人都知道,律法會因為人的身分而改變,現在薛文瀾是官爺,她是老百姓,若是縣丞說孩子歸男方,自己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