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途似錦下堂妻 第六章 大手大腳置產買地

作者 ︰ 陳毓華

柴子鼓足了勁去辦事,兩天後的午間,樂不染跟著柴子去了官牙行。

到了地方,一個中年漢子已經等在門口了。

「陸三叔。」柴子打了聲招呼,又介紹樂不染。「三叔,這是我家小……我家小妹,小妹,這是陸叔。」

漢子一看就是和氣生財的精明人,笑咪咪的一張臉,凹進去的小眼很是明亮,看人專注,說起話來更讓人覺得誠懇得不摻任何水分。

樂不染微微頷首。

陸三叔笑呵呵的說道︰「小娘子,我家姓陸,排行第三,您叫我一聲陸三就成,前兒個柴子來過,說是您想要買宅子,我手頭上正好有幾間宅子要賣的,不如進來牙行,咱們慢慢分說?」

對于樂不染少女模樣卻挽著婦人髻,他沒半點好奇,誰家沒些事?他不是那些窮極無聊的婦道人家,靠說嘴過日子,對他來說賺錢才是正道,其他的都不重要。

樂不染點點頭。

陸三介紹了兩處宅子,一處在鬧區,兩進的宅子,柴家人不算多,綽綽有余了,只是價格不便宜,要價一百八十兩。

樂不染首先便否定了這一處,鬧市之中,太過鬧騰,雖說買東西或是辦事要便利一些,但是太過吵鬧,價格還貴。

陸三笑道︰「我也不建議小娘子選這一處,畢竟是住家,太過鬧騰住著也不舒心,您再看這一處,這處宅子極好,四周住的都是耕讀人家,還靠近咱們縣里的藍田書院,住在書院旁,听著朗朗讀書聲,也是很不錯的。」

樂不染看了柴子一眼,有些心動,她去過柴子的房間,他幼年失學,可房間里都是自學的書籍,雖然沒幾冊,卻叫他翻得都起毛邊了,嗯,倘若他有意回書院去學習,她倒可以成全他。

「那這一處價錢如何?」

陸三知道這小娘子是心動了,他笑得更加殷勤,「因為靠近書院,宅子、價錢都比之前那間宅子要大、要貴了些,對方咬死了一口價,也因為價格咬死了,賣了快半年都還沒賣出去。」

這屋主原是個行商,來到這里置了產業,偶而來盤桓幾個月,倒也愜意,只是一年前患病,很快去世,子孫為了爭奪家產,便打算把這間宅子賣了變現,現在因為賣不出去,家里鬧得不可開交,兄弟幾乎成了仇人。

陸三鼓吹道︰「要是您有意思,我就帶您去看看。」

「對方打算要賣多少銀子?」

「要價二百兩,要我說這個價錢在縣城是高了的,我可以幫您去要個實誠的價錢,大概還有一些談判空間,不過我預估一百多兩還是跑不掉的。」

「那就先去瞅瞅吧。」

宅子在城南的雁子胡同。

樂不染首先看到的是外沿的風火牆,足足有丈八,刷著灰白,牆頭頂黑色瓦檐,看著低調又氣派。

門里頭,又是另一番景象。

繞過有著須彌座的照壁,有著三間房的一進門屋,兩面牆爬了開著紫色小花的藤草,月洞門隔開內外二進的廳堂、東西廂房和跨院,繞過游廊,它的三進院落不像典型的宅子往目字形方向,也就是縱形方向進一步的發展,是沿著橫向發展出去,自成一個院落。

三十來步深的庭院,鋪著細白石子的走道,面上用鵝卵石嵌成蓮花圖案,院落寬綽舒朗,中央有兩棵很有年頭的垂絲海棠樹以及也不知為什麼會交纏在一起的桃杏樹,樹下安著石桌和四具石墩。

這些花樹不是一年兩年能打理出來的,可以發覺是能工巧匠妙思,費了不少力氣的,只是許久沒人住,看著荒廢了不少。

她喜歡這間帶著低調樸實還有歲月痕跡的宅子,她相信女乃娘也會喜歡的。

「那就有勞陸三叔幫忙說合了。」

「小娘子好魄力,那我立即去找對方商量。」陸三心頭一喜,要是買賣順利,那他能拿的就更多了,他也不羅唆,送走樂不染兄妹,便著手辦事去了。

兄妹倆回到家,樂不染將要買的宅子靠近書院的事情和柴王氏母女說了,還道,等簽好約那天,也讓大家都去瞧瞧,要是覺得哪里不舒心,再請人來修繕。

柴王氏和勺娘听了點頭又搖頭。「哪需要這麼費功夫,小姐看中意的宅子肯定不會錯。」

樂不染莞爾一笑,「說完了這事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提一提,柴子哥,你也該考慮回學堂進學了。」

眾人都怔住了。

「學堂?」

「我向陸三叔問過,藍田書院一旁就是崇儒學堂。」

柴子沒說話,他不是沒想過繼續進學之事,當初看見同學歡喜的去學堂讀書,他也羨慕過,只是生活逼迫,慢慢便撇開了那點念想,曾經的雄心壯志,早被生活給磨滅了……

「我年紀大了,不適合再回學堂去,會被人笑話的。」

「求學沒什麼年紀大不大的,你才十六歲,學海無涯,識字充實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和聰明,凡事就怕無心,再說,就算不往科舉的路上走,柴子哥將來要替妹妹管理莊子田地,總不能讓佃戶給看輕了去。勺娘姊要有可依靠的娘家,將來要是盤了鋪子做上生意,我也需要足夠強大的人可以依靠,你覺得這個家誰來當這人最合適?」樂不染殷殷引誘。

柴子環顧一屋子的女人,所有的茫然和遲疑瞬間消散,他力拍胸脯。「我來!」

樂不染滿意的點頭,果然她沒有看走眼。

她想把外頭的事情交給柴子去負責,就她這些日子的觀察,柴子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只是時運不濟,他要是能立起來,對柴家的經濟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幫助,再有,她一個女人一下又是房又是田的買,還要買莊子呢,她不想因為這件事招來樂家那些豺狼虎豹的覬覦,生出別的事來,把柴子哥拉進來,他是男人,算得上是柴家當家作主的,也理直氣壯些。

何況將來的莊子、田地、水塘、果樹只會多不會少,她得趁機將柴子哥訓練成能獨當一面的人才。

陸三的行動力極強,不到兩天便讓人捎話來,說是和對方談成了,約了中午在牙行簽約。

樂不染領著柴家人去看了宅子。

柴王氏自打在門口看見長長的圍牆、繞過影壁進屋後,驚嘆聲就沒歇過,母女倆逐個去看了屋子,滿意的直點頭,一個說前後有兩個水井,將來不用再去外面取水,家里要吃水、洗猴方便多了,听說城南的集市也在這附近;一個說屋里有著臨窗大炕,光線充足,坐在上頭做針線,再也不吃力了,放在心上沒說的是,要是她的廷哥兒也能住在這樣的地方,該有多好。

既然大家都高興,轉到牙行的時候,房東也到了,在牙人的見證下,房東和樂不染痛快的簽了約,付了一百五十兩的銀子。

說實在,以一百五十兩成交還真讓她有幾分詫異,陸三能砍掉對方四分之一的價錢,可見有多賣力的要促成這樁生意,這陸三是個能干的,因此,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小娘子爽快,那麼就有勞哪位跟我到衙門去辦交割登記?」

「柴子哥,就勞駕你和陸三叔跑一趟了。」樂不染道。

柴子自是當仁不讓。

「另外,我還要偏勞陸三叔一件事。」樂不染木著臉,把買了宅子之後,反復琢磨很久的事說了出來,「我要辦女戶。」

柴王氏和勺娘、柴子都齊齊抽了一口氣,就連陸三也多看了樂不染好幾眼,一臉的不確定和不贊同。「小娘子,這可不是玩笑,您可慎重考慮過了?」

女戶是什麼?

便是戶籍里沒有男丁,女人做了戶長,但凡這樣的人家要是有個兒子還好,等兒子長大成人,也就和大家一樣了,若不幸連個兒子也沒有,只好招贅婿。

這贅婿嘛,能有什麼好的?任憑你花容月貌,本領通天,哪個好男人不到走投無路,肯入贅的?

她年紀這麼輕,別一時想偏了,一輩子可就難了。

柴王氏把她拖到了一旁,循循勸導,想改變她的想法。

自從四小姐來到家里,她想做什麼,柴王氏從來不曾有過意見,但是女戶……小姐才幾歲,還不滿十八,就這樣斷絕了自己的婚姻之路,說什麼她都不贊成!

樂不染知道女乃娘擔心憂愁的是什麼,要是旁人的意見,她大可一笑置之,但女乃娘是對她有恩的長輩,要沒有她,又哪來現在的自己,對柴王氏,她得把事情掰開來分析給她听。

「女乃娘,您是知道樂家人有多惡形惡狀,小染在您這活得那麼好,如今能買房置產,您猜樂家人會不會借機來找事?」

柴王氏一想到樂老太太的嘴臉,還想掙扎。「就算那家人得了消息來找碴,不還有你柴子哥在,再不濟,女乃娘這條老命跟他們拼了!」

樂不染溫柔又堅定的搖頭。「女乃娘,不值得,除非我們能離開縣城,讓他們找不到我,要不然大家同住在一個縣城里,有心要找一個人,就算我們從柳巷搬到了雁子胡同,也不是個難事。」

更現實的是買宅置地不可能靜悄悄的暗著來,什麼動靜都沒有,樂家人早晚要知道的,所以她也沒打算要藏著掩著,她要立了女戶,她就是獨立的人了,誰能挾著親恩從她嘴邊搶食?

柴王氏被樂不染的一番話說得無言以對。「但是你的一輩子還那麼長……這可怎麼辦?」

「女乃娘,嫁不嫁人有什麼重要的?要是嫁到不貼心的夫婿,凡事更得自己來,不嫁人不用侍候公婆,沒有難相處的姑叔、勾心斗角的妯娌,一個人有什麼不好?這世間,又有多少真正相敬如賓的夫妻?咱們只看眼前,還沒到的事情,往後再說吧。」防人之心不可無,做另一手防備沒什麼不好。

其實她也知道這個時代不一樣,女人別說出門是個大問題,女人的價值也無法在工作中體現出來,經商、掌管生意更是離經叛道,嫁人生子才是完整的一生,所以她需要柴子哥在外為她奔走,自己只在背後拿主意,還不都是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風險,一部分和現實妥協。

柴王氏就算心里著急,卻是長嘆了口氣,不再勸說了。

大東朝允許女子再嫁,無論守寡、和離,甚至休棄的女子都行,對女子尚且寬容,更不用說鰥夫再娶了,小姐是那樣被夫家見棄,合該更有個良人伴她一生才是。

她們說話並沒有刻意避著陸三,見她倆談完了話,趕緊把話題岔開,「那這女戶,小娘子還要辦不?」

「辦!」樂不染點頭道。

「我辦事,小娘子放心,我听柴兄弟說您還有意買田?」

「是有這想法。」

「那您可是找對人了,這平遙縣不管城內城外的田地,沒有我不知道的,您想要,我都能替您找到合意的。」陸三大包大攬的拍胸脯,語意巴結。

「這許多事都勞您去跑腿了,哪有什麼信不過您的地方,既然您有門路,最好是找莊子能連著田地,不拘多少,一兩百畝都可以,至于詳細的情形,就讓柴子哥跟您談,咱們家的田地以後都歸我大哥管理,這事,他說什麼是什麼,我就不再摻和了。」她對田地的知識都是從書本里來的,哪里及得上柴子哥和真正種地的農人。

一旦買了田地,那些佃戶里一定不缺種田高手,到時候,她得用則用,不得用就去找,總能找到合她意的人。

柴子跟著陸三去了衙門交割房契、立戶,又給了衙門的文書一兩銀子,將全家的戶籍都轉到城南來,柴王氏則是領著樂不染和勺娘回家。

至于陸三的中介費用也沒少給,樂得他笑逐顏開。

回到家,柴王氏逕自往後院的灶間走去,「買房是喜事,我來給你們做大 肉、肉燒筍干,替小姐慶祝慶祝。」

樂不染一听柴王氏這麼說,想到肉燒筍干的滋味,嘴里頓時有些饞了。

這里的筍干是毛筍尖,已經長得半大,甚至快有成竹大小的那種筍子,別看已經快要長成,可筍尖還可以吃,而且筍節特別長,切成塊後放進壇子里,淘上燒開放涼的水和鹽,不能有半點油星水分,放上七天,要是天氣熱時間更短,就是下飯的酸筍塊片,用來做各種美食,更是美味中的美味。

柴王氏最擅長腌漬各式的泡菜,小紅蘿卜和黃瓜條白菜萵苣,經她的手一弄,都是上好的泡料,柴家一年到頭桌上不中斷的泡菜,都出自她的手筆。

大 肉就是最注重刀工、火候的獅子頭。

獅子頭費工,沒有等閑功夫真的做不來,這時候的人可沒有絞肉機幫忙,要把肉變成肉末可得一刀一刀慢慢來,細切粗斬,揉成丸子的獅子頭放油鍋干煎後,將所有的佐料放進砂鍋,再用文火炖上小半時辰。

「我去給娘打下手。」勺娘回屋子要換下外出服去灶間幫忙。

等糙米飯開始沸騰散發出米飯特有的香味,紅燒的筍干香氣也彌漫出來時,就听見門外有人叫喚。

某個等吃飯的閑人當仁不讓的出去開門。

只見一輛烏木大馬車停在門口,看著樸實無華,可拉車的馬匹是不摻一絲雜毛的駿馬,車夫也不是一般尋常的車夫。

要樂不染說,他活月兌月兌就是個門閥貴族的範兒,身上的衣服看著很不普通,發頂束著玉冠,袖口、領口、褲腳都是精致的繡樣,甚至靴子上還繡著雲紋,這樣的人一看就是皇城根下實打實的公子爺,怎麼跑來當車夫了?

里頭難道是更了不起的人?

他的出現,不知為什麼讓樂不染想起那個一眼就能把人凍成冰渣的連彼岸,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卻在這個胖墩的身上看到和連彼岸一樣的貴族氣息。

元嬰笑咪咪的朝著樂不染拱手,故作不知的笑問︰「敢問這里可是柳巷柴家?」

他雖然在遠處見過樂不染,但是人家可沒見過他,總得裝腔作勢一下,演戲嘛,總得把戲分做足了。

「你是誰?」

元嬰還沒回答,車簾就被人掀開,跳下來的人正是她心里嘀咕著的人,連彼岸深深瞅了樂不染一眼後,回頭抱出一個小男孩,就那樣一手抱著孩子,兩個大人走了進來。

「不負所托。」連彼岸的聲音不大,剛剛好樂不染能听見。

也不知是因為這句話還是他那一瞥,樂不染竟然覺得心序有些亂跳,一顆跳了十幾年的心有那麼一瞬間不是為自己而跳,是為了一個男人而跳得亂七八糟。

越過樂不染進了屋,連彼岸放下孩子但沒放開孩子的手,好像那是他的孩子似的,瘦小身影穿著填滿補丁的麻布衣裳,頭發枯黃,腳上的骯髒布鞋露出了腳趾頭見人,巴巴的,一陣風都能吹走。

樂不染看到了孩子滿臉的不安和驚恐,拿出才買回來用碟子裝著的窩絲糖,對他笑著道︰「你是廷哥兒對吧?這是窩絲糖,是姨姨一早上街買的,松軟酥脆,還不膩口,廷哥兒要吃嗎?」

本來慌張的小臉和呆滯的眼神一見到冒著甜絲絲香甜的糖,先是把手指放進了嘴里,口水沿著嘴角漫了出來,想點頭又不敢點頭,猶豫極了。

那幾滴口沫就那樣弄濕了連彼岸的手臂衣料,他卻什麼都沒有表示。

想不到這麼冷硬的一個人對陌生的孩子卻有著無比包容的耐心,這男人,心里應該有一塊她無從見過,柔軟的地方。

「來,姨姨陪你這邊吃糖,好不好?」她拿了塊繭狀的糖遞給他。

廷哥兒抽出沾滿口水的手指接過糖餅就往嘴里塞,一副生怕吃不到的樣子,樂不染示意連彼岸把人給她,慢慢牽著他的小手,下了地。「慢慢吃,家里還很多,往後廷哥兒想吃多少都有,不急喔。」

連彼岸瞧著比黑夜還冷還黑的眼陣因著她的溫柔,慢慢泛出淬著春風般的淺笑。

元嬰悚然,飛快的揉著眼楮,這是一眼能把人凍成渣渣的連彼岸會有的神情嗎?幸好連彼岸不經常這麼笑,要是在京里也這麼著,他元嬰還跟人家混什麼?

廷哥兒乖順的在長凳上坐下,樂不染回過頭正要招呼連彼岸和元嬰,卻听見從廚房方向傳出短促又驚訝的聲響。

搗著嘴,紅著眼眶的是听見堂屋里的動靜跑出來看個究竟的勺娘。

她明亮的眼楮因為淚水模糊了,聲音干澀又帶著狂喜和不敢置信。「……廷哥兒,我的廷哥兒……娘的心肝寶貝……」接著跌跌撞撞的小跑著過來,她想得心都快要碎了的孩子啊!

一把被抱住的廷哥兒驚駭得連手里的糖餅都掉了,僵硬的小身子被勺娘緊緊摟住,看得出來他不知要向誰求助,天真的眼楮一片混亂,但是,片刻過去,許是母子天性,許是感受到了久違母親溫暖充滿愛的懷抱,他怯怯地偎進了勺娘的懷抱,「……娘?你是我娘?」

這「娘」字一出口,拼了命壓抑情緒,哭得不能自已的勺娘反而三兩下抹干了眼淚,用紅通通的眼眸溫柔似水的瞅著廷哥兒。

她唯一的孩子啊,從生出就見過那麼一面,後來她總是瞞著家人,沒少往那戶人家去偷看她的孩子,漫長的山道,不吃不喝也得走上大半天,匆匆一眼,又往回趕,只求看那一眼,知道孩子安好,她才能稍微放下那愧疚得缺了口的心。

哪里知道,起初他們也是真心把孩子當成己出的疼愛,可世事難料,人心易變,有了親生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怎麼看就怎麼不順眼了。

當初的聲聲保證和允諾,敵不過現實。

看著瘦小的孩子她又哭了,哭得肝腸寸斷,哭自己命苦,哭喜獲孩兒,廷哥兒也被她影響哭了起來,屋里的兩個男人可尷尬了。

「別嚇著了孩子。」聞聲出來站著抹淚的柴王氏到底多長了年紀,「把孩子帶下去洗洗臉,換個衣裳,有什麼話,往後有的是時間,私下再說。」

勺娘頷首,掏出腰際的帕子抹干廷哥兒的淚,又替他整理頭發,轉過身,鄭重的按著他和自己跪了下去,匍匍到底。「兩位恩公的大恩大德,勺娘做牛做馬都無以回報!」

連彼岸側身閃開,倒是元嬰笑呵呵的受了禮,但嘴上卻撇淨關系,「小娘子不用多禮,你要謝的是樂姑娘,要不是她發話,我兄弟倆也不會去跑這趟腿。」

勺娘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樂不染,她只能干笑。

「自家姊妹,就不說那些了。」肉麻話她不愛听。

眼看著勺娘跟孩子還跪在地上,樂不染直朝連彼岸使眼色。

然後,連彼岸又對著元嬰哼聲。

元嬰兩眼瞪大,險些吐血,清清喉嚨道︰「起來吧,地上涼。」

樂不染飛快的把勺娘扶了起來,勺娘也從善如流,對著連彼岸和元嬰屈膝行了大禮後,

牽著兒子的小手進房去替他梳洗了。

「兩位貴客幫了我們家這麼大的忙,留下來用個飯吧,鄉下地方,粗茶淡飯的,莫要嫌棄。」柴王氏壓根不敢和連彼岸對眼,她倒是覺得另外一位和藹可親多了,因此這留他們下來吃飯也是沖著元嬰去的。

他是嫌棄啊。「吃飯就不必了,我們趕了老遠的山路,一身塵土,只想趕快回驛站洗洗刷刷,就不耽擱了。」鄉里百姓的菜肴元嬰還真看不上,他生**潔又挑嘴,只想回驛站洗澡,再好好吃上一頓好的,才是真的。

連彼岸的眼珠在樂不染身上溜了一圈,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吭,感覺他就是元嬰的影子似的。

只是那氣場,說他是隨從,十個人,有一百個人不會相信。

樂不染走上前,「謝謝你。」

連彼岸微微垂下的眼睫抬了起來,他那比黑夜還要冷的眼神,讓周圍的溫度忽然下降幾度,可那望不到盡頭的深邃在看見走上前來的是樂不染時,很自然的多了點炙熱和人氣。

「你欠我一回。」這是要討債的意思了。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

「你已經說過。」

「沒受什麼刁難吧?」

「打趴,乖得像孫子似。」簡單扼要的話里透著無言的暴力。

這是沒給錢就把人搶回來嗎?樂不染腦袋飛過烏鴉鴉一片。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連彼岸說道︰「三十兩,多了。」要是他,一兩也不給。

「可讓他們簽名蓋手印了?」她不想有什麼後患。

連彼岸掏出一張紙給她。

樂不染把契約飛快的看了一遍,上頭還有那村子村長的手印,不禁笑得像一塊甜蜜蜜的藕蜜糖糕。「你真厲害!」

連彼岸的眼陡亮了,亮得就像受到褒獎的孩子!

他從來沒被夸獎過,祖父不曾,爹娘更是不曾,可她,夸說他很厲害,所以,他真的很厲害嗎?

連彼岸的耳廓悄悄泛起了不為人知的紅暈。

不錯眼的看著兩人互動,元嬰猛拍著腦袋瓜子,這是邀功啊,這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已經不稀奇了,可邀功,這便赤luoluo了,那個平日沉默寡言,屬于老黃牛一派的連彼岸現在卻像小女乃狗蹭著主人,希望模模頭給塊小零食的意思嗎?

這是那個小老頭子連入雲會干的事嗎?

他抵死不相信自己看了什麼!太壞形象了。

「趕了遠路,不會連飯都還沒吃上吧?」兩人的臉上都帶著風塵僕僕,外頭的馬車應該是專程為了廷哥兒才備的,至于在她家用飯,公子哥擺明了不願意,那就帶在路上,墊墊肚子就是了。連彼岸沒應。

「你等等,別站著,我去去就來。」她瞥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連彼岸從善如流的坐下。

元嬰當自己眼瞎了,人家姑娘說一是一,連入雲啊連入雲,你最好是有那麼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身為穿**的老友的我壓根抵不上人家勾勾小指是吧。

友誼的小船搖搖欲墜啊。

樂不染用干淨的油紙鋪在桌上,挖松了飯,厚厚鋪了一層在上頭,挾了塊大大的獅子頭,酸菜、煎蛋、自制肉松和腌蘿卜條,鹵到已經入味的筍尖尾也挾了好幾條,怕他吃不了辣,只加上一小匙的自制辣椒醬。

可惜家里沒有油條,要是再加上油條,就滿分了。

而所謂的滿分,就是以她的喜好為喜好。

只是這一來,飯團因為她看到什麼就添加什麼,不斷增加的後果,就變得有點巨大了。她也意思意思的給元嬰捏上一個,至于他吃不吃,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竹筒水壺裝了煮上放涼的金銀花茶,用小竹籃裝著,帶去了堂屋。

「這是我捏的飯團,帶在路上吃。」用干淨紗布覆蓋的小竹籃隱隱飄散出食物的香氣。「你做的飯菜?」他是沒少過吃喝,但是從來沒有誰專程為他準備吃的。

「我們家飯菜做得最好的是勺娘姊,今天的大 肉是女乃娘的拿手活兒……我,我就不獻丑了。」往自己臉上貼金這種事她做不來,燒飯做菜她不是不會,只是懶得踫那些油煙。陳毓華

要認真,也能燒一手好菜的,尤其在後世那瓦斯天然氣一點就來的世界,心血來潮不想去外面吃飯,也會切切洗洗自己下廚,一個人的碗盤有洗碗機代勞,簡單得很,真要饞了,

一趟公車的路程,回媽媽家蹭飯去,再不濟,去外面大快朵頤一頓,南菜北館,小攤子也沒問題。可來到這里,一看到灶膛的火和完全要靠經驗才能把菜炒好的大鍋,她所有的好學向上的心就完全熄火了。

「下次見面,我要吃你煮的飯菜。」

「那你的腸胃可佳?」想起那四萬兩,拒絕嘛,就一頓飯,顯得自己小氣了,還有過河拆橋的嫌疑,不如嚇他一嚇。

反正他沒事應該不會再回平遙縣了,允就允了,沒什麼不行的,等他真的出現那也得她還在這里。

她買宅子的事,他可不知道。

「尚可。」

這是霸王要硬上鉤,也罷。「先說好,想吃我的飯菜不許嫌棄。」

「不嫌棄。」他今天心情很好,看著身旁的樂不染,面色輕松。

樂不染身上穿的還是那件他見過的細棉衫子,腰間系著一根簡單的寬帶子,簡單的裝扮掩飾不了她的天生麗質,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雖然嫻靜似嬌花照水,但說起話來卻處處透露著狡黠。

他中意這樣聰慧靈秀,又穩重堅韌的她。

樂不染想暈倒,人家都說不嫌棄了,她還能怎樣?

把人送到了屋外,沒想外頭居然半個看熱鬧的街坊都沒有,樂不染沒細想,以為這時間點,那些個老是坐在門口小杌子上嗑瓜子說東道西的婆婆媽媽,都回家做飯去了,甚至吃飯、午憩,沒什麼多余的時間打探外頭的動靜。

她哪里知道那一堆好事的左右鄰居早在看見這麼一輛大馬車停在柴家門時就騷動了,大馬車全身漆黑,高大霸氣,這樣的馬車,別說听過,見也沒見過,這人肯定來頭不小,可窮得褲襠干干淨淨的柴家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人?

可惜別說靠近,那一撥又一撥的人全叫連彼岸身邊的人給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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