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漢威在宮中得到消息,心急火燎的策馬回府,「確定是母妃派出去的人?」黑眸危險一眯。
呂勇跟羅英都沉重的點頭,不意外的,看到主子的眼神閃過怒火。
朱漢威腳步未歇的出大廳,踏在青石小徑直奔月牙齋。
盧公公抱病在門外正踱著步,一看到主子就說︰「太皇太妃是瘋了嗎?那是未來要替小殿下——」
朱漢威已經像陣風似的越過他走進屋內,不一會兒,就見侍候的梅心跟桃雨也出來,然後門被帶上。
屋內,朱漢威來到床前,趙莎華已梳洗好也喝過藥、身上的傷勢也讓一位女大夫上藥包紮,她看起來蒼白憔悴,仍有些驚魂未定,他心里一疼,坐在床邊,「受很多傷?」
「沒有,沒事了,大夫都處理好了。」她半坐臥在床上,說話也輕。
沒事?他深深的看著她失血的容顏,不行!他要看過才能放心,這個女人總是大事說小,小事說無,他不放心她,竟然直接去拉她的衣服。
「你干什麼?」她羞死了,急急的揪住領口,瞪著他。
「我看看才能放心。」他的大手還想拉開她的手,理智在得知她被殺傷的剎那已陡然被憤怒蒙蔽,他只想飛快的來到她身邊,親眼確定她沒事。
「真的沒事,被劃了三刀,但都不深的,你別亂來。」她也很堅持,讓他看了身子算什麼事?
見她神情又羞又氣,但可能這一掙扎扯動傷口,她眉宇又皺,輕喊了聲,「疼。」
這一聲反而讓朱漢威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孟浪了,懊惱的說了抱歉,她也不理。
但他一直杵著不走,趙莎華又想到太皇太妃批評的嘴臉,覺得更煩心,「王爺出去吧,不是有很多事要處理?」
「我守著你。」
「我就在屋里,外面也有梅心她們——」
他不理會她就是要他出去的話,他只想守著她,看著她安全,他還能思考該如何與母妃攤牌?
那張如玉的俊顏,眼眸深邃,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這樣專注的眼光,讓她莫名的呼吸都不順起來,她索性闓上眼不理他。
也許累了,也許喝了藥,也許室內點了淡淡的沉香,她竟然真的睡著了。
他听著她輕淺的呼息聲,溫柔的看著她嬌美的面容,伸手輕輕撫了撫她鬢邊的發,再為她將被褥拉好。
她這一覺睡得倒久,朱漢威出去兩回,因葉誠二度求見說是娘娘有請,朱漢威皆漠然的說了句「沒空」就又進屋。他知道母妃在想什麼,如今他秦王的威名仍在,再加上破獲殺嬰案,只要好好再籌謀,他要攝政也不難,而趙莎華則成了母妃與他談條件的籌碼,要她不動趙莎華,他就得照她說的做,可惜的是他已死了一次,就算是母妃,也失去干涉他人生的資格!
趙莎華醒過來時,朱漢威坐在床一隅,身子就斜靠著床柱。
光看到桌上的燭火,她就知道她不僅睡著了,還睡得很久,而他一直留在這里?她試著坐起身來,他連忙輕輕托著她坐起,在她身後塞個枕頭。
他看著她氣色好一些,也有心開玩笑,「你睡得真久,我在這里,你心也大,睡那麼沉,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王爺的人,我信得過,當不成夫妻,也能當朋友。」她坦白。
他眼神閃了閃,該怎麼說她?總不忘打擊他心中的想望,「真的不能做夫妻?」他神色肅然,那雙黑眸有深情閃動。
看著這樣的神態,她心頭一熱,但理性仍在,「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很認真的道︰「王爺是真的很好,但我是弟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要為了他們保重自己,我這條命很珍貴,不能出任何差錯。」
她受傷被送回府後,桃雨欲言又止,後來才憂心的告訴她,她听到葉總管跟盧公公說話了——「確定是娘娘派出去的人,王爺知道了不知……唉。」
朱漢威也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心口疼痛的拉扯著,只沉默的注視她。
她以為他會松口放棄,沒想到——「這輩子,我永遠欠你了,我沒辦法為你討回公道,傷害你的是我的母妃,做為她的兒子,我有一種深沉的無奈及悲哀……」
「王爺——」
「這次的事我下了封口令,外界無從得知,」他抿緊薄唇,「對不起,我能做的,就是這一生護你周全,守住你的命,給你最大的幸福,若真的到了必要選擇的那一日,我也絕不棄你,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她一愣,還沒說話,他突然起身走出去,不讓身後呂勇、羅英及盧公公隨行。
朱漢威繃著一張俊顏,獨自前往母妃住的院落。
閻明珠直視著兒子,她一點也不擔心兒子知道她做了什麼,他能對她如何?
朱漢威冷冷的看著母妃。
母子目光對峙,鄭嬤嬤低頭佇立一角,感覺到僵滯又可怕的氛圍。
終于,朱漢威緩緩開了口,「今天母妃做的事,兒臣對外封鎖也下了禁口令,原因是不想讓全京上下都知道堂堂秦王的母親如此狠毒,甫回京就對王府一個小小廚娘痛下殺手,而這個廚娘還是幫助秦王破獲殺嬰案的有功者之一,只是她不願居功,她說她已得到她想要的,她的弟弟洗刷冤屈,在京城的趙家人也能抬頭挺胸的做人,足矣。」
說著這些,他態度冷淡而疏遠,黑陣黝暗,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在兒臣眼里,單純、溫柔又堅強,母妃要再動趙莎華一根汗毛,兒臣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事。」最後一句話更是帶著十成十的威脅。
也是這句話徹底激怒閻明珠,她怒不可遏的拍桌而起,「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是想氣死哀家嗎?那賤女人灌了什麼迷魂湯在你身上?讓你如此忘卻身分,神魂顛倒!」
他面無表情,黑眸卻帶著駭人的冷光,這樣的眼神看的是卻是自己的母親,「母妃反對,僅僅因為趙莎華曾和離?還是她對你想要重掌後宮的毫無一絲助益,她更不是你能掌控、听你命令在我耳邊吹枕頭風的女人?」說完,朱漢威厭惡的轉身就走。
閻明珠的臉色瞬間慘白,冷不防的,她心中最深沉、最執拗的被自己的兒子血淋淋的一把揪扯出來,赤luoluo的……怎麼會?她一直以為她隱藏的極好。
身為穆和帝最年輕的妃子,生了最小的皇子,他還成了帝王最寵愛的皇子,但她這個妃嬪卻沒有被皇帝看重,她的待遇與其他妃子無異,這無異成了後宮的笑話。
一直到武成帝駕崩,她仍被皇後為首的妃嬪明里暗里的欺侮,她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站到最高的位置,所以她一直鞭策兒子,要出色再出色,只有他坐上龍椅,她才能站在權力高峰。
「娘娘?」鄭嬤嬤上前,因為她明明坐著,身子卻不停的發抖。
這一聲把閻明珠從思緒中喚醒,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叫起來,「他為什麼會知道!他怎麼知道的?」她像瘋了似,抓了東西就砸,乒乒乓乓全砸爛了,但一肚子的悶火仍未宣泄。
最終她呆坐在椅上,還是鄭嬤嬤端了茶杯讓她順順氣兒,又提起李雪也該見見。
閻明珠才想起這個通風報信的最佳媳婦候選人,她思忖後派人走了一趟鎮國公府。
半炷香後,位于城中的酒樓雅房內,閻明珠與李雪面對面的坐著,她叨念對兒子、對趙莎華的怨慰與不滿後又連喝兩口茶才歇口氣,但對私下派人刺殺趙莎華的事倒是一點也不敢提,失敗又丟顏面的事她還拎得清。
李雪沒讓丫鬟侍候,而是親自起身為她再注滿茶後才坐下,歉疚的道︰「這事說來是小雪不好,若是沒告知娘娘,如今也不會——」
「胡說,好在有你通知,不然王府里什麼狐媚子當了家,哀家也還被瞞在鼓里,眼下看哀家那兒子都迷了心竅,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雪看著她柳眉緊皺,將早已在心里想過數回的計策獻出,「小雪這里倒有一計,可讓娘娘參考,就是禍水東引。」
閻明珠眼楮一亮,「說來听听。」
「娘娘,前幾日我听父親說,敬王要回來了。」李雪眉宇微低,看來很是溫婉。
武成帝的後宮有太多年輕妃子,才會有秦王年紀這麼小的十三皇子,而排行第十二的朱漢寅年紀也不大,只比秦王大四歲,如今不到三十,封為敬王,其封地在東北。
朱漢寅皮相不錯,畢竟都是皇室血統,也承襲了武成帝的風流,花名在外,如今在封地為王,後宅美女如雲,好酒,可說是敏太後最放心的一個皇室子弟,不會跟她的兒子爭位。
因此這些年,朱漢寅倒是很自由的來去京城與封地,每回離開總有幾名美人兒同行侍候,若是這次的美人兒中有趙莎華……
朱漢寅一向色膽極大,表面與秦王兄友弟恭,私下極卻不喜秦王這皇弟,老覺得被他壓一頭,若踫上秦王看中的女人,能搶過來那種滿足……
呵呵!閻明珠滿意的看著眼前的李雪,聰慧又有心計,她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一旦將那東西除了,哀家就派媒人上門。」
李雪低頭,臉上多了一層酡紅。
只是閻明珠覺得的好方法,看在資深宮人鄭嬤嫂眼中卻是十分不妥。
旁觀者清,她也算是看著秦王長大的老嬤嬤,再加上秦王在趙莎華受傷後,過來跟娘娘說的那席威脅的話,分明是認真的。
如今這世上,秦王是娘娘唯一的倚仗,母子一旦離心,對娘娘毫無益處。
她是僕,主子若是無所依,她眼下的風光也會不見;若是惹怒秦王,難保秦王不會打殺娘娘身邊的人來警告娘娘,她可是娘娘的心月復,更是第一人選,因此在回府的馬車里,便口沫橫飛的勸著。
原本讓娘娘去見李雪,自是認為李雪賢淑溫婉,能與娘娘說些話讓娘娘心情好些,卻沒想到李雪竟出了那個主意,秦王個性好強,也不是怕事的,怎麼可能眼睜睜的讓敬王將自己的女人帶走?
雖然李雪有讓趙莎華成為敬王的女人之意,但那得小心謀劃,一旦出了差錯與敬王鬧起來,兄弟爭一女傳出去也是丟臉。
鄭嬤嬤說得口都快干了,眼見秦王府就快到了,連忙說︰「還是換個方法,娘娘跟王爺談談,若他願娶郡主進門,就答應讓趙莎華為妾?」見主子眉頭又皺起,她又急道︰「娘娘,這是兩全之策,您再想想啊。」
閻明珠煩躁的抿抿唇,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是不是兩全?要是兒子開心,登頂之事她也能再提,兒子是個聰明人,他心愛的女人雖只是妾室,一旦他成為九五帝王,小妾也能成為妃嬪。
主僕倆直至回到院子,一路思考的閻明珠才算想得通透。
她稍微整理一下儀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露了個較溫和的笑容。
「好吧,先去探探趙莎華的意思,她若是識相,哀家倒可以勉強自己退後一步,若是敬酒不吃,肖想當正室,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鄭嬤嬤連連點頭,一邊笑著將主子頭上的發釵再調整,她知道主子把自己的話听進去了。
夜色降臨,王府的燈火已經亮起。
閻明珠先讓鄭嬤嬤去打探秦王在不在府中,一確定他外出,主僕二人就在丫鬟掌燈下來到月牙齋。
梅心、桃雨一見到這尊大佛都如臨大敵,急急行禮,閻明珠根本不待人通報,直接進房,梅心跟桃雨怕主子吃虧,對視一眼,也急急的跟進去。
房里飄著一股濃重的苦藥味,閻明珠也瞥見擱置在圓幾上的一個空藥碗,再看半坐臥在雕花大床上的趙莎華,見她看到自己進來試著要下床,隨即出聲道︰「免了,躺著吧,免得哀家那兒子以為哀家又對你怎麼樣。」
閻明珠逕自在椅上坐下,對藥味顯然很不喜,皺皺眉頭,決定速速把來意說了,「其實依你的條件,別說正妃、側妃的位置不成,當妾在哀家看來都很勉強,但哀家的兒子卻又深深受你的迷惑,如果你乖乖听哀家的吩咐,哀家可以讓你當個妾——」
「謝謝娘娘費心,但小女子沒想嫁給王爺。」
「呵,話說這麼滿,不就仗著王爺對你的迷戀嗎?」她不屑的道。
趙莎華深吸一口氣,希望自己的口氣和緩,別有太多情緒,「娘娘可能誤會了,王爺並非對民女迷戀,只是王爺對吃食特別要求,民女的廚藝有幸入了王爺的眼,王爺只是希望小女子能永久留在府里為他烹煮三餐,雖然王爺與小女子打了這方面的合約,只要他付得出錢,小女子就得執行,但同理,小女子不收,自然也可以不做,如果成了他的妾,就走不了。」
「只是如此?」
「當然不止如此,王爺個性雖冷峻霸氣,但是個知恩之人,那一年,小女子沒讓他成為食堂食客,也許他就餓死了,所以見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要拉拔年幼的弟妹,本要收容我報救命之恩,這是王爺心軟,但小女子心領,早已拒絕了。」
「是嗎?」閻明珠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娘娘要再繼續多心,莎華也無話可說了。」
閻明珠蹙眉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陣,倒是不見絲毫虛偽,「你有自知之明最好,我兒身分尊貴,如今有成家之心,哀家這當娘的定當好好安排,這後院自然得找個好姑娘做當家主母,至于側妃及妾室或通房丫頭也都得開始相看。」
閻明珠高高在上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認為趙莎華已認清自己的身分,人也乏了,便帶著鄭嬤嬤離去。
趙莎華強忍著淚水,不發一語。
梅心跟桃雨面面相覷,臉上都是憂心,娘娘話里話外對主子都是嫌棄啊。
突然,盧公公走了進來,向兩個丫頭揮揮手,退遠一點,他要跟她們主子說話。
原來,從閻明珠跟鄭嬤嬤往這里來,他就暗暗跟著了,小殿下出門前有交代,娘娘住在府里,他就是小殿下在府里的眼楮,要幫他盯著趙莎華。
所以兩人的對話他在外面偷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不能讓娘娘將小殿下真心喜愛的女人給嚇跑了,「老奴都听到娘娘跟姑娘說的話——」
趙莎華打斷他,反問︰「公公覺得娘娘要為王爺後院添那麼多女人,會差我一人嗎?」他想也沒想的道︰「當然,她們又不是你,奴才的小殿下可專情了。」
她苦笑,那又如何?她並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弟妹,而依娘娘對她的厭惡,就算她頂著壓力跟朱漢威在一起,娘娘會善待自己?善待她弟妹?
她無法自私!她不能想像,在未來的某一天,娘娘像劉韋軒一樣狠狠的摑了弟妹的畫面再現,她會怎麼做。
她沉沉的嘆了口氣,「公公可以將我跟娘娘的交談一五一十的說給王爺听,然後再加上一句話,我是認真的,除了廚娘之外的身分,我都拒絕,王爺若再糾纏就不是報恩,是報仇,還有,我跟王爺只有合約上的合作關系,他給錢,我給他掌廚,銀貨兩訖,兩不相欠,但府里的其他人——包括娘娘,誰也不能趾高氣揚的對我說難听話,我不欠任何人,請他約束自己的母妃,若是不能,合約作廢,錢我不賺了。」
長姊如母,她就是弟妹的依靠,她不能容忍他們被任何人傷害絲毫,她也不介意得罪朱漢威,最好他生氣撕毀合約,一旦她身上的傷痊癒,她便能走人了。
盧公公瞧她因傷而少了血色的臉上橫眉豎眼,不由得傻眼,雖然他也不是很清楚小殿下跟趙姑娘之間有什麼恩怨糾葛,但難得小殿下看上個姑娘,怎麼也得卯足勁幫忙,「趙姑娘,你要能嫁給王爺,那可是潑天富貴,王爺還是人中龍鳳,才情卓越,像他這般,普天之下就一個,提著燈籠也找不到——」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到後來甚至將小殿下形容成一道可口美味的菜肴,不吃可惜啊。
「盧公公若真喜歡這道菜,就自己挾去吃吧。」
這實在不像她會說的話,但她真的累了煩了,她只想平靜的守著弟妹過日子,這些太復雜的紛紛擾擾,還有一個與前婆母柳氏一樣看不上自己的太皇太妃,她真的怕了,她躲、她避開還不成嗎?為什麼那麼多人要逼她!
他挾去吃?盧公公睜大眼楮,懵了。
「公公,我想休息了。」她強忍著身上的傷,挪著躺平,闔上眼楮。
盧公公還有些頭昏昏的,點點頭,糊里糊涂的出去了。
傍晚時分,天空先是下起了綿綿細雨,接著逐漸下大,叮叮咚咚的雨打在屋檐窗台聲不斷。
秦王府的書房里,燈火亮著,擺著暖爐,盧公公啪啦啪啦的說話聲也不絕于耳。
朱漢威眉宇微低的翻看各地探子送回來的一些消息,在離京前有些要安排下去的事情得先處理,一邊還要分神听著盧公公說話。
老太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小殿下怎麼不會是她的菜呢?這趙姑娘簡直是不知好歹,是欲擒故縱?也不對,小殿下都想娶了,她還要什麼?也不知是否被娘娘的話給氣壞了,奴才頭一回看她發怒,那狠狠瞪人的目光讓老奴的心肝都嚇得顫啊顫。」他拍拍胸口。
「下去吧,公公今日辛苦了。」朱漢威頭也沒抬,淡淡的道。
盧公公「嗯嗯」兩聲,的確要好好回自己的屋子去修復自己的小心肝,溫柔的小泵娘變臉母獅子,他表示心累。
盧公公離開後,朱漢威覺得耳根子終于清靜了,一人獨處再三回想趙莎華說的那些話,真是好氣又好笑。
娶了她是恩將仇報?她腦袋怎麼想的!沒錯,在自己快因挑嘴而餓死時,的確是她的一手廚藝救了他,但他給了銀兩,又不是白吃白喝,這恩情她倒是大方的算上了?
小沒良心的!他還為了她重返京城,洗刷趙晉元冤屈的恩情倒是提都不提?
但這一點,他倒是誤會趙莎華了。
當下她想得很清楚,什麼事能在娘娘面前提,什麼事又不能提,差別在于讓太皇太妃相信朱漢威對自己沒有太多的感情,只是對自己的手藝感興趣。
她感激他對自己的幫助,甚至那不知不覺產生的情感,她也是心悅的。
但人要有自知之明,這一點,經歷一段婚姻的她更明白,曾經為人婦的她,是沒有資格嫁給秦王的。
所以她在沉澱後,想起對盧公公說出一些不適當的情緒話語,她特別請梅心代自己走一趟,向盧公公表達她的歉意。
其實她有些期待又害怕朱漢威會過來,不知道他听了她說的那些話,會有何反應?
她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因為直至她睡著,朱漢威也沒來。
盧公公是第二日過來的,說自己不在意她那些話等等,還交給她一封信,「今天早上主子交給奴才的,要奴才交給姑娘。」
她原本還有事要問盧公公,但接過信函,一看到信封熟悉的字跡,她立即拆信,是孫容寫來的,朱漢威派快馬至魏城向孫容送了信,說她不小心染上風寒,再加上前陣子為查殺嬰案線索,身子較虛,大病了一場。
孫容原本打算與會合的趙晉元帶著趙京亞、趙歆亞一起進京,順道玩一玩,但趙莎華這一病讓她改變決定,要她安心把病養好,她跟趙晉元就先留在魏城,待她身體養好回到魏城,她再跟趙晉元北上。
趙莎華看完信,抬頭看著盧公公。
他呵呵笑道︰「王爺說了,趙姑娘受傷得養些日子,一定不想弟妹看到擔心,所以就撒個善意的謊言,相信你不會生氣。」
她輕咬下唇,他又替她想那麼多,而她昨天說的那些話……
「王爺這幾日有些事要處理,可能會早出晚歸,姑娘就不必擔憂王爺三餐的事,把身體養好為先。」盧公公說完這句話,便行個禮退下了。
她還有些話想問,她先前說的那些話他沒有轉告嗎?朱漢威沒生氣?但終究沒有開口。
接下來的日子意外的平靜,閻明珠不曾再過來,就連朱漢威也沒有。
梅心與桃雨倒是得了消息,說太皇太妃忙著與人敘舊,宴會不斷,太皇太妃與秦王是天天出門,听說京城一些首飾鋪及綢緞坊生意火紅,許多世家名門都為家中未出閣的女眷添了新衣首飾,帶著她們出入宴會,太皇太妃都會召見她們,也會讓秦王與她們說上話。外面都在盛傳,這是太皇太妃在為秦王選妻子,不止如此,連宮中的敏太後及皇上也為此設了好幾場宴。
趙莎華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在松口氣之余也有一些難過,朱漢威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她應該高興的,但心中那股形容不上的失落惆悵又是什麼?
她心事重重,因而沒有注意到兩個丫頭神情有些古怪。
她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不敢向主子說在大街小巷的另一個流言——
那慶安伯府真是太過分了,劉韋軒又被降職明明不是她家主子的錯,居然向外放話說伯府休妻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什麼一得道高僧曾到伯府,看到趙莎華便搖頭嘆息,說她命中帶克,不僅克父克母,還注定此生無子!
慶幸主子受傷在家休養,不然听見了該有多難過!
「你說!為什麼要派人到外面亂說話?」
慶安伯府的大廳里,劉韋軒正氣呼呼的看著低頭不語的姜映薇。
「你——我是看錯你!以為你是拎得清的人。」柳氏火冒三丈的氣話一歇,偌大的廳堂也是靜悄悄。
姜映薇頭垂得更低,心里懊悔極了,見丈夫婆母輪番指責,她也抽抽嘻噎的哭了起來,「是元鳳郡主說了,傳出這些話,趙莎華哪還有臉留在京城?她不離京,我們的那些不光采的舊事,大家又怎麼遺忘?我們又怎麼好好過日子,每每出去老讓人指指點點的……」她也是萬分委屈啊。
「元鳳郡主的話能信嗎?我以為你是聰明的,她一個金枝玉葉學那麼多年的廚藝是為了什麼?可現在趙莎華才是秦王的專屬廚娘,她比我們更想把趙莎華踢出京城,好回到秦王身邊,你怎麼蠢得讓她給利用了!」
柳氏是恨鐵不成鋼,繼續指著媳婦兒的頭罵咧咧的,口沫橫飛。
外人不知道,他們當事人可清楚了,外面以為兒子被降職心生不滿,才對外說那些對趙莎華不利的流言,事實是這愚蠢的媳婦被元鳳郡主給拐了,當了出頭鳥,四處散播謠言,這才惹怒秦王,有了降職一事。
她雖然忙著要補救,終止謠言,奈何出口的話要收回可難,又有一些有心人加油添醋,趙莎華在他人口中已變成會克父母、克夫的重度掃把星。
劉韋軒看著婆媳一個罵一個哭,只覺腦門兒特別疼,突然很想念當年與趙莎華做夫妻的那段溫馨歲月。
至于外頭的這些流言,朱漢威讓盧公公盯著月牙齋,若兩個近身服侍的丫鬟嘴巴不牢,說了不該說的話,盧公公就可作主把人發賣出去。
好在兩個小丫頭都很為主子著想,殺傷力最強的搗著沒說,因此趙莎華這段養傷的日子,月牙齋的確特別平靜。
女大夫很細心也很上心,趙莎華上藥又喝藥,幾日後身體已好了大半,又過兩日,她便能鑽進小廚房重新掌勺,月牙齋終于又飄出熟悉的飯菜香。
這一日,日漸偏西,盧公公笑咪咪的來告知,王爺要請她準備晚膳。
她與朱漢威十幾日未見,心里其實也想念他得緊,因此特別準備幾道他愛吃的家常菜。
然而準備好了,葉總管卻又過來告知,王爺會晚一些回來,她只能點點頭,將一干菜肴先放回鍋里保溫。
半個時辰過後,換盧公公過來告知,「王爺回來了,他在姑娘這兒用飯即可,說是外面天冷,菜提來提去涼了。」
于是她將飯菜放到食盒,提到廳堂,再讓梅心在暖爐里添了銀霜炭,確定屋里夠暖和,再將飯菜一樣樣擺到桌上。
「王爺來了。」半晌,屋外傳來梅心的聲音。
趙莎薇一抬頭,就見朱漢威走進來,月兌去身上黑色大氅,一身玄色銀絲暗紋團花直襟袍服讓他看來特別的俊朗儒雅。
她走過去接過他的大氅交給桃雨,又覷他一眼,回到桌前,先侍候他淨手,將棉布給他。
他接過棉布擦手,黑陣似有若無的看著她,她被看到有些手足無措,好在他沒說什麼,便坐下來。
由于她已經吃過,就坐在他對面,靜靜的看著他用膳。
這些多是他愛吃的佳肴,一道道仍熱氣環繞,香味撲鼻,因為她在養傷,朱漢威好多日未吃了。
出乎她意外的,他胃口極好,她以為盧公公一定跟他說了她跟他母妃的對話,難道沒有?還是他一點都不受影響?
朱漢威用完餐,讓人將杯盤撤下去,趙莎華熟練的將新沏的茶倒了杯給他。
她注視他修長的手指握著精致的瓷杯,這畫面真好看,這個男人的手比她一個女人的手還好看,尊卑從一雙手就立分高下。
朱漢威在她怔怔看著他的手時,已以眼神示意讓侍候的人全出去。
他看著趙莎華,前世為了大位殫精竭慮,男女關系猶如一張白紙,對愛情一無所知,日子也過得相當沉重,重生後雖看破追逐權勢的空虛,放逐自己,但終究不快樂。
直到與她比鄰而居,走入她的生活,看她一個女子扛起養育弟妹的重擔,看她日日忙于食堂事務,臉上卻總掛著滿足的笑容,他這才發現,過得簡單,幸福也很簡單。更了解她之後,那些曾經的艱辛經歷並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他從欣賞她,最後為她心動。
「身上的傷全好了?我向大夫問過,她說你一切都好,可還有任何不適?」他問。
「都好了,謝謝王爺關心。」
他蹙眉,「華兒,我不喜你這疏遠的態度。」
「我想這幾日就回魏城,還請王爺幫我做安排。」她答非所問。
對她無視他的前一句話,他眉頭攏得更緊,「華兒——」
+「男人這一生,可能為權勢財富地位,甚至是為女人汲汲營營,而女人除了這些努力外,天生又多了一份痴,為男人的寵愛爭斗,又為孩子未來爭斗,甚至為了贏得婆母的喜愛而爭斗,女人的生活遠遠比男人更不易。」她語氣平靜,「更甭提一個已經和離過的女人。」
他明白她要表達的是什麼,但他從不覺得那是問題,「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她微微一笑,「人不能習慣去依靠一個人,一旦這個靠山倒了,連自救的能力也沒有,倒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得而復失,會讓人變得更加懦弱。」她沒有懦弱的資格,她身後還有一雙要護衛的弟妹。
「你知道我可以讓你依靠,而且不會變心。」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她知道,依他的身家外貌,若真對上心,秦王府不會連一個通房都沒有,「我真的很謝謝王爺對我的這份心意,但我真的不適合王爺。」
「我是認真的。」他很執著。
她的拒絕又何嘗不是?「我也是認真的。」
他雙眸定定的看著她,「華兒,你跟你的弟妹都可以依靠我,你很清楚的,」他伸手握住她微冰涼的小手,屋里暖和,這手心的冰涼顯然不是因為冷,「母妃讓你不安,她也的確傷害了你,但我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證明我能護你。」
她還想開口,他卻搗住她柔女敕的唇,「不要說那些讓我難過的話,盧公公將那天你跟母妃說的話都說給我听了,合約不可能作廢,不管是報恩也好,報仇也好,這一輩子,我只認定你。」說完,他才放開手。
她眼眶微紅,對他不是沒心,也不是無半點眷戀,可兩人之間困難重重,她又有太多的顧忌,還有要保護的人。
見她靈動的雙陣染上淚光,他還是心疼了,伸臂將她擁在懷里,「听我說,你這小沒良心的,為了讓你能好好在這里養傷,我可是跟著母妃四處出宴席,不少姑娘家老往我身上瞧,我硬是憋住火氣沒有甩袖離去,這都是為了你才忍下來的。」他堂堂秦王如此撒嬌,也是生平第一遭。
原來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要放棄,而是為了她,勉強自己跟著難纏的母妃四處走。
她的心暖了起來,男人的手臂此時更擁緊了些,灼熱的呼吸隱隱吹拂在自己頭上,依稀可以感覺到他堅硬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如蘭似麝的香氣。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正在幫皇上做一些事,還走不開身,好不好?」
他鮮少用這種幾近請求的語氣跟她說話,她不由得心軟,乖巧的點點頭。
朱漢威確實很忙,朱錚不夠有魄力,處理民生朝政,也是優柔寡斷,朝中並不是沒有好官,但終是畏懼帝王之怒,不敢有太多諫言,何況敏太後又在旁虎視眈眈,怕誰奪了她的權,這朝堂上敢說真話的還真沒幾人。
「當了皇帝,就得關注民生,知道老百姓要的是什麼,居高位的人就該盡力的去滿足老百姓的需求,這才能贏得民心,要知在朝堂上,老百姓的聲音就是皇帝最大的倚仗。」議事閣里,朱漢威看著怯怯點頭的朱錚,簡直有種想拂袖而去的沖動。
「皇上,你皇叔說得極好,你可得好好上心啊。」一旁的敏太後陰陽怪氣的念了自己兒子一聲。
「太後,本王的母妃返京也多日,最近參與不少宴會,總覺得身邊沒人說得上話,說來她算是你的長輩,你總找借口推辭她的邀約,有些不妥?」
朱漢威很看不上這位皇嫂,心機太深,權欲太重。
敏太後自然也知道他對她的觀感,但她是現今最有權勢的女人,皇後年紀仍小,也不敢跟她這太後對著干,但是太皇太妃的輩分大她一輩,從她進宮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太皇太妃離京她還差人放鞭炮慶祝呢,如今她回京了,自己若跟在她身邊,難保她不會仗著身分指使她,她可是太後呢!
但在朱漢威懾人的冷眸與隱隱要脅下,她只能怏怏離開議事閣。
朱漢威又向朱錚說起川城。川城原本就是個多湖的城市,加上最大主河流大小灣多,河床容易淤積,雖然建了堤防,但每到雨季總是讓老百姓膽顫心驚,想遷居移往其他縣城,又架不住這里繁榮、生活機能極好,來往船只多,貿易也多,大家荷包也滿。
有地方官提過要分洪引流,但看中的地方該地的老百姓不願意搬離,于是一年一年的就擔擱下來了。
朱漢威卻不能跟朱錚說,明年雨季的雨水將比往年都多,屆時河水泛濫,水患起,疫情生,屋毀人亡,災情嚴重,民不聊生。
也是這一劫,朝廷無所作為,百姓怨聲載道,在外的藩王借機返京,原本蠢動的外族也揮兵中原,內憂外患下大魏江山易主,有人坐上龍椅,但又被推下來,他也是其中一個。
這一切都是因水患而起。
原本他只想遠離權勢惡斗,漫無目的的過完此生,但心態改變後,他便想要逆天而行,或許,這也是老天爺讓他重生的意義。
他有意讓皇上派御史、戶部及工部的人同去處理分洪引流及修築河岸,這至少需耗上半年或一年,他們並沒有太多時間。
但那塊一直是塊硬鐵板,繳納的稅金最多,有不少大富豪,朱錚不想動也是不想少了稅收,他頭低低的問︰「皇叔,還是、還是咱們先問過太後,朕再派人?」
朱漢威看著這個想獨當一面,但又害怕變動的年輕帝王,目光再往後,看到一旁弓腰縮背又低頭的老太監,不由得揉揉眉心。
這阿斗,他當真扶得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