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分後娘 第十一章 死局出現轉機

作者 ︰ 千尋

馬車里,殷箬半句話都沒說,只是冷冷地看著手中的瓷杯,眉毛打了死結。

那天听到傳言,皇帝有意為韓鎮賜婚,殷箬和岳笙立刻進宮求見。

盡避確定薛蓉和韓鎮的關系,他無力阻止賜婚,但殷箬在皇帝跟前認下星星了。他沒要求太多,只向皇帝討個封賞,他們認為夫妻實力相當,星星才不至于被欺負。

他以為意思已經表達得夠清楚,沒想皇帝滿口同意,轉頭卻給韓鎮賜了個平妻,是平妻,不是姨娘!而他要求的封賞是郡主名號,皇帝卻只給了黃金五百兩。

星星缺錢嗎?就算缺,她有兩個爹,兩個爹能給她的何止黃金五萬兩?皇帝這樣做,分明是掮他們的臉。

消息傳來,殷箬暴跳如雷,他已經錯過一次,這回絕對不讓女兒受委屈。

再然後,他派去鎮遠侯府的人發現星星住的院落被守得滴水不漏,連半點信息都送不進去,這讓殷箬坐不住了,那形勢分明是禁錮。

他不曉得星星情況怎樣,她是怎麼想的?她願意韓鎮迎娶平妻嗎?韓鎮有沒有讓她受委屈?

如果她過得好,他可以不打攪她的生活,如果她過得差,殷箬怎能若無其事地生活?

然後今天,他們收到錦繡畫坊輾轉傳來的信件。

是星星寫的,上面只有短短幾個字,卻讓他們讀出若干訊息

請將我從侯府帶走,我便認祖歸宗

那天她表明態度,她不願攀附、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她只想靠自己雙腳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那樣骨氣、那樣驕傲的星星,卻為了想離開侯府,願意認父親。

所以她百分百被軟禁了,她身不由己,連一封信都必須透過楚東家才能傳遞,所以她過得不好,為離開那里,願意違背心意。

「別急,有我們在,什麼事情不能解決?如果禮親王的名頭不夠用,我還能操控幾個御史,到時再看看韓鎮要臉還是要平妻。」岳笙道。

「謝謝你。」

「做什麼道謝,那是我們的女兒。」攬過殷箬的肩膀,他輕聲安慰。「帶走星星後,我們去江南吧,那里人文薈萃、風景優美,是個療傷的好地方。」

「但如果……」

「如果什麼?」

「如果星星愛韓鎮呢?非要將他們拆散嗎?」

他們明白,那些孩子有多喜歡星星,星星又多在乎他們,而韓鎮寵妻都寵出名聲了,當真要為一個薛蓉,讓她放棄辛苦經營的感情?

殷箬緩緩地將杯里的茶倒進嘴里,茶冷了,入口微澀。

他很清楚相愛的兩個人因環境而分手是多麼痛苦的事,那些年與岳笙的分分合合,不正是因為如此?

他是親王,身分尊貴,岳笙是朝堂重要的官員,兩人的事情一旦曝露……輿論殺人吶,皇家容不下他、岳家更容不下他,兩個不見容于天下的人,如何能光風霽月縱情山水?如果在一起要付出的代價是毀滅,這樣的感情能不能繼續?

他們苦頭嘗盡,才換來心境轉變,那星星呢?如果她愛韓鎮,如果離開,她必須承受同樣的痛苦,他們能不能舍得?

「如果星星決定離開,我會為她撐腰到底。」就算她的決定很任性。

身為父親,有權利將女兒寵得任性恣情、無法無天,過去,她不曾享受過一分父愛,那麼未來,就讓他把欠下的全數還盡。

禮親王帶著大隊人馬前往鎮遠侯府的消息傳進宮里,正在批改奏章的皇帝嚇得毛筆一丟,恰恰丟在正踩著凌波微步走來的小彰子身上。

「皇上?」他還以為自己做錯事了,連忙跪地,把御筆撿起來,高舉過頭。

皇帝咬牙,該死,他沒想到小皇叔會為一個私生女連面子都不要了,還以為就算小皇叔心里有幾分不平,也會吞下去,終究沒養在膝下,能有幾分感情?

更何況,她好歹是鎮遠侯的嫡妻吶,傻子才會放棄。

「來人!」宮衛快步進來。「派五百名羽林軍去鎮遠侯府候著。」

「是。」皇令一下,宮衛快步往外走。

皇上瞪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彰子,氣道︰「還跪著做什麼,伺候朕更衣。」

更衣?吭?被墨水弄髒的不是自己嗎?怎麼皇帝要更衣了?

「傻啦,快一點,朕要微服出行。」

廳里氣氛凝重,下人被趕出去,里頭安靜得針落可聞。

「侯爺可听清楚了?」殷箬寒聲問。

「听清楚了。」韓鎮回答。

原來當年孫家並不是為了羞辱自己,才讓一個養在外頭的庶女下嫁,而是禮親王在中間橫插一腳。

「星星是我的女兒,我現在就要帶她走。」他不廢話,直指來意。

「星星是我的妻子,出嫁從夫,岳父無權帶走她。」他也不贅言,直接表明立場。岳父?就這麼叫上了?這人臉皮有多厚啊,星星都不要他了。

「皇上口諭,一紙休書,星星早與韓家無關。」

「此事小婿並不知道,請問岳父,休書在何處?」他算準休書不在對方身上,星星手上也沒有,否則早就拿出來與他對簿公堂。

無恥!明知道他這父親還沒正式認上,哪兒拿得出休書?說這種話,存心堵人。

岳笙道︰「侯爺還是先讓星星出來見一面,有什麼話,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韓鎮哪能讓她出來?禮親王陣仗擺這麼大,擺明談不攏就搶人,他傻嗎?星星一心想離開,要是讓她知道有人可依靠,她還能留下?「侯爺有什麼話,直接對小婿說吧。」

「你這個女婿,本王可不敢認。」

「也是,星星從沒提過親生父親這回事,許是謠傳。」兩人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韓鎮咬緊牙關,誰敢同他搶星星,他就敢與誰杠上。

「你!很好……韓鎮,你以為本王什麼準備都沒有嗎?你今天不交出星星,我就讓人踩平鎮遠侯府!」他足足帶上兩百人,全是有武功在身的。

「好沒道理,堂堂禮親王光明正大上門搶侯爺夫人,不知話出了這個門,會傳成什麼樣子,王爺不在乎名聲,可星星呢?外頭會怎麼說她?不安于室、生性**?這是王爺樂見的結果?」

「侯爺將女人禁錮在後院就好听了?」岳笙反問。

「禁錮?岳大人可得想清楚再開口,高門貴婦本就是頁靜賢德,鎮日在府中操持後院之事,又不是罵街潑婦,哪能天天在大街上待著。」

「哼,平日里見著,還以為是鋸嘴葫蘆一個,沒想到如此巧言善辯。」

「好說。」

「侯爺打定主意,要與禮王府對峙?」

「小婿並無此意,只是懇請王爺給一點時間,待過了這段時日,小婿必定帶星星回娘家一趟。」不管殷箬認不認,韓鎮都堅持自己是他的「小婿」。

殷箬氣瘋了,就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

「『這段時日』指的是多久,等你娶了平妻,等星星傷透傷盡,等她被你磨得無法不低頭之後?記不記得之前星星是怎麼被迫害得連反抗都不能,只得收下休書離開將軍府?對不起,這種事一次就夠了,本王的女兒不吞這種苦。來人!」

他揚聲大喊,沒想竟然沒有人回應?

與岳笙相視一眼,他們同時轉身看向外面,什麼時候羽林軍也來了?羽林軍以二對一的絕對優勢,將他帶的人全壓制在地。

「韓鎮……你、你很好……」

才說著,一頂轎子從外面抬進來,皇帝匆匆忙忙下轎,目光示意間,小彰子運起凌波微步走向門邊,趕緊把門給關上,家丑還是別外揚的好。

皇帝朝殷箬一拱手,道︰「小皇叔。」

「不敢,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幾個萬歲,殷箬喊得咬牙切齒。

皇帝心頭一抽,哪還有不清楚的,這是憋著滿肚子氣吶。「小皇叔怨朕吧,別把氣撒在阿鎮頭上,是朕想差了,以為皇叔沒堅持讓侯爺夫人上玉牒,應是沒打算把人給認回來,這才輕慢了些。」

沒堅持立刻讓星星上玉牒,是因為要等她點頭,他知道星星骨子傲,怕她反彈,但這不是讓人輕視她的理由。

「臣以為已將心意表達清楚。」那是他的女兒,他早晚要把她認回來。

小彰子乖覺,連忙湊到韓鎮身邊,將禮親王進宮之事言簡意賅說過一遍。

韓鎮雖然意外,卻沒有太多表情,孫家膽大妄為的事又不是只有這一起,不過賣妾換官位,真真是教人刷新三觀。

「是朕的錯,小皇叔就別怪阿鎮了吧。」

「皇上真是因為星星不上玉牒才有輕慢之心?而非薛蓉是皇帝和韓鎮的小師妹,青梅竹馬感情濃厚,這才想方設法多方維護、強壓星星一頭?」

「這是什麼話,小皇叔誤會了。」

「皇上啊,何謂親疏遠近,便是皇上與那薛蓉有師兄妹情誼,可星星才是與皇上有血緣關系的至親,你們是堂兄妹、身上流著相同的血,皇上怎麼能胳膊肘往外彎,偏袒成這副樣兒。」

「小皇叔言重了,朕沒有偏坦,只是……」皇上苦惱,平日里小皇叔很好說話的,怎地攤上這事兒就變得如此難纏。

莫非星星的親娘就是傳言中那位小皇叔愛她愛到為她起誓,終生不娶的女人?如果是的話,他還真的踩到小皇叔的逆鱗了。

殷箬冷笑。「沒有偏袒?那好,取消賜婚,另擇佳婿讓薛蓉嫁過去。」

皇帝為難地看向韓鎮,他搖搖頭,自己來吧,朕救不了你了。

韓鎮走到殷箬面前,拱手屈身道︰「岳父,君子一諾千金,當初師父為救小婿犧牲性命,師父臨終前所托,小婿不敢違背。」

「所以你非娶不可?」殷箬寒了聲嗓。

「對,非娶不可。」

「沒問題,本王成全你們,但女兒我要帶走。」

「小皇叔別這樣,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小皇叔那麼專情的呀。韓鎮道︰「王爺沒讓星星上玉牒,應是星星的堅持對吧?她不願攀附權貴,總認為凡事靠自己才是正確。

「王爺,讓星星上玉牒吧,我保證說服她認祖歸宗,也請皇上封星星為郡主,我同意王爺的看法,有足夠的身分,方能讓星星安心。

「至于薛蓉,請王爺放心,她是我的責任沒錯,我們之間情誼深厚也沒錯,但我發誓一碗水端平,絕不厚此薄彼,而薛蓉也絕對不會像之前的妾室姨娘那樣,存害人心思。」

皇帝松了口氣,這樣的態度夠誠懇,小皇叔不能再找碴了吧?雖然他不太贊成封星星為郡主,但小皇叔……算了算了,各退一步,蓉兒已經二十歲了,再也耗不起。

是,殷箬幾乎要被說服了。

但想起星星的信,他猶豫了,這是女兒求他的第一件事,如果無法辦成……

見殷箬遲遲不語,韓鎮嘆道︰「王爺,星星已經懷上了,小婿可以想象當年她在孫家的處境有多艱難,難道您要讓她的孩子也一樣父不詳?」

懷孕的人不應該窩在衣櫃里,但是沒窩進去,她無法安心,無法入睡。

星星的懷相很糟,吐得一塌糊涂,她非常不舒服,但半句話都不講,她強忍痛苦,不斷說服自己,再忍忍、再忍忍,很快禮親王就會來接自己。

她不想依靠別人的,但這時候她很高興有一個親爹可以靠。

只是她等啊等,沒等到殷箬將她接回王府,卻等來皇帝的賞賜。

她上皇家玉牒了,她被封為玉星郡主了,她又拿到五百兩黃金,然後一箱箱的嫁妝被送進鎮遠侯府。

意思是……不管皇帝或親爹都認為她在鬧情緒,給點甜頭哄哄,情況就會好轉。

無奈、無力,她覺得自己進了小人國,被千萬條細繩捆得動彈不得。

這種無力感讓她吐得更嚴重,她成天昏昏沉沉的,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想窩在衣櫃里面,讓小小的空間慢慢修復殘破的心情。

韓鎮打開衣櫃,她又躺在里面了,縮成一顆球,把身子埋在衣堆里。

他想,不只是委屈還有恐懼,她害怕多了一個平妻之後的生活,還是害怕未知?

俯身將她抱起,好輕……她以眼楮看得到的速度消,太醫來過一次又一次,開的藥一吞進去就往外吐,只能用針灸緩解癥狀。

幾乎是他一抱,她就醒了。

她現在難睡、淺眠,只有待在衣櫃里才勉強能睡上一、兩個時辰,所以他給她換了個大衣櫃,讓她可以把自己埋得舒服些。

「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想到吃,她又有惡心的感覺,連忙推開他,韓鎮經驗太豐富,手一勾,將床邊的瓷缽拿過來。

她根本沒有東西可吐,只能吐出綠色膽汁,見她這樣,他的心一陣陣疼著。他舍不得她辛苦,甚至問過太醫,能不能用藥把孩子打下來?

太醫像看傻瓜似的看他,問︰「侯爺要不要先和夫人商量。」

商量?怎麼能夠,他可以猜得到她會怎麼想,她會想︰你不要我的孩子,只想要薛蓉生的?她會想……你認為我更適合當保姆、更適合為他人作嫁?她會想︰你怕我獨厚自己的孩子,只教他養他,讓他比哥哥弟弟妹妹優秀?

她已經鑽進牛角尖出不來了。

不管怎麼保證,她都不相信他愛她,不管他說再多的話,她都保持冷漠。

他求她告訴自己,怎麼做她才會快樂?

她淡淡回答,「囚犯沒有快樂的權利。」

她不是他的囚犯,她是他的真愛,他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女人,他從來不知道失去一個女人會讓自己這麼恐懼。

對,他是沒轍了,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回心轉意,他只能想盡辦法將她留下,即使這個辦法很傷她。

「星星,你听到孩子在你肚子里求救嗎?他想活下去,他不想消失,他想出來看看他的爹娘長什麼樣子,他和阿歲他們一樣,想被你摟在懷里听睡前故事……」他苦口婆心一句一句說著。

她不想哭的,但是韓鎮的話激出她的眼淚。

她抓住他的衣襟,啞聲道︰「那你也听到我的求救了嗎?我沒有辦法繼續待在這里,我很害怕、很恐懼,不管你做再多的保證都沒有辦法讓我安心,放我走好嗎?我想回家。」

眼神黯然,他輕輕撫上她瘦削的臉。「對不起,我可以答應你所有要求,只有這一點,做不到。」

垂眸,她不懂,溝通怎麼變得這麼困難?

他親親她的額頭,抱起她。「要去看看阿歲他們嗎,那麼多天沒見,你一定很想念他們對不對?他們很想來看你,但我不許他們來,怕吵了你睡覺……」

他說,她听,她不頂嘴、不應話,他們之間的門關起來了,她要的,他給不起,他給的,她不要。

只要不上朝,他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她身上了,可是越見越傷心……

看著紅通通的喜服,她掩不住滿心歡喜,終于要穿上嫁衣了呢,可惜……無法嫁給阿筌。

她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他,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他那麼好的人,是不是成佛成仙了,會不會某日,他們在蓬萊仙島相見。

他會不會給她摘一個果子?那果子香傳十里,咬一口,齒頰生津,他會不會和她一人一口……相濡以沫……

重咳幾聲,白色的帕子上頭染了鮮血。

對啊,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染上癆病,這種病通常沒藥可醫,只能靠養,吃得好、睡得好、日子過得好,就能活得久一些。

但是她不想吃好睡好過得好呀,她拿著刀槍,跟隨二師兄出生入死,打起仗來不要命似的,她可以幾天幾夜埋伏敵後,任由風吹雨打,她可以不吃不喝,任由生命消逝,她常常想,或許死了就能見到阿筌。

她其實很幸運的,能夠結識李神醫。

她把所有的嫁妝都換了丹藥。

李神醫說︰「這藥會讓你的癥狀消失,讓你生龍活虎、看不出半點病態,但同時它會消磨你的壽命,哪天你開始吐血,就該準備後事了。」

她很愛李神醫的藥,那讓她生龍活虎地執刀上戰場,為爹爹報仇,讓她生龍活虎地到處走走看看,看她和阿筌約定好要一起走過的地方。

最後,她听師兄的話回到京城,回到她和阿筌一起長大的地方。

她想要嫁給師兄,想要為自己演一出戲,演一出與阿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戲,等戲演完,她再沒有遺憾。

可是……算算日子,應該是來不及了吧。

她又想咳了,接下重重的咳嗽聲後,又一方染血新帕,她把帕子塞進櫃子底下,吞進兩顆藥後,揚聲喊。「秀鸞。」

「姑娘。」

秀鸞是宮里人,皇上命她來伺候薛姑娘,可薛姑娘是常年待在戰場上的女子,不耐煩丫頭貼身伺候,因此她們都在外頭候著,等著姑娘叫喚。

「我想試試嫁衣,行嗎?」

「當然行,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不是簡單的試試,薛蓉非常慎重,她沐浴,把每一根發絲洗得又香又潤,秀鸞把她的頭發擦干,還在她全身上下擦了香油。

她說︰「我這輩子還沒有這麼香過。」

秀鸞道︰「往後姑娘……想多香就能多香。」

侯爺多疼愛她們家姑娘啊,時不時派人送東西過來,下了朝也常常繞過來見姑娘,那是明晃晃的寵愛啊。

薛蓉淺淺一笑,往後?她哪還有「往後」?胸口越來越重,她覺得自己都快吸不到氣了。

換上衣服、畫上妝,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得無比柔媚。

已經很久……久到她都忘記自己有這一面了,那時啊她只會對阿筌撒嬌。

二師兄常說︰「蓉兒只有在阿筌面前,才會顯出小女兒嬌態。」

是啊,她就是只母老虎,只有在阿筌面前才會柔情似水。

她想,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肯定在出世那天便有了決定,要不二師兄和阿筌是孿生子,她卻獨獨一眼看中阿筌。

「姑娘,要換下來嗎?」秀鸞笑問。

「不,我想再多穿一會兒,你們先出去吧。」

宮人們下去,她攬鏡自照,輕聲問︰「阿筌,我這樣美嗎?」

「很美,非常美,我的蓉兒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呼吸一窒、她听見了……那是阿筌,猛地轉頭,她看見阿筌穿著一身青衣布衫站在自己跟前,她確定那是阿筌,不是二師兄,她確定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

「你來了?」

「對,我來接你了。」

他手里拿著一顆紅通通的果子,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紅,手伸向她,她聞到果子香……

「那我可不以不嫁二師兄,嫁阿筌?」

「你還想要嫁我嗎?」

「想啊,一直都想,一直都很想。」

他笑開,單膝跪地,雙手高舉果子道︰「我以仙桃為聘,迎娶蓉兒為妻好嗎?」

「好。」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她接過仙桃。

他接住她的手,牽起她,一起朝那道耀眼的光芒處走去。

她咬一口仙桃,唇齒留香,她遞給他,他咬一口,她再咬一口,他再……他們相濡以漸漸地,他們消失在那道光芒中。

倏地睜開眼楮,薛蓉清醒,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心狂跳不已。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是害怕乞丐凌辱,撞柱身亡,怎麼會換一張臉、一副身子,怎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捧住腦袋,她覺得疼,薛蓉殘存的記憶與她的記憶在踫撞、融合。

她痛得臉色慘白,卻無法阻止疼痛襲擊,只能緊緊搗住嘴巴,將細碎的申吟壓入喉間。

都不曉得兩條腿有多久時間沒踩在地面上了,不管到哪里,總有個人肉汽車……不,是人肉高鐵運送。

星星不知道為什麼韓鎮這麼閑,難道真的四海升平、國富民安,朝臣百官都沒事可以做?

睜眼閉眼,他老在身邊繞,她不願意同他說話,他就自顧自說個沒完。

她以為他是寡言一族,開口是情非得已,沒想到……他只是沒受到刺激。

他把自己從小到大發生過的事一一挑出來說,屋里沒人,他就追著她問,千百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她不想講,他就自己猜。

「那里的馬車肯定跑得比現在快許多。」

哼!什麼快許多,人都能在天上飛了。寡聞限制了他的想象。

「你們那里的帝君深受百姓愛戴嗎?肯定是,如果不是有很好的治理,一個女子怎麼能學會這麼多東西。」

哈哈,帝君?這種生物已經絕種,取而代之的國家管理人不會深受百姓愛戴,只會深受百姓干醮。

她不回答不溝通,任由他自說自話,用最清楚態度表達——你不停止娶平妻的計劃,他們再沒有話可以說。

但韓鎮的挫折容忍度高到讓人心生佩服,不管她的態度多冷漠、多惡劣,都無法讓他停下嘴。

但面對孩子們,她無法下狠手,他們沒有強大的心理建設,很容易因為童年陰影扭曲了性格,更何況……她滿肚子後悔,後悔打韓歲那一巴掌。

「娘,妹妹還折騰你嗎?」韓為軟軟地靠在她腿邊,仰起萌萌的包子臉,笑咪咪的,就怕自己笑得不夠甜,不能逗娘開心。

星星知道啊,知道所有人都在討好自己,他們以為只要她笑了、開心了,平妻問題就能揭過去。

怎麼能夠?除非她不是來自二十一世紀,除非她從出生那天就開始學著認同一夫多妻,除非她不愛韓鎮,除非……

人性很自私的,只有不那麼喜歡的東西才舍得與人分享。

「妹妹壞,可是……娘,咱們還是得疼妹妹。」韓客一臉的認真。

「怎麼就是妹妹了?」

「我們和哥哥談過的。」小雙胞胎異口同聲。

星星失笑,這種事竟能用「談」來做出結論。

「娘,我們知道你辛苦,等妹妹出生,我們就把妹妹帶在身邊,絕對不讓娘累著。」韓遠說得信誓旦旦,認真的表情讓人想笑。

當完廚子又想當保姆,韓遠很有愛啊。

韓暮拉起她的手,皮猴似的他皺起眉心,手指小心翼翼地畫過她手背上的青筋,怎麼會瘦得這麼厲害?

心口酸酸、眼楮紅紅,他討厭還沒進門的新母親。「娘有沒有想吃的,我和阿遠去做,我們的廚藝更進步了。」

她反手握住阿暮,一個再驕傲不過的家伙,竟哭了?

那時他被噴濺的油燙傷,疼得跳腳,她心急火燎地把他的手抓到冰水里面泡著,大手抓小手,十二月分的大寒天,一下子兩只手都凍僵了。

她問他痛嗎?他挺起胸口,硬拍幾下說︰「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算什麼?」

那時不委屈、不喊痛,現在……沒有他的事兒,哭什麼呢?

「我沒事,大夫說過一陣子就會好了,別擔心。」

酷臉歲走上前,他听得清楚分明了,星星自稱「我」、而不是「娘」,心越發沉重,這次是不是怎麼盧、怎麼鬧,她都不會改變心意了?

他從懷間拿出木盒。「娘,我問過先生,他說女人懷孕沒胃口,吃點酸的會好些。」

韓鎮訝異,星星吃驚,阿歲……居然跑去向先生請教這個?

「阿歲,你指的先生是……哪里的?」

求求老天,千萬別是宮里的太傅,否則……星星苦著一張臉。

阿歲扁扁嘴後回答。「宮里的。娘放心,先生沒有指責。」

「怎麼可能沒有?」

他酷酷的臉上透出一絲驕傲。「是大皇子幫兒子問的。」

「你、你說……大皇子?」他還為這種事指揮上皇子了?星星無語,她怎不知道這家伙這麼會搞事?

「對,這盒梅子是皇後娘娘賞賜的,還說如果娘用得好了,再去宮里拿。」

星星無奈,連高層都曉得她懷相不好?他怎不拿著擴音器滿街放送去。

「娘,我和阿遠也想去宮里當伴讀。」韓暮不滿,直跳腳。

「為什麼?」

「因為宮里的先生更好,爹爹請的先生可不懂這個。」韓暮理直氣壯道。

意思是……他也問了先生這事?天,哪里有牆?她想去撞一撞。

她皴眉瞪韓鎮一眼,養不教,父之過,她不過幾天沒給兒子上課,就惹出這種事,他這個爹在做啥?

韓鎮知道錯了,他一本正經道︰「這種事怎麼可以去問先生?」

星星舒口氣,總算有個腦袋清晰的。

沒想他接下來竟道︰「術業有專攻,這種事你們不應該問先生,應該問師娘。」

「對哦,師娘生過孩子,才會懂。」韓暮恍然大悟。

「那我們明天去問問師娘,有沒有其他好招。」韓遠接話。

韓鎮得意洋洋地看星星一眼,說︰「不必去問。」

「為什麼?」大雙胞胎問。

「因為爹已經問過。」

呃、呃……星星心痛、頭痛,全身都痛……很好,現在全世界都曉得她孕吐厲害,知道被一群蠢男人包圍是什麼感覺嗎?告訴你,叫做痛徹心肺!

韓客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挑出一顆梅子送到星星嘴邊。

她沒有食欲,一點點都沒有,但是她拒絕不了小萌包,只好打開嘴巴,把梅子含進去,然後等待下一波的嘔吐。

她在等,韓鎮在等,孩子們也都在等,六雙眼楮齊聚在她臉上。

韓歲在心里默數,從一數到一百,咦?竟然沒有吐出來?難道宮里的東西真有這麼了不起?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韓歲朝大小雙胞胎挑挑眉毛。

韓為、韓客忙道︰「行了行了,娘吃得下去了。」

「我們一家人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欸。」

「我去讓人準備飯菜。」韓暮跳起來。

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模樣,星星皺眉,準備什麼飯菜啊,未時末,哪是吃飯的時候?何況現在不過是下課休息,先生很快就要過來給他們上課。

「別麻煩,我吃不下。」星星阻止正要往外跑的韓暮。

她的話像按鈕,一押下去,所有人全都定格,瞬間廳瑞安靜下來,失望在每個人臉上現形,連在地上爬的韓邊都感覺不對勁,抬起頭看看爹、看看哥哥,最後決定朝娘爬去。這時下人進門稟告。「侯爺,秀鸞姑姑求見夫人。」

「有請。」

秀鸞姑姑是誰?星星沒問,但韓鎮主動解釋。

「她是皇上派到蓉兒身邊伺候的宮人。」

薛蓉的人?她來做什麼?沒等星星想出個子丑寅卯,秀鸞在下人的帶領下進了屋里。

「給侯爺、夫人,小少爺們請安。」她是訓練有素的宮女,不過是進門時一瞥,她就看出來,這家人和樂融融的氣氛。

「蓉兒讓你過來做什麼?」韓鎮問。

「姑娘想見見夫人,不知道夫人可不可以撥冗前去相見?」

「蓉兒有什麼事,直接告訴本侯就行。」星星這個樣子,他怎麼能放心她出門,更別說是見蓉兒了,萬一情緒激動……

秀鸞搖頭,堅持道︰「姑娘想見夫人。」

「不行,你回去告訴蓉兒,明天我找時間過去……」

「我見!」星星搶下話。

見面的目的是什麼?要分配時間,一三五、二四六?還是要確立地位?又或者分配職務……可以的,她才不怕,她天性大方,不介意從周一到周日韓鎮都歸薛蓉。

「多謝夫人應允,明日辰時,姑娘在家里恭候夫人大駕。」沒有多余的話,秀鸞得到回應,立刻告別。

韓鎮道︰「你不必為難自己,我明天過去一趟,跟蓉兒把話說清楚。」

「我不為難自己,就沒人為難我了嗎?」她淡淡一笑。

見她去意甚堅,韓鎮愁眉。「好吧,你想見就見。」

他往好處想,或許見過面後,她就會明白蓉兒有多單純良善、多好相處,那麼她再不會憂郁。

「阿暮。」她低聲輕喚。

「我在!」他快步走到星星身邊,重新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咬牙道︰「我明兒個不上,陪娘去見薛姑娘。」

「我也去!」韓遠和韓歲齊步走過來。

「大人的事,大人會處理。你們去叫下人傳飯。」

「娘要吃飯?」韓為、韓客異口同聲問,聲音里有藏不住的喜悅。

「嗯。」星星點頭。

她不是戰斗民族,但面對威脅,她不想低頭,她必須吃飽飽,養好力氣,才有精神和薛蓉直球對決。

「好。」見她願意吃東西,韓暮跑得比誰都快。

韓歲撒腿、追在身後,一面跑一面道︰「娘太久沒吃東西,菜不能上得太油膩,先來一點清粥小菜……」

韓遠看著大哥二哥遠去的身影,道︰「大哥懂得真多,還是宮里的先生好。」

星星額頭群鴉齊飛,嘎嘎嘎……

星星做足準備,還寫了文情並茂的演講稿,她打算擺出最高傲的姿態對薛蓉說——「人、我讓你,不過你得說服韓鎮與我和離。」

她真的想清楚了,聯絡敵手達到目的,雖然放棄深愛的男人會讓人痛不欲生,但她願意認賠。

沒想到,她的演講稿沒派上用場,薛蓉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你是誰?」

「你以為我是誰?」星星沒搞懂她的用意,便也不直接回答。

「你可以是任何人,但絕對不是孫芹,因為我才是真正的孫芹。」

「你是……孫芹?」星星訝異地望住對方。

「對,我回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變成薛蓉,但我很清楚,我不想嫁給韓鎮!」重來一回,她但願能夠更正錯誤,但願能夠重新選擇人生,雖然她性格怯懦,但再不動作……她又要重復一回前世的苦。

「請你幫幫我好嗎?」她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想來想去,只能想到,或許和自己有相同經歷的星星可以理解自己。

「我知道你遭遇過不公平待遇,但那與韓鎮無關。」這話說得很糟,她並不想將韓鎮讓出去,可也不願意她把韓鎮當成壞人。

「他是好是壞與我無關,我只想結束這一切,請你幫幫我,勸韓鎮別娶我,求皇帝取消賜婚聖旨,讓我有機會去彌補我前世的遺憾。」

「什麼遺憾?」

咬緊下唇,孫芹不知道該不該說……好女孩不該也不能講,但她是孫芹,是另一個自己,她想……她或許可以理解自己的。「我想嫁給五叔。」

「五叔?」她知道他,知道他對孫芹的溫柔疼愛。

「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虐待我的時候,只有他疼惜我,他從遠方捎來的信,撐著我不放棄自己,但那時候的我是孫芹,喜歡自己的五叔……太骯髒邪惡,我怕遭到天打雷劈,只能死死搗住。

「直到在禮親王到莊子那天,天曉得……偷听到他與劉嬤嬤的對話,我有多開心狂喜,他竟然不是我的親五叔,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我終于可以和他在一起,就算只是個通房丫頭、姨娘妾室,我都不在意。

「可是孫家竟然要把我嫁給韓鎮?膽小的我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陷入泥淖,我不懂朝堂大事,卻也明白韓鎮並不想要我這個妻子,他與孫家是對峙的,對嗎?」

「是。」

「韓鎮沒在新婚之夜要了我,我心懷感激,我努力當個好母親,對孩子們盡心盡力,只有一個目的——有朝一日,當韓鎮與孫家的事解決,他會認為我無辜,願意對我寬宏大量,也許他會放我自由,讓我有機會去追尋所愛。沒想到女人心腸遠比男人更惡毒……」

她向星星交心,她說得非常仔細,就怕星星心中存疑。

孫芹說完,星星也說,她將這一年當中發生的大小事,及薛蓉與師兄們的關系解釋清楚。

「我努力過,但韓鎮和皇上一心保護薛蓉,就算沒有韓筌和薛伯父的臨終遺言,他們也都認為薛蓉嫁給韓鎮是最好的保護方式。」

「所以呢?我又要再一次身不由己,又要再一次嫁給韓鎮?我不要啊!」她握緊星星的手,她是她的救生浮木。

「把事實告訴韓鎮吧,告訴他,你不是薛蓉……」

「不要!」她否決,這種事太詭異,那麼多天過去,連她自己都還無法接受,何況是旁人。「不要,前輩子,我已經當了十幾年的天煞孤星,我不想下半輩子再被當作妖魔鬼怪。」

童年陰影?星星理解,她不堅持也不說服,只能另想方法。「那就告訴韓鎮,你不想嫁給他,你有喜歡的人。」

「這種事……身為女子,可以光明正大說?」

「當然可以,連說都不敢說,哪有資格追求?不過孫家已經滿門抄斬,你確定你五叔還活著?」

「他活著!他被除籍,淨身出戶了,我知道他在哪里,他告訴過我,有個地方叫做大理,那里山明水秀……他一定在那里。」孫芹說得很快,一顆心早已飛到那里。

星星深吸一口氣,道︰「我幫你,我會說服韓鎮派人到大理找你五叔,但是你必須親口告訴韓鎮,你不想嫁給他。」

「真的嗎?」

「真的。」

這場談話,她們聊了近兩個時辰,等得屋外的韓鎮焦心不已。

星星打開門走出去,他立刻迎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檢查她有沒有損傷,他拿她當瓷女圭女圭看待了。

「你還好嗎?」

「我還好,但是你不好。」

他松口氣,只要星星好,他好不好都無所謂。

「薛蓉不想嫁給你了,進去吧,她有話對你說。」

兩個月後,隱衛回報孫家五老爺的落腳處,然後薛蓉被人護送前往,那是另一段愛情,另一個故事,但終究是圓滿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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