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災區傷患最愛討論的一個話題就是——該不該去給小嚴大夫看診?
為什麼叫小嚴大夫?因為偶爾小嚴大夫的父親嚴大夫也會來義診,大家便改稱嚴熙為小嚴大夫以做區分。至于為什麼要猶豫該不該給小嚴大夫看,實在是因為她醫人的方式實在有些驚悚啊!
一般的小傷口倒沒什麼,但如果傷口較大或是受創較深,嚴熙就會進行所謂的「縫合」。
第一個需要縫合的傷患並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只是嚴熙叫人把他扶進醫棚里,他也就任人扶進去了。
起初嚴熙在他的傷口旁施針,開始清理他的傷口,那傷患不覺得有什麼,直到她突然拿出一根弧型的針穿線,然後要助手壓住他,他剛覺得不妥,嚴熙就在他的傷口上縫了起來。
雖然那痛楚並不如真的有針刺在身上,但傷口還是有感覺的,再加上親眼看見針線在傷口上穿來穿去,那名傷患當場就嚇得昏了過去。
傷患醒來後這折磨還沒結束,嚴熙告訴他,有部分的人身體會對線頭產生反應,把線頭給擠出來,若有這種情況要趕快回來就醫,否則感染之後可能會皮膚破損、潰爛,更嚴重的話還必須截肢,嚇得那名傷患差點再次昏過去。
時日一久,災區的傷患們發現縫合過的傷口癒合的速度快些,相比之下,純粹只上傷藥、用布巾紮起的傷口,治療過程雖然沒那麼恐布,但復原速度慢,而且傷口容易崩裂。
一段時間之後,傷患大部分都得到了救治,不再有需要縫合的情況,嚴熙就恢復成一般大夫的樣子,災民也比較敢找她看診了,畢竟她長得美,看了病痛都先去了一半。嚴熙除了在醫療方面幫了忙,也給了夏景燁不少建議。
現在是夏天,屍體容易腐爛,平常村子里一兩戶辦喪事,放個七七四十九天倒也沒什
麼,但災區一下子死了太多人,若還是這樣辦喪事,容易引發傳染病,所以必須在七天之內辦完葬禮。
雖然有毅軍加入幫忙整理傾倒的房屋,但夏季多雨,震後又多坑洞,造成積水,生出的蚊蟲會帶來斷骨熱,所以她也提到了必須著重清除積水。
嚴熙把從現代學到的震後防災知識教給毅軍的人,也在夏景燁的幫助下集合了所有醫者,闡述震後容易出現的幾種傳染病,希望大家注意。
夏景燁妥善並詳細的把工作做了分配,災區雖然亂,但處理的過程井然有序,看得出來災區正在有系統的清理中。
所以不僅毅軍的人贊嚴熙思緒有條理,幫了不少忙,就連夏景燁跟朝廷請調的醫署太醫,都頗為贊賞她對防治傳染病的想法。
救災告一段落,災區進入了重建,朝廷給的賑災款不足以幫助整個災區重建,所幸毅州的商賈富戶捐助了不少銀子及物資,幫助災民重新建立家園。
大夫漸漸分批退出災區,嚴長紘依然會在固定的日子來災區義診,打算做最後一批退出的醫者。
而此時,嚴長紘的醫棚里突然送來一個急癥患者。
他的臉色已經許久沒有這麼沉重了,當前來災區義診的大夫越來越多,受傷災民都得到基本救助後,再送到醫棚來的病患大多是這段期間紮營在外受了點小風寒,或是在清理家園的時候不小心受傷的,基本上都不嚴重。
然而今天有人抬了一個月復部劇痛的患者來,他一診就沉了臉色,「你這月復部的傷口是什麼時候有的?地動之後傷的嗎?」
病患已經痛得開不了口了,他的親人告知嚴長紘,是地動的時候被異物穿刺,清創之後做了包紮,沒想到這幾日突然劇烈疼痛,而原先為他診治的那名大夫又已經退出災區了,听說嚴長紘的醫術甚佳,這才轉到了這里來。
嚴長紘給病患服了止痛藥,並施以金針讓他沉睡後,這才命身邊的助手去請嚴熙來。他知道現在就公開手術的事太過冒險,畢竟嚴熙還沒在人體上做過實驗,但凡事都有第一次,不走出第一步,她的實驗永遠無法完成。
只是嚴熙好不容易在這回震災之中經營出好名聲,若是這回的病患及家屬不認同,怕是又要有不好的謠言了。
嚴熙到來的時候正看見病患家屬被請出來,想必父親是有事要跟她討論,但她不明白,以父親的醫術,哪里有需要她的地方。
她進入醫棚就看見了躺在診療床上的人,嚴長紘讓了位子給她,她坐下診脈後,也皺起了眉頭,「爹爹,這人……」
「你之前做的實驗,目前能在人體試驗了嗎?」
「我只在羊的身上做過,實驗算是非常成功,但這是人啊!」
在進入災區之前,嚴熙就已經試著在小動物的身上做剖月復及縫合的實驗,就是要試著
將傷口感染的機率降到最低,當她剛掌握降低感染的方法後,大地震就發生了。
有一回她看見毅軍趕了一群羊進災區,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善心人士捐助的物資,要讓災
民有口肉吃、有碗湯喝,于是她突發奇想,跟夏景燁商量了讓她先做實驗,過幾日再宰殺這些羊只。
夏景燁答應了之後,派人清理了一個營帳做為手術房,她便開始進行器官摘除的實驗。
那一段日子,毅軍的人可是大開眼界,親眼見到嚴熙不過用奇怪的東西在羊身上注入了什麼,又給羊扎了幾針,羊就像死了一樣,連她拿著那把奇形怪狀的小刀在它肚皮上劃一刀也沒反應,之後又見她打開了羊的肚子,拿個奇怪的夾子夾住它肚子里的東西,然後快手一切……幾個大男人瞪大眼。
倒是嚴熙還有做為助手的于靜萱表情專注,好像常常這麼做一樣。
這種醫治法太過駭人,嚴長紘及嚴熙不敢隨意找人做助手,怕傳出去對嚴熙的名聲不好,所以才選了于靜萱。
一開始于靜萱也嚇得幫不了忙,還不小心害死幾只小動物,經過慢慢訓練才習以為常。
不過那時都只有剖月復及縫合,摘取器官的實驗,她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當嚴熙流暢的把羊肚子縫好後,那幾個大男人都跑到營帳外去吐了,鎮定的只有夏景燁。
于靜萱對他們這樣見怪不怪,還有余裕笑話白著一張臉卻硬是要陪在她身邊的徐天磊。
夏景燁只看了一次,走出手術營帳月兌下隔離衣後,就命人把所有羊只留下,待嚴熙確認實驗是成功或失敗了,才能進行宰殺。
然而這次嚴熙要面對的是人……
「他疼痛的原因是月復中靡爛,怕是肚子里有什麼器官壞死了,然而不是所有髒器都能摘除的。」
「是膽,我觀之傷口,再加上病患親人所言,應是地動時就已刺穿膽囊,但沒有做好清創,如今膽囊潰爛。」
「膽是可以摘除沒錯,後續做好調養便可,可是……爹爹,這樣的手術不是沒有風險,而且又是第一次在人的身上做……」
若是在現代,這樣的手術對嚴熙來說是駕輕就熟,但面對病患親屬想要病患復原的期待,她無法給他們太大的希望。
「就跟病患及其親屬明說吧,若不做手術,怕是……」
于是,嚴氏父女商討好後,把病患的親人給請進了醫棚,告知他們這個狀況。
病患若不進行手術,怕是拖不了幾日,而若進行手術,也不能保證肯定能救活,但至少……還有希望。
醫棚里頓時哭聲大作,病患的妻子怎麼也不肯答應手術,還大罵嚴氏父女沒有醫德,是庸醫。
嚴長紘知道這種醫治法是聞所未聞,自然不會苛責病患家屬的不理智,但嚴熙卻不舍得父親因為她而被無端責罵,于是讓他們把病患帶走,考慮後再來。
病患的父母相對理智一些,但看起來也不願意接受手術,于是三人合力把病患帶走了。
「爹爹,拖累您了。」
「說什麼拖累,我親眼見到你在實驗上的成功,也認可這是一個救人的方法,幸好我當時決定幫你,這種醫治法肯定可以救下很多人的。」
「可是他們拒絕了。」
「熙,在人們知道金針可治病之前,誰又肯相信大夫,讓大夫在自己身上扎針?所有新式的治療法都會經過這樣一段時間的。」
「我明白。」
「好了,你先回醫棚去吧,若病患那邊有什麼變化,我會再找你來。」
嚴熙向父親一福身就走出了醫棚,卻見夏景燁正在棚外等著她。
「殿下怎麼來了?」
夏景燁陪著她一起走回她的醫棚,說是方才有事去找她,于靜萱說她來了這里,他才過來的,沒想到才剛到就看見有人抬著病患哭著走出來。說完之後,他這才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本來這是病患的隱私,嚴熙能和嚴長紘討論,但對他人是不應該說的,可方才病患家屬把人抬出去後呼天搶地的,大概不多久事情便會傳開了。
「欸……殿下,如果有人要以異端為由放火燒死我,你一定要救我。」
「怎麼了?」夏景燁皺起眉頭,實在不敢想像有那一天。
「方才,爹爹與我向一名病患家屬提議做手術了。」
「怎麼這麼急?你不是說要先試著找自願者做實驗嗎?」
是,這本來是她的計畫,但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如果不動手術,剛才那個病患怕是活不了幾天,再拖下去連肝也有可能要切除一部分。
「踫巧遇到需要手術的病患,爹爹勸我試一試,若對方同意了,也算是自願者。」
「那人不手術會死?」
「是,但做了手術也不一定能活。」
夏景燁蹙眉沉思,他知道這是一個困難的抉擇,若是發生在他或他親人的身上,他或許也無法接受。
「客觀來說,我覺得他該接受手術,畢竟一條路是死,一條路是可能活,總還有希望,但我想……你得給他們一點時間,他們或許想嘗試不一樣的方法,想找出第三條路。」
「我不勉強他們接受,只是希望他們盡快,畢竟……時間不多了。」
夏景燁既然是偏心的,當然希望兩方都得到最好的結果,但如若失敗了……嚴熙也能從此事抽身。
「熙,既然連你也沒有十成的把握,那你必須有所為。」
「什麼意思?」
「擬一份切結書給病患或病患家屬簽,以免事後他們翻臉不認,說是你害死了病患。」
嚴熙先是一愣,後又突然笑了起來,看得夏景燁不解。
「殿下,你想得真周到,的確有種切結書叫手術同意書,只是我居然忘了,還需要殿下來提醒。」是啊!明明自己才是來自現代的醫生,結果居然是這個古代皇子提醒了她。
「有這種切結書正好,你可別忘了讓他們簽,說這些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是怕你真有被處以火刑的一天。」見她表情輕松許多,夏景燁松口氣,臉上也有了笑容,知道逗她了。
「我以為自己認識毅王殿下,可以逃過火刑呢!」嚴熙嬌俏的攬著他的手臂撒嬌。夏景燁舉目四望,這里接近嚴熙的醫棚,因為近來需要看診的人少了,所以四周並沒有他人。
他俯,給那個調皮的小姑娘一個深深的吻。
嚴熙沒拒絕,她太喜歡眼前這個英俊的男子了,雙手勾住了他的頸項,開始笨拙的回應他的吻。
夏景燁抽了一口氣,將嚴熙緊緊摟進懷中,吻得難分難舍。
醫棚里的于靜萱正想著嚴熙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打算去嚴長紘那里看看,一出醫棚就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她是想掩嘴輕笑退回醫棚里的,但似乎是動靜太大,被夏景燁發現了。
夏景燁十分不好意思的把嚴熙松開,嚴熙一看見于靜萱站在一旁,臉飛快的紅了。
于靜萱雖然看見嚴熙連耳根子都紅了,但還是不免想調笑一下兩人,故意裝得一臉嚴肅,說︰「毅王殿下,我師姊還要名聲,你都這麼做了,該給我師姊一個名分吧!」
夏景燁一時沒辦法回答,他的確十分喜歡嚴熙,但他想給她唯一的位置是必須先向父皇母妃稟報的。
嚴熙當然知道他的為難,連忙拉著于靜萱要進醫棚,並對夏景燁道︰「殿下,謝謝你送我回來,醫棚里還有些事,我就先進去了。」
夏景燁開口,但還來不及說什麼,就看嚴熙推著于靜萱進醫棚了,以至于他本來想問她的事都沒來得及問出口。
這回她在災區的表現頗得醫署太醫的青睞,要破例收她進醫署做見習太醫,這可是比通過醫考做大夫還更有成就的事。
等災後重建告一段落後,他必須回京向父皇稟報地動發生到善後的詳細情形,他想問她肯不肯接受醫署的邀請,願不願意隨他一起進京。
但……現在她很可能要進行第一次手術,夏景燁想著,還是先別影響她的心情,等手術這事解決再說吧。
嚴熙站在「手術室」里,表情嚴肅的看著躺在「手術台」上的病患。
昨天,那名膽囊破裂的病患陷入了昏迷,在求助了多位大夫都藥石罔效後,他們終于回頭來找嚴熙了。
看見病患昏迷,她知道情況遠比她決定為他做手術那天還要危急,但爹爹說得對,她不邁開第一步,那麼要在古代動手術的計畫就永遠會停滯不前,她不能老往壞處想。
讓病患家屬簽了手術同意書後,嚴熙就著手進行相關安排。
夏景燁幫她用油布搭了一個專屬的營帳做手術室,就連地上也鋪了油布,方便清理,也可以減少帳外的細菌及灰塵侵入。
能進入手術室的都是必要人員,身上也穿了油布做的隔離衣,由嚴熙主刀,于靜萱做助手幫她遞器械,而嚴長紘負責麻醉及止血。
古代沒有針管,夏景燁幫她所找的匠人特意打造,使盡全力做出,還是比一般針管粗了不少,刺進皮膚時痛感較大,但能把麻醉的藥物直接打入血管里就好,未來若有需要輪血的手術,便可以使用。
為了避免有人打擾,嚴熙請夏景燁派人在帳外顧守,在他們出去之前,不能讓任何人入內。
病患的家屬因為放不下,就在營帳外席地而坐等消息。
嚴長紘親眼看著嚴熙進行手術,發現她動作俐落,好像常常這麼做一般,若眼前的人不是長得和自己的女兒一個模樣,他都要懷疑自己認錯女兒了。
嚴熙剖開了病患的皮膚,拿直角鉗夾住膽管、切除了膽囊,一直到最後的止血、縫合,她催眠自己還在現代的高級醫院手術室里,而不是什麼都很克難的營帳中。
嚴長紘很認真的記下了過程,有一大堆問題想發問。他十分好奇女兒是在什麼時候學會這些的,懂得用蠶絲做為縫合線,懂得畫出圖紙做出這麼多手術器具。
他過去也問過,她只說在一些醫書上看過,那些醫書是孤本,她無法買下,只能憑記憶力記下一些。
當他表現出興趣時,她甚至能為他默出一份來,稱之為「講義」,嚴長紘便相信她當真在找醫書的時候見過這些孤本。
整個手術進行了大約一個時辰,當嚴熙由營帳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月兌下了手術服、淨過手,開始喊人進入營帳把病患給抬出來。
剛做完手術的病患身上蓋著油布,必須送去另一個做為手術恢復室的營帳,那里也是做過清理跟消毒的,避免病患術後感染。
「小嚴大夫,我兒子的手術還成功嗎?」病患的父親發問,病患的母親及妻子實在不敢開口。
「所幸只有膽囊潰爛,尚未影響到肝髒或是其他髒器,所以只有摘除膽囊。目前得在恢復室住幾天,避免傷口感染發炎,過了這幾天都沒有異狀,就算手術成功了。」
這算是好消息吧!至少沒有在手術過程中發生什麼事,沒有像原先說的可能在開月復後發現潰爛的髒器太多,無法救治,現在只要照顧好恢復期的他,就會沒事了吧?
病患的父親老淚縱橫,一直以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謝謝小嚴大夫……」
「這是我該做的,只是這段時間你們要很小心,進恢復室看他之前一定要好好的清理頭、手、臉,穿著油布做的防護衣才能進去,我會讓醫館的助手待在恢復室里看護他,直到恢復期結束。」
「是,我們明白了。」
「恢復期結束,你們就可以接他回去休養。記得,他肚子開了個洞,短期之內不能做太粗重的工作,到時我會寫一張清單,羅列注意事項,未來的幾個月要小心,還得定期去嚴家醫館找我復診,若檢查都沒有任何問題,就算是完全復原了。」
待病患及家屬離開後,嚴熙才顯露出疲態,而這時她的身邊總會有那人的存在。感覺到身後有人扶住了她,她側過臉,果真看見夏景燁,「殿下。」
「怎麼這麼累的樣子?手術還成功嗎?」
「嗯,沒死在手術台上,算是過了第一關。」嚴熙再擅長做這些,但她的身體畢竟只是十五歲的女孩,在手術台邊站了兩個小時又聚精會神的,難免身子撐不住。
「那便好,希望你的試驗能成功。」
「殿下怎麼會來?」
「來看看你手術進行得如何,順便告訴你衙門要開堂審藥王祭時香湯下毒一案了。」
「希望能審出個結果,還我們嚴家醫館、藥鋪一個清白。」
「你放心,一定會的。」夏景燁自然是胸有成竹,但他沒急著告訴嚴熙,到時開了堂她便明白了。
夏景燁帶著嚴熙離開後,嚴長紘才走出了手術室。
說來嚴長紘的確是頗喜歡馮承紹這個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的孩子,可是他在醫考時自以為的幫助換來了不好的結果,讓這事有了阻礙。盡管馮承紹後來努力挽回,藥王祭時主動幫忙,賑災時出錢出力,這些他都看在眼里,但因為嚴熙已經徹底的表現出不願意,他也舍不得再強迫自己的寶貝女兒。
嚴長紘本想著沒了馮承紹,以嚴熙的條件,要再找好夫家並不難,只要能先解決謠傳的丑聞,可是謠言是平息下來了,卻是因為毅王的幫助,而看自家女兒那樣子,似也不是對毅王無情。
嚴長紘十分憂慮,毅王的身分擺在那里,他怎麼能眼看著女兒站在懸崖邊緣卻不拉上一把?可是他若強硬的把女兒與毅王分開,她又豈會開心?
嚴長紘深深嘆了口氣,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的,他為什麼一點也無法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嚴長紘師徒三人是最後一批退出災區的,回到了津凌城,他們就又投入了醫館及藥鋪的工作。
這幾日,于靜萱因為受了風寒,無法到藥田進行例行視察,嚴熙便代替她前去。
她搭乘馬車出了津凌城不久,車夫就對她說,有輛馬車似乎車軸壞了,正擋在路中間。
嚴熙本要車夫上前問需不需要幫忙,車夫卻告訴她,停在前頭的是柳家的馬車。
這麼一听,嚴熙便猶豫了。
前幾日,衙門終于開堂審問了,審的是藥王祭香湯下毒一案,嚴長紘、嚴熙也在提審之列。
一開始所有負責熬制香湯的人都不承認自己下毒,直到听審的夏景燁反常的要求刺史把所有負責熬制香湯的人都斬了,這才听見堂外喧嘩。
刺史本想讓人把擾亂公堂的人轟走,夏景燁卻讓人進來,原來是羅宏的家人。
他們上堂就連聲喊冤,說是另有隱情,夏景燁倒有耐性,說願意一听,結果羅家人道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羅宏其實是受人收買的,因為羅家家貧,近來羅父病了,嚴長紘曾為羅父看過診,說是需要長期調養,所需的藥材幾乎是無償相助,然而這時卻出現另一家藥鋪,說嚴長紘是舍不得花錢才用便宜藥材為羅父調養,還說自己可以提供更好的藥材,只要羅宏幫他做幾件事。
羅宏本來是半信半疑的,對方願意給他一株藥材試試,他一試發現父親真的病況好了不少,便信了那人,也恨起自己的東家美其名說是救濟,但卻是拿劣等藥草來醫治他父親。
羅家人哭請刺史留情,都是嚴長紘害人在先,羅宏才會听信他人之言,做下錯事。
听到這里,嚴長紘自然不滿,他雖然從沒要求所助之人對自己感激涕零,但也不能接受這樣的污嘰。
「絕無此事,若真有這種藥材,請拿出來,如果屬實,我願領罪絕無怨言。」
羅家人似乎是早有準備,把沒用完的藥材拿了出來,這一瞧,不用嚴長紘這名老大夫辨識,就連嚴熙都知道那是尋茯。
「胡鬧!那是尋茯,用作藥引的確可以令藥效加成,但十分傷身,是一株毒草,通常用來助彌留的病人回光返照,或是制作毒散時用來加強效用,從來沒人拿來治病。」
羅家人捧著藥草的手顫了顫,雖然嘴里說著不信,但到底心里還是起了疑。
于是,刺史命人找來信譽不錯的城中大夫數名,上堂作證,這一查,還真發現嚴熙所言不假。
羅宏當下就後悔了,抓著嚴長紘的手問說父親服藥服了這麼久,是否傷了身體?可否救父親一命?
幾個大夫輪流為羅父診治,發現他雖未傷及性命,但底子已經掏空,怕是剩下的日子都要與藥罐子為伍了。
羅宏一听憤恨不已,終于把整件事和盤托出。
原來當初找上羅宏的人是柳文心,她收買他,讓他在嚴熙的馬鞍里藏針。那一次嚴熙全身而退,他還因此被柳文心數落了一番,也沒拿到尾款。
過不久,柳文心又帶著柳敬忠來找他,說是要在香湯中下毒。羅宏本是不敢,是柳敬忠說在場的大夫很多,喝了香湯的人頂多受點苦,不會有性命之危,他若做了,卻可以報復嚴長紘,以消他心頭之恨。羅宏被蠱惑,這才答應了柳敬忠。
藥王祭事發時,羅宏本以為能害了嚴長紘,怎知道毅王針對的竟是熬香湯的人。因為怕自己下毒被發現,他這才胡謅了一個看到外人進入棚子的謊言。
刺史又命人提審柳氏父女,這兩人當然是矢口否認。此時,夏景燁才讓他的人把數人押上公堂,柳氏父女一看均變了神色。
「柳敬忠,你可認得這些人?」夏景燁早就模清了來龍去脈,就等著在公堂上讓眾人供出,哪里能容柳氏父女狡辯。
被押進來的,有些是在藥王祭現場鼓課的人,有些是田地在嚴家藥田附近的莊稼漢。
藥王祭那天,夏景燁命徐天磊把人抓起關押,問出幕後主使就是柳氏父女,他們只是小角色。柳氏父女並沒有對他們說明太多,只說到時津凌城會傳出謠言,他們只要配合謠言在藥王祭上鬧就好。
夏景燁覺得這手法很熟悉,想到了上回有人到藥田作亂,讓徐天磊去把在藥田下毒、正在服勞役的那名犯人的底細查清楚,得知他的妻兒突然發了財搬了家,徐天磊還命人去那犯人的家鄉找,得到的消息是他的妻子把兒子帶回家鄉就趁夜跑了,當然,是帶著那筆橫財跑的。
徐天磊去借調那名犯人,告訴他這件事,那名犯人便崩潰了,在徐天磊的利誘下,和盤托出了他鼓動左右鄰居去尋藥田晦氣還有收了柳氏父女銀子的事。
柳氏父女盡管變了神色,但仍不肯承認,反倒說毅王近來與嚴熙走得近,是為了她才安排這一切要陷害與嚴家是競爭對手的柳家。甚至還對刺史說,這一干人犯都承認犯行了,該好好刑求讓他們說出事實才是。
刺史要那些鼓課的人提出被柳氏父女收買的證據,否則要動大刑,這才終于逼出了柳文心的貼身侍女。
原來帶頭鼓諜的是侍女的相好,收了柳氏父女的好處後便去召這些人來為他們辦事。
侍女一五一十的招了,從嚴柳兩家因為生意競爭而交惡,柳文心喜歡馮承紹但馮承紹卻心儀嚴熙,導致她心懷嫉恨,到故意放出對嚴熙不利的謠言,還有柳敬忠因為藥王祭主祭競爭輸給嚴長紘,所以下毒陷害嚴家等事。
有了一連串的人證,柳氏父女終是百口莫辯。
刺史還了嚴家藥鋪清白,嚴熙之前謠言纏身,雖有毅王相助,但如今總算能澄清。
被收買的人因為招供從輕量刑,無罪的人則釋放,至于柳氏父女,馬鞍藏針及下毒都是害人之舉,雖然沒致人于死,但刺史判兩人需付給嚴熙及藥王祭上被下毒的受害者鉅額賠償金,並于七日內驅逐出津凌城。
嚴熙這時在路上遇見柳家人,是他們正要離開津凌城。
她雖然有心要幫忙他們,但想來他們應該不樂意她的幫助,看看還有時間,她就讓車夫把馬車趕出郊道,先在一旁暫歇。
不久後,後方傳來了馬蹄聲,來人直接跑到了柳家的馬車前。
嚴熙由車窗往外看,想來這就是柳家找來幫忙的人吧!
然而這輛馬車下來的人,嚴熙也認識,是馮承紹。
馮承紹讓自家車夫去幫忙,自己則與柳氏父女走到一旁談話,他們不知道嚴熙就坐在一旁的馬車里,剛好進了同一片樹蔭下。
「柳伯父,父親讓我來送行。時值多事之秋,他就不來了,他老人家說了,待柳伯父安頓下來,寫封信給他,他會親自去拜訪柳伯父。」
「我明白……承紹啊!你能否原諒文心?她也是因為太喜歡你——」
馮承紹沒有給柳文心半個眼神,還直接截斷了柳敬忠的話,「柳伯父,這不足以做為藉
口,更何況小佷一直只當她是妹妹,不管她做再多,小佷對熙妹妹的心意都不會變。」
「但你應該看得出來,嚴熙跟毅王曖昧不清——」
「柳伯父,請慎言!」
柳敬忠被這麼一喝,也知道他說的馮承紹是听不進去了,只好道︰「承紹,我們兩家相交已久,伯父不會害你。就算嚴熙與毅王真是清清白白的,你也真能求娶得到嚴熙,可你當真不介意這段時間他們過從甚密?你當真不介意她嫁你之後還與毅王為友?」
「柳伯父,小佷的確有意求娶熙妹妹,嚴大夫似乎也不反對,但女子該有的規範還是要守的,小佷若真能娶到她,不會因為喜歡她而放縱她,會嚴格掌控她的交友情況,這樣……柳伯父可放心?」
柳敬忠本想著若能撮合馮承紹及柳文心,那麼至少寶貝女兒不用這麼狼狽的走,但如今看來馮承紹心意已定,怕是非嚴熙不娶了。
柳敬忠再無奈、再可惜,也只能放棄。
此時,柳家車夫來稟報馬車已經修復,柳敬忠揮手讓車夫做好準備,可以啟程了。
「承紹,你心里有底就好,柳伯父也不再多說了,就此別過。」
「柳伯父,別忘了安定好後捎封信來。」
「會的。」
柳敬忠帶著柳文心要回馬車,柳文心還舍不得,拉著馮承紹的衣袖想挽回,「承紹哥哥……」
「柳妹妹,是你走錯了路,你若沒存著害嚴姑娘的心,我還能當你是妹妹。」
「我不甘心啊!」
「柳妹妹,馬鞍藏針是會害死人的,你不甘心就要別人的命來抵嗎?這樣的你……我不敢要,也要不起。」
「承紹哥哥……」
柳敬忠不想看自己的女兒繼續被數落,只得硬拉著她上了馬車,吩咐馬車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