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華天被擋在狄府氣派的朱紅大門前,懶得說廢話,直接抬腳一踢擋路的狗奴才。
被踢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的鐘富貴,殺豬似的朝屋內叫人。
這里是狄府,鎮守邊疆有著大功勞的大將軍狄中予的府第,平時鐘富貴仗著是府中管事的佷子沒少作威作福,這還是第一次遇上不怕死的上門找事。
門內的鐘管事正恭敬的拿著帳本向大堂的狄中予回話,听到門外的動靜,立刻皺眉。
原本掌管府內事務的狄慶受了風寒,已告假多日,所以這幾日府中大小事務皆由鐘管事暫行代理。
狄中予突然返回,鐘管事驚訝之余也隱隱感到興奮,故意不派人知會狄慶,刻意隱瞞消息,想趁此機會在將軍面前露個臉,為此還特地找來他的佷子和幾個心月復在大堂內外伺候。
誰知這才多久功夫,門外就傳來鐘富貴的鬼哭狼嚎,他在心中暗暗咒罵臭小子沒有規矩,驚動將軍。
鐘管事暗暗察看狄中予,看不出其思緒,心中直打鼓,門外的動靜越來越大,他只能道︰「將軍恕罪,小的立刻去瞧瞧—— 」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個俊朗少年拳腳俐落的將一個家丁踢進大堂,他不禁呼吸一滯,正要開口斥責,狄中予卻先一步出聲,「住手。」
狄華天沒理會,逕自將擋路的奴才全都一個個打開。
眼見情況越發混亂,狄中予身旁的李青復要上前制止,狄中予的速度更快。
看到狄中予出手,狄華天唇角輕揚,壓根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親爹,臉上帶著絲邪魅詭異,招招狠絕。
程欣月神色自若的走過倒在地上哀號的奴才,靜靜立在一旁看著父子倆打得不可開交。
看到狄華天為了擋下狄中予一掌而踉蹌了一步時,她輕挑了下眉頭。這個狄大將軍果然不能小覷,狄華天縱使天生神力,對上他的靈活拳法,還是差了一點。
「阿福,別打了。」
她的聲音很小,狄華天卻听見了,立刻接連退了好幾步。
狄中予看到狄華天往後退,手也硬生生的停下,當下心里堵得慌。
之前自己出聲要他住手,死小子置若罔聞,甚至大逆不道的對他動手,程家姑娘只是雲淡風輕的一句話,他就乖乖依言而行,這是存心想要氣死他。
狄中予正想出聲斥責前,程欣月搶先道︰「狄將軍,姑且不論民女是救了狄家少爺的大恩人,單就大少爺要回自個兒家,還被狗奴才擋道,這狄家家風還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狄中予眼中閃過一道銳光,若真是有人特意擋著不讓兒子進門,這群狗奴才被打一頓還是輕了。
鐘管事聞言,雙腿差點軟了,在狄家,二房長子較長房嫡子狄華天年長約年余,所以狄華天在狄家行二。
他遲疑的看著狄華天,認出眼前人正是狄家二少。他在狄府當管事大半輩子,雖然見過狄華天,但對他的印象仍停留在他幼年時期。
狄華天被狄中予帶進京時,不過三歲,而他是在狄華天五歲時被狄家二房太太黃氏從京城派到邊疆的狄府當差。
原本黃氏想要他接手邊疆產業,但留在邊疆的狄慶是個人精,這麼多年過去,他能接觸的不過是狄府內的雜事。原本還想趁著將軍到來時給狄慶上些眼藥,卻沒料到府中的奴才竟擋了狄家二少進門。
雖說因為狄華天的娘親是契丹人,他跟府中的奴婢一般,從未把這位狄家二少看在眼里,但這麼多年過去,將軍喪妻多年,未曾再娶,身為狄中予的獨子,有點腦子的都明白,縱使心里再瞧不起狄華天血液中那一半的外族血統,也絕對不能小瞧此人。
他連忙跪了下來,「二少爺饒命,府里狗奴才瞎了眼,小的定當狠狠教訓。」
狄中予一腳將鐘管事踢開,「把方才擋道的狗奴才全都綁了,大打三十大板,發賣出去。」
鐘管事被踢倒在地,痛得臉色發白,他仗著狄慶病倒,自己暫代總管一職,所以特意在將軍回府時,將自己的人都往正院里派,圖謀將軍青眼,卻沒料到卻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他暗忖,畢竟將軍不可能在邊疆久留,只要將軍一走,發賣後,他再轉手叫人買回來就是。只是這三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剩半條命,他不由得暗自叫苦,早知就不急著讓這些人往將軍的面前湊了。
他忍痛站起來,腦子卻飛快思索著等會兒得叫人打得輕些,作作樣子便好。
見鐘管事動作遲疑,狄中予的眼神更冷了幾分,正要開口喚人來綁人,狄華天卻已經出聲,「李青復,你帶人壓這些狗奴才下去領罰。」
鐘管事聞言,心涼了半截,李青復是將軍的人,若由他出手,這些奴才真的不死也半殘。他急急抬頭,正要出聲求情,眸光一對上狄華天彷佛看死物的眼光,他腦子轟的一聲,知道狄華天還記得當年他還未離京時,明明看見狄大少將狄華天推入府中池塘,卻在府中各主子面前堅持是狄華天自己失足。
如今他顧不得替那些被綁下去的奴才求情,縮著脖子不發一言,只求狄華天別拿前事作筏,趁機報復。
狄華天見他畏縮,冷冷一哼,回頭有的是機會收拾這個狗仗人勢的奴才。
他轉過身,目光對上程欣月,臉上的寒意散去,輕柔的拉著她的手,「阿姊,小心走。」
程欣月察覺他暗暗摩挲自己的指月復,嘴里正經八百喊著阿姊,行為卻沒半點正經,不禁在心中翻白眼,但在眾人面前,她沒讓他失面子,任由他牽著,越過臉色陰晴不定的狄中予。
狄中予看著狄華天像是個奴才似的扶著程欣月,原想斥責句不成體統,但一想到如今父子關系緊繃,只能硬生生的忍了。
「阿姊坐。」進了正堂,狄華天將人扶坐在椅子上,也沒等狄中予進門,逕自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狄中予走進正堂,看著主位空著,心中慶幸死小子沒將人扶坐到主位上。
他不知道的是,狄華天還真想將人扶上主位坐,但因為程欣月搖頭拒絕才作罷。
程欣月的目光懶懶掃過一旁案上的帳本,「將軍,民女也不說贅言,如將軍所願,將阿福勸來,阿福也已同意隨將軍返京。」
狄中予心中的不快瞬間消去,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他原本以為得要費不少功夫才能說服兒子離開,萬萬沒料到不到一天的時間,兒子便點頭同意。
「只不過,民女回去後反覆思量,」程欣月側著頭,沒有隱瞞自己的算計,「將軍對民女這個救命恩人的謝禮實在太輕了。」
狄中予心中冷笑,程欣月終究是個貪財之人,不過這樣也好,讓兒子狄華天早點認清她的真面目,早早死心。
「去叫王總管。」狄中予對一旁的鐘管事吩咐。
鐘管事巴不得能立刻消失在狄華天的眼前,所以一得令,立刻稱是,退了下去。
王總管昨日跟著將軍回到府里,就被當眾怒斥,這讓向來在京城將軍府備受下人尊重的王總管顏面無光,所以今天一整日,狄中予未宣見,他也縮在奴才的院子,羞于見人。
王總管一听見鐘管事的交代,立刻整理衣衫,往大堂而去。
平日在將軍府仗著有二房太太器重,他有些飄飄然,直到離開京城,隨侍在狄中予身旁,才知道將軍平時不管事不是因為性子好,而是因為心頭惦記著國事,又加上狄老夫人在,給了老人家顏面才不理會府中雜務。但一旦真惹惱了他,逼他出手,縱使有狄老夫人護著,二房再蹦躂,也得乖乖服從。
王總管一進到大堂,看到程欣月時心中一突,他沒忘記昨日被將軍當眾斥責都是拜這個姑娘所賜,即使心中不滿,但面上還是恭敬的行禮。
「將昨日讓你備上的東西送給程姑娘。」
王總管這次不敢再有遲疑,立刻將木盒送上。
程欣月果然沒讓眾人失望的直接將木盒打開,一一仔細的審視,「上河村的三畝良田,莊園一座,外加五千兩銀子。阿福,這次你的將軍爹大方了不少。」
上河村緊鄰市鎮,人口眾多,三畝良田再加一座莊園,對尋常人家已是天大的財富。
狄華天連看都不看一眼,道︰「少了。」
听到狄華天的話,狄中予的眉頭皺了起來。
狄華天站起身,走到狄中予的身旁,不客氣的伸手翻著一旁的帳本,看不太懂,但這不重要,他認得上頭的字,租金越貴,代表越值錢。「這幾間鋪子不錯,全都改名叫多福。還有這間宅子就在大街上,給你。李家村……柳剛兄弟就在李家村,這村里的佃租就全由你收。山文村……是不是就在城郊附近?」
程欣月點頭,「是,山文村和上河村都挺熱鬧。」
「好,再加上丹陽村,這些地方的佃租就歸你所有。」
程欣月原意是想讓狄中予出點血,換來的銀兩可以讓狄華天帶進京去傍身,卻沒料到狄華天卻狠狠的刮了狄中予一層皮。這個兒子……她心中嘖嘖,坑外人算什麼,坑爹才是真正的一把好手。
狄中予的眉頭皺得更緊,一旁的王總管和鐘管事更是听得目瞪口呆,這哪算是給謝禮,這是要把家產送出去大半。
「華天,」狄中予忍著氣,陰著臉說了聲,「別胡鬧。」
見狄中予沒給程欣月好臉色,狄華天直接問︰「這些是狄家產業,對吧?」
狄中予生硬的點頭。
狄華天目光狀似不經意的掃過一旁的王總管和鐘管事。「我是你兒子,這些將來是要留給我?還是留給二房?」
狄中予神色變得鐵青,「怎麼?我還沒死,你就想分家產?」
「不是,我只是想問個清楚,若你要留給我,就趁今日說個明白,也讓些狗奴才認清楚誰才是主子。」狄華天壓根沒有理會他的怒火,反正若狄中予氣不過,最後決定不讓他回京,他更樂意。「其實這些身外之物對我而言可有可無,畢竟這些年我不靠你,跟著我阿姊也活得滋潤。我阿姊人美心善,也不介意養我一輩子。」
「你這個混帳!」狄中予被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依附女子而活,豈是堂堂男子漢該說的話?」
「我這輩子能找到個女子願意養我,這是我的本事,旁人還羨慕不來。」
狄中予幾乎要被狄華天的厚顏無恥氣得吐血。
狄華天耐心盡失的將手中的帳本甩回桌上,「今日你要我回京,若還要我低二房一頭,我可不樂意。若你今日不如我的意,我便不回京。」
他轉身,牽起程欣月的手,逕自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狄中予用力一擊案桌,怒吼一聲。
狄華天依言停下腳步,神情帶著一絲戲謔。
「跟我回京之後,你便與邊疆斷絕往來。」狄中予瞪著一副置身事外的程欣月說道,將兒子的言行全怪到她頭上。「若你能點頭,你要怎麼賞賜你的救命恩人,我不管。」
狄華天倒沒料到狄中予會跟他談條件,他抬手踫了踫鼻子,他當然不可能與邊疆斷絕往來,正要開口,程欣月卻先出聲。
「阿福可以答應將軍,除非有將軍允許,不然不會再赴邊疆,甚至與契丹人接觸。」
狄華天難以置信的看著她。
程欣月安撫的看了他一眼。
只要兒子願意離開,不與外族接觸,便是最好的結果。狄中予目光幽幽的看著兒子,「程姑娘所言,你能點頭承諾?」
狄華天不快的看著程欣月,最後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
狄中予見狀,暗松了口氣,但他還有顧慮,目光如炬的盯著程欣月不放,「程姑娘將來有何打算?」
狄華天這次學聰明了,搶先一步道︰「這里是她的根,她不願意走,我也逼不了她。所以我與你返京,她留下。」
反正他可以不來邊疆,程欣月卻一定得去京城,他可不能讓他爹把路全斷了。
這個答案令狄中予有些意外,「你舍得?」
「我不舍得,所以我可以留下嗎?」
狄中予覺得自己瘋了才會問他這個問題,他就不該指望這個死小子會說句中听的話。
他懷疑的看向程欣月,「程姑娘真的不隨我們返京?」
「在將軍眼中,京城萬般好,但未必是民女眼中的富貴窩。」程欣月語氣嘲弄,「民女雖遠在邊疆,但也听聞京城戶口繁眾,住房緊張,屋子建在河道、街道上,導致不少街道狹窄,甚至只容一人經過。幾年前還曾經發生一場大火,因搶救不易,延燒民房近千間,死傷慘重,這樣混亂之地,實在無法使民女心生向往。」
狄中予聞言,神色不明。他多年返京一趟,卻也深知京城的巷陌壅塞,街道狹小,確實不堪其行,但他從未去細思,只看到京城面上的繁榮。
經程欣月一提,除了繁華之外,京城確實不是太好的居住之地,不過他自然不會在此時出聲認同,助長他人威風。
「既然如此,該如何安排謝禮,報答救命之恩,就隨華天主意。」狄中予向來也不是個小氣之人,這世上最難還的便是救命恩情,若能夠用金銀富貴報答,也算省事。
「將軍。」王總管聞言,難掩震驚的看向狄中予。「這萬萬不可。」
狄中予銳利的看他一眼,看來回京後要將府里好好整頓一番,這些奴才越發沒有規矩。
王總管心驚的對上狄中予的眼神,連忙告罪,縱使有千言萬語也只能硬吞回肚子里。腦中思緒紛飛,這事若傳回京城的將軍府,只怕二房會氣得仰倒。
鐘管事則是心涼了半截,沒想到到頭來,狄家做主的竟是這個有半個契丹血統的狄二少。將軍在外威風八面,對二少卻是多有縱容,竟允許他輕而易舉的將狄家在邊疆的大半產業送出去。
鐘管事自認在京城和邊疆見過不少紈褲子弟,但這麼敗家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偏偏見將軍的樣子,並不插手。
他在心中直打鼓,看來就算二房再有野心,狄府終究輪不到二房當家。
狄中予在一旁看著兒子如同兒戲一般分著狄府的產業,擺明了要將家當全送人不成?他緊閉了下眼,哼了一聲,氣得起身離去,眼不見為淨。
「你爹快被你氣死了。」看著狄中允怒氣沖沖的走了,程欣月忍不住笑意道。
狄華天連個眼神都沒瞟向狄中允,只道︰「他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今天我才發現我爹從軍也不錯,至少不用像士大夫一樣不能從商買賣,你瞧瞧,經營商坊、店鋪,實打實的奸商,到時我們全都把名字改成多福。」
程欣月實在慶幸狄中予已經走了,不然留下來,肯定更難受。「你確定你爹能同意?」
「我爹為人最大的優點便是言出必行,他既說讓我做主,便不會插手。」狄華天將所有帳本全交到程欣月的手中,反正在他心中,她是媳婦,所以把家產全給媳婦沒半點問題。他壓根不在乎這些都是從他爹手上坑來的。
程欣月翻著手中的帳冊,倒是佩服府中的總管生財有道。「你說,這府里多年來都是由你師父管事?」
「是,是慶師父,回頭我叫我爹把慶師父也交給你。」他低頭對她一笑,「不用感動,我心甘情願。」
這個傻子,她抬起頭,也顧不得外頭有下人在,在他的下巴親了一下。
程欣月的主動令狄華天一下子就激動起來,這下更是巴不得把家底獻到程欣月面前。
看著狄華天熱切的樣子,程欣月覺得這家伙若是君王就是那種迷戀失江山的昏君,狄中予有這麼個「吃里扒外」的兒子,真是辛苦。
只不過她一點都不同情他,畢竟狄中予對自己的不喜太過明顯,她沒有大度到替一個討厭自己的人說好話,至于這些產業——
她收得心安理得,畢竟將來若與狄華天成親,這些還是狄家的。但若是兩人無緣……雖說她不認為狄華天會變心,但如今一別,京城情勢不明,她沒有底氣,若兩人真是沒有緣分,身為他的救命恩人,她就當是謝禮收下也不為過,只不過這份禮比一般多上數倍。
看了帳冊,這個狄慶確實是個能人,就算狄中予可以大方給她,她也不打算要,這樣的人就該留在狄華天身邊。
不是她看不起狄華天,而是以他的脾氣,狄慶留在他身邊,比留在她身邊的助益更大。
她在心中將自己手中可用之人飛快的盤算一番,有些留在邊疆,但也得讓人跟狄華天進京才能有所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