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吼聲和腳步聲如鬼魅般地在他身後追擊著,不管他怎麼逃都甩不開猶如黏在身後的殺機,瞬地鋒利的劍刃劃開他的背,爆開難以言喻的痛楚,他忍遏不住地發出哀鳴——「醒醒,大哥哥,你趕緊醒醒。」
軟糯的嬌柔嗓音傳進耳中,教他驀地張開雙眼,如浮出水面的魚般不斷地張口喘氣,下一刻,黑厲的眸直瞪著身旁的……小小人兒。
小泵娘頭上扎著雙螺髻,露出一張粉女敕透紅的小臉,葡萄似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瞅著自己,然後伸出小手貼在他額上。
「沒事了,大哥哥,別怕。」
恐懼被安撫了,額上微涼的溫度緩解了他體內因憤恨堆積的怒火,讓他再度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再度清醒時,那雙黑亮眸子依舊盯著他,里頭彷佛藏了星光,閃爍的光芒照進他黑暗的心板上。
「大哥哥,你要不要喝點水?」
如鶯啼般的嗓音像是一淙清泉澆進心底,尤其當她眨著濃縴長睫直瞅著他時,可愛的嬌俏模樣教他出了神。
「大哥哥?」
他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趴在被褥上,眼前的一切陌生得緊。「這是哪里?」他想起身,可才略撐起前臂,背部一陣火辣辣的痛楚教他狠吸一口氣。
「大哥哥你別動,大夫說你背上的傷口很深,得要靜養一段時日才成。」小泵娘趕忙爬上床扶著他緩緩趴下。「這里是承謹侯府,我爹說了,大哥哥可以在這里把傷養好再回家。」
「承謹侯府?」他低聲喃著,再問︰「你爹是齊徹?」
「大哥哥,你知道我爹?」
「有過幾面之緣。」他是遇上福星了,否則他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雁領山上了。
「喔,難怪,爹爹交代要好生照料你才成。」小泵娘點點頭,一副小大人模樣,逗得他想笑。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大哥哥,要問人家姓名,你得要先報上名字才成。」
他眸底笑意更濃。「小妹妹,大哥哥我姓衛,名崇盡,你呢?」
「衛家哥哥,我姓齊,名墨幽,是我在雁領山上發現你的。」
「喔,原來齊家妹妹是我的救命恩人,那麼我是否該以身相許?」他打趣道。
齊墨幽偏著頭,很認真地思索了下。「我爹說過,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哪里需要回報,所以衛家哥哥不用以身相許。」把身體給她做什麼呢?救了人就是盼他好好的,如此罷了。
衛崇盡聞言不禁笑眯了眼,齊將軍把小泵娘教導得真好。
背傷又是一陣刺痛,他微微蹙起了眉頭。
齊墨幽見狀細聲問︰「衛家哥哥是不是傷口很疼?你再等等,下服藥快要熬好了,一會讓小廝服侍你喝下,很快就不疼了。」
衛崇盡扯唇笑了笑,忍著痛模了模她的頭。「齊家妹妹多謝你了,這份恩情我記下了,他日要是需要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齊墨幽偏著頭,黑亮的眸子直睇著他。
雖說爹有時也會這樣模她的頭,但感覺好像有哪里不一樣。
正忖著,門板突地被推開,她回頭望去,跳下床像蝶兒般撲去。「爹,衛家哥哥醒了,你看看他吧。」
見他試圖翻身坐起,齊徹大步走到床邊,大手一按,揚笑道︰「趴著,大夫說了,口子頗深,你得要靜養個幾日才能動。」
「多謝侯爺,晚輩餃草結環以報。」衛崇盡扯了扯唇笑著。
齊徹爽朗笑著。「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我女兒,是她從山坳把你給扛出來的。」
「嗄?」
瞧他一臉愣怔,齊徹笑得更樂了,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示意寶貝女兒坐到椅子上。
「我這個女兒天生力大無窮,別說扛你,連我都能扛。」
衛崇盡目光直盯著那嬌俏的小人兒,那般縴弱秀美的小小泵娘,到底是怎麼把他扛上山道的?要是被人撞見了,他這臉還要不要?
「衛家哥哥,那時你就倒在山坳處的樹叢後頭,一身是血,我怕要是不趕緊把你帶回來,你會……所以就把你一路扛進馬車了。」她因為貪玩,把身邊的丫鬟都甩開後獨自跑到山坳處,這才撿到了他,說來也是他命大,好運氣地踫到她。
「……齊家妹妹,這事,你千萬別跟任何人說。」雖說他現在很狼狽,早就顧不上臉面,但他好歹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被一個小小泵娘扛上山路再扛上馬車……他連想都不願意想象那情景,所以大伙都忘了吧,就當沒發生過。
「當然。」她用力地點著頭。
雖說爹什麼都沒說,可沒有人會莫名其妙一身是血倒在樹叢後,他必定是遭人追殺,昏厥之前把自己給藏了起來,這危急狀況她自然不會往外說。
衛崇盡見狀,不由笑眯眼,只覺得這小小泵娘真的好可愛。
「墨幽,你該是累了,先回房歇著吧。」齊徹模了模她的頭。
齊墨幽下意識想回答不累,可是一對上爹的眼,她就知道爹應該是要和衛家哥哥聊些不適合她听的事,于是乖乖點著頭,回頭對著衛崇盡道︰「衛家哥哥,我有點累了,等我歇過了再來找你。」
「好。」他笑應了聲,待她離開之後忍不住嘆道︰「侯爺將小泵娘教得可真好。」聰穎又正直,小小年紀,態度泱泱大方,直教人疼進心里。
「她整天舞槍弄劍,我可愁得很。」齊徹搖了搖頭,嘴里說愁,臉上卻掛著為人父的驕傲,可神色一轉,他道︰「崇盡,可知道是誰對你下重手?」
他看過傷口,只要再深一寸這條命就救不回來了。
衛崇盡眸底滿是狠戾。「侯爺,我家里的事你是知曉的,至于是誰下的重手,不需要我說你也該猜得到。」
齊徹與他父親和外祖父家是舊識,多有走動,其中內情自然不需他多說。
齊徹黑眸一黯,為衛崇盡靶到一絲悲涼。
衛崇盡的祖母是大長公主,乃是當今聖上的姑母,衛崇盡的祖父出身鄉野,因為隨軍征戰有功封了將軍,在皇宴上露面時大長公主一見傾心最終下嫁,先皇為此破例封了衛崇盡的祖父為鎮國將軍。
登時衛家成了京城新貴,京官莫不討好,衛家好不風光,而衛崇盡的父親衛和則迎娶了震北大將軍府尚家的嫡女為妻,衛家的氣勢直達巔峰,可惜三年後衛和寵妾滅妻,大長公主因而活活氣死,尚家也一怒告到御前,皇上奪了衛和在禁軍里的差事,只留鎮國將軍的頭餃,年僅一歲多的衛崇盡則被帶回外祖父家照料。
直到衛崇盡十二歲時,衛和以衛崇盡乃是衛家嫡子,硬是將他帶回鎮國將軍府,從此開始了衛崇盡朝不保夕的命運。
「侯爺不用替我擔憂,我既然逃過這一劫,定會記得教訓,不會再有下一次。」衛崇盡哼笑著,野性的眸中閃動著危險的戾氣。
截至他回到鎮國將軍府這一年多來,明槍暗箭他都不知道躲過多少回,眼前這一趟要不是巧遇貴人,他怕是要下黃泉與他母親團圓了。
齊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上了嘴,畢竟是衛家的家務事,他插不了手,倒是——
「當初你回衛家時,你外祖父不是在你身邊添了不少人,怎麼這回外出沒帶個人在身邊?」尚家挑選出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不夠利落的當不了他的護衛。
「我把人留在家里。」他就是心煩,找了友人相聚之後獨自上山,誰知道就遇到禍事,分明是日日夜夜盯著他,恨不得他去死。「說來好笑,她就算真弄死我了又如何?她永遠就是個妾,她的兒子永遠就是庶子,繼承不了鎮國將軍府。」
齊徹瞧他臉色陰惻惻的,知曉他帶了幾分意氣,卻也不知道該從何勸起。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父親的妾室余氏,兵部侍郎家的庶女。當初衛和寵妾滅妻,皇上震怒之下,奪的不只是衛和的差事,更下旨余氏永不得為正室,而庶子永遠別想繼承鎮國將軍的封號。
然而余氏認為事情尚有轉圜的余地,也許皇上的氣早消了,只要衛崇盡不在世間,看在過世的大長公主面子上,總不能讓將軍府無人繼承,自己兒子便能繼承鎮國將軍的頭餃。
可是一個不掛職的虛餃,擱在京城里還真的不怎麼值錢,余氏一個只專注內宅的婦人又哪會明白?
「不管怎樣,你盡避在這里待著養傷,待傷好了再回去。」思來想去,牽扯內宅的事他不便多說,更無意評論衛和的為人,只得把話題轉到衛崇盡的傷勢上。
「多謝侯爺。」
「不用客氣。」齊徹笑得苦澀,自己真沒能力插手他的事,尚家不就是怕他處境更為難,才不敢在明面上與他連系。「對了,需不需要往外遞個消息?」
衛崇盡想了下,道︰「麻煩侯爺差人到慶豐樓遞個話,就說我安然無恙即可。」
「慶豐樓?」那是京里最大的酒樓,王公大臣們最愛的去處。
「正是,跟掌櫃的遞話便成。」
齊徹听完也不多問,點了點頭,要他好生靜養便離開了。
待人走後,衛崇盡疲憊地閉上眼,每當遭暗算之後,浮現在他眼前的是父親的淡漠和余氏的虛假,然而這回不同以往,他看見的是——小泵娘的嬌俏。
半夢半醒間,似有人在耳邊低聲交談,細軟的嗓音,教人一听就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齊化幽,你小聲一點,要是把衛家哥哥吵醒,我就家法伺候。」
「……阿姊,明明就是你比較大聲。」
「閉嘴。」
當衛崇盡張開眼時,就瞧見兩個小玉人兒在床邊吱吱喳喳,可真要說的話,似乎是齊家妹妹在教訓另一個年紀較小的孩子。
兩人都有雙葡萄似的眸子,同樣梳著雙髻,不同的是齊墨幽手上正拿著支小木劍,狀似恐嚇,他不由得笑出聲。
「衛家哥哥?」听見笑聲,齊墨幽猛地抬眼,隨即垂眼瞪著只到她肩頭的弟弟,目光冷沉地道︰「齊化幽,你死定了。」
「關我什麼事?」齊化幽扁著嘴,淚水已經在眸里打滾。
衛崇盡見狀,再也忍遏不住地低低笑開。
真逗,這兩個娃兒!
「衛家哥哥,你這樣笑,傷口不疼嗎?」齊墨幽把小木劍擱在床邊,仔細地打量他的氣色,覺得跟昨天相較紅潤了些,雙眼也精神了些。
「不疼。」他伸手輕觸她緞子般滑細的頰,笑道︰「齊家妹妹,你欺負人?」
「咦?我欺負誰了?」
衛崇盡瞧她一臉再真誠不過的疑惑,不禁放聲大笑。
敢情她壓根不認為自己欺負人?
「衛家哥哥?」齊墨幽偏著頭打量他,忍不住想,這位衛家哥哥似乎怪怪的,從她以往救了那麼多人的經驗而論,還沒有一個被帶回家後就能朗聲大笑的。
不過還成吧,能笑是好事。
「齊家妹妹,這位是?」他指著杵在她身旁努力忍住淚的小娃兒。
齊墨幽恍似才想起她弟弟剛闖了禍。「衛家哥哥,他是我弟弟齊化幽,都怪他把衛家哥哥吵醒,一會我就處罰他。」
齊化幽一抬眼,一顆淚滾了出來,蹶著紅艷艷的小嘴巴,連哭聲都不敢冒出來,可見平常被人欺壓得多徹底。
衛崇盡見狀更樂了。原來齊家妹妹是個狠角色,才幾歲大而已就把人管制得這般嚴厲。
「不怪他,我本就要醒了。」他忍不住笑意,仍試著伸出援手。
齊化幽猛地抬眼,雙眼亮晶晶的,彷佛視他為最後的救命稻草。
「真的?」
「真的。」
齊墨幽想了下,陰森森地看了齊化幽一眼,道︰「這次就放過你了,再有下次,有得你受的。」
齊化幽用力地點著頭,用再認真不過的神情表示絕不會再犯。
衛崇盡瞧她嬌俏的面容覆上一層冷戾,笑得幾乎要噴淚,直想問她到底是上哪學這神情的,嚇唬人挺有用的。
「讓衛家哥哥見笑了,往後我會好好管束他。」齊墨幽朝他福了福身,難掩歉意地道。
衛崇盡始終笑得很樂,覺得齊家這對姊弟肯定逗樂了他的父母,哪像鎮國將軍府……一想起那冰冷無溫度的家,他撇了撇唇,笑得自嘲。
突地,小小的手撫上他的唇角,他一抬眼,就見齊墨幽正輕輕地模著他的唇角,在他尚未開口之前,她已經開口道——
「衛家哥哥,不要這樣笑。」
他愣了下,笑得玩世不恭。「我剛才是怎麼笑來著?」
齊墨幽直瞅著他,細軟嗓音輕輕的。「衛家哥哥,不要勉強自己笑,很開心的時候笑就可以了。」
衛崇盡眸底的笑意漸濃,在他的嘴角不斷擴大,手撫上她細女敕的頰,道︰「齊家妹妹,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覺得齊家妹妹身上有股魔力,可以讓他暫時忘掉那些煩人的事。
齊墨幽眉頭微皺著,細忖之後一臉歉意地道︰「衛家哥哥,雖然我很想答應你,可是我已經八歲了,男女有別,所以衛家哥哥不能抱我。」
衛崇盡大笑地拍著床,他竟然被一個八歲的娃兒給拒絕了。
齊墨幽偏著頭,忍不住想,衛家哥哥真的怪怪的。
「小姐。」外頭傳來少年鴨子般的嗓音。
「隱哥哥。」她回頭笑喊著,問︰「是不是衛家哥哥的藥和早膳都備好了?」
「是。」
「拿進來吧。」
門開,前後走進兩名少年,手上端著清淡的飯菜和一碗湯藥。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去夫人那兒了?」門外站著兩名小丫鬟,比齊墨幽大不了幾歲。
「采瓶,你去跟我娘說一聲,等衛家哥哥吃飽了我再過去。」齊墨幽說話時已經讓薛隱把擱著飯菜的小幾抬到床邊,她很自然地夾起飯菜送到衛崇盡嘴邊。
衛崇盡嚇了跳,沒想到她竟然要喂食,更教他玩味的是,她這個舉動讓屋里兩名少年齊齊看向他,同樣的忿忿,于是他張口就吃。
他這個人呢,其實是很簡單的,沒事別激他,否則他本該避男女大防,可被那眼神一看就不想避了。
只是……八歲的女娃,到底有什麼好防的?真要防的話,侯爺會讓她踏進他的房?
齊墨幽頭一次喂人,瞧他肯吃,心里樂得很,就這樣一口接一口地喂,直到碗底空了便將湯藥端來,打算拿湯匙慢慢喂。
可衛崇盡哪里肯了,湯藥喝得愈慢只會愈苦,于是他單手撐起上身,將碗接過,一鼓作氣地喝盡。
齊墨幽見狀,趕忙從懷里翻出她昨晚特地存下來的一塊糖塞進他嘴里。
衛崇盡眉頭一皺,與其吃甜的,他寧可喝苦的。
「衛家哥哥,不好吃嗎?」
「……好吃。」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他只能硬著頭皮道。
「這是華南街上慶源堂賣的百合糖,是我最愛吃的糖。」
他點點頭,心想姑娘家果然都愛吃糖,改日他要是痊愈了,就去給她挑個幾袋糖,讓她甜到不行。
只是不用抬眼,他就能感覺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懶懶抬眼,問︰「齊家妹妹,這兩位是——」
「衛家哥哥,這位是薛隱,他的爹爹是我爹的副將,而這位是耿懷,在我家里習字讀書,夫子說他可厲害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將來定能考上進士。」
衛崇盡輕點著頭,沒損人的心思,漫不經心地問︰「可他倆為何跟在你身邊?」他原以為是跟在齊化幽身邊的,可他倆從進門到現在,連個目光都懶得遞給齊化幽,反而死死地盯著他,實在不難猜。
「我爹讓他們跟在我身邊,陪我習武讀書。」其實她要學的多如牛毛,還得跟娘學女紅和掌管中饋……她才多大的年紀,為什麼要學這麼多?
瞧她不自覺地皺眉,他疑惑地問︰「你不喜歡習武讀書?」這小泵娘眼光毒辣,像是能往人的心里看去,這樣的她會不愛讀書?
「喜歡,我只是不喜歡女紅。」身為姑娘家,她實在不該這麼說,可她真不愛拿著針線做針線活。
「不喜歡就別勉強,你一個侯府千金,府上難道還缺針線房?」
齊墨幽張口想說什麼,門外的丫鬟已經急聲在催,她只好閉上嘴,朝他福了福身。「衛家哥哥,你先歇會吧,我一會再過來。」
帶著齊化幽要離開時,齊墨幽還跟薛隱和耿懷吩咐了幾句。
衛崇盡看了兩人一眼,干脆閉上眼,橫豎人家對他沒幾分善意,他也沒必要湊向前示好。
然而就在藥效發作、他昏昏欲睡之際,外頭來了人,于是薛隱趕忙喚他,「衛公子,夏大人來了。」
「夏大人?」他微眯著眼,還思忖著他口中的夏大人到底是誰,怎能教這看似沉穩的少年瞬間慌張起來。
「崇盡。」
一听見聲響,他朝門口望去,咧嘴笑道︰「夏燁。」
唉,突然說是夏大人,他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忘了夏燁在今年殿試上被點為狀元,進了翰林院。
「氣色還挺好的嘛,我還以為得來替你收尸。」夏燁走到床邊,黑曜石般的眸子堆滿如沐春風的笑意。
「想替我收尸還輪不到你,夏大人。」衛崇盡沒好氣地呿了聲。
齊墨幽到母親屋子里請安,听母親叮囑了幾句後,提著裙襪就朝主屋的客房跑去,卻瞧見了薛隱和耿懷都站在外頭。
「怎麼了,你們兩個怎會站在外頭?」她走近時問著。
「小姐,有人來探視衛公子。」耿懷連忙應著。
「誰?」她不解問著。
因為爹說過,衛家哥哥的處境很微妙,暫時別讓人知道他在府里養傷,可今兒個就有人上門探視,也不知道來者是什麼心思。
「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夏大人。」薛隱低聲說著。
她眉頭微挑,從微開的房門往里頭望去,就見一個少年坐在床畔,可惜背對著門沒能目睹他的豐采。
今年的新科狀元在京城里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因他年僅十三,其亡父乃是皇上的太傅,但他壓根沒有沾亡父的光,能在殿上一舉拿下狀元,是因為他與朝堂官員舌辯水利防治和戰線布局,辯得群臣啞口無言,皇上極為激賞,當殿點為狀元,且封為端明閣大學士兼翰林侍讀。
這事一出,少年狀元郎成了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對象,幾乎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說書,人人都說少年狀元郎即將平步青雲。尤其他有張雌雄莫辨的俊美臉蛋,見過的人皆說其面如冠玉,身似勁竹,清貴傲然,讓人自慚形穢。
對于如此驚艷奇才,齊墨幽也是有幾分好奇的。
而房里的衛崇盡瞥見了她在門外偷覷的模樣,不由笑柔了眉眼,夏燁見狀,回頭望去,就見一個小泵娘一臉怔愣地瞅著自己。
「別嚇著我的齊家妹妹。」衛崇盡見小泵娘瞧夏燁都瞧直了眼,不知怎地心底有那麼一丁點不舒服,像是自個兒的地方被侵犯,哪怕是他最親的兄弟都不該涉入他的禁地。
「你是傷到眼了?就我這張臉能嚇著誰?」夏燁笑容可掬地道︰「倒是你,昨兒個才讓人給救回來,眼下就認了個妹妹,嘖嘖,你這小子連小泵娘都不放過?」
「你腦袋才壞了,誰會對個八歲的小泵娘起心動念?」衛崇盡毫不客氣地呸了聲。「你明知道外頭的傳言全都是假的,還要拿這話損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
他倆是衛崇盡尚住在震北大將軍府時相識的,兩人同年生,別瞧夏瘞這家伙文弱,他可是練家子,端著一張俊美面容,拽著一身斯文,骨子里卻尖酸刻薄得讓人倒退三步。
「那可難說,朝中好幼女的官員可不少。」夏燁涼聲道。
「夏大人本事好得很,就等你去肅清朝中劣習。」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這少根筋的,我才入朝而已你就急著讓我樹敵,安的是什麼心?」這是哪門子的兄弟?
「你就這點本事?」他了聲,不屑得很。
夏燁笑眯了黑曜石般的眸子,撫了撫他的發。「我哪有你的本事,三天兩頭被追殺,隔三差五地躺病床?」
「你到底是來干麼的?」專門羞辱他的?他可以滾了。
「不都是你家燕奔,那孩子都快掉淚了,我心里不舍,一接到消息就來了。」夏燁瞧他氣鼓鼓的,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唾棄神情,低聲道︰「你也長點心眼,別讓人一激就意氣用事,明知道人家盯著你還專挑沒人的路走,你要知道,不是每次都能好運蒙人相救,要是他日再出事,我真不知道要上哪收尸。」
「你真的可以滾了,夏大人。」不損人就活不下去的家伙,有多遠就滾多遠,他眼不見為淨。
「忠言總是逆耳,我明白的,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就算不替自己打算,好歹也該為了安你外祖父、舅舅們的心有所打算,必須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讓旁人不敢小覷你、再算計你。」
面對夏燁虛偽的苦口婆心,他眼角抽搐了下。「夏大人,咱們同年,我還大你兩個月。」拿什麼長輩的口吻跟他說話?
「所以啦,你瞧我都快入閣了,你卻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怎麼配得上我?」當兄弟的,這樣有點門不當戶不對,但他向來寬容,瞧他又處在養傷的窘境,話就不說到這分上了。
「我去你的!你了得,要是看不上我盡避走!」他那張嘴再不收斂,他的傷也不用養了。
「崇盡,我就是看得上你才要說你,明年武舉加恩科,我舉薦你應試。」
衛崇盡心思一轉,猜想許是西北那頭又鬧起來了,要不怎會無端武舉加恩科,便想問個明白。「有戰事起了?」
「每年入冬,西戎哪能不為口糧鬧幾回的?」夏燁調笑似的道。
「既是每年都會鬧的事,何必在明年加恩科?」真當他沒腦袋了不成?「西戎皇帝年事已高,說不準那個最勇猛善戰的二皇子已經起兵奪了帝位,這當頭為了立威,干脆把矛頭指向西北,要是能搶了糧,立了戰功,他再怎麼名不正言不順,這下子全都妥當了。」
他是在震北大將軍府長大的,關于邊防外族的事沒少听過,只要略略分析約莫就能猜出個輪廓。
「唉呀,原來沒傷到頭呢。」夏燁俊俏面容端的是真心實意,可嘴巴就像淬了毒。「不對,說不準你就是中了暗算,這不靈光的腦袋才靈光了起來。」
衛崇盡橫眼望去,要不是背還疼著,肯定要給他一頓飽拳。
「橫豎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所以你趕緊趁著年底把傷養好,明年加恩科,你就照我的吩咐去做。」雖說戰事未起,但年末到初春肯定是一陣腥風血雨,朝中武將極需換血,他壓根不介意舉薦自己人。
瞧他突地正經起來,衛崇盡沒好氣地道︰「我如果要應舉,還需要你舉薦?」到底知不知道他出身鎮國將軍府?
「你以為你爹的好姨娘會讓你順當地去應舉?」
衛崇盡听完,死死瞪著他。
「听我的,有我罩你,什麼事都不用擔憂。」話落,他很兄弟地往他肩頭一勾,順便拍了他兩下。
「去你的夏燁,你不知道我傷在背部?」專挑痛處打的是不是?
「知道,就是知道才拍的。」夏燁一臉壞笑地站起身。「喏,明兒個下朝再來看你,你就乖乖養傷。」
「你不要再來了!」衛崇盡怒咆,混蛋家伙,到底是來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