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墨幽哭紅了眼,眼淚像成串的珍珠無聲滑落。
「好了,你衛家哥哥已經沒事了,大夫剛才不是說了,幸好你發現得早,處置合宜,所以才能救回你衛家哥哥的命?」齊徹溫聲地哄著女兒。
「可是我明明就起疑了,卻還是差了一步……要是我思緒再快一點就好了。」齊墨幽愧疚不已,要是衛崇盡真在她眼前出事,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齊徹抱著女兒繼續溫聲哄著。「墨幽,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誰家的小泵娘可以這麼快就察覺不對勁?況且這事不是你的錯,而是有人把手伸進侯府里,你母親已經著手查了,肯定很快就有消息,你就別怪自己了。」
齊墨幽沒吭聲,只是一逕地掉淚。
她沒辦法原諒自己,因為是她把湯藥遞給他的……
房門被輕輕推開,她回頭望去,就見親娘走來,她著濃濃鼻音急問︰「娘,是不是問出個結果了?」
柳氏抽出手絹輕拭著她的臉,柔聲道︰「這事難辦。」
「什麼意思?」
一些後宅的陰私事,柳氏不怎麼願意在她面前說,用眼神詢問了齊徹,見齊徹點了點頭,她才道︰「為了不讓二房那頭知道動靜,所以多費了點功夫詢問,也總算逮著那丫鬟了,可那丫鬟是個不老實的,不肯吐實。」
「那就把她押進官衙里。」她冷聲道。
「墨幽,如果那丫鬟受人指使,上了衙門卻反咬咱們一口,你說,這事要怎麼處理?」
齊墨幽思緒奇快,一下子就厘清關鍵。衛崇盡在府里養傷並未宣揚,可在外人眼里,只要衛家那位姨娘對外說衛崇盡失蹤多日、只要丫鬟在堂上作偽供,咬死是齊家人指使她的,齊家豈不是百口莫辯?
「就這樣放過她?她差點害死了衛家哥哥!」她憤恨不平地道。
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可恨之人?竟能為了一己之私就一再行凶!
「墨幽,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行惡之人終有報,早晚有天能還衛公子一個公道。」柳氏嘆了口氣,將女兒給抱進懷里。
她這個女兒太過嫉惡如仇,她都不知道這樣到底好不好。
齊墨幽偎在母親的懷里,眼淚不住地流,她憤恨自己沒有半點能力幫衛崇盡,甚至還讓人有機會把手伸進家里取他性命。
「娘,二嬸真的與這事無關?」她沉聲問著。
「墨幽,別亂猜想,你二嬸要是知道了,哪里還需要讓二房那邊的下人逮著機會就到這院子里打探消息?」
齊墨幽沉默不語,心底更不平了。
二嬸手底下的人拿了好處才讓那丫鬟混進府里,偏這事不能張揚,也不能找二娘討公道,就怕從二房那里傳出對大房任何不利的耳語,鎮國將軍府更有名目上門討人,可衛家哥哥要是回去了還能有命嗎?
衛家哥哥傷上加傷,她卻不能替他討任何公道,還得忍氣吞聲!
「墨幽,別胡思亂想,府里的事娘會拿主意,你別插手,時候也不早了,你先回院子吧。」
「娘,我想要留下來照顧衛家哥哥。」齊墨幽神色堅定地道。
柳氏自然不肯,可齊徹卻居中斡旋。「就讓墨幽留下吧,不然她會內疚一輩子。」他這個女兒的心思,他還不了解嗎?
「可是……」
「就依她吧,外頭放些人就好。」
柳氏最終無奈地點頭了,一會就跟著齊徹一道離開。
齊墨幽抹了抹臉坐到床邊,看著衛崇盡蒼白沒血色的臉,淚水又忍不住地掉。好不容易這陣子氣色養好了些,卻因為一碗有毒的湯藥又傷了……
衛崇盡睜眼時,瞧見的就是齊墨幽枕在床緣的小臉,秀眉菱唇,五官精致奪目,可以想見長大後會是個怎樣粉妝玉琢的姑娘,到時齊徹與他可就要煩惱了,得想想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思緒至此,他突地笑了,還那麼久遠的事,他也想太多了。
想將齊墨幽喚醒,卻見她濃密的長睫輕顫了下,滾出斗大的淚水,瞬間像是燙進他的胸口,教他眉頭都攏了起來,不禁伸手輕撫著她滑落的淚。
她突然張開了眼,葡萄般的眸直睇著他,瞬間笑開,可淚水跟著滾落更多。
「別哭……別哭,你這一哭,我可不知道要怎麼辦了。」衛崇盡有些手忙腳亂地替她拭淚,她卻一把握住他的手。
「衛家哥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是我再機警一點,你就不會出事了。」
衛崇盡睇著她半晌才啞聲低笑起來。「傻丫頭,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在侯府過得太安逸,忘了該保持警覺,忘了那個賤婢的手段,還差點讓她有機會可以嫁禍承謹侯府,還好你心思動得快,我才能得救,你一連救了我兩次,看來,我不以身相許都不行了。」
听著他一心安撫的話,知他心里明白得很,還能精準地分析利弊,她卻淚如雨下。
衛家哥哥到底是被欺凌到什麼地步,才會心思動得這般快?
他可是衛家嫡子、鎮國將軍府的繼承人啊!
「齊家妹妹,別哭了,我很好,還好有你,不然我可就糟了。」
眼淚像是天上落下的雨,不斷地流,為他的委屈而哭,為他的處境不甘,可她卻無能為力,什麼也幫不了。
「別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衛崇盡不斷地哄,直到她哭到睡著才輕手輕腳地把她抱到床上,心想兩人應該要守男女大防,可他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真的沒有多余的力氣走到長榻那頭窩著。
看著她淚濕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就心疼得要死,他卻笑了。
他這一生雖坎坷,但也受外祖家諸多疼寵關愛,一路走來沒吃什麼苦,可那畢竟是外祖家,舅舅們是一家子,有時他會覺得自己並不屬于那里,然而齊墨幽的眼淚……原本毫無相干的一個人,卻為他掉了一盆淚,好像被人深深地擱在心底,就像是屬于她的一家子。
他有一種……好像找到家的感覺。
五天後,衛崇盡覺得好得差不多了,心想不好繼續待在承謹侯府,省得給齊家人招惹更多麻煩,趁著齊墨幽和齊化幽上學,他換上夏燁先前特地為他備上的衣袍和瓖狐毛的玄色銀邊大髦,正要前往主屋跟齊徹辭別,路經一座園子,卻隱約听見有聲音傳來——
「那位在咱們這兒養傷的真不是鎮國將軍府的公子?」
聞言,他濃眉微挑,沒刻意走近,站在廊下往林葉縫隙間望去,就見兩名婦人在亭內煮茶,一應下人站在亭外守著。
「二弟妹,侯爺的安排,我一個內宅婦人怎會清楚?」婦人正是侯爺夫人柳氏,她動作嫻熟地泡著南方的功夫茶。
「大嫂一個內宅婦人不清楚,那我再找墨丫頭問問好了,听說她一天到晚都伴著那位公子,想必極為相熟了。」談氏笑語晏晏,一雙頗具韻味的眸卻眨也不眨地看著柳氏。
雖然她得叫柳氏一聲大嫂,可她打從心底瞧不起柳氏。不只是因為柳氏年紀比她輕,更因為柳氏根本不是官家千金,不過是個南方商賈的女兒,還大方地送了一百多抬價值連城的嫁妝進侯府罷了。
這樣的女子得她叫一聲大嫂?她每喚一次就覺得作踐自己。
尤其前幾天還莫名因為灶上的婆子多采買了個丫鬟進府沒往上報,就把婆子打發走,這分明在打她的臉,到現在也沒給她個合理的說法,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二弟妹慎言,這話在我面前已是極失禮,要是傳到外頭去,豈不是要害了墨幽的清白?」柳氏面容秀麗柔媚,然而事關兒女,她的眸色凌厲,口吻如刃,絕不容許談氏造次。
談氏瞧她變了臉色,心里微怵,嘴上仍不留情地道︰「大嫂說哪去了?這事我壓根沒瞧過,是听下人私下傳的,我就是擔憂這事要是不處理,可是會壞了墨丫頭的清白。」「二弟妹,這事我會處置,還望二弟妹往後說話諸多斟酌,就算不為墨幽著想,也得替淨幽著想,都是齊家的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道理不需要我教二弟妹吧,畢竟二弟妹是鴻臚寺丞千金,不似我商家出身。」
談氏听完,再也撐不住臉上的笑意,臉上忽青忽白,起身道︰「那就請大嫂管教好墨幽,別讓她連累齊家的女兒。」話落,不等柳氏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一群丫頭嬤嬤都跟在她身後,大氣不敢吭一聲地離開。
「夫人,這事咱們得跟侯爺說說才成,要不二夫人愈來愈不像話了。」柳氏身邊的大丫鬟春容不掩厭惡地瞪著談氏離去的身影。
春容是柳氏的陪嫁丫鬟,從富不可言的南方柳家來到京城的承謹侯府,很清楚侯爺對夫人是疼進心坎里,別說侍妾,房里就連通房都沒有,而且早將中饋交給夫人打理,兩人恩愛得有時教人不敢直視。
偏偏承謹侯府里還有二房,侯爺與二爺手足情深,二爺待夫人亦是極為恭敬,偏偏那位二夫人……眼高于頂,仗著自己是官家千金,壓根沒將夫人看在眼里,三番兩次地找碴。官家千金又怎地?她家夫人可是南方富商千金!柳家的富,可是富可敵國的富,而且當初是侯爺到南方辦差對夫人一見鐘情,百般求娶,柳家老爺被纏得受不了才點頭答應讓夫人出閣的。
二夫人卻總說是夫人千方百計嫁進侯府,甚至還讓下人說些詆毀夫人的話……真是教人氣不過!
「好了,一些後宅小事沒必要拿去叨擾侯爺。」柳氏淡聲道。
「夫人,侯爺說過了,衛家公子在府里養病的事嚴禁下人傳出,可如今二夫人已經知道了,說不準明日全京城都知道了,到了那時——」
「那就是我治下不嚴,是我的不是。」柳氏說起話來依舊柔柔淡淡的。「畢竟大房的下人要是沒說出去,她又要從哪得知消息?」
春容張了張口,不知該怎麼勸,但要是夫人有心整治二房釘在大房的釘子,也是好事。
正忖著,春容余光瞥見有眼生的人繞過廊道而來。
柳氏垂斂著長睫思忖,突地听見亭外的丫鬟低聲斥道︰「你是誰?怎能不經通報闖入主屋?」
柳氏側眼望去,就見個身穿大氅的少年,濃眉大眼,身姿端正,在亭外朝她施禮道——
「晚輩衛崇盡,見過侯爺夫人。」
「衛公子不用多禮,只是你……身上的傷好全了嗎?」柳氏微皺著眉打量他,畢竟她可是听相公提過他的傷有多嚴重,何況還被下了毒。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眼見年關將近不好繼續叨擾,前來告辭的。」衛崇盡笑道,心里不禁想,原來齊家妹妹肖母,尤其那雙眼完全承襲了母親,現在幾乎可以預見她長大後的模樣了——
看似柔弱實則剛韌,絕不容他人小覷的氣概跟母親像個十足。
柳氏微打量他,收回目光,笑道︰「衛公子不用在意府內的風言風語,這是我治下不嚴,會好生整頓,衛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話,不妨留下來一道過年,墨幽他們姊弟可是巴不得你能一直待著不走。」
衛崇盡笑彎了眼,直覺柳氏和齊墨幽真的很相似。「不了,我要是不在鎮國將軍府里過年,怕是外祖父家會替我擔憂。」
柳氏眸色蓄著擔憂,畢竟他的事她是听相公說過的,但她也沒有法子硬把他勸留在侯府里,只能道︰「也好,但要是得閑不妨過來走動走動,否則那兩個小家伙會很想念你。」
「好,晚輩要是得閑,必定過府走動,到時候侯爺和夫人可不能嫌我煩。」他說著,眼里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欽羨,因為那是他很想要卻得不到的所謂家的感覺。
夫妻恩愛、手足和睦,那是他不管怎麼求都求不得的,如今,他也不求了。
離開承謹侯府,衛崇盡直接回到鎮國將軍府,回院落的路上就遇見他父親的寵妾余氏。
「大公子總算回來了,老爺天天盼著,心急得很呢。」余氏極為嬌小,有張天生撫媚又無害的芙蓉臉,說起話來輕聲細語、酥人骨頭。
衛崇盡橫眼睨去,似笑非笑的臉上著一股戾氣。「你一個賤妾是用什麼身分跟我說話?」她愛演,他可不奉陪,想惡心人找他爹去。
余氏也不惱,反倒液然欲泣地拿起手絹抹了抹眼。「是奴婢的不是。」
「你這個孽子!」衛和的粗嗓從廊道的一頭傳來。
衛崇盡哼笑了聲,連招呼都省下了,直接把親爹甩在後頭大步離開。
呵,這就是他的爹,寵妾滅妻的混蛋。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夜,承謹侯府兩房一起在正屋吃團圓飯,雖然連一桌都坐不滿,可壓根不冷清,齊徹和齊衍兩兄弟在拼酒,聊起朝堂也聊起過往,好不熱鬧。
畢竟兩兄弟感情深厚,有太多共同的回憶可聊,然而除他二人,大房二房壁壘分明,談氏連點表面功夫都不做,只和自己的一雙兒女低聲交談,對庶出的齊光幽視若無睹,柳氏這頭只忙著給兒女剔魚刺,張羅著兩人的吃食。
齊墨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不住地想著衛崇盡可能在除夕夜里孤伶伶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團圓飯可吃,想著不禁有點怨了起來。
她本以為自己多了個兄長,百般照料,誰知道他離開之後竟然再沒連系,像是他倆從未相識,虧她還擔心他的傷、擔心他過得好不好,他卻像把她給忘了……
「墨幽,怎麼了?是今晚的團圓飯不合你的胃口,還是你念著誰,念得連飯都吃不下?」
耳邊響起談氏似笑非笑的冷嗓,齊墨幽眉頭微皺,還未回話,便听自己的娘親道——
「二弟妹,趁著今晚團圓夜,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嫂想商量事也犯不著挑在今晚。」談氏笑了笑,瞧著自己染著石榴紅的指甲,擺明了就是不想跟她談。
盡避柳氏沒說出口,但她大抵也猜得出她想商量什麼,不外乎就是前些日子鎮國將軍家的大公子在府里待了幾天,這事在府里流傳開後柳氏逮著了幾個人狠罰一頓再趕出府,順便整頓了府里的下人,將她安插在大房的釘子都拔得差不多,如今八成想把這事揭開,讓她臉上難看。
「就是得在今晚,就盼從明年開始咱們兩房能把一切攤開處理,省得日後衍生不必要的怨慰。」柳氏說起話來條理清晰,且不容抗拒地把她的打算說完。「從這一刻開始,往後公中分開,府里的下人自然也分開,二房要用什麼人可以自己挑,往後就走二房的帳面。」
談氏愣了下,不敢相信她竟是打算分家!「大哥,你說句公道話,大嫂趁著團圓夜說分家,這像話嗎?」當著齊徹的面她故意把事揭開,認定是柳氏把大哥蒙在鼓里,非給柳氏難堪不可。
她爹只是個從六品的鴻臚寺丞,是個沒有油水可撈的位置,母親更不是個會打理庶務的人,她的嫁妝本就有限,而齊衍不過是個六品吏部給事中,薪俸少得可憐,但給事中是個能撈油水的位置,可恨齊衍是個不會撈油水的笨蛋,要不是依附著大房過日子,哪里供得起夏日的冰塊和冬日的銀絲炭?
齊徹和齊衍聊得正歡,突听談氏毫無禮教的吼聲,濃眉一攢,一股從沙場上練就的懾人戾氣迸現,嚇得談氏瑟縮了下。
「你大嫂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齊徹沉聲道。
談氏呆愣地抬眼,不由朝齊徹身旁的齊衍以眼神求救,豈料齊衍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你身為弟媳,竟敢對兄嫂如此無禮,你眼里還有我嗎?」
「相公,我……」談氏慌了手腳。
和齊徹相比,齊衍顯得溫文儒雅多了,嫁進承謹侯府十幾年來,她和齊衍也算是相敬如賓,他連個侍妾都沒有,還是她有身孕時把身邊的丫鬟給他當通房,才有了齊光幽那麼個庶子。
可這樣一個斯文清朗的人,如今竟拿那般陰冷的目光看著她,教她打從心底慌了起來。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引起的!她怒目瞪向坐在一旁安靜不語的柳氏,手握得死緊。
「將二夫人請回房去。」齊衍一個眼神,門外的幾個婆子立刻踏進門內。
「爹……娘也沒做錯什麼,今晚又是團圓夜,咱們今晚還要守夜的……」見狀況不對,齊淨幽泣然欲泣地央求著。
不等齊衍發話,齊徹擺了擺手,讓幾個婆子退下。「二弟,沒什麼事,咱們好好地守夜。」
齊衍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給談氏留下一點顏面。
對這個妻子他不是很滿意,但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也會盡一切地待她好,可她始終不懂父母先後離世之後,大哥是如何照料他這個病弱的弟弟長大;不懂他們兄弟之間的情分有多深;更不懂大哥為了照料他們一家給了多少方便,有多少帳都是走大房的帳面,大哥和大嫂從未計較過,反倒是她肚量狹小、斤斤計較,把他的臉都丟光了。
然而鬧了這麼一出,就算兩房人留著守夜,氣氛也不怎麼融洽了,尤其吃過飯後齊化幽開始撐不住地打盹,柳氏便尋了這個借口帶著他和齊墨幽先行回房。
齊墨幽不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想跟柳氏一道守夜,可才剛踏出堂屋,她身邊兩個丫鬟便走向前來,其中一個壓低了聲響道——
「小姐,衛公子讓人帶了慶源堂的百合糖給小姐。」
采瓶長了她兩歲,個頭卻沒她高,圓圓的臉上帶著柔柔笑意,彷佛替她開心著。
「真的?」齊墨幽雙眼一亮。
采瓶忙將一包紙袋遞給她,畫瓶也跟在一邊瞧著,笑說︰「就知道小姐一定會開心,所以咱們一等小姐出來就趕忙說了。」
齊墨幽打開紙袋,里頭不只有百合糖,還有幾種慶源堂里的名貴糖飴,教她笑眯了眼。
倒不是她真的愛吃糖,她在乎的是一種感覺,自己被人擱在心上的感覺。
原以為他一離開承謹侯府就把自己給忘了,可原來他記得自己愛吃什麼呢!這麼一想,她樂得不去在乎剛剛廳里鬧出的不愉快,拿了幾塊糖分給采瓶和畫瓶便跟著柳氏回房。柳氏微回頭看了眼,見女兒笑得那般開心,一掃數天的陰霾,不禁搖頭失笑,只是一想起衛崇盡的處境又輕嘆了聲。
齊墨幽原以為年節里他或許會尋空來看她,可誰知道元宵都快過了還不見他的蹤影。
「四妹妹,你這樣臭著張臉,不會是因為咱們邀你一道上街賞花燈吧?」走在身旁的齊平幽側著眼問著。
因為當他向父親和伯父請示要帶弟妹們上街時,四妹妹的臉就垮了,彷佛她早有什麼計劃卻被他給破壞了。
然而她一個小泵娘家能有什麼計劃?伯母甚少參與京里官員女眷的宴席,她可沒有什麼姊妹淘能相約出門。
齊墨幽沒吭聲,因為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原本她打算假借上街賞花燈的由頭,偷偷溜到鎮國將軍府附近,誰知道硬是被大哥給破壞了。
元宵夜,京城的御街早懸上了各式宮燈,沿街更有不少賣花燈的攤販,各式的花燈懸掛著,猶似堆滿了落入凡間的星子,暖意彷佛萬家燈火,繁盛又帶著團圓的味道。
可衛家哥哥呢?
萬家燈火里可有他的依歸?
雖說他的傷好到可以起身走動,毒也祛得差不多了,但接下來呢?他有沒有好好地上藥喝藥?有沒有人照顧他?
齊墨幽癱著臉,意興闌珊地賞著花燈,前頭有人在猜燈謎,齊淨幽拉著齊平幽跑去,而她壓根不想朝人多的地方去,甚至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要是她現在去一趟鎮國將軍府……不行,她不知道鎮國將軍府在哪,而且她身邊只帶著采瓶跟畫瓶,這種夜晚要是到處亂跑就太危險了。
「四妹妹,到底是怎麼了?不妨說出來,也許二哥幫得了忙。」
齊墨幽驀地抬眼,對上齊光幽和煦的笑臉。她的二哥其實比大哥還要像二叔,當然,她指的是外貌,如要論個性,二叔怕是也及不上二哥的心機。
她娘親說,她天生有雙利眼,能夠分得清每個人真正的善意和惡意,雖然二哥對她沒有什麼惡意,但二哥待她的好卻不是真心,而是有所圖,想從她身上得到能夠穩固他生活的籌碼。
這樣的惡並不是惡,純粹是因為二哥被二嬸壓迫得日子難過,所以他想替自己找出路,而她馬上就成了他的首選。
這樣的二哥她並不討厭,但如果不能達到互惠,她也不會傻得任他利用。
「二哥,我沒事。」她淡淡笑道。
「真的沒事?」
齊墨幽偏著頭,直覺他這麼說時,臉上笑意有點奇怪,像是他掌握了什麼想藉此博得她的好感,然而她就是不想問。
齊光幽見狀真的沒轍。大哥總認為四妹妹年紀小最好拿捏,可他很清楚四妹妹是家中幾個孩子里頭腦袋最清楚的,想拐她上當還真不容易。
「其實,這幾日我隨大哥去上學時,听人說衛公子回到鎮國將軍府後,在府瑞安分了許久,幾乎足不出戶,今日听說他會出來透透氣,會去的地方正是慶豐樓,听說是與夏大人有約。」既然要討好她,就不能玩心機,齊光幽將自個兒的底牌全掀了,就求兩人之間能多點情分,以防他日要是有個什麼,他這個四妹妹能伸出援手。
「拜在杜大儒門下的學生大抵都是一般的官家子弟,我爹說過,衛家哥哥是個帶點孤僻性子的人,往來的人不多,但身分都極為清貴,既是如此,二哥又是怎麼在課堂上听說他今晚會和夏大人相約在慶豐樓?」齊墨幽聲音清亮,在燈火下顯得熠亮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齊光幽聞言,徹底無言。
他自認為說的話天衣無縫,照理說四妹妹因為得知衛公子的去處而感到開心,偏偏她不照牌理出牌,還能一針見血地扎在他的破綻上。
稍稍思索後,他豁然開朗地道︰「四妹妹如此聰穎,往後我跟你保證,絕不在你面前撒謊,而我所謂的听人說,其實是我使了點錢,讓我的小廝去鎮國將軍府打探消息。」想在他四妹妹面前耍手段……還是省省吧,不如真正與她交心,往後才有他一條路好走。
齊墨幽有點意外他竟為了打探衛家哥哥的去向使了錢,畢竟他每個月的月錢並不多。
「二哥往後還是別這麼做了,銀錢還是擱在身上要緊。」不過他如此坦白,她倒是有些意外。
「我會這麼做,不過是想討四妹妹歡心罷了。」
「為什麼?」她問著。
「四妹妹不是想和衛公子見面?」齊光幽露出比她還疑惑的神情。齊墨幽抿嘴不語。她不解的是,她的心思有明顯到眾人皆知嗎?
爹總說,人要將心思藏在深處,不讓人讀出,如今看來是她沒學好,才會連二哥都察覺到她的心思,也許大哥也看出來了,才會故意調侃她。
齊光幽在旁等了半晌,等不到她的回應,不禁有點心急,畢竟時候有點晚了,要是再不去慶豐樓,他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費了?
正忖著要不要再詢問她一次時,齊墨幽開口了。
「二哥盡避放心,明年的秋闡,二叔定會讓二哥下場練練手的,況且依二哥勤讀的程度,我認為二哥榜上有名是遲早的事,二哥實在沒必要特地討好我。」齊墨幽一字一句輕柔溫婉,沒有一絲鄙夷或嘲笑。
「四妹妹,我不諱言討好你,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拉我一把,可也不純粹是如此,你……是府里頭唯一能真誠待我的人,我當然也想盡其可能地待你好。」或許他有那麼丁點心眼,但憑四妹妹待他的真意,他也能真誠相待。
齊墨幽听完,輕揚笑意,道︰「二哥,咱們趕緊走吧,我還真不知道慶豐樓在哪呢。」
能和二哥開誠布公的說開在她的意料之外,但也挺好的。
齊光幽喜笑顏開,立刻帶著她前往慶豐樓。
慶豐樓就在隔壁街,位在城東最大的十字街口上,佔地約三家鋪子,樓高五層,此刻每層的翹檐上都懸著各色的燈籠,燦亮如晝,門口更是車水馬龍,里頭早已坐無虛席。
然而兩人都還沒踏進慶豐樓,便听到樓上有人喊道——
「齊家妹妹。」
齊墨幽綻開笑靨抬眼望去,笑吟吟地喊道︰「衛家哥哥。」
衛崇盡適巧站在三樓的回廊邊,剛才和夏燁聊到一半眼尖地瞧見她,對于能在元宵夜巧遇她,他心底是說不出的開心。
「要讓他們上來嗎?」身旁的夏燁問著。
回應他的是,衛崇盡直接從三樓跳了下去,教他眼角抽搐了下,喃喃自語著,「有這麼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