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膳嬌醫 第三章 過年大喜事

作者 ︰ 風光

又過了半個月,已然接近年節,文安伯閔允懷官拜戶部侍郎,在這期間與各方的交際往來大增,分身乏術,即使已遣奴僕前往多家府門遞交名刺賀年,伯府中仍然時常不見他的身影。

兼之今年天呈異象,夏雨不多,冬雪一場未下,只怕來年會有旱象,戶部掌管天下錢糧之事,自然無法置身事外,故而閔允懷更加忙碌了。

天知道能夠走得如此順利,可是費了他幾天的功夫。他早就發現自己能站了,便有些貪心地想走,不過他知道福生不會答應的,懶得費力氣說服福生,他便自己模索著慢慢走,果然練習幾日,他已經能在房里繞圈子了。

所以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走出這禁錮了他好久的房間!

「你幫我穿些保暖的衣服,我想走出去看看。」閔韜涵交代著。

福生面露難色。「可是公子你的病……」

「現在過年吧?所有人都在慶祝,只有我孤伶伶的在房里……」他的目光往遠方凝視著,弱不禁風,悵然飄逸,像是全世界的寂寞都壓在他身上了。他話的說不重,卻帶著一種難言的期盼。「我若不能走了,再讓你背我回來,好嗎?」

福生很不忍,公子明明是這般出塵清貴,卻因病只能待在房里看他人年節團聚,這的確很殘忍。于是他一咬牙,心一橫說道︰「那福生替公子穿好外衣,便扶公子出去走走吧!」

就知道這招對福生有用。閔韜涵幾不可見地眸光一閃,唇角微勾,便讓福生替他添上立領對襟夾襖,脖子圍上一圈狐毛,又穿了件繡著祥雲的天青色披風,里頭塞了個湯婆子讓他抱著,這才慢慢的踏出房門。

當冬陽照在閔韜涵臉上時,他覺得他重生了,而將他由地獄中拉起來的那個女人,他都不知道是該和她道謝,還是繼續維持現在這樣敬而遠之的關系。

信步向前,攬山居院子內仿真的石山,山上的亭,亭旁的楓,景色以曲廊相連,包覆在繁樹密林之中,自成一格,他應當很熟悉了,但眼下看上去卻有種陌生之感。

這種心境,不是像他這樣命像撿回來的人應當無法體會吧?他在心中自嘲了一番,居然踏出了攬山居,讓跟在後頭的福生看得膽戰心驚,直想一把將公子抱回房里算了。

或許是陽光太過明媚溫暖,又或者是周遭的氛圍太過輕快喜悅,閔韜涵的精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沿途看見他的奴僕們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確認自己真的看到的是好端端在走路的閔韜涵,接著便興沖沖的上前問安拜年,閔韜涵也極有耐心的一個個應了,也因為接近年節,還讓福生隨手賞下銀兩,這樣日常的起居生活竟讓他覺得新鮮。

他就這麼慢條斯理的走到正院來了。

此時正院的大廳里,閔允懷剛下朝,正與閔老夫人及張氏、洛瑾幾個坐著享用洛瑾特制的加味八珍湯,還是用烏骨雞去熬的,在這冬日喝起來暖入心脾,正是適合。

閔韜涵經過窗口,看了進去,幾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他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目光緊緊的鎖定在一個人身上。

那女子談笑風生,像是已經融入了這個大家庭,那總是帶笑的嬌需有著一抹微紅,不知道是因為天冷吹的,還是因為熱湯暖的,替她增添了許多可愛。

他的家人,竟如此輕易的就接受她了,那他呢?

里頭傳來說話的聲音,是閔允懷說起了朝中的事情,由于先前閔韜涵病還不嚴重時,閔允懷無事不向他諮詢,現在听聞兄長有事,他不由豎起了耳朵。

「……司天監觀察天象,斷言明年旱象必起,今年稻作的收成已是不好,只怕明年萬一鬧了旱災,百姓會面臨缺糧的危險,萬一造成饑荒就糟了。」

屋子里都是女眷,對于這國家大事是沒辦法的。

閔老夫人較有見識,卻也只能皺眉問︰「各地官倉可有足夠儲糧,來年若有旱象,可能開倉賑災?」

閔允懷微嘆口氣。「京畿一帶都還好,因為靠近京城,天子腳下,所以官倉尚稱飽滿,但離得越遠,如荊湖兩路、兩浙,甚至更遠的地方,幾乎是半倉或空倉。今年已經告急了,明年再減產,無異雪上加霜。」

也就是說,皇帝看得到的地方大伙兒都營造著四海升平的假象,但遠離了天子,百姓可是苦不堪言。

「幸好當今萬歲聖明,不致被小人蒙蔽,若有貪污克扣的,已著刑部徹查。倒是這減糧一事,似乎勢成定局,即使苦惱也不是馬上能夠解決的事。」閔允懷說道。

屋子瑞安靜了下來,只有油燈里的燈花偶爾發出暉啡聲響,讓原先和睦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張氏察覺了這個情況,輕輕撞了蟣uo稍駛常?笳 嘔腥淮笪潁?牙 潰骸骯?旯?詰模?硤彌?履玫郊依錮此等詞遣煌祝?勖遣蝗縑致勱裉焱砩銑允裁礎!

他這一席話又立刻讓眾人笑了起來。

這時候洛瑾突然開口道︰「大哥勤于政事,心里揣著件事,怕是年也過不好。方才說的糧食之事,其實大哥可以找夫君商量,他如今身體恢復得不錯,應該可以再次為大哥出策謀劃了。」

窗外的閔韜涵眉頭一挑,這小姑娘對他的恢復情況可是一點也沒放松呢!要換成剛成親那會兒,他肯定極為反感,但現在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有種被人關懷著的安穩適切感。

閔允懷卻是听了欣喜,只不過仍有些猶疑,畢竟先前閔韜涵那病重的模樣,讓他著實後怕。「二郎就算恢復,也該多休養,就不必讓他多費精神了……」

「才沒有呢!」洛瑾居然有些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接著又笑了開來。「他精神很不錯了,就是因為太過聰穎、懂得太多了,鎮日在房里胡思亂想,心思過重對他的病情反而不好。若是大哥去尋他,讓他有點事做,他便不會成天拿些莫須有的事情煩自己,不僅幫了自己,也是幫了大哥。」

這倒是在偷罵他了,閔韜涵不由自省起來。自己是否真如她所說思慮過甚,自找麻煩,讓自己不好過?她一直沒被他真心接納,想來心里也是極為難受的,可她卻能那麼笑著,像是一點都不介懷。

他的心里又開始覺得有些沉重了,面上不由露出苦笑,還真是被她說對了,他總是將一件事翻來覆去的想,到最後就算是擺明的事也讓他想得復雜了。

她好,就留,不好,就棄,在他的地盤上,究竟還糾結什麼?至少她花了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他是親身體會到的,做不了假,否則怎麼會連他以前一直替大哥出謀策劃都會刻意去了解?

閔韜涵像是想通了什麼,不由覺得豁然開朗,走了幾步,直接來到了門口。

因為背光,眾人一下子看不清他,只知有人來了,遂停下了談話,不過這府里在家的主子全都在廳里了,還有誰會在此時出現……

閔老夫人先是驚叫出來,「二郎?是你?你能走了?」接著她的眼眶不能自已的紅了起來,馬上起身走去握住了閔韜涵的手。

「二郎!你身子見好了!這真是天大的喜事!」閔允懷也快步上前,差點就往弟弟的肩上拍去。

「可別!二郎就算能走了,也禁不起你這幾掌折騰的!」張氏連忙阻止他,對于閔韜涵的突然出現亦是滿心歡喜。

洛瑾走在最後,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笑得眉眼都彎了。如果可以,她真想象閔老夫人那樣握住他的手,甚至像福生那樣領著他進門來,可惜他們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他甚至還不完全信任她。

她心中有著一股不明的遺憾,這謫仙一般的人物是她的夫,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動過心的,否則前世她不會和他爭吵,今生她不會助他康復。

她只能安慰自己,比起上輩子家破人亡的慘狀,至少她成功的讓他漸漸好起來,而只要他好了,憑他諸葛再世般的智慧,必能助伯府度過未來的難關,如此家庭和樂平安,就算只能遠遠的看著他,那也足夠了。

閔韜涵將所有人的反應看在眼中,最後落在了洛瑾身上,眸光流轉,似有千言萬語欲訴。

兩人視線交纏,最後是洛瑾被他看得不自在,移開了目光,他才把注意力又擺回了閔老夫人等人身上。

「娘,大哥,今晚的年夜飯可要記得算上我一份。」

他一句話,引動了滿室歡天喜地,文安伯府從這個年開始,注定要過得不一樣了。

看著閔韜涵與家人相談甚歡,洛瑾自覺地向眾人告退,說晚上年夜飯想幫府里添幾道藥膳,她需事先準備一番,便帶著忍冬與木香起身離去。

她答應過閔韜涵盡量不打擾他,如果因為她的存在而讓他覺得不自在可就不好了,所以他與家人團聚的時刻,她主動避讓了。

只不過嫁人前在洛家她沒能享受到幾年天倫之樂,來到伯府,閔老夫人的慈藹與閔允懷的寬厚好不容易讓她有點歸屬感,在閔韜涵面前,這一切卻像她偷來的一樣,要雙手奉還,不敢多留戀,真令她有些難受,尤其是在她離開前,閔韜涵看著她那若有所思的眼神,總讓她有些發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雖然用了要替年夜飯加菜的理由離開,但洛瑾是真的有了幾個想法,遂沒有回攬山居,直往院子的大廚房那里去,途中必須經過伯府的側門,那里連接後巷,每日府里所需的青菜魚肉,就是從那里送進來。

洛瑾與兩個婢女不以為意地走過去,那側門卻突然間打開,嚇了她好大一跳,手撫著胸瞪著側門里進來的那人,待那人關好門回身,洛瑾才看清那竟是從她入門後便沒回過伯府的閔子書!

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她印象中的閔子書便如眼下這般吊兒郎當,輕浮不羈,而且打從她一進門就看她不順眼。

前世兩人初見便是在吃年夜飯的時候,見她在場閔子書即尖酸的諷刺了她,接著與她大吵一架,閔老夫人說了兩人幾句,閔子書便負氣離去,她也從此恨上了他。

然而就算他前世待她再不好,至少沒有動過她一根汗毛,頂多嘴皮子損了些,後來他卻被她害慘了,因為一個構陷的指控而入了獄……思緒至此,乍見閔子書時的驚嚇也已經平復,取而代之的是愧疚。

閔子書可不知她是誰,雖說他代兄迎娶,但也沒等到掀蓋頭的時候,他在外頭胡混了幾個月,幾乎忘了府里有個新嫂子的事,回府突然看到一個嬌美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骨子里的風流便蠢蠢欲動起來。

「喲?哪里來的小娘子,可是特地在這里等著哥哥我?」露出一抹壞笑,閔子書拿起手上折扇,作勢朝洛瑾的下巴挑去。

這當然是捉弄她,洛瑾也嚇得倒退了一步,不過她很清楚這是他的保護殼,這家伙其實精得很,否則也不會十歲就通過了童子舉,要知道天朝的童子舉過了即使只是個孩子也是可以任官職的,只是當年閔子書心高氣傲,瞧不上童子舉只能任些無關緊要的小官或者太子侍讀,便選擇入了太學繼續學習,依舊把目標放在日後的科舉。

天朝的科舉分為三關,第一級州試又稱秋闡,通過後便是舉人;第二級省試又稱春闡,通過後則為進士;最後一關是殿試,由皇帝親自考試,通過後一甲取頭三,分別為狀元、榜眼及探花,因此所有出仕的讀書人皆為天子門生。

可惜閔子書少年得志,入太學後受了吹捧便有些輕浮起來,認為科舉不過手到擒來,結果第一次參加秋闡便落榜,連個舉人都沒考上,瞬間成了眾人取笑的對象,自視甚高的他如何能忍,索性就不再把心思放在課業上,一怒之下離了太學,自暴自棄胡混至今。

她沒好氣地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便如此輕薄,是覺得這點事能蓋過你幾個月都沒回府的事實?」

閔子書挑了挑眉,與她打起啞謎。「你倒是知道我是誰,那還不喊聲哥哥來听听?」

「我喊你弟弟還差不多!我勸你還是乖乖的去找老夫人道個歉,交代一下你這幾個月去了哪里,別想就這麼蒙混過關。」洛瑾真心勸著,她可是知道年夜飯時,面對這個不受教的幼子,閔老夫人有多麼痛心失望。

「毛都還沒長齊就想佔我便宜。」閔子書輕薄地上下打量了她,接著嗤了一聲。

「還想管到哥哥頭上來,我偏不听你待如何?」

「不待如何,不過那是你親生母親,你願意見她傷心難過,我也沒辦法。」洛瑾聳了聳肩。

「那你就讓我模一把,令我母親忘了那一樁不就得了?」閔子書仍是不懷好意,但眼中反而有種惡作劇的光芒。

洛瑾這次沒有再被他嚇著了,卻是很冷靜地道︰「你這回離家這麼久,是不是闖了什麼禍?如果真有事,你還是說出來讓大家為你參詳參詳,你眼下想再犯另一件事也不會把它掩蓋過去,只是會讓你罪加一等……」

「我沒有闖禍!我的事你最好少管!」閔子書驟然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氣的樣子,朝著洛瑾低喝了一聲。

這家伙凡事不行,就是脾氣大,洛瑾也不想太過刺激他,便沒再作聲。

不過閔子書這副無賴的模樣,卻讓那個從一開始就站在樹叢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于是閔韜涵默默走了出來,沉聲說道︰「她管不了你,我管得了嗎?」

閔子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那竟是二哥?而且二哥是站著走出來的?

「二哥,你身體好了?」閔子書想笑,但心里壓著事,再加上方才那幕顯然被閔韜涵撞見,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只好了一些,不過相信很快又會被你氣病了。」閔韜涵淡淡地道。

「我……」遇到別人閔子書都可以耍賴,唯獨這個二哥,明明弱不禁風,卻是全家他最怕的人。

「你可知她是你二嫂?對兄嫂不尊,語出輕佻,這就是我們伯府的教養?」閔韜涵冷著聲,做著手勢遣退了忍冬兩婢和福生,他並不想在下人面前教訓弟弟。

閔子書垂下頭來不語,他不是不想辯解,是怕自己一辯,萬一二哥動了氣又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道歉。」閔韜涵厲色道。

閔子書咬了咬牙,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對不起。」

洛瑾連忙搖頭表示不介意,心中卻是大為驚訝閔韜涵會為她出頭,她是不是可以猜測……他沒那麼討厭她了?

為了這點可能性,洛瑾居然開始有些緊張,站在閔韜涵身邊都手足無措起來。

「你這趟出去,究竟闖了什麼禍?」閔韜涵又道,這回語氣更加嚴厲,言下之意是信了洛瑾的話。

洛瑾听聞此言,再次朝閔韜涵瞥去一道詫異的目光,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將她的話照單全收,毫無質疑,于是她心跳得更快了。

但閔子書卻忍不住了,帶著些怒氣叫道︰「我說了我沒闖禍!」

然而他反應越大,越像欲蓋彌彰。

洛瑾隱約猜到了可能是什麼事,但也確信閔子書現在是說不出來的,因為他可能自己都不確定發生了什麼,所以便打著圓場道︰「沒有就沒有,今天是除夕,可別在這時候吵架壞了氣氛。」她給了閔韜涵一記眼色。「方才他的失禮,我已經不介意了,讓他快回去換件衣服梳洗一下,先去向娘請安,別耽誤了晚上的年夜飯。」

閔韜涵聞言,略略收了厲色,閔子書知機地告了聲罪,一溜煙地跑了。

瞧身邊的閔韜涵臉色仍然不太好,洛瑾不由勸道︰「你別生氣,大喜大怒都對你的身體不好。其實三郎他並不壞,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

「他有什麼想不開的?」閔韜涵的確不明白。

洛瑾卻是就她所知道的,一針見血地道︰「其實我覺得他會怕你,起因便是因為他崇拜你,不是因為你是我夫君才這麼說,如果你身體健康,憑你的才智,肯定早已金榜題名,都不知高升到哪里去了。」

她眼下雖是第一次見閔子書,但事實上上輩子認識他三年了!閔子書性子直,即使是透過不斷的對罵,總也能听得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夫君聰明好學,知識淵博,相較之下三郎雖也聰明,卻顯得薄弱。當年他年紀尚小便過了童子舉,而後在太學也皆是名列前矛,必是風頭一時無兩,幾年前就連我都隱約听過閔家一門雙杰,在閔允懷後又要出一個大官。之後他秋闡失利,一向順遂的他沒受過這種打擊,顯然是失了自信,覺得永遠追不上你,才會索性書都不讀了,自甘墮落迄今。」洛瑾嘆息道。

「你倒是了解他。」語氣雖有些微諷,但閔韜涵卻在心里思忖起她說的話,神情不由有些沉凝。

「我不是了解他,我只是有同樣的經驗。」

洛瑾難得在他面前展現出脆弱,她仍是面帶淺笑,但他卻看出她笑容里有著絲絲哀傷。

「在我生母亡故之前,我也是父親極為看重的孩子,他說我是學醫的好苗子,只可惜身為女子。後來母親去世,吳氏來了,吳氏又生了弟弟之後,我的地位便完全不保了。

「吳氏的孩子只要表現出一點聰慧,父親便覺全世界所有人都比不上他,至于我便成了蠢笨的孩子,再怎麼努力也只是用來突顯弟弟的杰出聰穎,每個人為了討好我父親和吳氏,也都要來踩我一腳,漸漸的教授醫術的長輩也不看重我了,所以我便自暴自棄,不再繼續做個乖巧听話的孩子,寧可任性一些,乖張一些,至少能得到父親的注意,旁人也不敢繼續欺負我。

「相信在我出嫁前你們也打听過我的性情,應該都會得到一些我偏激驕縱、叛逆不馴之類的消息吧?那是真的,我過去真是那樣。而現在的我也是真的,因為我不再對洛家抱有期待,所以恢復了本性,不想再戴面具過日子,那太苦了……」听到這里,閔韜涵已經有些難受了。如果說他一直以來受的是身體之苦,那她在洛家受的就是心靈之苦,他即使病了,在伯府里可謂養尊處優,眾星拱月;但她身體康健,在洛家卻是由天堂落入地獄,成為人人踐踏的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關,誰能說自己比較苦?他又仗恃著什麼,在她進了閔家門後繼續給她臉色看?

閔韜涵這還是第一次對自己冷待于她感到後悔。

「……所以我才會覺得三郎並不壞,千萬別太過苛責他,更不要放棄他。」說到這里,洛瑾突然一臉懊惱的輕嘆一聲,「糟糕,一下子和你說了這麼多,你也煩了吧,我先到廚房去了……」

他都出來這麼久了,該是累了才會跟在她身後想回攬山居休息吧?她居然和他廢話了這麼多,他不得累壞了!這樣身體撐得住嗎?晚上還得吃年夜飯,他得養好精神啊!

想到這里,她連忙打住,便想喚來福生快些帶他回房。

「等等。」他攔住了她。

洛瑾訝異地放下才舉起一半的手,睜著不解的大眼瞅著他,櫻唇還半開著。

這樣的她,看上去居然很是俏皮可愛,讓閔韜涵臉上一向的漠然表情有了明顯的松動。「你既然嫁入伯府,成為我的妻子,就無須躲避我,以後自可大大方方出現在我面前,該怎麼相處,就怎麼相處吧……」

洛瑾因為閔韜涵的一句話,興奮了一整天,接下來的年夜飯,她簡直卯足了勁加菜,當晚上只有六個人的餐桌上,居然出現二十幾道菜時,閔家所有人都傻眼了,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看向了她。

她這才覺得自己做得太過了,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偷偷地瞥向了閔韜涵。閔韜涵自然是知道原因的那個人,他卻十分鎮靜,沉著地吃菜喝湯。

旁人見到這情況,心里也隱約猜到洛瑾的失常應該是小夫妻兩人之間的事,而且應該是好事,便不再追問桌面上媲美宮宴的菜色所為何來,既然煮了那就享用吧!橫豎府里下人多,吃不完就賞下去,也不會浪費食物。

至于閔子書,年夜飯前自然被閔老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不過他向來嘴甜,懂得怎麼哄長輩,閔老夫人氣過之後,很快便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在年終歲末的也不想把氣留到明年,便饒了他一回,否則若是洛瑾來告狀,他可能直接被關到祠堂里,連年夜飯也甭吃了。

所以晚上在餐桌上,閔子書逃過一劫,像壓驚似的狼吞虎咽吃得歡快,畢竟今年的年夜飯菜色之豐盛遠勝歷年,且很多菜肴味道獨特,他去過京中各大酒樓餐館,也從未吃過這般的美味。

當他知道這些菜有大半是洛瑾的功勞時,一口湯差點沒瞻到鼻子里,咳得臉都紅了,被閔韜涵好好的損了一頓,洛瑾也偷偷笑得肚疼。

大年初一,平常百姓家會四處拜年,但官家卻是不同,由于同僚上峰眾多,該拜年的早就在年前都拜訪完了,所以閔允懷反而閑在了家中。

才用完早膳沒多久,他便帶著張氏尋到了攬山居來,還攜來了他這陣子尋來的一箱孤本,一起送到了閔韜涵的房中。

此時閔韜涵才歇息完一陣,精神正好,在房里開著窗賞梅作畫。明明心中想畫的是孤芳自賞的梅,但梅樹下硬生生出現了一個采梅瓣為樂的俏麗佳人,那佳人明眸皓齒,笑意盎然,姿態優美,在閔韜涵筆下,躍然紙上般生動。

福生傳遞了閔允懷夫妻前來的訊息後,閔韜涵方放下畫筆,想出門親迎,但此時閔允懷夫妻已經來到了房門口,兩兄弟便在此踫了頭。

「二郎你無須出來,外頭冷著,小心受寒!」

閔允懷進了房後,張氏在後頭順勢關上房門,見他的窗戶大開,先是皺皺眉,但又看到他桌面上的佳人采梅圖,這才哂然一笑。

「二郎大病初愈,畫功卻一點也沒放下,弟妹讓你畫得維妙維肖,這圖看著都想隨著她一起折梅枝呢!」其實張氏的未竟之語是覺得閔韜涵顯然對洛瑾已經上了心。

洛瑾才嫁進來多久,就已經把府里最難纏的人給收服了,想來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閔韜涵僅是淡笑回道︰「她不是在折梅,只是在收集梅瓣,依她的性子,你們這時候來,該有口福了。」

閔允懷與張氏聞言齊齊笑了起來。

張氏一向是能言善道的,便順著他的話說道︰「那我們來得真是時候,畢竟年夜飯時可已經先坐享其成一回了。」

寒暄了一陣,張氏稱要去尋洛瑾談天,便離了房,閔韜涵才問起閔允懷的來意。閔允懷這才收了笑容,慎重地道︰「其實我今兒個來是為了政事。去年稻作減產,加上今年司天監預言恐有旱象,怕一整年的收獲會更比去年更差,如此百姓受苦,國庫短收,偏偏各地官倉又不豐盈,只怕萬一災情擴大,又拿不出賑災的糧餉,會引起民變。」

雖然現在說這些還遠,卻不是無的放矢。萬一情況真的惡化,朝廷又拿不出對策,百姓的反應將會迅速又激烈,屆時再來解決民變問題就太晚了,最嚴重的情況還會動搖國本,所以身為戶部官員,閔允懷在政事上一向鞠躬盡粹,未雨綢繆絕對有必要。

不過他思前想後,與上峰同僚下屬也討論過無數次,卻找不到好方法,那日洛瑾提到可以來詢問閔韜涵,閔允懷听了猶如醍醐灌頂,心忖這個學富五車的弟弟,說不定真有解決之道。

本來這個問題,閔韜涵在除夕那日已在窗外听到兄長談起,洛瑾的提議雖然令他意外,卻正中下懷,因為在那當下,他心中已然有好幾個想法,隔了一夜思前想後,最終決定了最具可行性的月復案。

于是他直言道︰「大哥,天若是注定要旱,各地官倉也無糧可用,這些都是暫時無法解決的問題,畢竟我們無法讓天下雨,也無法馬上變出糧食來,唯一的辦法只能從減產的稻米著手。」

此話一出,閔允懷坐直了身子,知道弟弟會這麼說,一定有譜。

果然,閔韜涵接著道︰「我曾在游記里見到前人至南方安南、佔城等國,發現當地水稻耐旱,雖粒小而谷無芒,卻不擇地,即使是肥水不足之處,如高地丘陵等皆可種植,甚至生長的周期也比我們中原種植的稻米短,如果大哥能有辦法遺使到安南等國,以他們沒有的珍品換取大批稻種,帶回中原試種,說不定能暫時緩解缺糧的問題。」

閔允懷听得雙眼發亮。「如果真是那樣,那我立刻上奏,讓萬歲派遣者使前往安南、佔城等國取早熟稻種,同時學習他們種植的方法。」

閔韜涵又提醒他。「得到大批稻種後,可于江淮、兩浙一帶先行試種,因為那一帶一向是稻作盛行之處,若遇旱情必是災情最重的地方。今年讓他們試種新種,待成功後,就算糧食不會一下子補足,至少也讓百姓有個盼頭。」

他完全沒有提到失敗一事,因為關于南方國家稻作早熟,他不止在一本書里看到過,只是以前中原不缺糧,而本地稻米不好種,且一年才一熟,拿來釀酒的說不定比拿來當飯吃的人還多,根本沒有人會想到要引進稻米,可是南方國家卻是以稻米為主食,因此他們的稻米好種又早熟,可信度是很高的。

困擾已久的難題有了初步的解決之道,閔允懷終是松了一口氣,真心地笑道︰「二郎,這回我當真要感謝弟妹,若沒有她,如何能將你這活諸葛一般的人物救起,而若沒有你,我這戶部侍郎應該也當到頭了。」

閔韜涵心里又何嘗不是這麼想,只是他對洛瑾的感情不只只是感謝,還夾雜著許多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的情緒,復雜到他自己都分不清辨不明。

公事談完,兄弟倆的話題轉為家常閑事,正當閔韜涵要閔允懷這陣子多注意點閔子書,怕是在府外惹了事時,張氏與洛瑾推門而入,手上還拿著食盒。

「弟妹好手藝,剛剛才采了花,便特地做了點心,我倒是跟上了,也學了一手。」

張氏的笑容有些復雜,「果然二郎說我們有口福,還真是呢!」

食盒放在桌上打開,里頭是白色基底的花型糕點,點綴了五顏六色的餡料,看起來精致可口,散發出帶著臘梅香氣的甜味,令人食指大動。

洛瑾笑著解釋道︰「最近夫君怕受寒,一直窩在房里取暖,但熱氣郁積在身上久了也不好,容易氣悶,所以便想用臘梅做點東西吃。臘梅與一般白梅綠梅的藥性不同,清熱解毒,理氣開郁,最是對癥。」

她將糕點放在小碟里,分給眾人。「這是我自創的臘梅糕,先用白面、大米粉與老面加水拌成漿,加入臘梅、果脯、豆沙、松仁、瓜絲……等餡,只要藥性不沖突,想加什麼就加什麼,接著放到花型模子里蒸熟,蒸完用大火稍微烘烤一下,免得太過濕潤,灑上糖粉月兌模便完成了。」

這臘梅糕的外型相當討喜,眾人也不客氣,用手拿著便吃將起來。糕點本身柔軟帶有彈性,餡料又是各種滋味口感豐富,吃得眾人連連點頭。

閔韜涵是不必說了,每回洛瑾做的新吃食他都是第一個享用的,所以尚且按捺得住,不過閔允懷卻很是驚喜,贊美的話月兌口而出,都有些忘形了。

「好吃!真好吃。你們的嫂子若是手藝有弟妹的一半,我也不會這副竹竿似的身材了。」

張氏一听,臉上頓時有些尷尬,不過仍是勉力勾了勾唇,不讓場面難看,半開玩笑地道︰「听你說的我可冤了,能有弟妹這般手藝的人又有幾個?你也贊她,娘也贊她,每個人都贊她,我這嫂子可真是難當,在伯府當媳婦還得多才多藝才行。」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

閔允懷是在家事上本來就不上心,洛瑾也不知有無听出什麼不妥,畢竟張氏一向說話圓滑。倒是閔韜涵雖也是微微一笑,卻明白了張氏的口不對心,明里自嘲,暗里泛酸。

以往家里只有張氏一個媳婦,而張氏也堪稱賢慧得體,自然人人滿意,但這幾個月來多了洛瑾,婆母與兄長對洛瑾的手藝及醫術贊不絕口,相形之下張氏就有些黯淡了,也難怪她心中介意。

不過比起閔允懷的事,這些小嫌隙卻是顯得無關緊要,閔韜涵一笑置之,只是若有深意地瞥了洛瑾一眼。

這些妯娌之間的事,他不好插手,就是不知道這笑得有些傻的小姑娘,有沒有足夠的智慧和手段去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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