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妙醫 第六章 研習醫術

作者 ︰ 春野櫻

回到穆府,穆雪松便立刻往小築而去。

一進到小築,綁在廊下的熊寶便警覺地起身看他,還發出低嗚聲。

他目光一沉,瞥了它一眼,它便趴下。

他沒敲門也沒出聲,伸手一推,打開了門。

屋里,周學寧似乎正在整理她昨日買的艾灸材料及器具,小單則在一旁侍候著。

見他通報都沒通報一聲就闖了進來,兩人都嚇了一跳。

「少爺?」小單囁嚅地開口。

「我有話跟你家小姐說。」他的目光直視著周學寧,話卻是對著小單說的。

小單是機靈的丫頭,立刻听出他的意思。

「是。」她答應一聲,立刻就溜出門外,並帶上了門。

見他神情凝肅,一副要上門踢館的樣子,剛才還陷在愁思之中的尹碧樓目光一凝,提起了精神,「松哥哥這樣闖進來,有事?」

穆雪松不拐彎抹角、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如何知道尹氏父女的事?又是何時知道的?」

聞言,尹碧樓陡地一震,驚疑地看著他。

他注視著她,眼底精光深銳。他在觀察著她眼底及臉上的變化,不給她一點說謊或敷衍的余地及空間。

「別想蒙我,我已經問過那個京城來的吳姓客商了。」他把話擱在前頭。

尹碧樓心頭一顫,他知道她問了蹈武堂的事,那他現在質問她,純粹是想知道她為何知悉尹家父女的事?還是疑心她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

真相未明之前,她得謹慎應對,斷不能有個差池。

沉住氣,她平靜以對,「我無意間听到義父義母談起尹家父女的事,一直非常好奇,昨兒听聞那位大爺自京城來,便趁機詢問一番以解惑釋疑。」

他濃眉一挑,「只是一時好奇?」

「是。」她直視著他的眼楮,她知道他在「審視」她,「听說那個姓尹的當年是北隆號的跑街,橫刀奪愛,帶走跟義父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妹……」

橫刀奪愛?這話一听就是個破綻。

若她真是無意間從他爹娘那兒听來的,絕不會听見這四個字從他爹口中說出。他爹從不認為尹常川橫刀奪愛,甚至悄悄地給予他們協助及祝福。

「關于他們,你還知道什麼?」他續問,等著她破綻百出。

「不、不多了……」既然是偷听到的,她自然不能知道太多。他想套她話嗎?她才不上當呢!

「所以你就向那個吳姓客商打听他們的事?」

「是,我就是好奇罷了。」

「昨天你知道他們父女倆葬身火窟,雙雙身亡後,是什麼感覺?」他直視著她的眼楮。這一瞬,他在她眼底發現了深沉的悲慟,那是彷佛失親般的傷懷。

尹家父女對她來說只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陌生人,何以她如此的感傷,甚至心痛到難以負荷,當場昏厥過去?

「就是……難過。」她說。

她雲淡風輕的說法跟她眼底深沉濃烈的悲慟不符,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難過到一出祥記大門就昏了過去?醒來時又是一副悲不可抑的樣子?」他語帶質問。

她心虛地垂下眼皮,支吾地說︰「我、我只是想到那位姑娘跟我年紀相仿,生命卻……卻是頃刻間便消失,所以……」

話未說完,穆雪松猛地攫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來。

迎上他猶如鷹眼般銳利的目光,尹碧樓心頭一驚。

「你從未與他們相識,只是無意間听到他們的事情就對他們如此的憐憫同情,悲痛不已,教我如何相信一切就只是因為好奇?」他目光一凝,「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與他彷佛要穿透她的心的眼神相對,她心頭一顫。

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他以為她知道什麼?難道這之中真有不可告人之事?思忖著,她胸口一緊,眉心緊鎖。

確實,她很難合理解釋自己昨天听到尹家父女雙亡後的反應。再多的同理及憐憫,都不至于是那樣的反應,尤其是對于完全不認識也沒見過的人。

但她必須合理它,她要讓他相信她悲傷的反應是正常的,是身為人都該有的反應。

「或許我的心比松哥哥熱了些,所以覺得難過、覺得同情。」她直視著他,「我不像你做人行事如此淡薄,他們與你毫不相干,知道他們死了,你自然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是我……」

話未竟,她頓住了。因為,她在他眼底發現深沉的悲哀,他是傷痛的?他為她及她爹的死感到傷心遺憾嗎?怎麼會?怎麼可能?

「你……」她倒抽了一口氣,聲線抽顫地問︰「你難過?」

「不。」他神情凝沉而哀傷,「我心疼。」

聞言,她一愣。心疼?心疼什麼?心疼誰?

「我心疼碧樓表妹就這麼沒了。」他說。

她陡然一震,驚疑又有點激動地看著他。他心疼她?為什麼?他認識她嗎?

穆雪松抽回手,情緒跟語氣平靜了一些,幽幽地道︰「她跟你年紀相仿,是個聰慧向學的小姑娘,雖然生活不寬裕,卻一心奮發向上。」

听見他這樣說著自己,她不自覺地發抖著。他真的知道她?

「你……見過她?」她用顫抖的聲音試探著。

他瞥了她一眼,「是,我見過她,在四、五年前,當時她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每天跟在她爹身邊幫忙。」

他在四、五年前見過她?為何她不知道呢?他說她在她爹身邊幫忙,是他親眼所見?還是從別處听來?

「听到京城傳來的惡耗,我很心痛。」他眼底有著懊悔,「我甚至感到自責及懊悔。」

自責懊悔?他自責懊悔什麼?是因為做了什麼?還是因為什麼都沒做?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長氣,幽幽地說︰「這些年,如果我能做些什麼,或許就能改變些什麼了……」

「我不明白……」她內心充滿疑惑。

「你說你听見爹娘提及尹姨父橫刀奪愛?」他濃眉一擰,不以為然地一笑,「我爹從不認為尹姨父橫刀奪愛,甚至還暗助他跟靜兒姨母遠走高飛。」

聞言,她陡地瞪大眼楮。穆老爺暗助她爹娘私奔?這怎麼可能?她從小听到的不是這樣的故事。

「我祖母跟靜兒姨母的娘親是親姊妹,爹是跟靜兒姨母一起長大的,兩家人也都有著親上加親的默契。」他說︰「但後來靜兒姨母邂逅了跑街的尹姨父,兩人一見鐘情,便常私下相會。」

這個部分與她爹所言,一字不差。

「穆白兩家發現他們的事,竭力阻撓,靜兒姨母不惜絕食想一死明志,白家也透過官府對尹姨父施壓,要將他逐出受天城……」

這一部分,也與她爹說得一模一樣。

「爹與姨母從小一起長大,情誼自是深厚。」穆雪松說︰「爹見著不忍,便暗中聯合姨母身邊的嬤嬤暗助他們私奔出走。」

听到這兒,她驚疑地看著他。是穆老爺幫助她爹娘離開受天城?這……這是怎麼回事?

「後來他們輾轉到了京城,安定落戶,爹還是不甚放心,吩咐全隆記的劉掌櫃暗中看照著他們。」

這些事,跟她爹說的完全不一樣。她爹一直以為穆老爺是心懷橫刀奪愛之恨的人,始終

將她娘的死怪在穆家人頭上,但如若穆雪松所言皆實,那麼……長久以來是她爹誤解了穆家人。

「為什麼義父幫著他們,卻要偷偷的?」她試探地問︰「難道他不想讓尹家知道他的恩惠嗎?」

他淡淡一笑,「爹這麼做是為了姨母。」

她不解。

「尹姨父是個性情直爽的武人,哪里願意受情敵恩惠?」他續道︰「他因為性情直率,個性沖動,經常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得罪別人,也因此差事一直不順遂。」

听著,她若有所思。這事不假,她爹有話直說,不加思慮,確實常在無意間惹人不悅,還得由她出面打圓場。

「靜兒姨母因為私奔使得白家臉上無光,從此失去娘家的後援,小倆口在京城的生活十分拮據。」他續道︰「爹讓劉掌櫃給靜兒姨母送錢資助,但為免尹姨父胡思亂想,壞了他們夫妻感情,這資助之事也就始終暗中進行著。」

「……」她的腦子里一團亂,像是一團尋不著線頭的繩球。

這事,跟她以為的全然不同。

「為了讓尹姨父可以一展所長,也為了靜兒姨母生活無虞,爹暗中資助讓他開了蹈武堂。」他說︰「因著他們夫妻同心協力,總算能過上幾年安穩的日子,只是造化弄人,當他們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孩子,姨母卻因為血崩身亡……當時得知這個惡耗,爹不知有多傷心。」

听著穆雪松說著這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她懵了,卻又……安心了。

原來都是誤解,原來穆家為了不傷她爹的自尊,一直悄悄地、偷偷地給予他們幫助。

「為了不教姨父起疑,爹對于他們的幫助也是有所節制的。」他說︰「例如當姨父決定不讓碧樓表妹繼續上女塾時,爹雖然感到惋惜,卻也無可奈何。」

「咦?」她一怔。難道她上那幾年的女塾,也是因為穆家的幫忙?

提及「碧樓表妹」,穆雪松眼底又浮現哀傷,幽幽一嘆。

「二十歲那年,我親自走了一趟京城視察全隆記,也代替爹去看了姨父及表妹。」他臉上有著一抹遺憾悵然,「她是個聰慧的孩子,小小年紀,卻已經很有想法。離開京城的前一天,我無意在街上發現了她,並跟著她進到一家舊書鋪子……」

「什……」她差點驚呼出聲。此時,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穆雪松並不知道這副身軀里宿著的就是尹碧樓,他不必對她編故事,而他真情至性的反應也不會是虛假。

「她在書鋪子里很專注地看著一本書,因為沒有錢可以將書買下,因此要離開前還戀戀不舍地把書放了又拿……」

听他平心靜氣地說著這件幾年前的事,她意識到自己渾身在顫抖。

「後來我將書買下送給了她,她還以懷中的棉帕子與我交換……」說到這,他淒然苦笑,「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著該如何拉她一把,讓她能走出不同的路來,卻因為多有顧慮且路途遙遠而什麼都沒做……」

他臉上及眼底的悲傷及內疚,真真切切。因為真切,她看著不禁心潮波動,淚如雨下。

原來是這樣!原來當時那個認同她的夢想還給予她鼓勵的公子,就是眼前的他——穆雪松。

老天爺啊!這是什麼樣的緣分?

見她淚眼汪汪,他怔了一下,「學寧?」

「我、我只是……」她胡亂抹著眼淚,解釋著,「我只是太感動了,我覺得那位姑娘當年能遇到松哥哥,真是太好了。」

方才還懷疑著她為何在昨天听見尹家父女的事便昏倒,可現下見她如此善感,忽地覺得釋然了、理解了。

伸出手,他端起她淚濕的臉龐,輕輕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溫柔一笑。

「你能活著,不也是太好了嗎?」

她一怔,不解地看著他。

「碧樓表妹雖有夢想,卻再也無法實現,可你活著,活著就有無限的希望,就能做許多事。」他深深地注視著她,「當你開始不再把我當成人生唯一的目標,當你開始讀書,開始想做自己的主宰,開始想走自己的路,我感覺好像看見了她。」

聞言,她陡地一驚。

「這些日子,我常常把你跟她的身影疊在一起,但這怎麼可能呢?」他苦笑一記,「她是她,你是你,我卻……真是荒謬。」

荒謬便也讓人感到可怕或是忌諱吧?若他知道她就是尹碧樓,而周學寧已經死了,他……他會覺得她很可怕,像是什麼妖邪之物吧?

這也不怪他。誰能理解並接受「借尸還魂」的事?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可怕呀!

「世事無常。」他感慨地說︰「一年前劉掌櫃回受天城省親,提及碧樓表妹似乎已有婚配對象,爹還打算待她嫁人時,便以她外祖父外祖母的名義給她送去一分嫁妝,沒想到……」

「松哥哥。」看他如此愁郁感慨,甚至是遺憾自責,她忍不住出言安慰,「若他們泉下有知,知曉這些年來你們是如何支持並幫助著他們,一定會感到欣慰及感激的。」

听著,穆雪松釋懷地一笑,溫柔地凝視著她,「希望他們能知道這麼多年來,還是有人一直默默地在關心著他們。」他說。

「他們一定已經知道了。」她說。

看著她那恬靜又溫婉的神情,他感到心中的悵憾稍稍減些。

他再次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這次她沒有閃躲或露出尷尬的表情。

「好好地活著。」他說︰「她已經沒了機會,但是你有,不論如何,我都會讓你走自己想走的路。」

迎上他堅定又溫柔的黑眸,她又一次感動淚下。

這一刻,她明白自己為何會魂依周學寧之身了,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恩典,是祂賜予她的「第二次機會」。

她會好好把握,從此之後,她會以周學寧的身分及身軀,走出屬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心中疑惑得到解答後,尹碧樓……不,是周學寧,她已豁然開朗,也終于可以真正的敞開心胸去面對及接受穆家人,同時也面對自己全新的人生,接受已經發生的事情——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

過去的尹碧樓已經不存在了。

她爹死了,蹈武堂沒了,她已經沒有回到京城的必要性,如今只能用這個身分及這副身軀,繼續實現自己的夢想。

有著穆雪松的鼓勵,她認真研習起施針之術,不過施針艾灸,需要練習的對象,她學習施針,就是為了日後能為不方便就醫的女性患者整治身體的疫痛及諸多不適。

當她將自己學的初心告知小單,小單還對她十分崇拜,可當她請求小單做她施針的練習對象時,小單便退縮了。

「小姐,你就只是看看書,成不成啊?我會不會被扎死呢?」小單眼泛淚光地說。

「怎麼會死?」她啼笑皆非,「頂多也就是覺得疼而已,死不了的。」

小單哀求著,「小姐,您放過我吧!不然你找成武練,他粗皮粗骨,禁得起疼。」

「他是個男人,怎麼方便呢?」她一臉苦惱地看著小單,「小單,你可以勇敢一點嗎?」

這時,門口傳來聲音——

「在做什麼?遠遠地就听著小單哭爹喊娘的……」穆雪松不知何時站在那兒。

小單像是看見救星了,立馬就喊著,「少爺,您可救救我呀!」

「小單,你……」周學寧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真不知說什麼好。

見她們主婢倆坐在桌邊,桌上擺了一盆干淨的水、一把小燭台、一個裝著艾絨的盒子,還有一盒銀針,他愣了一下。

「少爺,小姐她想拿我練習扎針。」小單可憐巴巴地跟他抱怨著,「小姐不過是看了幾本書,要是把我給針死了針殘了,那可怎麼辦?」

小單那夸張的反應讓穆雪松忍不住蹙眉一笑,「這樣也能死人?你這丫頭還真是膽小。」

「難道少爺敢讓小姐扎嗎?」小單問。

「那有什麼不敢?」他想也沒想地說。

聞言,周學寧驚疑地看著他。不是吧?他肯?他可是金尊玉貴的穆家少當家呢,就不怕她把他扎出什麼毛病來?

雖然她對自己的扎針功夫很有自信,斷不可能將他扎出問題來,可他對她是哪來的信心呢?

小單一听有人願意當「替死鬼」,頓時笑逐顏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少爺真是功德無量。」說著,她立刻站了起來,將位置讓給他。

穆雪松斜睨了她一眼,坐了下來,「沒出息的丫頭,出去吧。」

「咦?」小單愣了一下。

「要是我待會兒得寬衣解帶,你還在這兒看嗎?」他開玩笑地說。

這玩笑,小單當真了,周學寧也當真了。

可周學寧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小單已羞著臉,飛也似地逃出門去。

她羞瞪著他,語氣微慍,「松哥哥在胡說什麼?這話若是傳出去,那……」

「想扎哪里?」他黑眸定定地望住她。

迎上他篤定又沉靜內斂的眸子,她心頭一震。他是認真的。

「真的不擔心嗎?」她再一次向他確認。

「我相信你。」他注視著她。

迎上他真誠不欺的眸子,她一怔,「為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我會支持你、協助你走你要走的路。」說著,他撩起袖子,將結實的左臂往桌上一擱,「我這條膀子痛了好些天了,扎吧!」

就這樣,穆雪松成了她施針溫灸的練習對象。

每天晚上回到府里,用膳沐漱之後,他便來到小築讓她練習扎針。

不只如此,他還透過他跟徐白波的好交情,情商讓她到徐家的醫塾旁听。

能夠有機會在曾經于太醫院給皇親貴冑們醫治的徐家老爺們的課堂上听講,對她來說是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她感激穆雪松的牽線,感激過去只讓男子听課的徐家為她網開一面,更感激老天爺給了她這樣的機會。

因是旁听,徐家老爺子們不會特意指導她,或是讓她發問,可她卻相當努力學習,總是專心听課,然後仔細地記錄下夫子及其他學生的問答題目及內容,之後再有不解之處,便回文濤閣找尋可能的答案。

她的奮發向學讓所有人驚訝,大家都說她簡直變了個人。

不久,她也開始為穆老爺及穆夫人施針,緩解穆老爺背疼之苦及穆夫人的失眠癥狀。

因為頗有成效,府里的其他人也常偷偷地跑來找她,希望她給他們施針灸治。

日子一天天的冷了,腰疫背疼的人越來越多,偷閑抽空跑來請她扎上幾針的婢女嬤嬤們也多了。

這日晚上,她給一個不曾來找過她的嬤嬤施針,那位嬤嬤原本左臂還舉不起來,待她施針結束,便能高舉左臂過頭。

「唉呀!」嬤嬤興高采烈地說︰「看著大家來找寧小姐施針,我還半信半疑,沒想到寧小姐還真有這麼高明的一手呀!」

「嬤嬤。」她溫柔一笑,「天冷了,你每日事畢便熱敷患部,能緩解疲勞及疫疼。」

嬤嬤又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說︰「老婆子我先前還不信呢!大家說您技術好,我還說『唉呀,咱們那個連花都繡不好的寧小姐會施針』,看來我真是有眼無珠。」

她不以為意,拍了拍嬤嬤的膀子,「你先回吧!若疼得厲害,再來找我。」

嬤嬤點點頭,「好的,那老婆子我就不打擾寧小姐歇著了。」說罷,她欠了個身,轉身便走了出去。

嬤嬤走到外頭,說了聲,「唉呀,下雪了。」

听見嬤嬤喊著下雪,周學寧放下正要準備收拾的器具,走出門外。

嬤嬤已經離開小築,溜班去找好姊妹說話的小單也還沒回來。

她坐在廊前,看著白色的雪花從漆黑的空中緩緩地飄落而下。這是她來到受天城後的第一場雪,前陣子听小單說今年的雪遲了。

伸出手,她讓雪花落在她掌心上,當一朵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她掌心上時,她不自覺地發出喟嘆。

人生總是充滿著各種矛盾及荒謬,她哪里能料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盡管經歷不幸的事,卻又讓她得到了這樣的機會。

這是她生為尹碧樓時,永遠實現不了的夢吧?

這些日子,她已經對自己及她爹的死慢慢釋懷,唯一還介意著的,就是事情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她想把那丟失的記憶找回來,可是卻苦無計策。

忽地,她察覺到原本躺在廊下的熊寶有了動靜,還沒意識到什麼,便听見穆雪松的聲音自小築門口傳來。

「你在做什麼?」

她望去,只見穆雪松已朝著她走了過來。

她站了起來,「松哥哥,這麼晚還過來?」

「你也知道晚了?」穆雪松蹙起眉頭,有點不悅地說,「方才踫到一個嬤嬤,看方向,定是從你這里離開的是吧?」

她沒有否認,「她左臂舉不起來,給她扎了幾針。」

「上了一個月的課,你就在府里開起醫館了?」他這話听起來像是在損她,事實上卻是在褒她。

「可以幫人,又可以累積經驗,何樂而不為?」她話鋒一轉,「你這麼晚過來,是不是要扎幾針?」

「我跟別人不同,不扎針也想來看你。」他說。

乍听之下她還沒意會到什麼,但咀嚼了一下,她听明白了,他居然拐個彎在跟她示愛?

為了掩飾她內心的羞怯不安,她岔開話題,「听說今年的雪遲了。」

「听說?」他微怔,「今年的雪遲了,你還得听別人說了才知道?」

「呃,不是的……」她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連忙圓了回來,「是前陣子跟小單聊起這件事,我們在討論為什麼今年的雪遲了……對了,你來這兒要做什麼?」

「沒要做什麼。」他深沉的眸子注視著她,唇角輕輕一勾,「剛才不是說了,就是想來看你罷了。」

「喔。」

「喔?」他濃眉微蹙,「好像不太樂意看見我來似的?」

「不是的,我是……」話未竟,她被他突然伸過來的手嚇了一跳。

「別動。」他一手穩穩地扶著她的臉頰,一手像是撥著豆腐上的灰似的輕柔,弄掉了她頭上的雪花。

她抬起眼,看見他專注而俊朗的臉龐,不由得一陣心悸。

「晚了也冷了,趕緊回去屋里吧。」他說︰「昨天我讓人送來的永泰白炭,待會兒讓小單給你燒一盆暖暖屋子……對,小單呢?」

「她去找姊妹串門子了。」她據實以告。

他眉心一捧,「不在這里侍候你,溜班?」

「別念她,我準的。」她不以為意地笑笑,「她整天跟前跟後,就讓她溜一下班,我也賺了一時半刻的清靜。」

「听著好像我打擾了你,看來我還是離開,還你清靜吧!」說著,他旋身就要走。見他轉身要走,周學寧不知哪來的沖動,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他回頭看著她,她臉兒一臊,立刻將手抽回。

她那嬌羞又不知所措的模樣,讓穆雪松忍俊不住地將她一把攬進懷中。

她僵住,像根 面棍似的直立在他臂彎里。

他輕輕地喟嘆了一口氣,低聲地說︰「你做得很好。」

她微頓,不解地抬起臉看他。

「我今天听白波說,他爹跟幾位叔叔都提到了你……」

她在他懷中,仰望著正俯視的他,興奮又不安,「提到我什麼?」

「他們說你既認真又優秀,要不是徐家有著傳男不傳女的規矩,還真想把你收在門下。」

「真的?」她簡直不敢相信。

「我會騙你?」他蹙眉一笑,「你終于找到一件感興趣並能持續下去的事了。」

「終于?」她嘀咕著,「至于嗎?」

「你以前不愛看書,廚藝跟針線活也不行,難得對醫術有興趣,不是終于是什麼?」他故意笑話她,想看她臉上那變化豐富的表情。

她皺著眉、蹶著嘴,一臉懊喪。

「不過……」他勾起她的下巴,笑視著她,「你現在像顆發光的珠子般,耀眼奪目。」

他一會兒貶得她頭頂生煙,一會兒又褒得她心花怒放,教她氣也氣不出,笑也笑不來。

接著,他斂起唇角那抹無傷的戲謔,嚴肅正經地說︰「學寧,你真的很努力,也表現得很好,一點都沒給咱們穆家丟臉。」

得到他的贊許,她心情飛揚。

「你表現得這麼好,想要什麼獎賞?」他一臉認真地問。

「我不需要什麼獎賞。」他給了她這麼多的支持跟協助,就是最好的獎賞了。

「這怎麼行?你再認真想想。」他說。

「我……」她一臉苦惱,「我真的不需要也想不到。」

「那我隨便給你一個吧!」他說著,低下頭去,欺近了她。

驚覺到他的臉越來越近,也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她羞紅著臉,瞪大眼楮。

「閉上眼楮……」他聲音低啞地說。

她抽了兩口氣,羞悸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微微地眯上眼楮,卻又驚羞地張開。

他的臉越來越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鼻息。

「小姐!我回來了!」這時,小單興高采烈地回來並大喊著,可當她發現穆雪松在,而且還抱著自家主子,狀似親密時,她尷尬了。

周學寧連忙輕輕推開了穆雪松,而穆雪松則是轉頭用比冰雪還冷的目光望向壞事的小單。

小單整個人一縮,膽怯地說︰「那個……終于……終于下雪了……」

「是呀!」周學寧故作無事狀,「總算是下雪了。」說著,她跟小單招招手,「冷死了,你快進屋幫我燒炭盆吧!」

「喔!」小單知道主子是在救她,拔腿就往屋子的方向跑來。

經過穆雪松身側時,穆雪松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說「你這壞事的丫頭完蛋了」似的。

小單縮了縮脖子,不敢多瞧他一眼,一溜煙地便往屋里鑽去。

周學寧怯怯地瞅著他,「晚了,松哥哥也趕緊回去歇著吧。」語罷,她旋身也溜回屋里了。

看著她闔上屋子的門,穆雪松好一會兒才徐徐地吐了一口悶悶的、懊惱的長氣。

他轉身邁開步子,心里仍有著不舒坦、憋憋的感覺。

壞事的丫頭。他忍不住月復誹。

幾日後,邊陲四個部族突然串聯騷亂,平息已久的邊疆又起戰事。

戍守邊疆的秦將軍遣了軍爺向城守傳令,即日起商道封閉,所有商隊不準進出。

听聞此事,受天城內的商家可說是哀鴻遍野。

開春後便是商道熱絡之時,若是屆時商道仍然未開,恐怕會影響來年的所有交易買賣,進而損了商譽,甚或賠上大筆的違約金。

眾家商號猶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安也不是沒道理,幾年前一次邊疆騷動,商道一封就是兩年,大家真是叫苦連天,若不是身家豐厚的,還真是捱不過。

城守發布封關令之後,幾位商會大老爺就跑到穆府來拜訪,希望穆老爺能一起想想辦法。可這官家的事,豈是屈屈商家可以左右?穆知學也是一籌莫展,只說要再研議。

穆雪松稍晚回府,立刻被喚至崇儒院。

「爹,您找我?」一進花廳,他便問道。

「你應該知道了,」穆知學啜了一口熱茶,嘆了口氣,「今天早上幾位商會的大老爺來找我研議商道封閉之事,可這官家下的命令豈是我們能說話的?」

穆雪松在父親身邊坐下,一旁的僕婢給他奉上一杯新沏的熱茶暖身。

他好整以暇、氣定神閑地將杯盞握在手里,暖了暖手心,然後掀開茶蓋輕啜了兩口熱茶。

見兒子一副無事人的樣子,穆知學生疑了,睇著他問︰「瞧你氣定神閑的,怎麼?你有招?」

「沒有。」他說。

「沒有?」穆知學眉心微微一蹙,「那你今天忙什麼?」

「忙著總計咱們北隆號各家店面行號來年所簽契約的細目。」他說︰「我詳查過了,除了幾趟生絲跟糧秣的買賣有賠償之虞,其中契約都是機動靈活的。」

「是嗎?」

「我跟大帳房算過,若真趕不上開春交易,大概得賠上三百兩白銀。雖是數目不小,但咱們北隆號還扛得起。」

听了他的說明,穆知學稍稍安心。「若是如此,倒是可松口氣,只不過會所的那些商家怕是要三天兩頭往咱們這兒走了。」他說著,又嘆了一氣。

穆雪松淡淡一笑,「爹就告訴他們稍安勿躁吧!」

穆知學微頓,狐疑地看著他,「看來你是有想法了?」

「稱不上是什麼想法,總之也是走一步是一步。」穆雪松忽地問一旁的老僕,「老張,今兒是什麼時候了?」

老張頓了一下,「應該是……十一月二十了。」

他思忖了一下,「我記得那位秦將軍是大前年的十一月到任,如今已三年了,他及其麾下軍士三年戍守邊疆,都未能返鄉過節。」

「是這樣沒錯。」穆知學疑惑地問︰「怎麼了?」

他深深一笑,神秘卻又胸有成竹地說︰「我想……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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