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溫言,參見陛下。」
「來了,早飯吃過了嗎?」
今日皇帝氣色不佳,心情彷佛也不大好,抬手指了指讓溫言坐下。
「回陛下,吃過了。」見皇帝一直用手揉太陽穴,「陛下,傳御醫來給您瞧瞧吧。」
「不用,老毛病,看了千八百回,都是一句話,讓朕少操勞,多休息。」
「那杜相怎麼樣了?昨天朕瞧他飲了不少酒,看著書生模樣,酒量倒是不錯。」皇帝看著溫言笑著說道。
「杜大人昨晚喝多了,回府便睡了,早上臣離府的時候,他還未醒。」溫言回道。
「說吧,一大早入宮所為何事啊。」
「陛下,昨日夜宴,劉克一事……」溫言停頓片刻,猶豫著不知道如何開頭。
「杜若墨同你說什麼了?說來听听。」
「就如昨夜宮宴上杜大人所言那般,並無出入,除此之外,杜大人還說陛下並不相信地方官員的摺子是造謠,只是苦于沒有證據,所以才……」
「所以才暫且放了劉克一馬?」皇帝替溫言說道。
「是。」
「呵呵,杜若墨果然名不虛傳,但凡讓他捉到蛛絲馬跡,他都能猜個準。」被人猜中了心思皇帝也不見生氣,起身走向書案抽出一道奏摺遞給溫言。「瞧瞧,你相信寫此摺子的人會畏罪自殺嗎?」
溫言恭敬接過,打開奏摺,當下一驚!
這是,血書!
「朕派去查案之人可以說是被劉克收買了,可是半數的朝臣都為他喊冤,朕料他沒這個本事。」
「侯爺?」溫言毫無避諱地直言說道。
「劉克這筆帳,朕心中記下了,他這種人不知蟄伏,成不了大事,日後必定會捅出更大的樓子,到時朕有的是機會辦他。至于定遠侯……」皇帝冷哼了一聲,「他畢竟是皇後的兄長,還不是時候……」
「杜若墨為何會在群臣面前挑破此事?這本是我南玄內政。」這也是溫言一晚上都想不通的,此番做法稍有唐突,不是杜若墨的作風。
「哈哈哈,你啊、你啊,和你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懂變通、直腸子、一根筋,最讓朕放心不下。杜若墨挑明劉克的事,給朕機會重新查辦,還有劉克使小伎倆險些傷了你,你顧全大局只能忍下。杜若墨這麼做明著是得罪一些人,可是暗中既讓你承了情,又給朕找了借口,你說,你和朕能不在心里記他個好嗎?」
原來如此,原來昨晚杜若墨說是為了護她,倒也不錯,這個情她溫言記下了。
「陛下聖明,臣明白了。」溫言豁然開朗。
「查辦劉克,也是為了讓某些人瞧瞧,別把手伸得那麼長,抓不抓得著東西先不說,別叫人剁了手指去。」
皇帝說的是定遠侯,皇後兄長不是她可以妄加評論的,溫言沒接話,等著听下文。
「朕把杜若墨安排在你府里,你可知其中深意?」
「臣知曉,護他周全。」
「那只是表面上的。」皇帝看著溫言嘆了口氣,最聰慧疼愛的那個兒子整日「喝酒玩樂」,最信任的大將軍又是一根筋,處處都要他提點一番,生怕她吃了虧,他這個皇帝當得真是操碎了心。
「朕是想讓你與杜若墨交好,增進下感情,也多學學他那花花腸子,要不然日後你怎麼和這群老狐狸斗法。」
溫言還年輕,為官之路還長著呢,兒子也好、溫言也罷,他都無法一輩子在他們身邊提點、保護。
「朕和老溫從小一起長大,年少時他是朕的伴讀,他說,待到朕即位,他一定會成為大將軍,只要有他在一日,朕的江山就高枕無憂一天,只可惜……他早走了一步……」說話間皇帝看著溫言,老溫這個女兒眉眼間頗有他年少時的神韻。
「你是女兒家,你母親去世,老溫非要帶你去戰場,也是朕的錯,他說祖宗規矩溫家兒郎只能娶一妻,朕就勸他,說你母親早亡,溫家的祖訓是不納妾,沒說不讓人續弦,老溫說,你母親走了,他這輩子的情也就斷了,他之所以沒隨你母親一起走,一個是放心不下你,再一個是放心不下朕,說好這輩子要替朕守江山,一輩子就是一輩子。老溫說,讓朕放心,溫家的女兒不輸兒郎,他這一身的本事都傳給你,到時候,讓你替他幫朕守江山。」皇帝疼溫言,但也害怕單獨和溫言相見,一見她,就會讓他想起自己的兄弟,還年輕時的種種往事,上了年紀,易動情。「老溫把你教得好,特別好,和他一個脾氣,哈哈哈……你學了你父親的正直、磊落,余下的猜疑、陰謀、詭計就由朕來教你。」
「陛下!」溫言跪地叩首,不知要如何承下這分帝王之情。
「朕給你找的第一個老師就是杜若墨,百官在向朕施壓,要朕立儲,這太子之位若是落到老三頭上,杜若墨便會成為南玄要脅北離的籌碼。」
「陛下,榮王殿下求見。」曹公公在門口傳道。
「讓他外面等著,言兒,走,我們去御花園走走。」
「是,陛下。」
大殿外。
「等著?不是,曹公公您一大早派人把本王叫來,這會兒讓本王跪在這等著,我……」
「怎麼,朕讓你等著還不行了?」皇帝出門見著齊袁林快走幾步,上去就給了他一腳,「說呀,繼續說。」
「兒臣不敢,兒臣知錯,兒臣跪在這等。」
溫言在一旁忍著笑,看著這父子倆演戲,「陛下息怒。」溫言勸解道。
「要不是有言兒給你求情,朕就讓你在這跪上一天,看看日後還敢不敢廢話!起來吧,朕想去御花園走走,你,跟著一起。」
「是。」齊袁林連忙爬起來,跟在皇帝身後。
「曹公公,就在前面那亭子,準備些水果糕點,朕想去坐坐。」
「是,老奴這就去辦。」
齊袁林在身後跟著,皇帝和溫言兩人相談甚歡,宛若他們兩人才是父女,自己這個親兒子倒似個外人。
「陛下,夏日蚊蟲多,奴才給這亭子掛了簾帳。」
待三人走到涼亭處,下人早就將亭子布置好了,伺候的宮女太監退守到亭外。
「來,言兒坐、坐。這里沒外人,就我們爺仨,老三,朕要和你說個事兒。」
「父皇,您最近是怎麼了,隔三差五叫我入宮,自從我封王出府,一年也進不了幾回宮。」沒外人,齊袁林也不想再繼續演戲了,天熱口渴,端起茶碗來飲了一口。
「朕決定立你為儲君。」
齊袁林坐在皇帝身邊,嘴里的茶來不及下咽,全都噴到了皇帝的龍袍上。
「逆子、逆子、逆子啊……朕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兒子,言兒你看看,他渾身上下哪點像朕了,朕……」
龍顏不悅,但是溫言沒有半分害怕,抽出絹帕急忙為幫皇帝擦拭。
「父皇,兒臣耳朵沒出問題吧。」齊袁林長吁了口氣。
「別在朕這裝糊涂,瞧瞧你那幾個兄弟,除了你,朕還有得選嗎?朕要是將江山交給老三,日後這江山還不知姓什麼了。」皇帝忌憚的不是齊袁俞,而是齊袁俞身後的定遠侯和外戚的勢力。
「父皇說得是,前面十個皇子活下來的除了三哥就剩我了,十一弟資質父皇自己清楚,老十二腿有殘疾,十三還在吃女乃呢。沒了,就這幾個了。」齊袁林咳嗽兩聲,直言不諱道。
「言兒,這小子的德行,你再清楚不過了,日後幫朕多看著他點。」當年皇帝是順利接過皇權,沒有流血,可是如今這局勢,帝王家哪來的親情,兄弟反目、弒君殺父,這樣的戲碼,歷史上比比皆是。
「陛下放心,臣任憑陛下調遣。」
「沒多少日子了,老十,你要早做準備,朕總覺得沒多少時間了……」
「父皇。」齊袁林眼中瞬間退去平日的紈褲,多了幾分鮮少有人見過的凌厲。
「朕今日和你交了底,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杜若墨那邊你們倆都要好生維護著,若是到時真的不敵,北離方可助你一臂之力。」
「是。」齊袁林認真回道。
兩人又陪著皇帝閑聊了一會,快到晌午了,皇帝不僅沒留他們在宮中用膳,就連齊袁林想再多喝一會兒茶都不讓了,揮揮手就把兩人趕出了宮。
「你有沒有覺得,父皇這兩年,白發越來越多了。」齊袁林小聲說道。
「嗯。」
「我還總以為他是那個年輕、能為我撐起一片天的父皇。」
「齊袁林,你放心,這片天,日後我幫你撐。」
「哼,廢話,你不幫我還能幫誰。你要敢幫老三,我做鬼都去你床頭嚇你。」
「嗯,我知道,你饒不了我。」
「對了,這個,幫我給杜若墨。」
溫言從齊袁林手中接過帖子。
「老爺子之前就說讓我試試杜若墨的底,也差不多了,三日後,我做東請你們兩人來我王府吃喝玩樂一番。」
「好。」溫言小心翼翼將帖子收好。
「昨晚劉克沒傷到你吧?」一想起昨日的情形,齊袁林此刻還心有余悸,那匕首若是再向前那麼一點點,溫言必定皮開肉綻。
「沒,你當我和你似的,手無縛雞之力。」
「爺我用的是腦子,又不跟你們拼力氣。」
「下次不要為我出頭……」溫言停下腳步,站定看著一旁的齊袁林,「你為這個閑散王爺背了十幾年的罵名,我自己的事我能解決。」作為皇帝的兒子,那些聰慧、能干的都死了,成年的皇子們,除了齊袁俞便是齊袁林這個最不爭氣、頑劣不堪的皇子。
為了保命,齊袁林裝了十幾年,他永遠是皇帝口中那個最不爭氣、不上進的皇子,便是自己的宅院都布滿了後宮的眼線,半輩子都活在戲中。如今成敗在此一舉,溫言不能讓齊袁林因為她被皇後、侯爺猜忌。
「你個沒良心的,爺幫著你還錯了。」
昨晚要不是齊袁林借著醉酒先挑出劉克的功績,杜若墨也沒得由頭接著說。
「齊袁林你記著,未來,你是君、我是臣,只有臣為君死,沒有君為臣亡。」說完,溫言不再去看齊袁林,大步離開。
站在原地的齊袁林仰頭望向天空,希望老天開眼,讓他下輩子投生在普通人家,不要再生在這帝王家了。
定遠侯平日鮮少來後宮走動,即便他身為皇後兄長,但身為男子,終歸還是要避嫌的,不過今日是個例外,他特來拜見皇後,有要事相商。
「依兄長之意,是要盡快撮合皇兒同溫言的婚事?」皇後端坐寢宮,身邊站著一藍衣侍女侍奉著,不遠處站著定遠侯,屋內再無其他宮女太監。
「是,臣已經聯合百官向陛下施壓,希望陛下早日立儲,溫言是溫老將軍之女,甯王殿下若是能娶她為妻,這太子之位必是甯王殿下的。」定遠侯說道。
「貴妃在後宮備受寵愛,一個月里陛下有大半個月留宿她寢宮,明年十一皇子也該及冠了,兄長說得是,確實要早些謀劃才好。」皇後點頭應道︰「溫家祖訓,男兒只能娶一妻,不能納妾,這一輩溫家只得溫言一個女兒,但是位及一品將軍,又甚得陛下寵愛,只怕皇兒若是娶了她便不好再納妾了,這樣一來不免有些委屈皇兒了。」
「此事皇後娘娘倒是不必擔心,等到……日後甯王殿下接了大位,還不都是由著殿下說了算,忍一時,無妨。」
「兄長想得長遠,只不過同溫言的婚事,此女手握重兵,我擔心陛下那……」
定遠侯自是明白皇後的意思,這些年皇帝對他接連打壓,他又豈會感覺不到皇帝有意打壓外戚。「娘娘,此婚事只能先斬後奏。」
「先斬後奏是何意?」
「溫言縱使位居一品也是女兒家,若是她與甯王殿下情投意合,且在這宮中發生了些什麼,到時即使是陛下也只能認了這門親。娘娘放心,此事臣心中有一計,只要娘娘將溫言召到宮內,臣保證萬無一失。」
「好,那就全憑兄長做主了。」
溫言回到府里,「杜大人起了嗎?」她將馬韁繩交給出門迎接的李管事。
「起了,剛吃過早飯,這會兒應該在他自個兒屋里。」李管事回話。
「好。」溫言旋即直奔杜若墨的清風院。
「孟離拜見溫大人,大人,請。」
孟離將門推開,溫言跨步而入。
「杜兄,好興致,在下棋。昨夜的酒醒了嗎,起床可是喝了如姨的解酒茶?」
「昨夜讓小七見笑了。」
「哈哈哈。」溫言心情好,昨晚的事她也算是扳回一城,不能總是她一個人丟人,「杜兄與我,彼此彼此,都不勝酒力。」
溫言低頭盯著棋盤看了一會兒,她父親素愛下棋,說戰場就如同這棋盤,一顆顆棋子便是戰場上的將領、士兵,要怎麼走雙方皆需三思才可落子。棋子是死的,但將士是活的,他們這些持子人不能拿將士的性命開玩笑。
「黑子,白子,覺得哪方會贏?」落一子可推出後三步走勢是聰明人,落一子可推測後十步走勢是掌局之人。
六步之內,黑子優勢,然而十一步後,白子贏。在下棋上,溫言得溫老將軍親傳,她在腦中快速推演,片刻便給了杜若墨回答。
「小七說的沒錯,不過……」杜若墨落下黑子。「你說的只是三種可能中的一種,如若黑子落在這。」
溫言皺眉,落下白子,杜若墨緊接著又落下一黑子,溫言將白子緊攥在手中,七步後,黑子贏。
「還有一種可能是什麼?」杜若墨說有三種可能。
「黑白平局,為他人做嫁衣。」
溫言愣住了,看著杜若墨久久不能平復心中的洶涌,他是何意?儲君之爭,齊袁林也許會贏,也許會輸,再或者,齊袁林和齊袁俞都會輸,到頭來是為他人做嫁衣,為誰?難道是貴妃和十一皇子?
「到底是贏還是輸,要看這每步棋怎麼走,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杜兄說得是,是溫言棋藝不精,在杜兄面前獻丑了。」看出十步是掌局人,溫言看著面前的杜若墨,比掌局人更要技高一籌的是設局人。
說完溫言幫杜若墨一起收拾棋盤,對了,差點把正經事忘了。
「這個,是榮王殿下讓我轉交杜兄的。」溫言從懷中取出請帖。
「三日後?」杜若墨打開看過,「榮王殿下打算如何將你我兩人帶入王府呢?」
杜若墨這話是什麼意思?「正、正門入府,不用**吧?」
杜若墨被溫言逗樂了,溫言坐在對面有些不知所措,她說錯什麼了?他們兩人去榮王府做客,不走正門難道要**嗎?
「溫大人,你是朝堂重臣,我是北離宰相,榮王殿下是個不得寵的閑散王爺,你我兩人不應宰相、侯爺的約去他們府里做客,而去一個閑散王爺的府里,于情于理,溫大人,你覺得說得過去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陛下說得對,論心計她確實要應該好好向杜若墨學學。「溫言受教了、受教了……」溫言恭敬的行了個禮,口中喃喃說道。
杜若墨居高臨下,眯著眼楮看著溫言碎碎念叨著。
「我去問問榮王殿下,看他如何安排。」說罷溫言轉身欲要出門,不料步子還沒邁開,卻被杜若墨抓住了手腕。
「不急,三日後再出門不遲,榮王殿下聰慧過人,只要你我兩人在東江樓坐上一盞茶的功夫,他就知該如何將你我兩人帶入府了。」
「你……齊袁林是裝……你知道了?」溫言大駭,南玄之事,此人到底還有何不知?溫言過于吃驚,完全沒在意自己的手腕還被人握在手心里。
「噓。」杜若墨向著溫言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可說,哈哈哈哈哈……」
不可說,不可說,要說其他人是狐狸,那這個杜若墨就是狐狸修練成精了,千年的道行,當真是看不透他。
「小七放心,我自始至終都是為兩國和談而來,對你從未有過歹念。兩國和談,百年內不再生戰亂,這是我的初心,之所以調查南玄朝堂也不過是想為和談略盡綿薄之力,畢竟如若南玄君主主戰,北離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應戰了。」
「還望大人記住今日所說的話,溫言不想與大人為敵。」
「你我兩人這輩子永遠不會為敵,擊掌為誓。」杜若墨抬左手,右手握著溫言的手腕,「強迫」溫言和自己擊了個掌。
「嗯。」杜若墨的坦誠相待倒是讓溫言有些不好意思。「杜兄再休息休息,溫言還有公事,先告辭了。」
杜若墨起身將人送出清風院,回房後問道︰「給榮王殿下的禮物準備好了嗎?」
「正如大人所料。」孟離回道。
「好!南玄未來的儲君,我倒也想會他一會,這份禮物,希望能得榮王殿下的心。」
東江樓依河而建,是京師最大的酒樓,聚集在這里的達官顯貴眾多,溫言不知杜若墨為何要選在這麼一個顯眼的地方,生怕朝臣不知道他們兩人出府似的。
「小七,我改變主意了,與其坐在酒樓上看風景,倒不如租條船在河中一游。」
「啊?要租船?」
「放心,不讓小七你出銀子,我來。」
「不,杜兄我不是舍不得銀子,我……」杜若墨一句話倒讓溫言百口莫辯,她堂堂一品,是缺銀子的人嗎。
租船的事,孟離很快打點妥當,船內酒水、糕點、水果全都準備妥當,原本還可安排女子彈琴表演,不過他們兩人沒這需求,便就沒做安排。
湖面清風徐徐,溫言坐在窗邊,身子撐在窗台上望向船外,齊袁林的人影她都沒瞧見。溫言揉揉肚子,看著日頭,這都晌午了,桌上的糕點橘子她倒是也吃了一些,不過這會還是覺得肚子空,想吃飯。
「杜兄,要不我們先出去吃個飯,吃完回來再繼續等。」溫言知道杜若墨葫蘆里賣著藥,她也沒法子,只能跟著走。
「若是現在下船吃飯,等會的山珍海味吃不動,你可別後悔。」
今日溫言穿了件棕紅色的窄袖長衫,頭發高高束起,唇紅齒白,頗具少年意氣,手中的摺扇吊兒郎當的夾在指間,不知是餓的還是等得不耐煩了,眼中帶著幾分煩悶。
「當真有山珍海味?」一听有吃的,溫言頓時來了精神。
杜若墨拿起一顆橘子扔向溫言,溫言抬手接了個準,「先墊墊肚子,山珍海味正在來的路上。」
「杜兄,你入廟堂之前怕真是個算命的吧。」杜若墨說的這些話,溫言半點端倪都瞧不出,但是他確實能次次說中,溫言剝了橘子,這個橘子可比她剛吃的那幾個甜多了。
「差不多,雖沒在市面上擺攤,但是……」杜若墨微微一笑,「也算個半仙了。」
溫言和杜若墨相談甚歡,這邊只听匡當一聲,然後游船左右顛簸了一陣。
「兩位大人,我們的船被撞了。」
「你的山珍海味送上門了。」
「不會吧?」
「誰啊,誰的船擋了本王的道,是不是找死!來人,把船上的人抓過來,本王倒要瞧瞧是誰這麼大膽子。」
這聲音,溫言再熟悉不過了,不是齊袁林還能是誰。
兩個提刀侍衛應聲便跳上了溫言的船。
「出來,知不知道你們撞的是誰的船?」兩個侍衛掀開簾子耀武揚威的進了船艙,一瞧人,傻了。
「到底誰先撞的誰。」溫言打開摺扇,聲音里帶著幾分慵懶,看著兩個侍衛笑呵呵的說道。
「下官拜見溫將軍。」那兩人是齊袁林的貼身護衛,自是見過溫言的。
「船上是榮王殿下。」其中一個侍衛說道。
听見侍衛的聲音,齊袁林親自從船艙里走了出來,帶著滿臉的笑意。
「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溫將軍,來來來,本王先給將軍賠個不是,來本王的船上坐坐,遇見就是緣分啊,呦,杜相也在呢,巧了巧了,一起來坐坐……」
「榮王殿下相邀,下官恭敬不如從命。杜大人,要不然我們就……」做戲做全套,溫言恭敬的做了個請的手勢。
杜若墨瞧了她一眼,笑著搖搖頭。
進了齊袁林的船艙,溫言頓時覺得他們那條船著實太過寒酸了些,再怎麼說他們兩人也是南玄和北離的當朝一品啊。
「兩位大人吃了嗎?」齊袁林斜靠在臥榻上,兩個侍女站在身後搖扇子,兩個侍女幫他揉著腿,圓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還有特色海產。沒等溫言回答,他就道︰「兩位大人一看就是沒吃,來來來來,坐,吃點喝點,隨意隨意。」
「你們,行了行了,別搧了,都去外面候著吧,別打擾了我和兩位大人的雅興。」齊袁林一骨碌從臥榻上坐起來,整了整敞開的衣服說道。
等到一眾人退了出去,溫言不客氣的先是給杜若墨夾了只雞腿,而後又給自己夾了一只,她怕杜若墨拘謹,便自己開了頭。
「嘿,你給杜相夾,怎麼不給我夾啊,本王白給你準備這一大桌子菜了,就應該讓你在這河上再漂一會,讓你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齊袁林憤憤不平的說道。
「杜相是客,我是幫你盡地主之誼,你不感謝我,還怪起我來了。」溫言帶有幾分責備的說道。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計較。怎麼樣,兩位大人,我剛剛演得不錯吧?」
「嗯,不錯,這京師找不出比你更紈褲的紈褲子弟了。」溫言點頭稱贊道。
「就當你夸我了。杜兄你這租船游湖的主意不錯,很是不錯,你瞧外面,老三和宰相都被你勾來了。」
溫言放下雞腿向窗外眺望,果然河上另有兩條豪華游船。「他們來做什麼?」
「還能是什麼?搶人唄,他們不敢明著去你府里拉人,好不容易等到你們兩人出了府,這還不得積極一番。兩位,美酒佳肴,我們先飲一杯如何,哈哈哈。」齊袁林笑呵呵的說道。
溫言、杜若墨兩人四目相對,「我就算了……你們,請。」上次醉酒時的丑態,溫言還心有余悸,她可不想在杜若墨面前再出糗一次。
「恭敬不如從命,榮王殿下請。」杜若墨舉杯,兩人共飲。
「杜兄,你說接下來我們怎麼辦,船外那兩位,可不會就此放過你的。」
「殿下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若墨必全力配合。」
「好 ,杜兄,本王就等你這句話呢。來來來,再喝兩杯,喝兩杯,今日不醉不歸。」
齊袁林摟著杜若墨的肩膀,非要拉著他喝酒,杜若墨倒也配合,兩人的酒一杯杯的下肚。這兩人葫蘆里賣什麼藥,溫言倒也不急著問,反正等會便會見分曉。
「王爺,甯王殿下和宰相大人求見。」
「請啊,你們這幫廢物,還稟告什麼啊,還不快把我三哥和宰相大人請上船。」齊袁林扶著杜若墨的肩膀站了起來,打了個酒嗝含糊的說道。
「呦,好大的酒氣。」宰相進了船艙,用衣袖擋著口鼻說道。
齊袁俞只微微皺眉,倒是沒多言語。
「三哥、三哥,嗝,我的好三哥,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齊袁林說著就要往前走,腳下一絆,好在溫言眼疾手快,出手穩住了齊袁林的肩膀。「宰相大人,來,喝、喝酒,你看誰在本王這船上呢,溫將軍,杜、杜相。」
「下官拜見甯王殿下,宰相大人。」溫言恭敬行禮。
「溫大人免禮。」齊袁俞擺手說道。
「若墨見過甯王殿下,宰相大人。」杜若墨拱手行禮。
宰相急忙回了禮。
「客套,太過客套,我剛和杜兄相談甚歡,三哥你一來這船內的氣溫都降了。」齊袁俞平日大都是板著一張臉,就連齊袁林這幾年都沒見過他的笑容。
「你平日放肆慣了,莫要在杜相面前使性子。」齊袁俞瞧著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冷冷的說道。
「甯王殿下說得是,榮王爺,杜相身體不好,可架不住你這麼灌酒。」宰相幫襯道。
「瞧瞧、瞧瞧,在宮里父皇教訓,出了宮本王喝個酒還被三哥和宰相大人念叨,四國之內還有比本王更慘的王爺嗎!」說罷,齊袁林就要去摟溫言的肩膀,不過手臂還未來得及落下,就被齊袁俞給攥住了。
「坐好,沒個正形。」
「來來來,坐坐,剛好老夫還沒吃中飯呢。」宰相見狀急忙出來打圓場說道。
幾人落坐,齊袁林完全不在意剛剛被齊袁俞吼過,親自給幾人都滿上了酒。
「杜相,身體恢復得如何?」宰相捋著胡子看向杜若墨問道。
「多謝宰相大人關心,若墨已無大礙,今日天氣好就想著出門逛逛,與溫大人游船時,恰好遇到了榮王殿下……」
「三哥,宰相大人,今兒個怎麼有閑情雅致來游湖啊?」齊袁林插話道。
「和杜相一樣,天氣好,自應是要出來逛逛的,總不能老憋在府里。」宰相飲了杯酒笑呵呵的說道。
齊袁俞對這個不爭氣的弟弟沒有半分要解釋的意思,他向來看不上這個輕浮的弟弟,今日若不是因著杜若墨,他是絕不會登上這艘船的。
「既然趕上了,杜相晚上就不妨來我府里吃個晚飯。」
齊袁俞給宰相使了個顏色,宰相會意,直接表明來意。
「不行不行……今晚可不行。」齊袁林一听這話,急忙擺手,還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壺,「我剛可都和杜兄約好了,他今晚要去我府里听戲,宰相你可不能半路截胡啊。今兒個誰都不行,杜兄得跟我走。」
宰相一瞧這齊袁林明顯是喝醉了,這事若是放在其他官員身上,他和齊袁俞的身分往這一擺誰敢攔著,偏偏遇見的是榮王。宰相偷瞧了齊袁俞一眼,這事要如何是好?
不知這杜若墨是不是有意躲避,他和齊袁俞上次送了拜帖被拒絕,宮宴上當面邀約明明答應得很好,可是後面也沒信了,這人住在將軍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次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見著人了,心想當面邀約,這杜若墨總不至于拂了他兩人的面子吧,沒想到半路又殺出個榮王。
「十弟,你喝醉了,回府好好休息,不要纏著杜相。」
溫言默默吃著自己碗里的肘子,瞧著桌上的這幾個人,杜若墨面帶微笑不發一言,宰相、齊袁俞、齊袁林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奈何齊袁林臉皮厚,一對二,完勝。
演了十幾年的戲,演著演著就當真了,就活成了個紈褲的模樣,溫言心中感嘆。
「不行,我、我都叫人回府搭台子去了,何況、何況,杜兄,你剛剛是不是答應我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不能反悔,宰相府的飯可沒有我榮王府的好吃,你可不許跟他們跑了。」齊袁林是個聰明人,他也不和齊袁俞宰相正面叫板,反倒把決定權交到杜若墨身上。
杜若墨輕吐了口氣,頗為無奈的看向齊袁俞和宰相,「榮王殿下盛情難卻,若墨剛剛確實答應了榮王殿下。」
「三哥、宰相大人可以一起啊,人多熱鬧,都來我府里,來來來。」齊袁林自顧自的說道。
「不了,本王還有公務在身。」
「哎哎,老夫也是,既然杜相已經答應了榮王殿下,那、那就改日,改日再約,哈哈哈哈。」
齊袁林這耍無賴的勁兒,完勝!
溫言趁著他們你來我往這個功夫又啃了個雞翅,這麼一桌子菜,總不能白白浪費了。
黑衣侍衛進入船艙在齊袁俞耳邊低語了幾句,他旋即道︰「本王還有事,先行一步,告辭。」
「那……老夫也……王爺,兩位大人,告辭告辭了。」
「哎,吃個飯再走啊,急什麼啊,三哥你慢點,慢點……」齊袁林一手撐在杜若墨的肩膀上,一手撐在溫言的肩膀上,伸長脖子向船艙外喊道。
「行了,人家船都行遠了,你就別在這惡心他們了。」溫言說道。
「呿,老三看不上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杜兄要不是你在這,他才不會上我的船呢。」齊袁林坐下,面上沒了半分醉意。「你,這一桌子的菜,叫你一個人吃得大半,你吃就吃唄,還吃得嘴角都是。」他轉頭看了眼溫言頗為嫌棄的說道。
「戲都叫你一個人演了,根本沒有我發揮的余地,除了吃飯我還能干什麼。」溫言剛要在袖中翻絲絹,面前就有人遞了過來。
和齊袁林太熟,溫言才不在乎他怎麼看,對上杜若墨的雙眸,溫言倒也不好意思了,接過他遞來的絲絹,急忙擦了擦嘴角,是剛剛的肘子醬汁不小心沾上了。
溫言將杜若墨的絲絹收起,「我回府洗洗再還給杜兄。」
「總算把這兩位給打發走了,讓杜兄可以光明正大的從正門入我榮王府。」說著齊袁林不懷好意的瞄了眼溫言。
「你府里那麼多眼線,確定我們入府談話不會被偷听?」溫言擔心的問道。
「該演還是得演,先看出戲,後面的我來安排。杜兄,覺得如何啊?」
「全憑王爺安排。」杜若墨回答道。
「好,走,回府。」
「你不會真叫人搭了戲台子吧……」馬車上溫言懷疑的問道
「廢話,那麼多人盯著,你當我說著玩呢。」
「那江南名角?」
「早就請到府里候著兩位大人了,可花了我不少銀子。」
確實是紈褲子弟的作風了。這麼一想,齊袁俞不待見齊袁林也是有道理的,他這所作所為也確實是丟皇家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