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厚重的緹花窗簾被拉開,午後的陽光曬入室內,照亮了眼前這間富麗堂皇的歐式韋房。
言董娘靠在依照她身形訂制的沙發躺椅上,一身改良式旗袍洋裝,定時染黑的發依然豐厚,整齊地梳成一個端莊的發髻。
她的腿上躺著一只正在打盹兒的馬爾濟斯,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模著雪白的狗毛,這樣的氣氛與畫面使人昏昏欲睡。
言鎧然走進來時,言董娘正好剛閉上眼,準備小睡片刻,于是他停下正要往前邁的腳步。
「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
言鎧然正想轉身離開,當場與言董娘精明的雙眼對個正著。
他笑了笑,走進書房,在母親身旁的骨董沙發椅落了坐。「我以為你在午睡,不想吵醒你。」
言鎧然伸手模了模馬爾濟斯,馬爾濟斯只是懶懶抬眼看他一下,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又繼續窩在言董娘腿上睡覺。
「我看你是不想理我這個嗦的老媽子。」
言董娘嘴上嚴厲的責備著,但是看向兒子的眼神,卻充滿了濃濃的關愛與欣慰。
每當看著這個從頭到腳,幾乎與已逝丈夫同個模子印出來的獨生子,她心中的遺憾與痛苦就會少一點,曾經自怨自艾的心情,也能稍微舒緩。
「我最近忙了點,沒空過來探望媽,陪你聊天,抱歉。」言鎧然對母親露出歉然的微笑。
「你連陪我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哪里還有時間陪我聊天?」言董娘嘆了口氣,話中滿是埋怨。
面對母親的責怪,言鎧然並不意外,這幾個月來,他推掉了好幾次母親的邀約,有時是真抽不開身,有時則是他蓄意爽約。
因為他知道近來母親動作頻繁,幫他安排了許多相親飯局,每一次都邀請經過母親篩選的年輕名媛參加。
「媽,不是我不想陪你,而是我希望我們母子聚餐時,沒有其他人在場,就只有我們母子倆。」
言鎧然拐彎抹角的讓母親知道,他對她安排的相親飯局毫無興趣。言董娘沒好氣的橫他一眼,說︰「你年紀不小了,也該定下心,好好規劃家庭生活,你爸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跟我結婚三年。」
她從不避諱在兒子面前提起已逝的丈夫,相反的,她時時刻刻念叨著,盡避兒子的成長過程中少了父親的陪伴,但經由她的念叨,兒子能了解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爸在媽的心中,永遠都是最完美的,我怎麼可能比得上爸。」言鎧然開玩笑的說。
「你爸是很優秀沒錯,但他這輩子做過最對的一件事,那就是娶了我。」說著,言董娘露出一抹自豪的微笑。「別以為我是在自吹自擂,這是你爸過世之前,親口對我說的話。」
言鎧然附和的說︰「如果沒有媽守住這個家,言家不會有今天。」
「我一個女人能做什麼?你那些叔叔伯伯,一個個都想把你爸的心血搶走,我只是想辦法把他們全斗走,努力幫你守住,公司能有今天,是你自己爭氣。
言董娘畢生最得意的事情有兩件,一是嫁給心愛的丈夫,二是生下與丈夫一樣優秀的兒子。
她雖然同樣出身豪門,但是思想依然相當傳統,向來將榮耀夫家看作是自己的責注。
「媽,我知道你是替我著想,但我現在還不想結婚。」明白母親一席話兜兜轉轉,最後肯定又會繞回他的婚姻話題上,言鎧然干脆直截了當的表明立場。
「為什麼?」言董娘拉下臉。
「我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
「那就做好準備,你該成家了,選蚌會持家的好妻子,也讓我可以早點抱孫,這樣我才能真正的退休。」
看見母親的態度十分堅決,言鎧然無奈地失笑,正準備改變策略,找些借口搪塞哄哄老人家,西裝口袋里的手機忽然大響。
他探手掏出手機,正想滑動螢幕,按下拒絕通話時,卻在睞見螢幕上顯示的來電者時猶豫了。
言董娘心思細膩的察覺到他的眼神不太一樣,她心中一動,試探性的問道︰「是誰打來的?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言鎧然大手猛然握緊了手機,他站起身,英俊的臉上掛著歉然微笑。
「媽,這是一通私人電話。」
「有什麼話不能在我面前說?」言董娘掩不住內心的詫異。
「媽,我很抱歉。」
在言董娘坐直身子,錯愕的目送之下,言鎧然已經轉過身,快步走出書房。
書房的門一合上,言董娘立刻按下內線電話。「言太請說。」跟隨言董娘多年的老秘書,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
「幫我跟曹秘書約個時間,我有事情要親自問問他。」言董娘的聲音听起來不太愉快。
「是。」老秘書不敢多問,趕緊應聲去辦。
言董娘掛上話筒,抱著腿上的瑪爾濟斯,一臉若有所思的發起呆來。
她就怕……不會的,鎧然已經徹底忘了那個女人,他不可能會再跟那個女人有任何牽卡止,應該是她多心了。
話雖如此,言董娘卻隱約感到不安極了,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我是言鎧然。」
接通手機的這一瞬間,言鎧然才發現自己的心情無比浮躁,而且隱約帶著一抹興奮的期待。
原因無他,手機另一端的人,正是季恩潔。
這是認識多月以來,她第一次打電話給他。
「我是季恩潔……」
「我知道。」
語畢,他低沉的笑了起來,渾厚性感的嗓音,輕易撥動手機另一端的季恩潔的心弦。
廢話,他當然知道!她是用「老相思」店里的電話打給他的,他三不五時就會用手機打來「老相思」訂位,或是打來問一些沒頭沒腦的怪問題,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肯定已將「老相思」的電話號碼記錄在手機電話簿里。
「言先生,你把東西忘在我店里了。」
偏偏她沒有曹秘書的連絡電話,小雅又不肯打這通電話,她只好自己硬著頭皮打給這個男人。
「你說的那樣東西,是一個藍色的禮物盒?」
手機那頭傳來言鎧然低沉悅耳的聲音。
季恩潔趕緊穩住擺蕩的心,低眸看了看手中那一只藍色禮物盒,敷衍的回了一聲︰「嗯。」
「如果是的話,那應該不是我的東西。」他又低笑了兩聲,听在她耳里,有著說不盡的性感蠱惑。
她努力保持冷靜的追問︰「不是你的?那你怎麼會知道我說的東西,是這個藍色的禮物盒?」
「因為那樣東西已經是你的。」他笑著解釋。
「我的?!」季恩潔錯愕了一下,旋即會意過來。
她立刻堅決地拒絕︰「我是不會收下這個禮的!」
言鎧然好笑的回道︰「你連盒子里是什麼東西都不曉得,就急著拒絕,會不會太無情了?」
無情?當年兩人冷戰數月後,他一聲不響的就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一直等著他回台灣的她心碎痛苫,誰才是真正無情的那個人?
季恩潔的心情有點哭笑不得,她居然被真正無情的男人說無情,真的是好諷刺。
「先打開盒子,等你看過里面的禮物之後,再決定是要拒絕,還是收下,好嗎?」
他刻意放柔的嗓子,仿佛會催眠一般,每一次總能教她心軟。
于是季恩潔照做了,掀開包裝精巧的藍色禮物盒,盒里竟然躺著一支手機。
她怔了一下,嘴角不知是該上揚,還是下垂。
自從與他離婚後,她將所有他買給她的東西,全都留在兩人婚後同住的大直別墅里。
至于他每個月定時匯入帳戶的贍養費,她每半年就會匯進他的戶頭,一毛也不少。
他無情的決定,讓她心碎,心死,她下定決心要與他劃清界線,往後的人生兩人互不相干。沒想到,三年後的一個雨天,什麼都沒忘,獨獨遺忘她的他,會走進「老相思」,以著霸道的姿態又重新走進她的生命。
「恩潔?」
言鎧然低沉的喚聲,驚醒了看著盒中手機發呆的季恩潔。
她深吸一口氣,不許自己再被他牽著鼻子走。
「言先生,我不缺什麼,請你將你的禮物拿回去,我不需要。」
言鎧然說︰「你當然需要。在這個資訊發達的年代,很難想象有人居然沒有手機,你在生活中應該很不方便吧?」。
「我不像你是個大忙人,我的生活很簡單,我不需要手機。」
「想找你的人,不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你,這對別人來說也是一種困擾,你總不能因為自己的隨性,造成朋友的困擾吧?」
「有心想找我的人,自然會找方法聯系上我。」季恩潔不以為然的反駁。
「可是我想要擁有特權,當我想找你的時候,不必等待,也不用透過別人,第一時間就可以听見你的聲音。」
心髒劇烈收縮著,她的耳朵被他這席話,弄得熱烘烘的,全身都像是著了火似的,體溫不斷飆升,臉頰也冒著熱氣。
「你——你別把我們的關系說得這麼曖昧,我們什麼都不是,甚至連朋友都談不上!」她掙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言鎧然見招拆招的說︰「目前為止,我們確實什麼也不是,但是我很仰慕你,我想追求你,也許不久以後我們將成為一對戀人。」
「我不會接受你的追求,請你立刻把這個禮物拿回去。」
她發現兩人的相處模式,正在重蹈當年的覆轍,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又抵擋不住他的魅力,再一次陷進去。
「已經送人的東西怎能反悔?你這個要求讓我很為難。」
言鎧然一向堅定的聲音,此時听起來竟然顯得很無奈。
「強迫別人收下禮物,也讓我很為難。」
季恩潔在心底不斷警告自己,不許被他動搖。
即使她的心防已然松動,更因為他這句無奈的回應而揪緊了胸口。
唉,看來季恩潔真的不好收買。
言鎧然單手插在口袋里,垂眸笑了笑,念頭一轉,又說︰「好吧,我等會兒要開會,曹秘書也得留下來幫忙,我們沒人走得開,能麻煩你晚上七點鐘的時候,把禮物送到『法蘭西斯』餐听嗎?」
「法蘭西斯?」她一愣,腦中浮現那間熟悉的法式餐廳。
怕她拒絕,言鎧然故意又補上一句︰「如果你不方便送過來,禮物還是直接放你那兒吧!」
「這怎麼行!」她懊惱的抗拒著,全然不知已經跌入他的陷阱。「你放心,我會準時送過去的。」
「那就麻煩你了。」這一頭的言鎧然,俊臉揚著得逞的笑意。
「一點也不麻煩,再見。」她悶著聲音掛上話筒。
言鎧然幾時變得這麼會擺高架子了?
從前不管多忙,他從來不曾要她幫忙送過什麼,一定是他親自過來送或取,或者委托身邊信任的人。
看來三年的時光,沒能磨去他的銳氣,反倒讓他的傲氣增長不少。
季恩潔瞪著禮物盒里的那支手機,用力抿緊了櫻唇,賭氣似的,將盒蓋重重地合上。
算了,隨便他好了,只要他少來招惹她,他想怎樣就怎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