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鶴山上有座天鶴寺,天鶴寺里有個天鶴老和尚,老和尚帶著十數個和尚在天鶴山養白鶴……
這是眾所皆知的順口溜,而天鶴山上真的有座廟宇,不過寺廟住持不叫天鶴,他叫了悟大師,里頭也住著一群自給自足的和尚,他們在寺廟後面開闢出幾畝菜地,種蘿卜也種蔥,一畦畦的菜地種上十來種常吃的蔬菜,供給寺里的膳食,若香客們想要吃就自個兒下地采,只要添點香油錢。
在寺里左側有座池子,長年水位不降,沒有干涸過,冬日下雪也不結凍,水質甘甜且清澈。
不知哪一年飛來一對白鶴夫妻,在池子邊上築巢下蛋,沒多久多了幾只羽色雪白的小白鶴,愣頭愣腦的不怕人,拍拍小翅膀飛到香客身邊討要吃食。
因為有人喂食,白鶴的數量變多了,又有其他白鶴來築巢,因此天鶴寺寺如其名,白鶴滿天飛,蔚為奇景。
「娘呀!你別拉我,天鶴寺我又不是沒來過,我認得路,不會走丟。」這麼拉著走多難看,若加個枷鎖就成了犯人,讓人看了笑話。
「不拉著你,你肯來嗎?每次讓你來上個香都像要挖你一塊肉似的,拖著腳後跟不肯走。」
沒瞧過這麼拖拉的,走一步路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一樣,慢得讓急性子的周氏都快中風了。
周氏性子急,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馬上讓她做就會急得冒汗,嘴角生燎泡,一整天都焦慮上火,難以平復。
可是她嫁的丈夫卻是慢郎中,什麼事都慢慢來,連分家產都比人慢,還沒開口人家已經分好了,差點就讓他們淨身出戶了。
好在周氏會吵、會鬧、會撒潑,這才有了遮風蔽雨的屋子和四十兩分家銀子,以及最後
討來的讓一家人徹底翻身的十畝沙地,光那一年賣的西瓜就讓他們躋身富戶行列,又買宅子又置地,鋪子也買了好幾間租人,收租金收到手軟。
不過也如霍青梅所言,因為見他們賣西瓜賺了大錢,十里八鄉的百姓卯起勁來種西瓜,只要有田有地,都會種上幾畝瓜苗,西瓜種子甚至賣到斷貨。
只是這些跟風種西瓜的人並不曉得如何培育出好西瓜,什麼授粉、壓蔓、摘除多余的花朵、控制土壤濕度等技術全然不懂,只是盲目的栽種,以為花越開越多越好,長出的小西瓜一顆不摘留著長大賣錢。
可想而知,這些西瓜怎麼可能長得又大又甜,完全比不上霍青梅家賣的西瓜沙甜多汁,讓人一口接一口吃得欲罷不能。
何況這些還是普通西瓜,雖然也有人學著弄些怪形狀的瓜,但賣相差了許多,更別說少了上頭的吉祥話,客人都不太想買。
物以稀為貴,如今家家戶戶都在賣西瓜,誰還花大錢買西瓜,別說一顆三兩銀子了,一斤五文錢也乏人問津。
這一年的西瓜慘賠,賠得大家叫苦連天,甚至有人因此錯過一季的農作,到了年底都苦哈哈,窮得沒米下鍋。
而霍家大房、二房也賠了不少,他們厚顏無恥地拔光原本種在沙地上的作物,改種上西瓜苗,自家的地也種了二十畝西瓜,他們想一次賺夠本,翻身做地主。
誰知最後血本無歸,倒賠了幾十兩銀子,好在還留了十二畝地種糧食,不然就得勒緊褲帶餓肚皮過年了。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去找霍家三房打秋風,但霍家三房早就搬去縣城的縣衙旁住,每日衙役在旁邊進進出出,大房二房找不到機會,之後霍三老爺又當了官,和縣令稱兄道弟,周氏又剽悍潑辣,他們只得熄了這心思。
而過上好日子後,周氏沒事就喜歡上山拜佛燒個香,加上自家莊子就在天鶴山,更是方便。
于是吃完飯後,霍家三房一行人就往天鶴山行去,也才有了周氏和霍青梅的對話。
「菩薩端坐在神壇上又不會長腳跑了,您早去晚去祂都在那里等著,慈眉善目笑看眾生。」神佛若有靈,便不會有那麼多做奸犯科的人得不到應有的制裁,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周氏往女兒額側一戳。「還敢頂撞我,也不瞧瞧自個兒都幾歲了,人家李典史的女兒和你同歲都當娘了,前兒個娘還去喝滿月酒,白白胖胖的小子多惹人愛。」
她是去送禮的,卻受了一肚子氣回來。
李典史的夫人很刻薄,手抱大胖外孫嘲笑她養個會賺錢的女兒又如何,人太能干只會嫁不出去。
這是嫉妒,自個兒沒本事穿金戴銀就用言語諷刺,以為口頭上威風就是贏了,周氏一火大把原本要送出去的小金佛掛鏈收回去,當著李夫人的面換成米粒大小的銀豆子,還挑釁的說——
「沒錯,我女兒會賺錢,你既然如此清高不屑金銀,那就打賞你一顆銀豆兒意思意思吧!」
為了這件事,李典史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可周氏擺顯,誰也拿她沒轍,典史官小大不過縣丞,周氏肯給人面子就該燒高香了,泥腿子出身又怎樣,官大一級壓死人,除了縣令大人,整個渡江縣就數縣丞大人最大,你啞巴吃黃連吧!
周氏慶幸當年听了女兒的話,就算花銀子打點也要為丈夫弄來官位,不然哪來自己今日的風光。
不過一碼歸一碼,人家女兒確實結婚生子了,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最重要,她拼著老臉不要也要女兒挑個順心順意的如意郎君。
「什麼,十五歲當娘?」這是不要命了嗎?拿四塊棺材板換一個孩子,是怕活太長了不成?
霍青梅完全忘了這年代的女子大多十四、五歲就出閣,對她來說這年紀還是靠父母養的國中生,半大不小的小女生成什麼親、生什麼子!
「你哇哇大叫個什麼勁,想嚇死誰呀!佛門聖地要噤聲,你娘在你這年紀都手里抱娃了°」
周氏叫女兒小聲點,別大驚小敝,自個兒嗓門卻十分了亮,嚇得樹上的鳥雀全飛走了。
臂上被一掐的霍青梅欲哭無淚,心想,難怪這里的人都短壽,年過半百已是高壽,七十古來稀,在她前世,七八十歲的老先生、老太太還很健朗,跳起國標舞比年輕人還帶勁,百歲老人亦不在少數。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年近六十的住持了悟大師一副笑臉模樣,行了個禮,善意滿滿的眼透著睿智。
「大師,你在這兒呀!正好,我要找你問一問我女兒的婚事,前兩年你跟我說時機未到,讓我耐心等候,現在你再瞧瞧,到了沒,再不說人家就晚了。」一遇到了悟大師,周氏就像見到親人一般說個不停,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次傾倒。
「施主稍安勿躁,不急、不急。」天命自有定數,真的不急,該來的時候就會來。
看了悟大師慢條斯理的雙手合掌,急得上火的周氏眼楮都紅了,嘴上也沒把門。「你不急,我急呀!你們和尚頭上無毛,六根清淨,可我有三千煩惱絲,為了一家子討債鬼都快愁白了發!」
「施主勿急躁,靜下心,令千金鴻福齊天,是大富大貴的命,你用不著心急。」了悟大師笑看一旁面容端麗的女子,手中的檀香佛珠串緩緩撥動了三顆。
「真的?」大富大貴的命!
「出家人不打誑語,何況令千金已紅鸞星動。」不出一年必會定下婚事,此女有雙命,是福是禍難預料。
一听「紅鸞星動」四個字,周氏整個人都樂了,喜上眉梢。「你再幫她看看何時緣分到,我們要往東還是往西才能踫到命中的那個人,本來我看好一個人,不知合不合得來……」
「娘!」沒有的事卻老愛信口開河,她娘就這毛病,一到了年紀,看誰都像她女婿,非要湊上去問兩句不可。
「你閉嘴,讓我和大師好好聊一聊。大師,你看我女兒的良緣在何方?」可憐天下父母心,只為兒女操心。
了悟大師好笑地看了一翻白眼的小泵娘,頗為同情她身在紅塵中的無奈。「前世姻緣今生定,想必小施主心中也有那個人在,老衲一提便知真意。」
謝明朗。
這個名字忽然從腦海中跳了出來,她暗驚,卻嘴硬道︰「大師,前世姻緣早就作古了,你讓我來個人鬼戀……哎喲!」
這是親娘嗎?掐得這麼用力!
「臭丫頭,胡說八道什麼,不會說話就別說話,省得氣死你娘。」養兒養女都是債,得還一輩子。
「听娘說話中氣十足,您活到一百二也死不了,等著我這百歲老太太給您送壽面。」想到齒牙動搖、滿頭白發拄著拐杖送壽面的自己,霍青梅暗笑在心。
「呸!就你那嘴。」周氏好氣又好笑,看著女兒氣不起來,只有疼惜。「大師,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你也別說天機不可泄露這話,我呢,日前看中一個小輩,他是個當官的,和我們也算門當戶對,你就說這事能不能成?」
「娘!」娘怎麼敢這麼想,什麼門當戶對,和宮里扯上關系的會是一般人家嗎?只怕沒端出來的出身會嚇死人。
不想和高門扯上關系的霍青梅臉色微青的拉拉她娘的衣袖,周氏卻嫌煩的將其甩開。
「大師,不用理她,一說到婚事就害羞,這事我做主,你讓我心里有個底。」安安她的心。
了悟大師念了幾聲佛號,慢捻手上佛珠。「說是天作之合是老衲妄言了,不過確實是天生……」
「霍嬸、青梅妹妹,你們上完香了嗎?莊子那邊正架柴生火,等著你們過去烤肉呢……」嘖,又是和尚!
一看到和尚,謝漪竹兩道濃眉打了個結,不待見所謂的高僧,他在京城也被一位和尚批過命,說他命犯桃花,命中有三劫,兩劫已過,尚余一劫,謹之、慎之,當遠離女禍。
這是叫他一輩子都別娶老婆,孤寡一生嗎?
周氏抿著嘴笑。「大師,我剛說的就是他,你認為如何?」
檀香味忽地變濃重,了悟大師雙眼微閉。「好重的血腥味。」
他說的不是狩獵後的獸血,而是……
「山上野獸多,剛獵了兩頭羊和一頭鹿,十數只野兔和山雞,住持莫怪,我殺生了。」
他也不說破,點到為止。
眸光一沉的謝漪竹語氣溫和,眼中卻透著厲色。「山上畜生太多總要殺掉一些,若是任其為禍山林,等山里的吃食都吃光了,它們便會成群結隊下山吃百姓的莊稼,這也是為民除害。」以暴治暴、以殺止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
「是善呀!我做的可是好事,世上少了只吃不做事的禽獸,百姓不是多幾個人能活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沒有生,哪來的死,有死便有生,住持比我還想不開。」生死由命,不由他決定。
又是生又是死的,周氏完全听不懂他們在打什麼機鋒,她只知道有肉吃了,雖然在佛門中想這些有些對不起菩薩,可不吃肉她心里難受,叫她茹素斷無可能,可見她與佛門無緣,最多就燒燒香安安自己的心。
一旁的霍青梅倒是听出一些端倪,心里更堅定要遠離是非的想法,他們只是普通人家而已,一無勢、二無權、三不想攀高枝,真要攪和進去了還不夠玩弄權勢的人一根手指,輕輕一輾就輾成肉泥。
「少造殺孽多行善,善惡僅在一念間。」了悟大師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離開,面色一如往常。
少了和尚,壓抑的氣氛又活絡起來。
「霍嬸,吃肉了,等等我們來烤肥女敕多汁的羊,刷上油和蜂蜜,再灑上孜然、辛香料……肯定美味極了!」他說著勾人味蕾的描述,手還一刷一刷的做著刷油的動作,好似面前就架了一頭烤得金黃的羊。
「可是我還沒上香……」
都站在正殿門口了,周氏與正殿中菩薩垂視的雙目遙遙相望。
「吃完了再來上香,菩薩不會怪罪,總要先填飽肚子才有氣力,神明是慈悲為懷的,哪能讓信眾挨餓?」
謝漪竹說得頭頭是道,不著痕跡的將人帶出寺廟,往山下的莊子走去。
霍家的莊子就在天鶴山的山腳下,壯子的地形呈現東高西低的葫蘆形狀,莊子後有兩塊地,一塊七十畝,一塊一百三十畝,兩塊地由一條從山上流下的小溪貫穿。
一共兩百畝田地在莊子後頭,還有零星幾畝地分布在莊子四周,三畝、兩畝的星狀散布,都被霍青梅一並買下,有的用來種瓜果,有的開闢成魚塘,還有的蓋成小木屋或歇腳的草亭、作坊,或住人或做些加工。
他們家早餐的配菜腐乳便是在自己的作坊加工制成的,因為沒有強而有力的靠山,所以霍青梅不敢大量生產,拍招來禍端,只少量制作,有人問就宣稱是自家做來自己吃的小菜,量少沒得多做。
因此作坊大多數是用來養蚊子,也就霍青梅一時興起會讓人做兩樣小食,其他時間都空置著。
不過有備無患,誰曉得她什麼時候要弄些新鮮吃食,有了這作坊就不怕別人偷學了,她時不時的讓人打理整齊,保持通風良好和干淨,等到要用時就不必再清潔打掃。
一開始她買地真的只是種些糧食和酒樓要的菜蔬,沒別的想法,能省一些是一些。
後來酒樓的生意太好了,肉類就有點供應不過來,她才又買了二十畝坡地雇人養雞、養鴨,再養上三十頭豬和百來只羊,魚塘除了放魚苗還都種上了藕,多少添點新菜色。種葡萄真的是意外,她想都沒想過,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她某天看到有一戶人家愁眉苦臉地在路邊賣葡萄秧子,她想起妹妹嚷著要吃葡萄,便把葡萄秧子全買下,種在莊子的圍牆邊,繞上一大圈。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老等著別人賣要踫運氣,還不一定好吃,干脆自己種省得嘴饞,她順便也種上幾十棵果樹。
她買下這莊子也就四年多,頭年種下的葡萄來年生,掛果不多,又酸又澀沒人想吃。
到了第三年,果子是多了,但不夠甜,自家采了一些就留給鳥兒了,這麼多葡萄也吃不完。
到了第四年,也就是今年,葡萄又大又圓,黑不溜丟,口感比去年好,甜度適中,霍青梅想起前世常吃的葡萄干,便想一半曬了做果干當零嘴,一半釀成酒,自用送人兩相宜。
她沒想過要賣,太惹眼了,何況以酒樓和勁報的收入來說,她已經荷包滿滿了,無須再開一條財路。
而且目前葡萄的產量也不夠賣,加上人手不足以及需要保密等等,她就不在此多費心,自家享用就好,別把牛鬼蛇神勾來。
「大姊,肉好了沒?我好餓。」
玩出一身汗的霍青霜往大姊身邊一靠,口水直咽地看著被一根木棍串著放在火上轉著烤的羊,烤得黃澄澄,散發出肉的香氣。
「還要再等一會兒,肉沒熟透。」霍青梅就只會燒烤一樣,真讓她下鍋炒菜掌勺,不是太咸便是太油,要不太老,咬都咬不動。
「可是我好餓,餓扁了,你看我肚子都陷下去了,餓成皮包骨,大姊,你都不心疼我……」她扁著嘴,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霍青梅好笑地戳戳她腦門。「戲精,你剛不是吃了一大盤葡萄,還吃了兩顆石榴,小肚子能裝多少東西?」
「那是水果,不能止饑,我有兩個胃……不,三個胃,吃再多也不飽。」她當自己是牛,要整天吃吃吃。
「就算你有十個胃也不行,肉沒烤熟前不能下肚,盡量吃熟食才不會肚子痛。」何況小孩子的抵抗力不如大人,稍有不潔便會生病。
「我餓、好餓、好餓……」肚子在叫了。
霍青霜長到能自己走路時,家里缺錢的情形便大為改善,她沒吃過兄姊曾吃過的苦,又因為富裕起來了,所有人都怕她吃苦,寵著她,故而寵出一點苦也吃不得的嬌氣。
「你就忍耐一下,快好了。」哪里是真餓了,分明是鬧。
「忍不了、忍不了,餓……」
「你……」真是熊孩子,真想開扁。
霍青霜搖著頭,把手伸向已烤出焦糖色的羊腿,想偷撕下一塊肉先嘗為快。
「不可以喔!小青霜,小心燙手。」
一只男人的大手拉開小丫頭白女敕的小手,將她拉離火堆。
看到來者,她一臉委屈,眼眶泛紅。「謝哥哥,我餓了。」
謝漪竹坐在充當椅子的樹墩子上,將她抱坐在大腿上。「你大姊不是說了還沒熟,要再等一會兒,你要乖,听話,謝哥哥這里有糖,你先含著。」
他拿出用油紙包著的糖塊,捏出一小塊往她小嘴一放。
「可是我想吃肉。」含著糖的霍青霜更想吃肉,她口水都流出來了,兩眼盯著香味四溢的烤羊。
這頭羊是公羊,塊頭挺大的,不好烤熟,因此先上架轉著烤,待烤到半熟時才涂蜂蜜上色,最後才是孜然等等的辛香料。
周氏和她兩個兒子在處理溪里撈起的魚蝦、螃蟹,以及個頭很大的河蚌,或烤、或炒、或煮湯,滋味都十分鮮美。
幾只野雞用荷葉包著裹上泥,扔進燒紅的土窯里悶熟,大肥羊已經夠他們吃了,其他兔子之類的野味便用鹽腌著,做成燻肉,等哪天饒了再取來吃。
霍三老爺沒來莊子,他得留守,縣令不在縣衙自是由他頂上,總不好兩個人都不上衙,讓衙門唱空城計。
「想吃肉……」聞著烤肉味,謝漪竹也餓了。「那我們就吃一小口。」
我們?
轉著烤羊的霍青梅輕哼一聲,眼角余光斜睨這個不見外的男子,不料他也正在看她,戲謔地朝她眨眼一笑。
通常男人這樣眨眼只讓人覺得有些做作,可謝漪竹的眨眼帶點玩笑意味,不讓人討厭,還有點可愛,讓霍青梅沒法發火,只覺得他童心未泯,年紀不小了還有赤子之心。
原想下定決心與他保持距離的霍青梅心頭漏跳一拍,羞惱地轉回頭,專心烤羊,再也不看無賴男一眼。
「好好,吃一小口,大姊,拜托,我就吃小小一口,一口就好。」霍青霜雙手合十,眼帶渴望的懇求。
「拜托,青梅妹妹,我們只吃皮,你切小小一塊就夠了。」
不要臉的謝漪竹有樣學樣把霍青霜的小手包在他的大掌中,做出拜托的動作,大手包小手前後擺動,逗得霍青霜咯咯笑,小牙八顆齊露。
「你……你們,你們兩個加起來五歲嗎?」這兩只還賣萌,眨巴眨巴著眼楮,好似學步走的娃兒。
謝漪竹指著自己。「我叫謝三歲,她是霍兩歲,三加二等于五,青梅妹妹真聰明,不用屈指數就能數出正確的數兒。」
「對,大姊,我兩歲,兩歲喔!」覺得這說法挺好玩的霍青霜配合的比出兩根手指頭,完全不顧自己已經七歲的年紀,往後倒向謝漪竹的懷里笑個不停,淘氣又活潑。
「是、是,你兩歲,本來就臉皮厚,遇上某人就更不要臉,學好不易學壞快,都被帶歪了。」以前只是調皮愛玩,這會兒都無法無天了,順著竿子就往上爬。
「某人」聞言更是充分發揮厚顏無恥的本性。「青梅妹妹,我們要吃肉,你別動嘴不動手,謝三歲和霍兩歲餓了。」
「餓。」軟糯的聲音嬌嬌配合著。
看著一大一小兩張等待喂食的臉,霍青梅真的很頭痛,她真的很想把整頭羊往他們臉上拋去。「沒刀子。」切肉。
「我……」有。
謝漪竹還沒說出口,他腿上的霍青霜就先一馬當先往下跳,唾薩跑到大姊身邊,伸手指著她插在頭上的銀箸。
「刀。」
小孩子的記憶力很好,她看大姊用過一次就記住了,知道那是偽裝成銀簪的筷子,里面還藏著刀和叉。
「就你機伶,大姊藏點好東西你都一清二楚。」
她順手解下銀箸,扭開筷頭,用里頭的小刀朝著快熟的羊腰肉切下一口大小的肉片喂給妹妹。
皮脆肉女敕,焦香焦香,一劃開皮肉便滴出油來。
「好吃、好吃、真好吃,再來一口。」她意猶未盡,剛嘗到味便咕嚕一口吞下去,反而更餓。
「就光你一個人吃,你的謝三歲哥哥呢?」雖然她不想讓他稱心如意,可在妹妹面前她盡量做到公平對待,身教重于言教,由己做起。
「嗯!有福同享,不能忘了謝哥哥……」
霍青霜回過頭要找她的謝哥哥,卻看見他一臉震驚的盯著大姊……呃,手中的銀箸,不發一語,她被他不笑的表情嚇住了,趕忙回身抱住大姊。
「大……大姊,謝哥哥是不是病了?」好可怕,他整張臉都白了,一動也不動,連眼珠子都直直的。
霍青梅微有訝色,心里納悶不已,臉皮厚到無法丈量的縣令大人是怎麼回事,又想耍著人玩嗎?
她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手,謝漪竹發直的眼楮也跟著動了一下,她又動,他再動,眼神似乎隨著她的手移動。
當她不解的看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他狠狠盯著的是她手上的銀箸,往左移,他的眼便左飄,銀箸再上挪,幽深似潭的目光跟著往上抬高。
他看的是銀箸?
為什麼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霍青梅再切下一塊羊肉,比剛才那塊大了些,她用叉子叉住羊肉送到妹妹嘴邊,省得她又喊餓。
「大姊,謝哥哥是不是中邪了?」怪可憐地,有好東西吃卻吃不了。
霍青霜也算大膽,嚇過後又吃起烤得香噴噴的羊肉,小牙咬呀咬的,有如吃著松果的小松鼠。
是有點奇怪,但是……「不像中邪,應該是恍神吧?他……不太對勁。」離他遠點比較好。
忽生不安的霍青梅皺著眉,但旁邊的妹妹又嚷著要吃肉,于是她暫且將謝漪竹扔到一邊,又切了幾片烤熟的羊肉放在盤子上頭,然後取出帕子將刀叉上的油漬拭淨,又將筷頭轉回去。
當她剛要將銀箸插回頭上時,謝漪竹動了,他飛快的箝住她拿銀箸的手,將她拉往人少的樹叢後頭。
「你……你干什麼,快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你別太過分了!」他的手好有力,完全掙月兌不了。
「閉嘴。」他臉色難看的低吼。
舉止莫名其妙的人是他,他居然還吼她!
他瘋了嗎?還是捉羊時被羊角頂了腦袋,現在開始發作神智不清?
「天龍蓋地虎。」他突地冒出一句。
霍青梅一怔。「你不會讓我接什麼寶塔鎮河妖吧?」
「穿越?」
她嘴一抽,往後退了一步,想著不會那麼湊巧吧!這里還能遇到「老鄉」。「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否認,否認到底,她才不要跟另一個穿越者扯上關系,尤其這個穿越者和皇宮關系密切,根據她看的那些穿越劇和小說歸納出的穿越者守則,十之八九很麻煩,還可能和皇子斗爭有關,她不想名留千古或是滿門抄斬。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只有兩種下場。
「你的銀箸哪來的?」他捉起她的手,厲聲逼問。
手一痛的霍青梅朝他腿骨一踢,一報還一報。「為什麼要告訴你,這筷子是我的。」
她以為他想搶,握得死緊,這是她對另一世僅有的念想,借著它記住自己不是真正的霍青梅,而是來自另一個時空,誰來搶都不給。
「我看過一模一樣的筷子。」謝漪竹仔細地看著她如秋水般的眸子,觀察其中的微表情,他當過國際刑警,擅于捕捉別人的細微神情。
「怎麼可能……」她聞言驚愕,這雙筷子是特意打造的,獨一無二,除了她手上這一雙再無第二雙。
「福記餐館。」他再度試探。
霍青梅先是一愕,一時沒想起「福記餐館」,但隨即抽了口氣。「你、你是……」
他是去過「福記餐館」的客人?
「竇、青、青。」他壓抑的語氣隱含著亢奮。
聞言,她瞬間滿臉發白,一手捂著胸口,感覺心跳快速的怦怦怦跳著,眼楮為之瞪大。
她嚇到了,真的心驚膽顫。
六年了,長達六年沒听見過自己原來的名字,听起來既陌生又熟悉。
她劇烈跳動的心口微微的抽痛,眼眶發熱。
她是竇青青,也是霍青梅,在這幾年內已經分不開兩者了,雖然她很想念另一個時空,很想再見一次養大她的爺爺女乃女乃,但是她更喜歡新的家人。
看似怕老婆其實是疼老婆的爹,嗓門大到能震暈人,一心在兒女身上的娘,故作老成的大弟和想快點長大的二弟,性子像男孩一樣調皮的妹妹。
他們已經和她密不可分,融入她的骨子里,在她心中他們就是她的至親,她可以付出一切只為守護這個家。
「謝明朗。」謝漪竹放松力道,但仍輕輕握住她的手,心頭像飛來一百只蝴蝶,拍動著蝶翼。
「謝……謝明朗?」她再次臉色一變,喘不過氣,睜大眼。
「我就是。」
一天能受到的驚嚇有多少,由一到十的指數,霍青梅相信已經破表到十二,她滿臉難以置信。「你是謝明朗?」
「我是。」他咧開嘴一笑。
「不可能。」太離譜了,老天爺這玩笑開大了,她不能接受。
「既然有你,為什麼不會有我,我記得氣爆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等我恢復意識,已是定遠侯府的世子。」一下子少了二十歲,變成十三歲的少年,還有令人又妒又羨的身分。
「啊!不要告訴我,我不要听,你是誰,我不認識,我什麼都沒听到!」可惡,他為何要說給她听,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黑色幽默嗎?想拖她下水。
看她慌亂的捂耳想拒听,謝漪竹嘴角一勾,露出「有福同享」的賊笑。「我姑姑是皇後。」
「……」她驚到失聲。
別吧!這麼玩她,她好不容易過上有爹有娘有弟妹的平穩日子,偏生飛來橫禍,打碎了她的美好未來。
「當今太子是我表哥。」掛著笑的臉龐春風無限。
讓她死了吧!她感覺無數的飛刀往她身上插。「太子不會有個想跟他爭位的兄弟,加上奸妃、奸相吧……」
「大皇子,劉妃,劉相,三代人。」
听他一說「三代人」她就明白了,外祖劉相、生母劉妃,父女之下是大皇子。
霍青梅都想哭了。「你離我遠一點,不許靠近我,不管你們要怎麼明爭暗斗,我和你是山隔山,海隔著海,毫無交集。」
「辦不到。」一句話。
「很簡單的事為什麼辦不到?」他沒瘋,她先瘋了。
明明是兩個世界的天人永隔,怎麼會重疊在一塊,他們居然穿越在同一朝代、同一時間線。
「因為我喜歡你。」他終于說出放在心中多年的話。
「嗄?」她傻眼。
她……她……她耳朵出現問題嗎?產生幻听。
「你沒听錯,竇青青,我喜歡你,從小我就一直很在意你,你在我外公的餐館打工時我總是忍不住想一直看著你,但我不知道那是喜歡,只會鬧你好讓你注意到我,直到我受傷瀕死,我忽然明白了,原來我深深愛著你。」
誰也無法替代,唯有她。
听著他的告白,霍青梅心里沒有感動,只有驚悚,漲紅的雙頰不知是氣的還是羞惱。
「謝明朗,你太卑劣了,都到這里了還不放過我,別以為你說喜歡我我就會欣喜若狂!」
此時的她心很亂,沒法冷靜的思考,糊成一團的腦子成了一片空白,她甚至想不起該往哪里去。
突如其來的沖擊讓她措手不及,她有如坐在暴風雨中的小船,在海面上忽高忽低的掙扎,他的告白像是一道十丈高的巨浪朝她打來,船翻了,她在海水中載浮載沉,頭暈目眩、無法思考。
「你不是說你不認識我?」他笑著調侃。
她臉一撇,重重一哼。「是不認識,你是新來的縣令,我是縣丞之女,僅此而已。」
「可我不想僅此而已,前一世,我沒追到你,這一次,我要你做我的妻。」他有了前進的目標,娶到她是他最終目的。
她一听,臉都綠了。「欺人太甚!」
「我不信你對我毫無感覺,畢竟我們來自相同的地方,有共同的語言,又是舊相識,一起打打鬧鬧這麼多年,只不過我現在的出身嚇到你了,你就是徹頭徹尾的膽小表。」
從以前到現在,她的行事都太謹慎了,深怕走錯一步始終小心翼翼。
「我不是膽小表。」她只是不做不確定的事。
「你是。」他雙目如炬,照出她的膽怯。
「謝明朗,你……」
忽地面上一熱,她驚得忘了要說什麼,他……居然、居然……
成功偷香的謝漪竹一咂舌,回味馨香馥郁的女兒香。「和我交往吧!我會護你一生一世,絕不讓你掉一根頭發。」
「不要。」她還有些失神,不敢相信他竟吻了她。
「由不得你。」他握緊她的雙手,將人往自己懷中拉,雙唇再度一覆。被吻得暈乎乎的霍青梅已經不知道她是誰了,簡直要在這片叫做謝明朗的海中滅頂。
「還有,別再叫我謝明朗,這個名字的主人不存在,我是謝漪竹,你未來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