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孕小王妃 第二章 與家人相見

作者 ︰ 陳毓華

沈相宅子位在狀元胡同,距離衛京城城門有段路,朱紅的瓖銅釘大門,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府,一看便氣派非凡。

一個身披大紅道袍的男子,亂不正經的歪在氣宇軒昂的玉石獅子身上,長發隨意披在腦後,只用紅繩松松垮垮的系著,耳邊簪了一朵金帶圍芍藥花,胸口敞得極開,兩顆紅茱萸若隱若現,比秦樓楚館的小倌還要妖艷。

他身邊還有個穿金絲軟煙羅,腰系廣陵合歡細雲霓曳地望仙裙的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焦急的等待著,瓖寶石鳳蝶鎏金步搖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奪人眼光。

她衣著華美,弱柳扶風,嬌女敕精致的模樣讓人一看便心生憐惜,連第一眼看到的沈瑯嬛都忍不住贊嘆,好一個美人。

只可惜,這美人裝扮太過金光閃閃,反倒顯得有些俗氣。

一見沈瑯嬛等人,她就迎了過來。「是三娘嗎?我一知道妳要回家,日夜盼望,總算把妳盼回家了。」

得知妹妹要回來,沈素心的心情十分激動,這妹妹也不是沒見過面,祖母每逢整壽,父親就會帶著他們回老宅,可因為來去匆匆,並沒多少時間可以敘舊,更別提培養感情了。

姊妹倆感情說不上深刻,但無論如何,她和自己是嫡親姊妹,府里嫡親的就他們兄妹仨,母親叫她與妹妹親近總沒有錯。

而她所謂的「母親」其實是父親的妾室,鳳姨娘。

「既然人回來了,那人就由大娘領著去拜見母親,為兄和胡公子有約,遲了可是要罰酒一壇的。」疏散慵懶的調調,沈雲驤拍拍身上看不見的灰塵,沖著沈瑯嬛一笑,便要離去。

這吊兒郎當、滿身胭脂花粉味,魏晉風流作派的男人便是她大哥沈雲驤,雖然沈瑯嬛知道大哥放浪不羈,卻沒想過是這模樣。

她和大姊十幾年來見的面五根指頭都數得出來,更遑論男女七歲不同席的大哥了。

她一雙黑黝黝的眼楮深深看不到底,露齒而笑。「年少正是簪花吃酒的好時候,大哥自便就是。」

「就沖著三娘這句話,為兄必要不醉不歸了!」沈雲驤大笑而去。

沈素心搖搖頭,「爹爹上朝去還未歸家,我領妳去給母親請安。」

沈瑯嬛眉頭微皺。「母親歸天已久,妳我哪來的母親?」

沈素心窒了下,「母親……鳳姨娘對我和大哥並不差,像大哥花銷大,姨娘向來有求必應,對我甚至比其他妹妹還要好,她們有的,絕不少我一份,我有的,她們不見得會有,妹妹太久不在府里生活,不知道母親的好,就算親生娘親也就是這樣了。」

沈瑯嬛看了滿臉孺慕之情的沈素心一眼,心下一沉。

這鳳姨娘啊,她倒是該好好瞧一瞧。

沈瑯嬛徑自進門,對著備好的兩頂軟轎視而不見。

她不耐煩坐軟轎進屋,嬌弱的沈素心卻沒辦法,相府從一進到四進,那得走多少路?她看著軟轎,軟軟的看著沈瑯嬛。

「大姊身子身嬌體弱,還是乘轎,我粗糙慣了,用走的就可以了。」

「府中景色美不勝收,不乘轎有些景致還真的欣賞不到,三娘就當陪我嘛。」她這大姊乘坐轎子,卻讓小妹邁腿走路,這要傳出去得多難听。

在衛京,女子最注重的便是名聲,要是壞了閨譽,多好的親事都輪不到自己,她對自己的親事可是有想法的,絕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壞了自己多年的好名聲。

沈瑯嬛也不與她爭執,干脆上了軟轎,粗壯的婆子扛著兩頂軟轎徑自往里去了。

不由得要說高牆內的相府是由十四個天井組成的院落,青磚黛瓦,作工精細,一進是重重美景,碧樹成蔭,可以說三步一景,紅花綠萼,無一不是珍品,亭台樓閣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簡直要晃瞎人眼。二進是待客廳堂,曲折游廊,階下各式吉祥如意石子砌成甬道,三進是外院,四進是女眷的後院。

軟轎搖搖晃晃進了後院,只見一個穿五翟凌霄花紋衫子,裙子用金絲銀線繡纏枝海棠飛鶯,綴上千萬顆米粒珍珠,臂上掛著丈許來長的霞影紫輕綃,氣度雍容華貴的女子讓丫鬟婆子簇擁著候在那里。

「我兒,我終于將妳盼回來了,這路上可平安?」

女子聲音嬌美,眉不點而翠,唇不點而紅,眼如水杏,嫵媚風流,尤物般的身材和臉蛋,唯銷魂二字可以形容。

這便是如今相府的當家主母鳳宜,鳳氏。

沈瑯嬛下轎就聞到香風撲面,瞧著沈素心和這鳳氏的作派竟有幾分神似,眉頭再次皺起。

「這位大嬸,小女子的母親已經過世多年,半路認親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又或者您要去請個郎中看看眼楮?」沈瑯嬛並沒有給她好臉色。

「三娘,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母親說話?」沈素心看鳳氏眼眶泛淚的委屈眼神,不滿沈瑯嬛的冷淡,跳出來替鳳氏說話。

沈瑯嬛耐著性子解釋。「沒有三媒六聘,沒有八抬大花轎,妻,齊也,婦與夫齊,她一個婢妾,不過是個姨娘,只是個玩意,當得起我喊她一聲母親嗎?」

她一說完,鳳氏和沈素心的臉色都變了。

沈瑯嬛早從松柏的口中得知鳳氏在相府的地位不一般,因為謝氏早逝,府中沒有掌家主母,又因為沈瑛的寵愛,鳳氏長久以來以正妻自居,就連帶著庶子女出外交際也是沈府女主人的作派。

可並不是因為這樣,她就對鳳氏心存成見,只是這姨娘若真是個好的,豈會真讓嫡子嫡女喊她「母親」?可見也是個心思深的,再者對她大哥的花銷不減,那便是有心將沈家的嫡長子捧殺成不成器的紈褲,加上她大姊一身的裝扮作派,她實在無法對這鳳姨娘有什麼好感。

沈素心一時語塞。

鳳氏露出一抹可憐兮兮又虛假的笑,「妾身一片好心,三娘不領受也就罷了,怎麼說妾身也是妳的長輩,妳跟長輩說話就這態度?回頭我倒是要找妳爹說道說道。」

原以為回來的是個和沈素心一樣好拿捏的丫頭,哪里知道竟是根難啃的骨頭?

要不是還要用到她,她哪需要對一個丫頭片子忍氣吞聲,看她臉色?

「行,我回來還未見過父親,我也想找父親好好說道說道。」沈瑯嬛的眸子一片冰涼。

「母……姨娘,三娘剛回家,什麼都不清楚,您大人有大量,別和她計較,三娘,妳不是要到姊姊的瀟湘閣坐坐?我們就別耽擱了。」

眼見妹子和鳳氏不對盤,沈素心自以為得體的安撫雙方,不料沈瑯嬛眼中閃過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這姊姊一心偏向鳳氏,可見這些年鳳氏在她身上沒少下功夫,心是被籠絡去了。

她雖然不喜鳳氏,可也明白她和沈素心即便是親姊妹,到底姊姊和鳳氏相處的時間遠遠比她這親妹妹要多,她們除了血緣,其他什麼都沒有。

她剛踏進家門,倘若一直咄咄逼人的編排鳳氏,操之過急惹沈素心反感,反而不美。

沒說什麼,沈瑯嬛重新坐上軟轎去了瀟湘閣。

這一路上,沈素心沒少對沈瑯嬛說鳳氏對她的好。

譬如這二層小樓的瀟湘閣,是後院數一數二的精致,雕梁畫棟,內里極盡華美,瑤琴古箏琵琶,樂器琳瑯滿目;鮫綃紗一尺價值千金,她卻隨便拿來當成軟帳輕紗;玫瑰椅、貴妃榻、百寶錦囊官皮箱、玳瑁彩貝瓖嵌梳妝台……可以稱得上應有盡有,可也因為這樣,反倒看不出主人的喜好。

這瀟湘閣原是鳳氏為自己所出的女兒沈仙打造的及笄禮,想不到沈素心來參觀時道了聲好,第二天,沈仙這庶妹便大方的把小樓讓了出來。

這事傳了出去,多是贊嘆沈仙大度寬容,謙恭禮讓,好名聲瞬間達到一個高峰,至于沈素心,便成了貪圖享受、搶奪妹妹的東西,一點長姊的風範都沒有的女子了。

然而沈瑯嬛認為,沈素心是相府嫡長女,想住什麼院子沒有,哪里需要一個庶女讓屋子給她住?鳳氏的女兒在外頭得了好名聲,她這姊姊卻壞了名聲,孰輕孰重,一眼就能看明白。

「姊姊,我向來心直口快,說了妳不愛听的話,妳莫要惱我才好,我如今歸來,姊姊不再是自己一個人,有事,咱們都能商量著來,妳說可好?」

沈素心握住沈瑯嬛的手,眼眶含著淚,正想和她說些什麼,卻有道夾帶怒氣的女聲長驅直入——

「沈瑯嬛,妳是什麼東西,居然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埋汰我娘?」

不見瀟湘閣半個丫鬟阻攔,一個身材曼妙多姿,面似芙蓉,膚色晶瑩,略帶豐滿的姑娘沖了進來。

她因為怒氣沖沖,整張臉都是通紅的。

她是鳳氏的幼女沈綰,因為長相模樣都屬翹楚,又被鳳氏帶著參加不少宴會,加上沈瑛的地位,讓身邊圍繞的女伴恭維討好,下人阿諛奉承,她便把自己當成了沈府嫡女,養成她不可一世的態度。

在外頭守著的個兒看了沈瑯嬛一眼,見她搖頭,未曾阻攔的退了回去。

沈綰直直沖到沈瑯嬛面前才止住腳步。

沈瑯嬛淡淡看著她,目光無波,就這樣看得沈綰心虛膽怯,悄悄退後了一步。

「這便是鳳姨娘教養出來的庶女?眼里可還有尊卑長幼?瞧妳這模樣,難道還想動手不成?」沈瑯嬛的音量沒有多高一分,可蘊含著讓人無法反抗的力量。

沈綰的氣焰立時滅了大半,但隨即覺得自己這般退卻太不象話,這樣的氣她哪里受過,扭曲著臉又向前兩步,舉起手來,竟是想搧沈瑯嬛的耳刮子。

「四娘,不可魯莽!」早不出現,晚不出現,恰恰這時候出現的二姊沈仙喝止了沖動的沈綰。

她扁了扁嘴,橫了沈瑯嬛一眼後忿忿的放下手。

一襲雨後天青的暈染裙,上頭繡了一幅水墨畫,發髻周圍簪一溜金瓖翡翠小簪兒,沈仙長得高-有致,巴掌大的臉蛋,一身獨特簡約的氣質,清新月兌俗,讓人移不開眼。

沈瑯嬛以為這才是世家貴女該有的模樣,雍容嬌貴,風流韻致,而濃妝艷抹、金光閃閃的沈素心,在沈仙面前一比較,只有俗不可耐四個字。

她暗嘆了口氣。

「姊,妳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可惡!」沈綰一看到沈仙出現,還想著要惡人先告狀。

沈仙卻是先向沈素心點點頭,回過頭來輕拍沈綰的手,語氣輕軟的像匹緞子,「還說呢,三娘剛回府,妳身為妹妹,怎麼可以這般無禮?我都想動手打妳了,真是被慣壞了。」

「我才不承認有這樣的姊姊!」沈綰扮了個鬼臉。

對于沈綰的孩子氣,沈仙沒有再說什麼,反過身一臉包容大度的望向沈瑯嬛,「下人們胡亂傳話,污染了四妹的耳朵,誤導了她,三娘看在姊姊我的薄面上,不要與四妹計較。」

瞧瞧沈仙說起話來八面玲瓏、滴水不漏的樣子,沈瑯嬛倒覺得比起一點就著的沈綰,這沈家的仙女心計要深沉許多。

沈瑯嬛冷眼看著沈仙擺出的姊妹情深樣,對她的表態毫無響應,只是淡淡的給沈仙一瞥。

然而這一眼已經夠叫沈仙心頭顫顫了,一個年紀明明小她一截的小娘子,竟藐視她!

她完美無瑕的臉蛋不禁有些崩壞,放眼衛京,居然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她都來示好了,卻踫了一鼻子灰……

沈瑯嬛可不管沈仙內心的狀態有多崩潰,她對沈素心說道︰「連日趕路有些倦了,我明日再來與姊姊聊天說話。」

「嗯,都怪我考慮的不夠周到,三娘歇夠了我們再來聊聊。」沈素心看著冷凝的場面,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沈瑯嬛卻還有一盆冷水要潑。「還有啊姊姊,妳這院里的下人散漫又偷懶,居然放任阿貓阿狗隨意出入妳的院子,需要好好理一理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

她沒能看到沈仙五髒六腑都被燒疼卻垂著眼掩飾的扭曲激怒模樣。

居然說她是阿貓阿狗?好妳個沈瑯嬛,她們梁子算是結下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僕婦和丫鬟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這位剛回來的三娘子,不只一回來就給當家主母下馬威,這會兒居然讓主子整治她們,看來她們好日子是到頭了。

鳳氏替沈瑯嬛準備的院子叫石斛院,位于相府的東北角處,距離主院有點遠,沈瑯嬛若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要走到主院去請安,恐怕非得磨蹭上一個時辰,來回兩個時辰,大概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可對她來說,路不是死的,也不是一直線,而是她想怎麼走就能怎麼走。

個兒也發現了這石斛院的偏僻,嘮叨了兩句,沈瑯嬛卻渾然不在意。

「這里好,偏僻清靜,咱們想做點什麼也不會有人虎視眈眈的看著,那多不自在。」

個兒听了覺得有理。

院子外站著六個干粗活管灑掃雜務的婆子、四個侍候的丫鬟,沈瑯嬛看過一眼,沒什麼理會她們。

庭院倒是極大,梨花芭蕉,藤蘿掩映,靠著起居間有兩棵環抱一起的玉蘭花樹,滿樹的白色花苞散發淡淡清香,與相府的旁處不同,極為淡雅素淨。

正面三間大房,左右兩間廂房,屋里的擺設和沈素心的瀟湘閣差不離,華麗富貴異常,也就是說沈素心有的東西來到她這里又更奢靡上了兩分。

不管鳳氏是不是存心要將她捧殺成第二個沈素心,這樣的擺設布置還真不是沈瑯嬛喜歡的調調。

她讓下人把看不順眼的家具布置該搬的搬,該拆的拆,只留下幾幅看得順眼的字畫、長條幾案和竹榻,拆掉滿屋子的輕紗,換上編蘭草細竹絲簾,整間屋子煥然一新,清爽許多。

個兒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只束腰白玉美人瓶,又剪了枝帶著花苞的白玉蘭花枝插在里頭,屋里頓時多了些盎然的生氣。

這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路,實在是太累了,等她好好睡上一覺,到時候她那把鳳氏捧上天的便宜老爹也該散衙回家了。

她剛回到這里,卻也知道自己目前的情況,親姊與她有些生疏,姨娘和庶姊妹看著也是不喜歡她的成分居多,而沒有征詢過她任何意見的婚事更不用提了,她在這里除了自身的武力值,沒有任何倚靠。

雖說她那寵妾滅妻的老爹也不怎麼可靠,可一來在這個家能作主壓過鳳氏的唯有沈瑛,二來沈瑛能坐上丞相之位,感情、家事上可能胡涂,真正的大事倒不含糊,既然如此,也算是能說道理的人,至少值得她試一試爭取一下這老爹的重視。

個兒見姑娘睡熟,悄悄掩了門出去,雖然她的職責不是貼身侍候姑娘,但是在百兒她們還沒到來之前,教下人、讓姑娘過得舒舒服服,她也是能夠的。

沈瑛一回府,剛月兌下官服,端著熱茶盅,便听到沈瑯嬛過來給他請安的通傳,他瞄了眼跪坐在腳踏上小意溫柔替他捏腿的鳳氏,道︰「三娘還是個孩子,沖撞了妳,雖然有過,但妳是長輩,就莫與她計較了。」

沈瑛為官多年,眉宇間有著歷經多年風雨的沉穩和不容侵犯的氣勢,眉心兩道深深的折子,看得出非常嚴肅,一襲黛青寬袖錦袍,穿出年輕人難以駕馭的無限威嚴。

鳳氏年輕時就迷戀身高八尺、英俊威武的沈瑛,用盡心機做了他的妾室,多年來孩子生了四個,也成了半老徐娘,然而在一手掌握權與錢的優渥虛榮生活里,她已經知道男人靠不住,只有銀子和兒子才是根本,但她更清楚沈瑛是沈府的頂梁柱,她的體面都是沈瑛給的,要是沒了他,就等于天塌下來。

所以,不論表面的殷勤溫柔,還是床上的予取予求,她都做到讓沈瑛無可挑剔。

「妾身豈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自是不會和一個小輩計較,只是苦了二娘和四娘,原想著和三娘多親近親近,哪里知道熱臉貼了冷**不說,還被擠對了一番,四娘都哭花了臉,妾身這不是心疼她嗎?」

她小聲的抽泣,香帕子拭著眼角,高高的胸脯有意無意的蹭著沈瑛的腿,即便生了四個孩子仍舊維持著縴縴的細腰帶著風韻,聲音又嬌又嗲極盡嫵媚,只要是男人沒有不心動的。

「三娘是回來待嫁的,轉眼就要出門,不會待太久,妳委屈多讓著她一些,好好把她送走就是了。」

「瑛郎說的是,是妾身思慮不周。」鳳氏心思電轉,微微的挺直了身子。

這門親事本就是為了沈瑯嬛答應下來的,不知感恩的東西,也不想想那是什麼人家?那可是有爵位的侯府,要不是她沈瑯嬛頂著沈相嫡女的身分,攀得上這樣貴不可言的親事嗎?

不過這樣的好人家,她為什麼沒想著自己的女兒?

呵呵,她又不蠢,看似門當戶對的忠懿侯府是怎樣的人家,侯府那點底細,整個衛京城的女眷沒有人不知,侯爺夫人精明又強干,攤上這樣的婆母,當媳婦的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不被拿捏死才怪!

她怎麼可能替女兒找這樣的婆家?當人家娘親的,哪有把親生女兒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沈瑯嬛不過是她的敲門磚,好帶領著她的兒女往上爬。

至于沈瑛,說得好听是文官之首,清貴是清貴,家底也是不錯,可到底沒有爵位,往後致仕了,那就白進衛京這一遭了,當然要趁現在趕緊跟勛貴人家搭上線,屆時靠著兒女就夠她過呼奴喚婢、榮耀到極點的生活。

「好了,妳先下去吧。」沈瑛對著鳳氏揮手。

「妾身去問看看廚房讓人給瑛郎補身子的藥膳湯可炖好了。」

鳳氏做足賢妻姿態,還客氣的讓道給進門的沈瑯嬛,為的就是要讓沈瑛看看謝氏的女兒有多麼的目中無人,卻完全忘記她身為妾室本來就沒地位的事實。

只是在沈瑯嬛進門的那一瞬間,她卻驚呆了。

白天在後院見著的沈瑯嬛頭戴帷帽,風塵僕僕,這會兒經過漱洗的她,二娘還能和她比一比,四娘只能靠邊站了。

她的容貌不像謝氏的溫柔婉約,反倒和沈瑛有七八分相似,柔美冷漠的一張臉,修長的英眉入鬢,清亮如秋水的眸子冷冷清清宛如晨星,隨意往那一站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在幾個沈瑛的子女中反倒是與他最神似的一個。

以前她常常引以為傲,因為生了二娘那樣光彩奪目的女兒,這會兒卻有些不確定了。

沈瑛咳了聲,鳳氏沒敢再拖延,帶著如同吞了只蒼蠅般的惡心和不甘離去了。

沈瑯嬛見鳳氏走了,就著丫鬟拿來的蒲團,雙膝跪下給沈瑛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三娘來給父親請安了。」

沈瑛輕抿了一口茶,「歸家後可還習慣?」

「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能有什麼好不習慣的。」她徑自起身,在下首坐下,也讓人給自己倒了碗茶,細細品味。

聞言,沈瑛多看這女兒一眼。他自己是知道的,他跟這女兒父女情薄,三娘也知道這番是被叫回來嫁人的,居然如此鎮定又看似無怨,倒讓他高看一眼。

頓了下,他開口道︰「鳳姨娘替妳相看了忠懿侯府的親事,妳可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來沒錯,只是女兒不懂,鳳姨娘一介姨娘,是誰給她的權力替女兒相看人家的,她逾越了。」

是誰給鳳姨娘權力,不就是這位爺默許的?

沈瑛模了模面上垂髯,倒是沒有生氣,只道︰「听妳這口氣,似是不願?」

「並非不願,是不能。」

「哦。」

「父親身居朝堂,可能不知道忠懿侯府已是落日余暉,只剩恩蔭的爵位在那空擺著,在朝堂沒有可相幫之人,看著膏粱錦繡,家族卻沒一個出眾的子弟,和坐吃山空無異,父親為了一個破落侯府賠上一個嫡女,劃得來嗎?」

在戴維朝,勛貴除了地位尊貴,爵位名頭響亮,含金量也高,就算不能插手皇權內政,仍舊能維持一輩子吃香喝辣、高人一等的高質量生活。

文官則不然,文官就算到了登峰造極的高位,像她父親這般入閣拜相,可也止步于此,沒有爵位,雖榮不貴,因此文官與勛貴聯姻,就成了大道。

那鳳氏的打算不錯,也定是以此說服沈瑛,但她肯定沒想到自己一個久居巴陵的半大孩子能靠自己打听出忠懿侯府的底細。

听了這話,沈瑛果然皺眉,他的確對這樁婚事不是太上心,也的確示意與勛貴聯姻可行,全權交由鳳氏打听,原以為至少是樁尚可的婚事,不料鳳氏這般行事。

雖然如此,沈瑛卻也沒有松口,道︰「好,就算是妳姨娘的失誤,可這婚事我們口頭上已跟侯府談妥,如今倒不好得罪了。」

沈瑯嬛知道,頭洗一半要讓沈瑛答應不洗,她還得下功夫,幸好沈瑛也透了底,說了「口頭上」這幾個字,那就是還有轉圜空間。

「爹爹,請隨我來。」她說著,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在廳堂外是一個大花園,如今已值初春,萬物復蘇,枝頭都是綠意盈盈的女敕色,到處顯得生機勃勃。

沈瑛帶著長隨跟著沈瑯嬛來到一棵老槐樹前頭,老槐樹根深盤結,就算三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也不能環抱。

沈瑯嬛走到老槐樹前,輕輕的吸了口氣,單掌便往樹干拍去,老槐樹連葉子都沒有晃動一下。

跟隨沈瑛多年的老僕老耿目光古怪的看著沈瑯嬛—— 大娘子您又沒有力拔山兮的天生神力,別說拍這樹一下,就算全身把它拍了個遍,它動也不會動上一動,讓老爺出來就為了看您拍樹撒氣?

老耿的內心戲還沒演完,只見那老槐樹的樹葉突然下雨般嘩啦啦的往下掉,接著換樹皮開始一塊塊往下掉,樹干巍巍顫顫的抖動不已,就像不停咳嗽的老人家,接著樹干崩開,露出黃白的內里,最後轟然倒地,激起漫天的灰塵和黃泥。

沈瑯嬛以袖掩面,一待塵埃落定,這才拍拍身上的灰塵。

一身錦袍已經變成灰黃色的沈瑛險些昏厥過去,滿臉的一言難盡—— 我兒,妳這樣怎麼能嫁得出去?這想捏死忠懿侯世子不就跟捏只臭蟲一樣?

好吧,就算他已經從松柏的口中獲知他這女兒會武,但是,女孩子嘛,武藝能強得過楊門女將嗎?想必只是練來防防伸咸豬手的紈褲,也就是能比劃上那麼幾下,唬唬人罷了。

無妨、無妨。

只不過……眼前這能碎大石的氣力到底是怎麼回事?

狠掐自己一把才回過神來的老耿瞧見灰頭土臉的沈瑛,大驚失色,正想抽出汗巾給主子擦臉,還糾結著主子會不會嫌自己的汗巾有臭味,不夠香噴,哪知道沈瑛一個橫目過來——

「老匹夫,這件事你要是敢走漏半點風聲出去,你一家老小就別想在衛京待下去了!」

老耿的手僵了下,不過他從小侍候沈瑛到半百,心髒已經練就到百毒不侵的地步。「老爺信不過別人,怎麼也信不過小的?小的方才眼花,什麼都沒看到。」

沈瑛深深的看了沈瑯嬛一眼,不置一詞。

「父親要是堅持女兒非嫁不可,女兒不介意一巴掌拍死侯府全家,那就不是單單得罪兩個字能解釋的了。」她是真這麼想的,然後遠走高飛,留下的爛攤子自然有沈大人去收拾。

沈瑛的臉色十分精彩,「妳一個大家閨秀,去哪學這一身武藝的?」

「祖母說地位是別人給的,只有本事是屬于自己的,她老人家也不怎麼管女兒,反正我整日閑著,到處游蕩,遇上了高人,我一身功夫便是師從他老人家的。」

萬元娘是將門虎女,一身武藝本就出神入化,借了沈瑯嬛的殼子重生之後,她更發憤圖強,重新鍛煉起入了太子府後日漸生疏的功夫,重生一回,她再也不要因為哪個男人隱藏能力、委屈自己,她想活得恣意順心,過她想過的日子,擋她路的臭蟲,掃除!

沈瑛透著書卷氣的眉眼霎時扭曲—— 阿娘,我把女兒交給您,您卻放任她鎮日在外游蕩,教養出這樣的人間凶獸,您到底要兒子怎麼說您才好?該有的溫柔賢淑、知書達禮呢?

「爹爹知道了,忠懿侯府的親事就作廢了。」他前面不松口,的確也是看女兒還能有什麼招,這麼一看雖然覺得招式粗糙,不過他的確是歇了心。

若真是一破落侯府,現在的他也不是得罪不起,再說他這三娘有謀也有勇,興許能對他更有幫助。

「爹爹英明。」沈瑯嬛沒忘拍沈瑛馬屁。

沈瑛無奈的嘆了口氣。「先回去梳洗,再過來和全家人吃頓團圓飯吧。」

「听說阿爹好茶道,女兒重新替您沏壺茶,當作阿爹受驚的賠禮可好?」

沈瑛頗為訝異。「妳也懂茶道?」

「阿爹瞧瞧瞧便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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