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瀾前腳從相府離開,後腳便直奔皇宮而去,沈瑯嬛則被鳳氏叫去了沈瑛的書房。
書房里等著她的不只有鳳氏還有被叫回來的沈瑛、垂頭不語的沈素心和沈仙,甚至才從她院子離開不久的沈雲驤。
鳳氏抱著嚶嚶哭泣的沈綰眼里都是舍不得和心疼。「自家的園子,從小玩到大,我好好的閨女怎麼就落水了?肯定有那居心不良的想害我兒!」
沈瑛拿著茶盞,犀利的看著沈瑯嬛,眼底深意難辨。
沈瑯嬛在心里冷笑,一屋子的人每個都像鋸嘴的葫蘆,沒有人想跳出來撕開這口子,既然大家都裝傻,她也不接那話頭,就一起裝到底吧。
「三娘,你說。」沈瑛說道。
听到被指名,沈瑯嬛心里更是冷笑連連,只是臉上卻堆滿委屈。「不知道爹要女兒說什麼?當時眾目睽睽,鳳娘子和大姊、二姊、四妹在亭子沏茶,我去得遲,離湖邊最遠,我一見大姊落了水便趕緊跳下去救人,女兒還錯了嗎?」
「就這樣?」沈瑛問道。
「不然爹覺得應該怎樣?」她反問。
鳳氏臉上一滯,她只听說四娘落水,可四娘一問三不知,二娘又意有所指的把責任都推到沈瑯嬛身上,她這才讓沈瑛把沈瑯嬛找來,這會兒卻听出一股微妙的味道來了。
鳳氏的目光挪到沈素心臉上,只當沒看見她臉上還帶著蒼白,沉聲問道︰「要不大娘你說,是誰推了你的?」
沈素心避開鳳氏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意味不明的瞄了沈綰一眼,袖子里的指尖掐著手心,心中復雜的思緒萬千,最後吶吶說道︰「事出突然,我……也沒能看清。」
那時站在她邊上的就一個人,可是……
沈瑯嬛暗自搖頭嘆息,有些恨鐵不成鋼,然而她這姊姊養在鳳氏身邊多年,又跟沈仙、沈綰朝夕相處,如今被養成這般模樣的她,要一下就看清她們的壞心思,也實在為難她了。
只可惜她打過去得一手好牌,就這樣爛在大姊手上了。
「鳳娘子親口說是四娘推大娘下水的。」沈雲驤實在看不過沈素心的隱忍,把鳳嫣抖了出來。
沈綰立刻抖了抖,紅著眼楮,鼻頭也是紅的。「我才不是要推大姊下水,我想推的是她!我恨她!她為什麼不干脆死在外頭?」她指著沈瑯嬛,本來還帶著點受到驚嚇的面容轉為睜獰,哪還有半點平時甜美的模樣。
「胡鬧!」沈瑛總算听出了端倪。
「我一點也不胡鬧,她開口閉口就是嫡庶,把我和二姊踩在腳底下,害我丟光了臉,我忍不下去,想給她一個教訓!誰叫大姊倒霉,她就站在邊上,無辜受了累!」
原來你要出氣,大家都要如你的願?這是什麼歪理?
「四娘果真伶牙俐齒,你今日的遭遇還是我的不是了?那做姊姊的我向你道歉,抱歉我沒站在你邊上讓你出氣推落水,抱歉害你落了水,抱歉讓你想往我身上潑的髒水潑到了自己。」沈瑯嬛字字誅心,說完還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沈綰氣得差點要暈過去,她從小被父母當掌上明珠養大,又是ど女,加上鳳氏驕縱偏疼,養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以為世界是繞著她轉的,這下被沈瑯嬛毫不留情的擠對,她想撕了沈瑯嬛的心都有了。
「大姊,我沒想要害你的,」沈綰緊了緊手,長長的指尖戳著手心的軟肉,哀求般的看向沈素心。「都是她的錯,自從她來了,不把母親放在眼里也就罷了,眼里根本就沒有我們姊妹,我不過想小小的教訓她一下,明明忠懿侯府是多好的一門親事,母親跑斷腿才談妥的,她卻把母親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說不要就不要,我見母親這般煩心,我舍不得她煩惱,就想替母親出口氣而已。」
沈瑯嬛听她搬出一大篇的道理,心里忖著,這沈綰到底是睜眼說瞎話,還是單純到對忠懿侯府一無所知,居然會覺得忠懿侯府是門好親事?
沈綰當著沈瑛的面逞口舌之能痛快了,沈瑛卻是怒了。
「既然你對忠懿侯府贊不絕口,忠懿侯府也透了話說會讓世子對你負責,那就讓忠懿侯府來提親吧!」
沈綰愣住了,忠懿侯府的親事是她娘親挑選的,對方的底細她怎麼可能不清楚?可她爹輕飄飄的兩句話就把她往火坑推!
沈綰跳了起來,「我不!」
她喊完才發現自己居然沖著自己的爹喊叫,情急之下,手腳發軟,很果斷的昏了過去。
鳳氏見狀,又是一通的喊人拿巾子、掐人中,鬧了半天,沈綰幽幽醒過來,卻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了無生趣的樣子。
鳳氏還想據理力爭,捏著嗓子苦苦懇求,直叫人起雞皮疙瘩,「瑛郎,四娘和忠懿侯府的親事……」
「她沒得選。」沈瑛冷酷的截斷鳳氏的求情。沈綰是忠懿侯世子救上來的,她這輩子只能入崔家的門,他沈瑛丟不起人!況且就算他本來願意想想其他法子,如今听沈綰這麼說話,他也是不願管了。
「我不要嫁那崔繼善,他一個破落侯府的世子配得起我堂堂相府的姑娘嗎?」發現耍自閉裝可憐沒用的沈綰臉上帶著股破罐子破摔的狠絕,「爹,您太偏心,因為落水讓人救了,您要我嫁去忠懿侯府我沒話說,那她呢?她也是讓外男給拉上岸的,憑什麼她不用嫁人?」
沈綰的想法很簡單,她要嫁給崔繼善既是板上釘釘的事,怎麼樣她也要拖沈瑯嬛下水。忠懿侯府是破落了,但對方絕對會以妻禮迎她,沈瑯嬛的狀況可就不一樣了,听說拉了沈瑯嬛一把的是雍王,王府那樣的地方,就算沈瑯嬛是相府嫡女也不一定能當正妃,再者,皇子正妃多是帝後指婚,她能肯定,像沈瑯嬛這種落水後被救不得不認的婚事,頂多撈個姨娘名頭,可能連側妃都不是,往後沈瑯嬛就得對她這個世子夫人低頭,想想,沈綰自己都樂了。
說到這個,沈瑛也不免皺眉,出了這種事,忠懿侯府不敢不認,可雍王那邊……對方臨走前都沒說什麼,倒是讓他為難。
照理說,好歹是他嫡女被外男踫了身子,就是他告到官家面前也是有理的,可這種事當然是男方願意最好,不然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思及此,沈瑛覺得還是先從帶人來的沈雲驤這里套套口風,他轉向大兒子。「說來雍王與我家素無來往,怎麼會到相府來?」
「兒子與雍王近來是有些走動,今日一同在會香樓喝茶,王爺听說咱們家的荷湖堪稱京城一景,便提議要過來賞景,誰知道一來就撞上兩個妹妹落水。」
話落,揍了人家幾拳的沈雲驤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兩句好話,就當還對方不還手的禮了。
「說來也是我不好,三娘已經跳下水救大娘了,偏我多嘴說了一句三娘自小體弱才在巴陵養著,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到人,王爺仗義,必是因為我這句才下去拉三娘她們上岸。唉,是我不是啊……」
沈雲驤知道自己這話是假,雍王跳下去救人的時候可快了,哪有空等他說話?不過這也顯示雍王的確是把他妹妹放心上的,這不就從巴陵奔著要來負責,這是真心要娶他妹妹才敢跳下水的,加上他也揍了人幾拳,便覺得把話圓好听了也好,否則跟那忠懿侯世子相提並論也太掉價了。
聞言,沈綰哼了一聲,「大哥這話我不懂,說這些有什麼意思,不管雍王爺是什麼原因跳水救人,結果不都是一樣。爹,您怎麼說?」
在場的聰明人都知道哪里不一樣,雖都是跳下水救人,但雍王是因為人家哥哥發了話才跳的水,忠懿侯世子不等婆子救人就急匆匆下水是什麼心思可就不好說,傳出去更是完全不同的名聲。
沈瑛懶得搭理沈綰,只模了模垂髯,對著沈雲瓖沉吟。「照你看,雍王是皇室出身,身分貴重,三娘能不能進得了雍王府?雍王可有什麼表示?」
沈瑛雖是問「能不能進」,沈雲驤卻听出他真正的意思是問以什麼身分進王府。
說到這個,沈雲驤有點沒把握,他肯定雍王會迎三娘進王府,可那人跟妹妹談定後就匆匆走了,他倒拿不準。
可這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回了,他堅定道︰「雖兒子與王爺的交情不深,但對王爺的為人還是深知的,兒子想王爺就是看重妹妹才這麼急匆匆的離開,肯定是要趕在下鑰之前跟宮里的貴人提一提。」
听到這里,沈瑛覺得頗有道理,眉頭松了些,擺擺手對眾人道︰「都下去吧,此事我自有打算。」
「爹……」
沈綰還想問清楚,卻被她娘她姊拖著走,不過她也不糾結,反正她不信沈雲驤說的,她等著看往後沈瑯嬛如何對她低一頭!
沈瑯嬛也干脆的跟沈雲驤、沈素心一起走了,這種時候,女兒家沒有什麼說話的立場,沈瑛也沒有要參考她意見的意思,她這時候能相信的,反倒只有雍瀾了。
眾人一散,沈瑛繼續模著他下巴的胡須。
說起來相府女兒沒有與人做妾的道理,沈綰進忠懿侯府一定是正妻,但是雍王府……他心里浮起一道挺拔如青松、傲如霜雪的身影。
這雍王都及冠了卻還未訂親,是皇室中的異數,有多少女子覬覦著雍王妃這位置,偏又礙于他的離魂癥不知有沒得治,一來二去的,這才拖到了這般年紀。
這位王爺在衛京真真是個奇特的存在,他是官家唯一的嫡子,若非有皇貴妃所出的庶長子擋在前頭,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可這位爺別說有半點野心顯露,當初官家讓他出宮建府,皇後差點哭倒長城,他卻是欣然接受,然後毫不客氣的向官家要了最靠近湖邊的一塊地,官家也不知是心中有愧還是怎麼著,很慷慨的允了。
通常皇子的府邸都由官家賜與,開口向官家索要的還是頭一遭,這也讓朝臣紛紛議論,這嫡皇子的身分委實不同。
雍王府落成後,雍王只帶了兩個近侍便搬了進去,平時也沒見他和誰走得近,兩點一線的守著王府和大理寺的閑差,樂此不疲。
幾個等著瞧他好戲的皇子不由得大失所望。
是以,撇除離魂癥這問題,雍王的條件那是頂頂好的,于他沈家而言甚至更好,讓官家覺得他跟太子、六皇子都有些淵源,卻誰都不親近,指不定更放心。
若是這麼考慮,三娘只要能進了雍王府,倒是什麼身分都無所謂了。
漪樂宮。
宮女們都感覺到一向自矜自持的寧皇後因為雍王的到來,心里產生雀躍和歡喜,因此連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漪樂宮里一向寥落,寧皇後雖然貴為一國國母,但是她不爭不搶,和金僖宮大鳴大放的那位形成強烈的對比。
也因為她的不爭不搶,後宮習慣抱大腿找靠山,見風轉舵的嬪妃們知道就算不往這里來,寧皇後也不會對她們怎樣,所以就算礙于宮規來請安了,也是草草應付了事。
一路陪著寧皇後過來的宮女們私下沒有不為皇後打抱不平,可那又如何,半道上遇見金僖宮趾高氣揚的宮女,她們還得低人一頭。
同樣是奴才,她們侍候的還是一國國母,理該走路有風,哪里知道就因為自家娘娘不受官家待見,她們這些侍候的奴才也跟著低聲下氣、忍氣吞聲。
這種事想著就嘔,可她們能怎麼辦?
「什麼?」寧皇後很少有這種喜怒形于色的神情,縴縴玉手拿黃金果子往兒子手上堆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我兒說的是真的?」
雍瀾把接過來的果子仔細的剝了皮,用小銀刀切成幾瓣,擱上叉子,用小碟裝了遞到寧皇後面前。
母子倆乍看有五、六分的相似,寧皇後是那種婉約的美,她五官精致,即使不做出那種惹人憐愛的樣子,言行舉止也都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舒適,和煦溫柔,即使現在上了年紀,那種氣質也絲毫不減。
「胡一真確診是喜脈,只是日子還淺,一月余,雖是喜訊,但是兒子以為暫且不要聲張為好,這消息傳出去對她不好。」
他不用遞牌子就能進宮,是皇子里的頭一分,照規矩,進了宮他應該先往官家的紫辰殿請安,而不是進後宮,可雍瀾就這麼做了。
他與嬛嬛的好消息,他想讓母後第一個知道,一同分享他的喜氣。
「神醫胡一真?」寧皇後雖身居後宮,也知道這個名滿江湖的奇人,人吃五谷雜糧,誰沒個病痛的時候,因為出神入化的醫術、任性的脾氣,官家曾有意招他入宮,賞他官職,他卻跑得無影無蹤,最後只能作罷。
「是的。」
「你也知道會疼人了,看著是真心喜歡相府那個姑娘的。」她牽在手里小小軟軟的孩兒,一眨眼的時光,已經有了心儀的對象,動了心,想娶妻了。
真好,也算了了她一樁心事。
「兒子想娶她為正妃,而且,越快越好。」雍瀾八風吹不動的神情帶著股說不出來的急迫。
寧皇後本就長得溫婉端莊,這一失笑,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天然未經雕飾的愉悅,更是美得驚人,「的確,未婚有孕,傳出去是不好听。」
自己的孩子,身為母親的她多少猜得出來兒子的心思,這孩子向來沒把那些世家勛貴女子放在眼里,雖說擦槍走火有了孩子,納進府里也就是了,想聘為正妃,這是喜歡上人家了。
再說,那位相爺雖然老古板了些,倒也不是迂腐的人,相府的女兒嘛,理應是匹配得上她的瀾兒的,雖說歲數上小了些,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事你父皇那邊可知會了?」
「還不曾。」
寧皇後嬌嗔的看了一眼兒子。「他雖是一國之君,終究是你的父皇,親事無論如何還是得經過他允許的。」
「兒子自會去紫辰殿請旨。」
「有機會帶她進宮來讓母後瞧瞧。」她真心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擄獲兒子的心。
自然,雍瀾對寧皇後是有些隱瞞的,譬如他是如何和沈瑯嬛相識、如何上的床,他五分真五分假的編了一套說詞,足以讓他母後相信就夠了。
有時候善意的謊言並不是錯,愛護沈瑯嬛的聲譽對雍瀾來說,是負責任的第一步。
寧皇後並不笨,她久居深宮又哪听不出來兒子的說詞中有些微的瑕疵,只是那又何妨,兒子喜歡那個姑娘才是重點,其他都不重要。
後宮女子最想要的是帝王的聖寵不衰,世間女子也一樣,擁有男人長久的憐愛比什麼都重要。
「這是自然,她的性子和一般世家女子不太一樣,常出人意料之外,有趣得很。」一想起她吹胡子瞪眼楮、一臉不高興的模樣,心里就像被根羽毛撓了似的。
寧皇後的眼楮更亮了,「哎呀,被你這一說,母後都迫不及待想見她了,你說她的閨名喚什麼?嬛嬛,真是可愛!」
母子倆又道了些家常,雍瀾便離開漪樂宮,走出長長的廊道,稍遠處候著一個不起眼的小黃門。
雍瀾掏出一個頗有分量的荷包。「漪樂宮這里還是有勞夏公公看顧了。」
「不敢、不敢,這是奴才的本分,王爺對奴才有救命之恩,王爺吩咐的事,奴才絕對鞠躬盡瘁。」小黃門哈腰鞠躬,並不敢去接那繡樣精美的荷包。
「你美呢,這可不是要給你的,本王記得,過幾日是小珠兒的生辰,十歲是個大姑娘了,你拿這個給她買點好吃的,就說是你這哥哥給的生辰禮。」
小黃門心里一激蕩,嘴里喊著不敢,但是想起妹妹骨碌碌的大眼和喊他哥哥,吵著要滿頭繩絹花的模樣,還是接下了雍瀾給的荷包。
兩人沒有多說什麼,雍瀾隨後便去了紫辰殿。
不意外的,在偏殿議事廳見到了在小桌上批奏章的太子雍壽。
官家揮退了眾人,雍壽也是其一。
而雍壽在踏出殿門的同時,隱約的听了這麼一耳朵——
「你要娶妃?」
雍壽的腳步一滯。
等雍瀾從偏殿出來的時候,沒想到雍壽就候在宮門外。
這會兒下著微雨,雍壽讓人打著傘站在雨中,一襲貴重的明黃金絲銀線四爪蟒袍穿在他身上,顯得他在俊逸之余,有著和雍瀾清冷相反的溫潤俊美。
兩人相遇,雍瀾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雍王的身量要比太子高出小半個頭,近身侍候的內侍更是知道,太子腳上踩了恨天高,可就算加長了袍子的長度也遮掩不住他矮了雍瀾一截的硬傷。
雖然說男人的成就不在高度,是性格品德和良善的心,但是對雍壽而言,他只要往雍瀾身邊一站,明明同樣都是父皇生出來的孩子,在個頭上卻差了不只那麼一丁點,心里就莫名覺得憋屈。
想到這里,雍壽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但是那又如何,他是長兄,如今是高高在上的東宮太子,皇後所出又如何,不過是個沒有封地的親王,將來注定只能在他的腳下討生活。
「皇兄。」雍瀾雖然想逕自走過,卻仍停下腳步給太子見禮,面上一如既往的不見絲毫波瀾,看著就是個冷冷清清的貴公子。
可雍壽不這麼認為,從小到大,他太知道這個六皇弟的內斂深沉,他即使虛長他那麼幾歲,每每站在一起卻倍感壓力,然後便是自慚形穢。
他在雍瀾這年紀,根本做不到這般的冷靜自若。
「皇弟難得進宮,不如順道到東宮一坐,咱們兄弟好久沒有聚一聚了?」
「月前和皇兄一盤殘局還未分出勝負,皇兄這是得閑了?」面對東宮太子,雍瀾依然悠然自在。
「哪里得閑,你也看得出來父皇有多器重孤,每日將孤帶在身邊教導,那奏折堆得像山一樣高,都是孤在批閱,比起你們的悠閑,孤真是羨慕不已。」他那一貫的傲慢自得怎麼都掩飾不住。
雍瀾絲毫不為所動。「有皇兄為父皇分憂,是國家福氣,也是百姓福氣。」
雍壽被贊美得通體舒暢,嘴角都翹了起來。
雍瀾話才落地,官家身邊的秉筆太監便快步過來,「太子殿下,陛下說方才漕運河道的那份名單尚未論出章程來,請殿下移步議事廳。」
真是說人人到,父皇一刻都離不了他。「父皇召喚,那孤就少陪了。」
「皇兄請便。」雍瀾做了請的手勢。
就這麼離去,雍壽是有點小不爽的,他都還沒能從雍瀾的口中撬出點有用的資料,譬如他中意的是哪家大臣女兒?看上的又是哪位娘子?
不過,就算他成了婚如何,就算看上的是天仙美女也沒有用,即便官家看重皇嗣嫡庶,可還是拗不過他母妃,加上外祖家得用,維持國祚安康還得靠鳳氏一族,這太子之位他不只可以穩穩當當的坐著,將來的那個位置也唾手可得。
所以就算雍瀾成親又如何?
他的前太子妃雖然未曾替他留下一男半女,但幾個良娣、夫人已為他誕下一子兩女,再過幾日他便要選繼妃,凡事都先雍瀾一頭的自己,又有什麼好擔憂的?
雍瀾一待太子的身影離開,微闔的眼驟然睜開,凌厲無比。
這兩天,個兒全都看在眼里,她們家姑娘異常的沉默,倒也不是心情不好的樣子,就是思慮過重。
姑娘常常就著孤本棋譜,手拈棋子瞅著棋盤上的殘局發愣,久久一個子都下不了。
她印象里的姑娘,樂天開朗,就算心里擱著事,也很快撇到腦後去,況且真的有事,處理起來向來果斷又明快,從不拖沓。
可是這回,姑娘連喜歡的飯菜都吃得沒滋味,也不追究她多放了一匙鹽,還是少放了一匙糖,這樣的姑娘讓個兒深深感覺事情大條了。
對于排憂解難她不拿手,也問不到點子上,個兒很是心焦啊,一心只能巴望著其他幾個姊妹趕緊到來。
她巴巴的盼得眼楮都要穿了,拾兒幾個終于到了。
「姑娘,您看誰來了?」個兒快步的走進來,圓圓的臉蛋全是喜悅。
沈瑯嬛傾耳一听,果然就听見百兒的大嗓門——
「喂,你們幾個,快把姑娘的妝奩箱籠搬進來,小心別磕著了!」
幾個丫鬟陸續的進來,因著不停的趕路,看著有些風塵僕僕,精神頭卻都不錯。
眾人給沈瑯嬛見了禮,百兒便開始管家婆的操心生涯,「大人怎麼讓姑娘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這來回一趟主院得走多久的路?我說個兒,這天氣快熱了,姑娘的床鋪你可讓人提早鋪好涼卄席,水晶珠簾子可找出來了?燻籠也該收起來……你給姑娘搭配這什麼衣裳,上衫不搭下裙的,一點美感也沒有,還有姑娘的頭也是你梳的吧,嘖,還好我把姑娘習慣用具都帶來了,姑娘,一會兒奴婢就給您換個舒坦的發型。」
她從小和沈瑯嬛一起長大,從來不曾分開這麼久,一見著人就聒噪個沒完。
沈瑯嬛卻半點不嫌吵,反倒覺得安靜過頭的院子總算有了生氣。
「那些個箱籠先別忙著歸置,」屋里亂糟糟的聲音讓她有了淺淡笑容,「拾兒,巴陵那邊的產業都處理妥當了?」
「都按姑娘說的,該賣的都賣了,銀錢都存進匯通的票號里,還有夫人的嫁妝也一並帶過來了,只有夫人的陪嫁莊子沒有動,我們可還要在衛京城置些產業?」那許多的銀子放在票號里利息錢又不高,不如拿來活用的好。
拾兒拿出一疊帳簿放在桌上。
雖然不明白姑娘為什麼不讓她們歸置箱籠,但是不動就不動,所有的箱籠都是她歸整的,哪天姑娘想要什麼物品,她都能找出來,所以沒什麼好疑惑的。
說到謝氏的嫁妝,不得不說沈瑯嬛這個便宜娘是有點遠見的,沈瑛外放的時候她雖不能肯定沈瑛會做到多大的官,倒是有自信沈家七房遲早要在衛京安定下來,而衛京寸土寸金,各權貴又都卡好位,要是等真的留任衛京才打算置產的事,就算有天大的好運也等不到,所以她聰明的早好幾年便陸續盤了幾間鋪子。
謝氏走的時候,沈瑯嬛被送去巴陵養身子,當著謝氏娘家人的面,沈瑛把謝氏在巴陵的嫁妝給了沈老夫人代管,衛京的則給了沈雲驤、沈素心。
沈老夫人對著沈瑯嬛雖是不冷不熱,卻是不會昧媳婦嫁妝的人,打沈瑯嬛懂事了,沈老夫人便歸還嫁妝,讓她跟謝氏留下的人打理,是好是壞她不管。
沈瑯嬛管著自己的產業,本是沒想管衛京這一塊,可她近日把沈素心這個姊姊給看透了,她嚴重懷疑謝氏留在衛京的產業大抵已不在她嫡姊身上。
說起來沈素心這耳根子軟、脾氣硬的個性大概沒救了,可不管怎樣都是她嫡親的姊姊,再說也不是什麼壞人,都是被鳳姨娘給養得沒見識了才如此。
她這姊姊什麼時候能開竅沈瑯嬛不知道,但現在沈素心一心奔著太子去,手上可不能沒半點籌碼,好歹衛京的鋪子是值錢的,真成了太子妃還可當嫁妝帶走,手上有錢,就算不受寵也不至于太難過日子,況且還有她能幫襯。
「產業是要置的,我記得我娘留在衛京的鋪子是由你爹在打理,你回家一趟問問如今鋪子的情形,再看著辦。」打理產業拾兒是一把好手,從來不必她操心。
「奴婢這就回去。」
拾兒一家是謝氏的陪房,其他都是沈家的家奴。
拾兒也不拖沓,退下去漱洗過後就歸家去了。
「我身子有些不爽利,瀟瀟,你過來替我瞧瞧。」
瀟瀟是個性子安靜的,要是不夠安靜,哪靜得下心看那些枯燥乏味的醫書,因此幾個丫頭嘰嘰喳喳說成一團,唯獨她一人只是看著。
她依言過來替沈瑯嬛把起了脈,片刻後,略帶狹長的鳳眼掠過什麼,再切一會兒脈,然後果斷的松開了手指。
「姑娘,您有身孕了,一個月多一點。」也就是說這肚子里的孩子是在巴陵的時候懷上的。
個兒、千兒和百兒都傻住了。
百兒率先反應過來,沖著千兒說道︰「你捏我一把。」千兒捏了,下手還挺重的。
「嘶!」百兒猛抽氣,好疼!所以這事是真的。
個兒甚至自責到眼眶泛紅,神情都是不敢置信,趕往京城的路上她和姑娘幾乎寸步不離,姑娘怎麼就……
「這不關你們的事,說來話長。」一個兩個三個都紅了鼻子,這幾個丫頭真是的!不過是懷個孩子,天又沒塌下來!
幾個丫鬟都覺得難受,一個官家小姐未婚有孕,是要沉塘的丑事呀!
沈瑯嬛可不想看她們個個哭鼻子,便把段日晴在海天盛筵對她下了藥,想把她送進段日陽房里促成好事,不料陰錯陽差把她送錯了房、遇上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的事說了。
百兒一拍腦袋,想了起來。「難怪那天段家娘子身邊的丫頭直纏著奴婢不放。」
說完,她連忙跪在沈瑯嬛面前。「是奴婢失職,姑娘想怎麼責罰,奴婢都沒話說!」
「你知道我最討厭動不動就跪,旁人有心為惡,我們可以擺正自己的心思,哪防得了那些小人的陰暗心思?」
「那段家兄妹都是心術不正的,他們兄妹哪天要是落在奴婢手里,絕不讓他們好過!」百兒十分氣憤。
瀟瀟倒是就事論事。「姑娘若是想留下月復中孩兒,我可以盡心替您調理身子,讓您平平安安的生下小少爺,若是不想要,我就配一服落胎藥給您,讓您落個清靜。」
許是基于天生的母性,沈瑯嬛模著平坦的小骯。「他來到我月復中就是和我有緣,我想留下他。」
「姑娘放心,等小少爺還是小小姐生出來,奴婢們都會好好照顧的!」千兒說道。
「那這孩子的爹咱們總得叫他出來負責任吧?」百兒除了嗓門大還是個傻大膽,幾個丫頭在唇邊轉了又轉沒敢問的問題,她卻毫無顧忌的提了出來。
千兒立即給了她腦袋一個大栗爆。
百兒吃痛的模著後腦杓,語帶抱怨,「這不也是你們都想知道的,我冒著被姑娘責罰的風險,你們還打我?仗不仗義啊?」
「個兒日前見過。」沈瑯嬛說得很是輕描淡寫,其實心里也是沉甸甸的,答應了他之後,她近日反倒有些患得患失,擔起他興許說服不了帝後的心。
刷刷刷,幾道眼光刀子似的把個兒捅了個透。
個兒正想搖頭否認,腦袋卻突然有靈光閃過,「啊!」難道是他?
幾個丫頭見狀都露出——啊,你真的知情卻裝作一副純潔無辜的婊樣,這姊妹情是說著玩的吧?
「你快說,姑爺長什麼樣子?人好不好?大人同意姑娘的親事嗎?」
個兒頓時成了鶴鶉,她可不可以說她也剛剛才知道?不過她很清楚一件事——
「關于姑娘的身子,緊緊閉上你們的嘴巴,這件事在姑爺來提親之前絕對不能漏出去一個字,姑娘要是被沉了塘,你我幾人都別想活命!」
幾個丫頭都面容嚴肅的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