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薇腳步輕快的走著,沒想到棋社對弈的地方竟然不在教室內,而是在寬敞的中庭,間或幾個石桌石椅,頗有巧趣,另一邊有湖面、柳樹及水榭,風景極佳。
對弈的人盤膝坐于矮幾,面對面,各人手里執黑白子,面色凝重,只盯著桌上棋局。
範紹安也看出來了,他震驚于杜嘉薇思緒之快,攻守皆佳,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不自覺的多了起來。
冰塊男的目光是獨一份的,杜嘉薇怎麼會沒感覺,她除了頭皮發麻外還有更多的心虛,穿越前她對戰的對手可是萬能的電腦,而且很多難解的棋局也被來自世界各國的棋士破解,他們還上網一一列舉攻略之法。
因為棋局復雜,再加上杜嘉薇一步步落子,走法新穎又刁鑽,雖是觀棋不語,但兩旁的驚愕及贊嘆聲不少,聚集過來觀棋的人也愈來愈多。
鄧妹新下子的速度愈來愈慢,拈在手里的棋子始終猶豫不決,反之,杜嘉薇幾乎在對手
落子的下一刻手中的黑子就落下,完全沒給對手喘息的時間。
四周已有學子拿來筆墨記錄棋局的進展,氣氛愈來愈凝重,每個人都將自己設為鄧先生,思索著要如何與杜嘉薇對弈。
範紹安也是其中之一,他必須承認,自己竟然也不是她的對手。
杜嘉薇下棋愈來愈專心,她這個人有個好處,一旦入迷,四周什麼事都听不見看不見,腦袋眼楮只有眼前的一盤棋。
當她將最後一顆黑子放在棋盤,將勝利贏到手後,她眉開眼笑的看著臉色慘白的鄧妹新,「承讓了。」
鄧妹新額上冒汗,在袖內的雙手緊握,嗓子也有些發堵,「是妹新技不如人,無法挽回頹勢。」
棋盤上每條能走的路都被她堵死了,自己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大勢已去。
「怎麼這麼嚴肅?只是好玩的事兒,沒那麼嚴重。」杜嘉薇是真心這麼想,這種斗智游戲的樂趣就在于如何扭轉乾坤,努力從整個棋盤里找出突破口。
鄧妹新覺得臉都丟盡了,她竟然輸給聲名狼藉的惡女,如何能再當棋社的指導教師?
杜嘉薇看到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這才發覺每個人看她的表情都怪怪的,有激動、有困惑、有高興、有忿怒,她不懂,不過是一盤棋,怎麼就拉仇恨了?
但也有學子們已經興致勃勃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忙著覆盤,將比試時黑白子如何在棋盤廝殺的場面一步步還原,一些有以筆紙記錄下來的學子們也提供出自己的筆記,大家討論得十分認真。
在這樣的情形下,鮮少有人注意到鄧妹新的挫敗神情及杜嘉薇的不以為然。不就輸一盤,至于嗎,早知道她輸不起就不玩了。杜嘉薇心里嘀咕。
「我不知道你的棋藝竟如此好。」範紹安開口道,他的語氣里帶著一抹自己都沒察覺的贊賞。
杜嘉薇听出來了,她蹶起紅唇,得意的哼了一聲,「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我會做的事也多到超乎你的想象。」
「長出息了,什麼話都敢說。」範紹安嘴角微揚,察覺到自己似乎笑了,趕忙又恢復面無表情。
「事實就是事實,真金不怕火煉。」她調皮的朝他揚揚眉,再看著仍陷在低落情緒中的鄧妹新,頓了一下,認真的說︰「妹新,棋局有輸有贏,這次是我僥幸,下回咱們再好好切磋,到時候得請鄧先生手下留情了。」
鄧妹新勉強擠出個笑容點點頭,心情卻更差,這張帶著真誠的笑臉讓她極為不喜,她寧願杜嘉薇還是過去那個張揚跋扈的嬌嬌女。
這時,有幾個求解的學生過來找杜嘉薇說話,沒說幾句,就見一名小廝模樣的男子快跑過來,朝鄧妹新說︰「鄧先生,柯婆子鬧肚疼,廚房的活兒沒人能做,想問先生可否差人先去買些包子回來給學生當點心?」
這參與棋社的學生多是有閑有錢兼對棋藝有幾分興趣的少爺小姐,類似社團聚會,下完棋用點餐食便各自返家,這樣的學生只有三十多名,大家就繳點社費,讓原本就在書院掌廚的柯婆子負責點心。
鄧妹新正要點頭,身旁另一個清麗嗓音響起,「我來吧,廚房里一定備有食材,浪費食材也不好,是吧?」
杜嘉薇邊說還邊扯扯範紹安,朝他嫣然一笑,示意他當神隊友,配合一下。
範紹安仍是一張冰塊臉,但心里小起波瀾,不懂她哪來的自信他會幫她說話。
鄧妹新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杜嘉薇今天已經鋒頭盡出,若再讓眾人對她的廚藝驚艷那還得了?
她客氣的道︰「怎麼能麻煩嫂夫人?再說了,嫂夫人此等嬌貴模樣,怎麼看都跟廚娘沾不上邊,還是別忙了吧。」
「放心放心,我就做個簡單的小點心,我廚藝挺好的,真的。」杜嘉薇開始拉票,可往學生群里看了看,卻看不到半張熟面孔。
「師母應該可以,範先生班上的學生說過,最近午膳都是師母親手做的,特別好吃。」旁邊有一位女學生突然開口當了神隊友。
「竟然有人贊美我!真是的,背地里贊美多可惜啊,我這當事人都沒听到,這位小美女下回跟那位同學說,贊美人要當面講,我受了鼓勵自會更用心準備,他也獲利不是?」
杜嘉薇這一席俏皮話讓大家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尤其她那張帶笑的俏臉太生動,喜感十足,眼楮像會說話般熠熠發光。
範紹安忍不住再次看向她,眼神帶著探究與困惑。
見範紹安的目光落在杜嘉薇身上,鄧妹新心一沉,她不想也不願他多看那女人一眼,這讓她感到莫名的忐忑不安。
而一下子變成眾望所歸的杜嘉薇則興高采烈的拉著那位小廝直奔廚房,其他人則又回座討論剛剛的對戰。
杜嘉薇一到後院廚房,先關心坐在一旁休息的柯婆子,她頭發花白,道只是肚子疼,月復瀉幾次也已吃藥。
在柯婆子有氣無力的說明下,杜嘉薇確定了備妥的所有食材後,頓時有了主意,卷起寬袖折妥,開始忙活起來。
她請小廝幫忙打下手,不過片刻,杜嘉薇已烙了薄餅,炒了肉絲、豆干、蛋絲及洋蔥等內餡,再用薄餅包起內餡下鍋油炸,做成了春卷,一條條炸得酥脆金黃,再小小的輕抹一層她帶點微辣的特制蔥蒜醬,讓人口水直流。
「好香啊,看得我都嘴饑了。」兩鬢斑白的柯婆子坐在旁邊休息,聞著這味道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這些食材原本是要做素葷兩種包子,但範先生這漂亮的小妻子卻換了花樣,光面皮上就下了不少功夫,雖然做工看似繁復,但她動作極快,短短時間內就完成,還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三尺。
杜嘉薇本想著下次再做給柯婆子吃,但柯婆子性急,忍不了口月復之欲,最後她還是妥協,留了三卷在圓盤里,將其他成品裝盤放到食盒里,連同碗盤筷子和小廝一起提了出去。
「來了來了!」有眼尖的學生看到他們,大聲嚷嚷出來。鄧妹新跟範紹安正指導學子們的棋藝,聞聲也看了過去。
不得不說,富人家的孩子們在夫子面前還是少了些畏縮,多了些膽子,大聲歡呼不說,還擠上前來幫忙。
棋盤很快被全數收妥,石桌上方擺放著盛在長方形瓷盤里金黃色的春卷,長盤上還用紅蘿卜及洋蔥刻花當裝飾。
杜嘉薇笑咪咪的喊了學生拿碗盤取用,她則親自替親親老公取了兩卷走到他面前,在外人面前她總得做出賢慧的形象。
「我不餓。」範紹安目光淺淡。
「給個面子吧,當丈夫的都不買帳,其他人敢吃嗎?」她小小聲的說著,還不忘面帶微笑的瞪他一眼。
這一眼完全不似過去那般忿恨怨對心,反之是俏皮中帶著嬌陰,讓他半點不滿也生不出來。
「再不拿,妾身就當眾喂夫君羅。」她笑靨如花的說著威脅話語,篤定他不會讓她公然曬恩愛。
範紹安知道她是真的敢當眾喂,沒轍之下只能伸手接過她給的碗筷,又在她半認真半威脅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夾了一塊入口。
不遠處,鄧妹新看到這一幕,再低頭看著手里的盤子,心頭悶悶的。
同一時間,身邊傳來學生驚喜的聲音——
「好好吃啊!」
「對,味道很特別,外皮酥脆肉餡松軟,鎖住了菜肉的鮮汁,真好吃。」
學生們贊美聲不斷,有些男孩吃得快,筷子又往大盤夾過去,急得幾個學生也挪身過去,舉箸先把春卷夾到自己碗里,沒一會兒幾大盤子就見底了。
範紹安也沒去制止,這春卷確實內容豐富,雖是炸物,但內餡鮮甜,唇齒留香,不得不說杜嘉薇在廚藝上真的有一套。
杜嘉薇得意洋洋,在對上範紹安望過來的深邃目光時,她抬高下顎,一副「看吧,我就是這麼厲害的表情,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樣。
範紹安低低的咧嘴發笑,但隨即意識到什麼,眉心輕蹙。
他不該笑的,但她過往的刁鑽嬌氣不見蹤影,對他的態度也愈來愈隨興,這樣直接的個性倒真不讓人討厭。
「嫂夫人好手藝。」鄧妹新走過來稱贊,只是表情有些不自在。
「謝謝,我就是廚藝最厲害。」杜嘉薇大方的接受贊美。
這麼不害臊?不是應該自謙一番嗎?鄧妹新瞪著她閃閃發亮的明眸愣住了。
範紹安也一怔,但隨即別開臉,再低頭以掩飾臉上不由自主出現的笑意。
這一天,杜嘉薇成了棋社的小紅人,學子們圍著她,爭相請教她方才的棋局為何會這麼走,或向她請教他們曾經解不開的棋局,她也落落大方毫不藏私,完全無架子,親和力破百。
難得被遺忘的範紹安目光掃過學生們眉開眼笑的快樂臉龐,再落到坐在石凳上被學生包圍的杜嘉薇,看著她巧笑倩兮的麗顏、侃侃而談的神態,他慢慢的收回線線,若有所思。
最終,還是範紹安以家中有事為由才將杜嘉薇帶走。
「今天謝謝嫂夫人了。」鄧妹新忍著心中的嫉妒,擠出笑容。
「沒事,我也很開心。」杜嘉薇笑著道,又向那些熱情的學生們揮揮手,這才鑽進馬車里。
「好好玩,今天謝謝了。」同樣挨著他坐下,杜嘉薇很認真的跟範紹安感謝。範紹安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知道她今天的表現讓他很意外。
杜嘉薇真的累了,尤其下棋又特別燒腦,倒也不介意他沒吭半聲,沒多久眼皮就漸漸沉重,頭一點一點的。
範紹安看著打起瞌睡的妻子,又見到她搖啊晃的頻頻往自己貼靠過來,正想著要不要拿墊子讓她直接躺平時,她軟軟的身子已靠在他肩膀上,接著愈來愈沉重的感覺襲來,還伴隨著她沉沉的呼吸聲,勻稱綿長。
他低頭,發現兩人的臉靠得太近,他下意識挪動身子,卻發現他愈動她愈是倒向自己懷里,他遂不敢再移動。
陽光從車窗照射入內,將她精致的容顏鍍上一層金光,那彎彎的眼睫留下長長影子,就印在她凝脂般的肌膚上,粉女敕的紅唇映著光,屬于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就在他鼻息間,他的黑眸不由得顫了一下,她過于柔軟的前胸隨著車子搖晃在他懷中磨蹭,他非柳下惠,一口氣提著,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
馬車一路行駛,顛顛簸簸的,杜嘉薇愈睡愈沉,嘴唇漸漸微張,某人在努力壓抑被挑起的**之余,突然發現胸前有種濕濕的感覺,原本一直目視前方的範紹安似是想到什麼,眉頭一蹙,低頭一看,又氣又無奈。
這該死的女人竟然睡到流口水?
杜嘉薇完全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只知道當她睡眼惺愴的醒來,就見到一張黑沉沉的俊顏,他甚至還早她一步下車,半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接下來一連兩天更像個悶葫蘆似的,幾乎不開口,她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是哪時候得罪了他。
她懶得再去猜,逕自帶著青荷去了何嫂子家一趟,她讓海棠走一趟鎮上買了些雜糧油米等物,請人載到何嫂子家,又撥了一部分送到隔壁的林婆婆家,最後在兩家人的謝謝再謝謝中匆匆離開,打算緩個幾天再過去串門子,不然老是讓人謝個沒完沒了,她臉皮薄啊。
這一日,她在廚房忙了會兒,背著竹窶正準備入山,甫出後門,就隱隱听到雜沓的馬蹄聲。
她突然想到丁順出門前曾跑到她面前,面帶遺憾的說︰「二爺今日要上御課,午膳就不需女乃女乃準備了。」
御課指的就是騎術,只有騎術達到一定水平的學生才能出來策馬而行,這就像學開車,在練車場練得行了才能路駕。
听到漸遠漸近的達達聲,就見一行人策馬過來了,孩子們都穿著騎裝,葉書博是有心人,備的也是同一款制服,窄袖窄褲,都是玄色,差別只在前襟及袖緣,男子繡黑色暗紋,女子繡紅色紋,遠看是沒啥差別,但近看就能發現,不說制服布料大不同,光長相膚色就很容易分辨哪個窮哪個富。
其中幾個少男少女長得極佳,少男俊俏儒雅,少女們已有身段,娉婷婀娜的,皮膚都養得白女敕滑順。
不過,這些人中最養眼的還是帶頭策馬,一身黑色騎裝的挺拔男子,他胯下黑駒特別高大,毛皮滑順,甩著韁繩,怎麼看怎麼帥。
她想也沒想就朝他用力揮手,接著像是看到了誰,又往他後方揮揮手。
隊伍中有兩名學生頗為尷尬,也不知該不該揮手打招呼。
這對杜嘉薇來說是熟面孔,他們都是曾來家中蹭飯的清寒學生,但見其他孩子好奇的望向兩人,她想了想,這兩個孩子屬于木訥型的,于是又再次向範紹安揮手。
範紹安自然也看到她了,雖然很想裝沒看見,但眼下妻子眉飛色舞的朝著自己猛揮雙手,他也不好真的漠然奔馳而去。
杜嘉薇慣會得寸進尺,一發現馬的速度變慢,她倒是放心的擋在路中央,迫得他不拉韁繩停了馬兒都不成。
杜嘉薇咚咚咚快跑到馬兒身邊,溫柔地模著它長長的鬃毛,一臉盈盈笑意。
範紹安坐在駿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她相貌長得極好,唇紅齒白,膚色勝雪,那淺藍夏衫讓她看起來特別好看。
杜嘉薇一靠近,發現其他孩子們的馬兒都挺溫馴,也比範紹安的坐騎要小只,她笑咪咪的穿梭其中,問了學生們幾句,听聞其中幾個孩子竟然也是範紹安班上的,再看他們身上同款卻不同料的制服,便明白她從未見過的原因只有一個,這些孩子都是家境好的,不需要班導的特別照顧。
範紹安很無言,沒想到妻子如今長舌到遇見誰都能聊,但想到他們從書院跑馬場再到這里也跑了一大段路,便讓學生們下馬歇歇腳、喝口水。
杜嘉薇見自家丈夫也下了馬,便放下背著的竹窶,讓青荷去拿了杯茶給範紹安,原本還想準備糕點,示範何謂賢妻,男人冷冷的聲音卻打斷她的念想。
「馬上就要上課了。」
「那好吧,夫君請喝茶。」她也不糾結,笑著接過青荷手上的茶盞遞給他。他遲疑一下,還是接過手。
「夫君的學生啊,那兩個——」她隨意的開口,蔥白似的縴指比了比兩個英氣十足的小姑娘,一個粉妝玉琢,一個俏皮靈動,她一看就喜歡,小聊幾句更喜歡,「我特別注意過,她們對馬兒很好,都會對自己的坐騎輕聲說話,喏,還有那幾個也不錯。」
範紹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幾個孩子下馬後的確輕輕拍撫著馬兒,他們也是班上特別懂事的。
杜嘉薇又指了幾個男孩子,同樣也是他覺得沒有什麼嬌貴氣的富家子,他眉頭微蹙,沒想到她挺會看人的。
見他略微詫異但認可的眼神,杜嘉薇可得意了,天知道她為了增加客源上了多少課,人看得還少嗎?
範紹安邊休息也邊注意時間,他還得帶隊回書院用午膳,家境好的自有奴僕送餐或吃學餐,但今日是一學期才有兩次的戶外課程,能上馬的也不全是他班上的學子,因而他也早就掏腰包讓柯婆子準備餐盒給那幾個清寒學生。
只是他沒想到會遇到杜嘉薇,這條路原本就是規劃戶外課程會經過的路線,只是他忘記了,以前從不挪步到後山的杜嘉薇最近天天往山林去,今日湊巧遇上了。
「夫君,我剛問過了,你們還要再繞上一大圈才回書院,若由我來準備午膳,時間綽綽有余,要不午膳就一起在這里用,就當郊游如何?」她想也沒想就興奮提議。
由于她並沒有放低聲音,再加上此時安靜,只偶而有幾聲鳥叫和蟬鳴,不少學生都听到了。
範紹安難掩錯愕,但學生們的表情則大不同,雙眸透著興奮與期待,卻不敢出聲,可見範紹安平時就是個讓人敬畏的嚴師。
杜嘉薇稍微想了下,扯著他的衣袖,迫得他不得不跟著她移身兩步,與他低聲交涉,「吃飯是天天都要吃的,不管家境好與壞,有人只要填飽肚子,有人卻挑食,也有的只圖個新鮮,但不管是哪樣,今天都算是難得的機會,對不對?」
她其實存有私心,她知道自己在外名聲欠佳,而知道她變好的學生都是那些乖得不敢講話的清寒學生,加上他們跟範紹安是一條心,大概也不會在外頭說她什麼好話。
棋社的那些富家孩子倒有可能,但她變好的事愈多人知道愈好,她才有機會漂白啊,畢竟原主實在黑太久了。
但看範紹安還是一臉凝重,她想了想,「你放心,我不會跟你多要銀子的。」她覺得他可能是擔心這一點。
他面色一黑,在她眼里,他就這麼吝嗇?
「我不擔心這個,但學生中有些人的午膳是極好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有錢人家吃的肯定豐盛,而她備的多是家常菜,那些孩子怕是吃不慣,也許還會被嫌棄,吃力不討好。
範紹安也是這麼想,除此之外,他莫名的不想她因此難過。
但杜嘉薇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沒心沒肺的笑道︰「那又如何?大魚大肉吃久了總會想來點清粥小菜,咱們就這樣定了,夫君屆時把孩子們帶回這里就行,我先數數人頭。」
于是她真的將他掠到一旁,開始數只數只,還笑眼眯眯的跟所有孩子說︰「乖乖上課,待會兒再回來這里用午膳,肯定有好吃的。」
學生們再也禁不住的大聲歡呼。
範紹安卻以只有她听得到的聲音道︰「你真要一意孤行?」
「老天,一直問你累不累啊?快去上課吧,我的夫君。」她好笑的搖搖頭。
見這大冰塊還是繃著一張俊顏,原本笑容滿溢的孩子們注意到他的神色後歡呼聲漸息,終致無聲,個個都一焉了,杜嘉薇也怒了。
她毫不客氣的抓住他的大手,使了力氣,硬是將他拉得再退離學生幾步遠,咬牙低聲道︰「听著,出身背景不是他們能選擇的,那是老天爺安排的,可你卻以窮富分類分階級,你根本就不公平!
「你是先生,應該一視同仁,不能因為他們出身好、生活優渥,不能也不可以跟你回家用膳,難道你是在教那些富學生你們不夠清寒,其他人夠窮才享有特權?還是你在教那些窮學生因為你們太窮了,我可憐你們,你們才有資格來我這里用餐?」
不想讓孩子們听見,她霸道了一回,一手揪著他的衣襟示意他低頭,這動作極粗蠻,但因他是背對著孩子們,只有範紹安知道這女人又失控了,但說的話卻讓他听進了心,因而沒扯開她失禮的手。
「你可曾想過,你的差別待遇看在書院其他學生眼里是怎麼想的?你當夫子的人卻給他們貼上標簽,覺得對的理解你的作法,覺得不對的豈不是覺得受到不公平待遇?若是令窮學生的心中更覺卑微,那你等于是好心辦了壞事。」她總是受過現代教育的,又當了多回學生,心得可是不少。
範絕安不得不承認,少了那些繁復的妝容衣著,如今的她在他眼中有一種不可方物的美麗,那雙熠熠發亮的明眸極動人心,愈看愈賞心悅目,這是對的嗎?
「你的話我會認真考慮。」他眼楮往下看,示意她該松手了。
杜嘉薇眨了眨眼,他對她一向視而不見,說話間即使面無無情,嘴角也多是嘲諷或涼薄的笑,根本听不下她的真摯之語,現在居然會認真考慮?這是他們之間關系即將破冰的征兆嗎?
她頓時笑開,松開揪住他領口的小手,將他的衣襟撫平順一順,再往下握住他的右手,上下用力搖了搖,笑道︰「太好了,你好好想一想。」
他低頭看著兩人交握晃動的手,本以為她很快就會放開,沒想到她握得更緊,還突然上前一步,傾身貼靠在他胸口,蜻蜓點水的抱了一下,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她這是投懷送抱嗎?
杜嘉薇笑咪咪的說︰「看吧,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現在握你的手,踫你的身體一下,你不會抗拒了,對吧?」
範紹安不知道該回什麼,只覺得胸口怦怦直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竄進心坎。
兩人也突然意識到四周安靜的過分,一回頭就見學子們有的憋著笑,有的低頭,有的困惑,表情忒多。
他們多少听聞這對夫妻感情不佳,可是剛剛師母那窩進先生懷里的舉動可是自然得很,毫不介意不遠處還有他們這麼多顆蘿卜頭。
範紹安也覺得窘,人生頭一回不知所措。
對于不小心公然放閃,杜嘉薇沒半點羞澀,他倆又沒干什麼,何況他們可是夫妻,她拍了拍手,大聲向他們宣布範紹安應了讓他們回來用餐的事。
學生們再次開心歡呼,就連幾個較靦腆的學生臉上也露出笑容。
待範紹安帶隊策馬離開,杜嘉薇就興致高昂的揪著兩個看呆的丫鬟先回廚房,看看有什麼食材,又趕快寫了菜單,想想學生人數,將冰庫里幾只雞都拿出來,開始忙活。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當听到達達的馬蹄聲由遠趨近時,杜嘉薇讓青荷先出後門去看一下。
青荷很快去而復返,笑著道︰「回來了!回來了!」
廚房外的小院原本就有一座烤爐,此時杜嘉薇正等著最後一批窯烤披薩出爐。這披薩光前置作業可就耗了她不少時間,揉好的面團 成圓形,將切好的食材往上面扔,刷些醬料後放入烤爐。
除此之外,廚房里還有她炸了好幾大盤金黃酥脆的炸雞塊及薯條。
範紹安帶著學生策馬繞了一圈回來後,就見夏園後門的坡地上已經放置好幾張長木桌,桌上鋪上花色鮮艷的布,上頭是好幾盤雞塊,還有剛出爐的披薩、薯條。
學子們早已饑腸轆轆,一看都忍不住猛吞口水,尤其兩名吃了不少杜嘉薇所做午膳的清寒學生郭昭、洪一偉,雖然近些日子的菜色也豐盛,但眼下這些大尺寸食物他們可沒見過。
杜嘉薇吩咐他們先將馬匹系在附近的樹下,讓馬兒吃草喝水,然後排隊洗手,又吩咐兩個丫鬟拿出好幾塊大的布放在草地上,讓他們就在這名為「野餐墊」的大布上坐下。
範紹安知道家里沒那麼多餐具或筷子,但他以為她會去借或買,沒想到放在一邊長桌上的所有碗卻是準備給他們喝她特調的水果茶使用。
至于那些雞塊跟大烤餅,听到她說要用手拿,眾人都傻眼了。
這些食材他們都知道,但這番作法卻是新鮮,雖然覺得用手拿東西吃有些不符合禮儀,但看著嬌俏可人的師母就這麼抓起大烤餅,示範的咬了一大口,面露滿足之色,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依樣畫葫蘆,伸手拿了桌上的食物咬上一口,每個人都眼露驚喜。
但他們很快又僵住了,因為他們的先生……
「沒關系,他是先生,規矩總是比較多,要顧慮一下。」她笑咪咪的道。
學生們哄堂大笑,氣氛更熱絡。
杜嘉薇一心多用,一邊偷瞄學子們,一邊也不忘拿刀子將披薩切成小塊,炸雞也切肉剔骨後放在圓盤內,親自端到小桌旁,讓端坐著等吃的範紹安得以用筷子享用。
總之,他就是要保持一個優雅的公子形象,當然,如果不去管他那動人黑眸里的濃濃無奈就更好了。
她知道他不認同這種吃東西的方式,但也很寬容的沒在學生面前讓她沒臉,靜靜用餐,如此縱容,她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這是不是可以認定他已經開始慢慢的接受她了?
古代沒有可樂,但水果茶甜度適中,配上炸物及披薩還是很搭的,再加上她也準備了韓式漬蘿卜,酸甜解油膩。
學生們都吃得很開心,對這聲名狼藉的潑辣師母更是大大改觀,在回書院上課或回家後都意猶未盡的提了不少。
接下來兩天,天氣更加暖和,固定來蹭飯的學子們總是眼巴巴的看著師母,班上幾名富家子女歡天喜地的說了那日上御課的事,以大地為席,雙手為筷,湛藍天空下晴空暖暖,和風徐徐,他們品嘗美食,恣意的吃喝聊天,沒有制式的餐桌禮儀,讓沒參與到的同學都分外羨慕,當真是幻想一回就向往一回。
但他們不敢向師母要求,雖然這段日子以來師母的確變得可親隨和,畢竟他們是蹭飯的,怎好再提出要求,甭提那大烤餅上五花八門的配料,連雞塊都有手掌大小,那可都是銀子啊!
眼見蹭飯的老班底個個一改以往疏離的態度,看她像看到什麼神人似的,面色時而期待時而糾結,時而膽怯,時而失落,簡直像四川變臉,杜嘉薇自詡是個頂尖的金頭腦,哪會看不懂。
但她現在也無能為力,誰叫事情的發展遠在她意料之外,她怕萬一又給範紹安招來麻煩,心里過意不去。
那日上御課的幾個富學生回家後,興高采烈的跟家人分享這事兒,第二天就有幾位家長聯袂上書院找範紹安,怒不可遏的說了不少難听話。
杜嘉薇會知道這件事,還是丁順偷偷跟她說的。
來人有三位,都是一身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她們聲勢浩大,三人輪番說話,態度一致,皆是冷聲冷氣的要範紹安管好杜嘉薇,還當著師生面前狠狠數落範紹安,半點情面也不留,事後還怒氣沖沖的吩咐葉書博將自家孩子轉班,不願意再讓範紹安教授。
丁順話雖然說得婉轉,但看他垂頭喪氣的神情,就可知道當日範紹安受了多大的委屈,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反駁,只是在她們轉而攻擊杜嘉薇時才冷冷的說了句,「是我考慮不周,沒有制止,是我的錯,與拙荊無關。」
夫人們還想罵,但看到原本表情淡漠的範先生突然神情冷戾,氣勢莫名懾人,她們膽怯了,不敢再多說,將孩子轉班後便拂袖而去。
想到這里,杜嘉薇就忍不住嘆氣,是她太隨興了,忘了那日可不只有清寒家庭的學生,世家子弟總是有許多繁文緡節,家長們對這種違反禮節的事情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只是難為範紹安,將責任全扛了,回來後也一聲不吭。
人家如此包容,她哪敢再出包,這幾日午膳自然就是中矩中矩,對學子們難掩的渴望眼神只能狠心的當作沒看見。
但她做錯了事,還是該道歉的。
這一晚,她沒讓丁順提晚膳,也沒讓丫鬟跟著,而是親自提了食盒到墨竹軒。听到她是特意過來道歉的,範紹安幽深的目光轉而落在丁順身上。
丁順原本正笑眼眯眯的將食盒里的豐盛菜色一一擺放桌上,期間還吞咽了口水,倏地感受到兩道冷光,他不經意的轉頭,一對上二爺那雙冷眼,再慢半拍的想到剛剛女乃女乃說的事,他撓撓頭兒,低下頭,輕拍了自己的臉,「都是我多嘴!」
範紹安抿緊薄唇,目光再度落到站在自己身前,頭垂得低低的女子,再想到她剛剛滿臉的歉意與自責,遂開口道︰「原就是我該負最大責任,與你無關。」
他當日縱容是事實,只是為何要縱容她,這事連他自己都困惑。
杜嘉薇抬起頭來,想了想又道︰「不,既是我的錯,就該由我面對,若是那些家長再過去罵夫君,還請夫君同我說,我會親自登門道歉。」
範紹安看著她,淡淡的問︰「道歉?不是去跟人撒潑掐架?」
說到底,他還是對她沒信心吧,都怪原主太能作死。
她再次低頭,垂眼看著自己的腳,思考著要不要老實回答,畢竟自己的確不是會吃虧的主兒,一旦有人得寸進尺,她也不會忍氣吞聲。
她緩緩抬起頭來,雙手握拳,「我做錯了事,該被罵就被罵,但若是對方太過,不反擊也是不成的,若對方把對別人的火氣也往我身上撒,那我多冤枉。」她目光坦然,說的也是心底話。
範紹安沒想到她有這麼誠實可愛的一面,心里頓時有些不習慣,但對她這樣的改變,他竟然有些心喜,眸光不似以往的淡漠疏離,帶著溫和,也因為眼神變了,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杜嘉薇看得痴了,燭火跳動下,燈光美,氣氛佳,兩人相互凝視,曖昧氣息漸濃,身子緩緩靠近……
「咕嚕咕嚕……」
丁順尷尬的看著轉頭看向自己的兩個主子,抱著扁扁的肚月復,立馬將頭低到不能再低,
「二爺跟女乃女乃繼續啊,當我不存在。」
該死的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偏挑氣氛正好的時候叫!
範紹安漲紅臉,人生第一回感受到何謂困窘。
杜嘉薇一看範紹安的俊臉泛紅,她也跟著臉紅心跳,不知所措,「你們快吃吧,菜都要涼了。」說完揮揮手,落荒而逃。
範紹安佇立片刻,像是想到什麼,臉色一沉,眼底流過一絲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