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房內,佟若綾坐在外間的太師椅上,幾案上的一盅茶已然涼透,亦如她此際的心情,俱是冰冷。
金鈴與銀鈴猶在一旁喳呼不停,在她們看來,湛常軍方才的魯莽之舉,像極了是在羞辱佟若綾,兩人氣憤難平,嘴上數落著這個荒唐的公子軍。
「……徐公公這麼一片好意,全讓公子軍給糟蹋了!」
「可不是嘛!徐公公特地命人熬了補藥,為的還不是他們的主子?如若郡主懷了公子軍的孩兒,那是他們的福分,這個公子軍壓根兒沒把郡主放在心上……」
听著丫鬟忿忿不平的埋怨聲浪,佟若綾的一顆心卻緊系在湛常軍身上。
方才他那般倉皇失措,打從她見到他的那一日起,她未曾見過他顯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
莫非,徐公公在藥湯里下了毒?
一股惡寒油然而生,佟若綾不由自主地攥緊一雙柔萎,思及徐公公那張和藹可親的笑容,越發的心寒。
如此看來,徐公公是絕無可能容許她與湛常軍在一起,方會在誤以為昨夜他們兩人圓房後下此毒手。
想必湛常軍會妥切的向徐公公解釋一番……
尋思間,小李子躬著身入內,稟報道︰「郡主,公子去了書房,特地囑咐下去,不許任何人前去書房打擾。」
佟若綾心口一擰,焦灼的直起身,追問道︰「公子與徐公公可是發生了何事?」
小李子神色復雜的覷了覷佟若綾,顧忌著金鈴與銀鈴在場,他終是搖了搖首,以示自己一無所知。
佟若綾亦清楚有旁人在,小李子必定會守口如瓶,于是她只得暫且按捺下不安的心。
「我明白了,你且去書房好好伺候著公子,若是有什麼動靜,抑或公子有什麼事,務必前來稟報一聲,好讓我前去照顧公子。」
小李子一听便知眼前的郡主是個明白人,他揚目睞了郡主憂心忡忡的嬌容一眼,隨即抱拳行禮。
「郡主莫要擔憂,有奴才在,公子不會有事的。」
佟若綾輕輕頷首,目送著小李子離去,而後方坐回位子上,端起一旁涼透的白茶,輕啜一口潤潤咽喉。
金鈴不敢置信的道︰「方才公子那般失禮,郡主居然還護著他?!」
銀鈴附和的低嚷道︰「就是呀!郡主太慣著公子了!」
佟若綾緊蹙黛眉,在這節骨眼上,她早已沒有氣力哄騙丫鬟。
「莫要再說了……我既然已與公子結為夫婦,便是同心齊力,無論他如何待我,我都會讓著他。」聞此言,金鈴與銀鈴只得閉上嘴,不敢再多言。
佟若綾心下惴惴不安,湛常軍與徐公公是宛若至親一般的關系,如若為了她而發生沖突,她良心肯定過意不去。
可如若兩人已把誤會解釋清楚,湛常軍又怎會把自己關在書房里?
心念一動,佟若綾吩咐起金鈴︰「你去探一探徐公公,看他在做什麼?」
金鈴只當主子是關心徐公公,不疑有他,立即領命退下。
片刻過後,金鈴折返回來,稟報道︰「郡主,我方才前去徐公公所居的耳房時,一名小太監說徐公公去了無上宮謁見褚王。」
佟若綾心下一驚,嬌顏瞬時刷白,復又吩咐道︰「快!你且去無上宮打听,徐公公為何去謁見褚王,兩人都談了些什麼?」
見主子這般焦灼,金鈴亦嚇壞了,她愣愣的點了點頭,即刻朝無上宮的方向奔去。
佟若綾如坐針氈,一顆心七上八下,交捧在手里的茶瓷險些摔在地上。
銀鈴罕少見主子這般心神不寧,不禁擔憂的關切道︰「郡主可是病了?」
佟若綾淡淡搖首,放下茶瓷,逼自己冷靜下來,眼前情勢未明,她不該在心底瞎嚇唬自個兒。
金鈴這一去,竟是數個時辰不見蹤影,待至晌午之時,宮人們前來請示佟若綾用午膳。
佟若綾不假思索的問道︰「公子可用過午膳了?」
門外的宮人搖了搖首,面色不安的道︰「回郡主的話,奴婢方才听說公子似是與徐公公吵了一架,兩人不歡而散,公子便把自己關在書房里。」
會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難道一碗藥湯便能惹來如此大的麻煩?
冷不防地,耳畔又響起湛常軍極其諷刺的那席話
「郡主貌美傾國,天下男子皆會拜倒在郡主的裙下,可郡主于我而言,只是會招致更多災厄罷了。」
難道真讓湛常軍給說中了?他與徐公公當真為了她而起爭執……
佟若綾心底好似打翻了一地,心神俱亂,她站起身,一手稍提裙擺,發上的鎏金步搖隨她小碎步奔走而晃動。
「郡主——」銀鈴驚詫的叫喚聲自身後傳來。
佟若綾卻是一派不顧不管,渾然失了往日的從容優雅,神色倉皇的往書房奔去。
「一一郡主請留步。」
小李子寸步不離的守在書房門口,及時攔下了行色匆匆的佟若綾。
佟若綾緩下步履,低低喘息著,眸色盡染憂慮的問道︰「小李子,你可听說了徐公公去謁見褚王的事?」
小李子面色微變,壓低嗓子回道︰「郡主莫要再提起此事,公子正為這事悶悶不樂呢。」
一顆心懸到了嗓尖,眼下佟若綾已顧不上其他,只想快些弄清楚形勢。
「公子與徐公公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徐公公為何無緣無故前去謁見褚王?」
小李子生怕她引來其他人,連忙出聲按捺道︰「郡主且冷靜下來,徐公公只是前去請求褚王放行。」
「放行?」佟若綾一臉詫異。
驀地,書房內傳來熟悉的沉朗聲嗓
「小李子,讓郡主進來。」
聞此命令,小李子即刻退開身,讓出了通道。
听出湛常軍的嗓子微啞,佟若綾心頭一擰,推開了書房的門,快步入內。
烏木長案上,擺著幾壺熱酒,湛常軍端坐在官帽椅上,手里握著銀制酒觥,緩緩湊近嘴邊啜了一口。
佟若綾在長案前停步,看見湛常軍那一臉的肅穆平靜,不由得心下驚詫。
「公子,徐公公他……」
「郡主是怎麼了?明知徐公公對你懷有敵意,他送來的藥湯,你竟然也敢踫?」
湛常軍俊顏看似一片平靜,那雙深沉不見底的墨眸,卻是風起雲涌,滿布怒氣。
佟若綾怔了下,回道︰「徐公公說了一些話……我便信以為真。況且,如今我們在同一條船上,我想徐公公應當不至于對我做出什麼事來。」
湛常軍端起手中的銀酒觥,一口飲盡,隨後又幫自己斟了一杯。
佟若綾幾步上前,探出柔黃一把按住了端著酒觥的大手。
「莫要再喝了,你昨夜喝了那麼多酒,今日若是再喝,怕是會傷著身子。」
湛常軍卻撥開了那只柔萎,掩下冷峻的雙目,道︰「那藥湯不是什麼補藥,而是一帖極寒的藥方,有孕女子喝了便會落胎,尋常女子踫了便會難以懷上孩子。」
佟若綾一窒,回想起那一刻自己就要飲下,不由得渾身打起寒顫。
湛常軍沒有溫聲安慰,反而眸光凌厲的望著她,冷冷訓斥起來。
「聰慧如你,怎會犯下這樣粗心的錯?我已經屢次警告過你,在這里你什麼人都得防,就連我也得防,你偏偏不听。」
佟若綾紅唇微微顫動,好片刻方尋回嗓子,顫抖的問道︰「徐公公何以對我下此毒手?」
「徐公公生怕我倆真有點什麼,為了杜絕後患,索性便從你身上下手。」
佟若綾先是不可遏止的發起怒來︰「太荒唐了!他怎能對我做這樣的事!」
湛常軍峻眉一皺,放下酒觥,起身一把將她拉往書房內邊。
繞過書房的大插屏,內間里擱著一張簡樸的半月桌與小榻,以供湛常軍習字作畫疲累時用來小憩。
湛常軍將她拉至內邊談話,便是以防門外有人偷听。
聞見他身上的濃濃酒氣,佟若綾這才逐漸從盛怒中緩過神。
她想起方才他有多麼緊迫的奔來,冒著多年來的偽裝恐會毀于一旦的風險,當著眾人的面,自她手里打翻了那碗藥湯。
佟若綾頓時心中五味雜陳,未待湛常軍出聲,她已再次揚開嗓子。
「公子可是為了我,惹得徐公公不快?」
湛常軍面色冷峻的凝瞪著她,好似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遲遲沒有答覆。
佟若綾心下卻已有了答案。
湛常軍下瓠一抽,寒嗓道︰「你莫要太看重自己,我只是看不過眼,覺著徐公公這次做得太過了一些。」
佟若綾卻不這麼想,她揚起精巧的下巴,眸色堅定的道︰「若真是如此,公子又是出于什麼原因與徐公公不歡而散?」
湛常軍抿緊薄唇,眼底的怒意越發濃重,他一把推開了她,欲離開內邊。
豈料,佟若綾一把拉住了他的袖角,硬是不讓他走。
「公子能否如實相告,徐公公為何前去謁見褚王?」
下一刻,湛常軍一個憤怒的大動作拂袖,惡狠狠地甩開了捏在袖上的縴手。
只見他一個甩首,那張俊顏陰沉沉的,俊美的眉眼染上怒意的回道︰「為了保住你,我與徐公公吵了一頓,他對我什是寒心,便不願再隨我留在褚國,他這是前去請求褚王放他回返衛國頤養晚年!」
听聞此言,佟若綾當下震愣,好片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