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打輸一個,還被吊起來羞辱,平日仗著師門和家世橫行霸道的豪門弟子果然不可能善罷罷休,回到赤雲峰一番加油添醋地告狀,第二天赤雲峰峰主無涯子便領著弟子來到碧影峰要討公道,甚至還把掌門人他老人家請出來做仲裁。
玉憫深知這事難善了,雖然她不想怪罪荊千川,但是非要把孩子藏著掖著也不是法子。再說,她收留了荊千川與朝華一事,師父只是睜只眼閉只眼,碧影峰上下未必全都願意理解,師叔們如果不是看在師父的面上,肯定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她不能惹了事卻龜縮不出。
師父還在閉關,她不想自己這麼大一個人了,還得因為無法善後而驚擾她老人家的修煉,最後她只好帶著荊千川出現在山門前,整個山門被一片碧海和赤雲給淹沒,穿紅衣的赤雲峰眾門徒,與穿青衣的碧影峰眾門徒已經分立兩邊,不過碧影峰這邊看熱鬧的多。
玉憫一出現,青衣門徒讓出一條路來。雖然說是碧影峰不成材的嫡傳二師姊,但玉憫人緣一直都很好,又有定瀾當靠山,即便這次是荊千川惹上了赤雲峰,碧影峰這邊也不覺得自家有什麼過錯。
至少二師姊肯定沒錯。但那半妖就不一定了。趁這機會讓半妖掃地出門更好!
「都是小孩子的打打鬧鬧,無涯子長老若硬要怪罪的話,就怪玉憫教導無方吧。」
「這叫做小孩子的打打鬧鬧?」無涯子的大徒弟拉起自家師弟用來「遮丑」的帷帽。
玉憫差點繃不住嚴肅的表情噴笑出聲,赤雲峰大師兄更氣了,「還有更囂張下作的,恐怕不適合讓各位師妹見著。」
「那就是平常看不見的意思,何不就好好捂著,非要大聲嚷嚷呢?」玉憫覺得自己已經很苦口婆心了,但這話當然激怒了赤雲峰眾人。
「你們碧影峰何時輪到你這個小輩說話了?」無涯子冷冷地斥道。
「確實輪不到晚輩說話,輩只是深知一人做事一人當。」玉憫看向那三名告狀的弟子,這些大少爺平日是什麼德性大家都清楚得很,玉憫不用想都知道荊千川為什麼會動手,當下更加毫無畏懼地道︰「人是我帶回來的,也是我管教不周,無涯子長老要究責,晚輩甘願接受處罰。」
「你以為我不敢?」
掌門人眼看苗頭不對,立刻道︰「當然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打人的是荊千川,就該讓他受罰,你把他交給赤雲峰也就是了……」
「去就去,誰怕誰?」荊千川也沉不住氣了。
不就是上赤雲峰受罰嗎?這些牛鼻子難不成還會比他爹可怕不成?
「碧影峰的人,也不是誰說想帶走就帶得走的。」這千里傳音一出,碧影峰原本還一臉看戲的其他女修紛紛低下頭,退到後邊去。
一身滾金邊紅袍的定瀾真人乘著她的坐騎星塵——一頭白獅子,騰雲駕霧而來,青衣門徒紛紛跪地問安。
「驚擾了閉關修煉的師妹,還請師妹見諒。」無涯子倨傲的神色可看不出一點不安的意思。「但是師妹的碧影峰未免太過來者不拒,連邪門歪道都能進碧影峰,若是因此敗壞碧影峰甚至是清湖派的規矩,傷了自家人,師妹想必也不樂見。」
定瀾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脂粉未施的臉蛋只有額心一抹朱砂,便盡顯凌塵之色。
掌門人在一旁陪笑,心想這兩人真要打起來,他恐怕得先跑第一。做為同輩師兄弟,無涯子和定瀾天分最高,兩人都二、三十歲便結金丹,因此保持了盛年時的樣貌,還肯叫他一聲掌門,只因為他是嫡傳大師兄罷了。
定瀾還坐在白獅子上,一點也沒有落地的打算,半垂著眼瞼,不咸不淡地瞥了無涯子一眼,連嗓音都是要笑不笑的︰
「本座堂堂清湖派長老,一峰之主,把一個小表撿回家充當雜役,就是沒把那些邪門歪道放在眼里,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更不怕他有三頭六臂還是能飛天遁地,難不成師兄會怕一個孩子不成?」這話說得無涯子臉頰一顫,但定瀾絕不可能只是點到為止,接著又道︰「至于傷到自家人?師兄這是為了自己的好徒弟,堂堂清湖派嫡傳弟子,享用了清湖派最好的資源,卻三個人聯手還打不嬴一個碧影峰的雜役,竟然還有臉回師門抱怨自己修煉懶散,所以師兄自覺顏面無光,特地勞師動眾地來向我請罪嗎?」
無涯子臉都綠了,「……請罪?」他沒有听錯吧?
「難道不是嗎?」定瀾冷眼瞥向還想辯解的三名赤雲峰弟子,「白焰峰每個月給赤雲峰多少的丹藥,嫡傳弟子優先享用;紫電峰又給了這些嫡傳弟子多少額外的靈石?我碧影峰已經主動讓出了嫡傳弟子的分例,就是為了讓同門更妥善利用這些得來不易的資源,師兄倒是教的好徒弟,學藝不精不打緊,連個打雜的都打不贏還有臉回師門告狀,再吆喝清湖派上下一起來圍觀自己輸得多慘,是嫌臉丟得不夠多,丹藥靈石浪費得不夠徹底嗎?」
「你……」無涯子知道定瀾這是抓到了把柄借題發揮,畢竟讓碧影峰讓出嫡傳弟子的丹藥與靈石分例,就是他起的頭。
借的還是玉衡已經身死,碧影峰已無有望飛升的嫡傳弟子為由。
提起了這茬,掌門就不得不出頭了,畢竟他在這事上是愧對碧影峰的。「都是同門,大家就各退一步吧!」白發蒼蒼的老翁扯了扯師弟的袍袖,暗暗提醒他,可別忘了從以前到現在,他就沒在口舌之爭上贏過定瀾,定瀾當初之所以會在分例上讓步,完全是因為那時才痛失愛徒,沒心思再和師兄斗。事到如今真要勾起這女人的斗志的話,誰難看還很難說!
定瀾冷哼一聲,「那就辛苦掌門和師兄特地來向定瀾請安了,今天定瀾沒心情敘舊,掌門和師兄還是把自己的門徒帶回去,好好鍛煉鍛煉。今天尚且是犯到我門下一名雜役,定瀾不會和師兄計較,若是犯到別的門派,輸個灰頭土臉,別說清湖派顏面掃地,有沒有命回來告狀還說不準!」
向她請安?不和他們計較?無涯子氣到七竅生煙,一張臉都扭曲變形了,卻不得不被掌門師兄拉著鳴金收兵。
赤雲峰眾人走後,碧影峰這里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也包括荊千川。
他都不知道原來這虎姑婆連嘴上功夫都這麼能打!
然而方才為了護短而橫眉冷對同門師兄的定瀾,依然沒有正眼瞧荊千川一眼,只是在經過他身前嫌惡地擰起眉,冷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當得起嗎?」
這話也不知是針對玉憫,或針對荊千川,但接著定瀾又道︰「今天開始,禁足半年,除了清涼居,你哪兒都不許去。」
荊千川正愧疚自己害玉憫被禁足,誰知玉憫反而一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乖啊,半年而已,正好把我給你的經書全抄完。」
「被禁足的不是你嗎?」荊千川一臉憨傻。
玉憫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打人的是誰?」
「……我。」
「這不就對了?冤有頭債有主,下次打人前先想三炷香的時間,總會想到不用硬踫硬浪費力氣的解決法子。」她捏了捏小孩氣鼓的臉頰道。
「比如?」
「你可以去查查我給你的藥典,在丹藥里加多少瀉藥可以不被發現……你以為赤雲峰常常需要止瀉藥是巧合嗎?」
禁足半年?有什麼好怕的?他大爺又不是沒被關過!
但大話才說不到三天,荊千川就覺得自己渾身長蟲,哪兒都待不住了。
吼——受不了啦!
他「砰」地打開小竹屋的門,瘋狗一樣的往山下沖……
「爺要出去浪,天皇老子也別想攔住我——」
然後他就被定瀾設在清涼居周圍的結界教訓得慘兮兮,虎姑婆的結界不是開玩笑的,荊千川一腳才踏出清涼居,立刻感受到五雷轟頂的滋味,全身被天雷打得皮開肉綻。
這讓他不得不乖乖在床上躺著。
「你真是皮癢啊,不是叫你乖乖待著嗎?真的那麼想當山猴子,清涼居讓你想繞幾圈就繞幾圈,保證能累死你!」玉憫替他上藥時忍不住叨念道。
「那個虎姑婆下手真狠……」他來到碧影峰這兩年,定瀾就沒少因為他犯了碧影峰的戒律而嚴懲他。定瀾雖然不讓赤雲峰的人帶走他,自己懲戒起人來也沒在手軟的,讓他躺上十天半個月是常態,所以在荊千川心目中,定瀾就是虎姑婆!
玉憫沒好氣地把藥膏用力往荊千川裂開的傷處戳。「師父罰你,最多就是皮肉傷;讓你去了赤雲峰,能不能成人樣還不知道呢!」說完又覺得對一個孩子解釋那些毫無人性的酷刑似乎不妥。
荊千川哼道︰「還能有我老子狠嗎?」
玉憫嘆氣,在上完藥後拿藥缽敲了一下荊千川的頭,「乖一點,把傷養好,然後安生待著念點書吧!」成天這麼魯莽,長到幾歲一樣會吃大虧的。
半妖的體質強韌,玉憫給的又是最好的藥,被雷打得全身焦香的荊千川休養沒幾日就活蹦亂跳了。
讓他看書?天塌下來都沒門!
他百無聊賴地在清涼居亂晃,晃呀晃便來到玉憫的院子,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貼著牆,蹭到傍著花籀的小屋外,果不其然看見了小屋里在窗邊讀書的小白兔。
荊千川露出一個略顯猥瑣的笑,然後想起什麼似地身子一晃,人又不見了。
其實早就發現他行跡的朝華等了半天,沒等到預料中的打擾,他反而有些坐不住了,偷偷瞥了幾次窗外,心里又想著那家伙說不定又故意釣他呢?于是強逼自己繼續專心看書。
可他的眼楮雖然回到書本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那個傻子放棄了嗎?不知怎的,朝華有點失落,連假裝看書都做不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窗外總算傳來敲擊聲響,朝華忙回過神,就看見荊千川那張傻到不行的笑臉。
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骨相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可笑起來就是像個蠢蛋。
朝華成功地維持住斑冷的假象,但荊千川仿佛沒看見,往他窗台邊的桌上擱了好幾顆枇杷,「清涼居里這時節能摘的只有這個。」他一臉遺憾,然後看向小白兔,「一直念書會變笨的,來陪我聊天吧……不,是听我聊天!」
朝華本來想反問他,是念了多久的書,才能像他這麼笨?可是又想到這蠢蛋還以為自己無法開口。
不知怎的,他暫時不想解開這個誤會。
橫豎書也看不下去了,朝華悄悄出了小屋,荊千川一把拉住他的手,食指抵唇,「你忘了關窗,就這麼跑出來會被發現的。」他還替他把窗關上,然後拉著他往僻靜處走,「我知道一個地方,這里的人很少會去。」
荊千川帶著他來到竹林里的木造小神龕。荊千川不知道這里為何會有一座小神龕,神龕里只有一顆圓滾滾的石頭,綁了紅布,每天除了清晨會有人來換上新鮮的花和水之外,幾乎不會有任何人造訪此處。
兩人在神龕前的台階上坐下,然後荊千川便讓朝華見識到什麼叫做一張嘴抵十張嘴,一個人可以演完一台戲,若讓荊某人張開嘴,他可以從日升說到日落,從開天闢地說到地老天荒。
朝華不得不雙肘擱在腿上,雙手支頰,暗暗想著︰
他口不渴,嘴不酸?
朝華絕不承認自己一直被這個蠢蛋逗笑。
當荊千川總算自滔滔不絕中停頓下來喘口氣,朝華還忍不住覺得這竹林子實在太安靜了。
但荊千川只是直愣愣地看著他,看得朝華忍不住低下頭,心想他怎麼了嗎?
「可惜你不能說話,不過你笑起來很可愛啊!應該多笑才對。」當那兩顆又大又圓又清亮的眼楮彎成了半月狀,櫻唇勾起迷人的角度,簡直像小太陽一樣閃閃發亮,看得他一顆心跳得好快啊。
朝華斂住笑,思考著什麼時候該告訴他,他只是懶得說話。
有鑒于這家伙如此聒噪,他怕自己如果月兌去了不能開口的假象,可能會被逼著跟他一樣說個不停,于是朝華決定暫時還是裝啞巴的好。
荊千川搔了搔後腦勺,後悔自己干嘛提醒小白兔她在笑的事實呢?他決定以後就偷偷欣賞她的笑臉就好!
荊千川從兜里模出兩顆桃子,「之前應該多摘一些放冰窖里才對,等我解禁桃子都沒了……洗過的,放心吃。」說罷率先咬了一口證明自己沒有唬人。
見朝華還拿起桃子聞了聞,荊千川馬上強調︰「我天天都沐浴的,很干淨!」
「……」朝華見他急于辯白的樣子,其實有點想笑。
他只是喜歡這些桃子的香氣。
好像他摘來的這些桃子跟外面的不同,特別香甜。
「碧影峰只有女修,本來我不覺得有什麼,現在覺得真是太好了……」荊千川一邊啃桃子,一邊嘖嘖有聲地道︰「他們就愛譏笑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以前從不覺得有什麼,但從我有記憶以來到現在所看到的,我覺得還是女人比較好,那些男人簡直不能再更惹人厭了。」荊千川一點也不避諱跟小白兔提起自己半妖的身分,說完還泄憤似地用力咬了一大口桃子肉。
朝華聞言低下頭,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裙擺,並攏了原本擱得有點隨興的雙腿。
看來他得假裝的可不只一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