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荊千川心里是愧疚的,她心想醒來後得趕緊向朝華道歉。
誰知景色再次轉換,她沒醒,這次她出現在一座蓋得挺招搖的人間府邸,顯然正在舉辦某種慶典的府邸內賓客雲集,當中絕大多數都是五大修真道派的門人以及獨霸一方的大妖。
在他那個年代,妖道雖然不算和睦共處,但也不到箭拔弩張的地步,共同參與某場盛會並不稀罕。只是她心里納悶自己為何還困在寒蕪子的記憶里,四下張望,很快地便在一群礙眼的清湖派門徒當中發現了一襲黛紫色勁裝,既不和同門打交道,對周遭一切也完全不好奇,安靜冷漠地坐在角落的朝華。
荊千川心里有什麼一閃而過。
清湖派的弟子在未有道號前,下山都得穿上弟子的制服,而且在當時各峰顏色不同,例如眼前多是穿著深紅勁裝的赤雲峰討厭鬼,同行的還有兩個青衫的碧影峰女修、三名黃衫的綿羽峰符修弟子、三名黑衣的黑水峰陣修弟子。而紫衫的紫電峰顯然就只派出了朝華一個人。
當然,每次如果有什麼肥缺,赤雲峰無論如何都會多搶好幾個位置,當然會影響其他峰的名額。
荊千川幾乎不記得自己上輩子見過朝華穿弟子服飾的模樣,因為他很年輕就進入元嬰期,擁有道號,成為清湖派祖師爺座下的記名弟子。
呃,好像有過那麼一次。
突然想起些什麼的荊千川發現朝華悄悄地起身離開大堂,因為他獨來獨往的關系,同門里幾乎沒有人發現他的離開。
荊千川跟著朝華,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跟著朝華的荊千川,在這座豪華府邸用來讓賓客休憩的別苑里,「巧遇」了當時跟所有賓客一樣沖著歐陽家傳世神器而來的荊千川。
包括這次,往後的很多「狹路相逢」當然都不是巧遇。紫電峰峰主和黑水峰峰主是摯交,黑水峰峰主顧雪延對老友突然收了一個天分那麼高的弟子相當欣羨,端木夕也有彌補這個關門弟子的心意,總是拉著老友指點朝華陣修的技巧。
而卜卦是陣修的入門功,朝華學得比黑水峰任何一個弟子都好。
對當年完全不記得朝華的荊千川來說,只記得自己在離開清湖派時發誓,今後看到清湖派的人都要讓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而對于如今透過朝華的記憶重拾一切脈絡的荊千川來說,這是她不想再回顧一次的修羅場。
「別看別看!不好好在屋子里待著,出來吹什麼冷風啊?」荊千川徒勞地在眼底寫滿急切的朝華面前跳上跳下,他臉上的期待與雀躍越明顯,她的心就越沉重。
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不可能改變,該遭遇的還是會遭遇。
荊千川那會兒已經帶著四個小弟決定開始搜集天下神器,第一個目標就是歐陽世家的射日弓,而當時的家主一來想讓下一任家主亮亮相,二來也有感于歐陽世家一代不如一代,便以有能者得射日弓的名義召開了一次修真界的競試,如果歐陽世家的下一任家主無法在競試中勝出,射日弓自然送給有能力的人。
听起來很不劃算,但是當時整個歐陽家只有下一任家主進入元嬰期,幾乎已經沒有什麼修真能者。而前來參加這場競試還有一個條件——只要交出一千靈石,並且在化神期以下,都能參加競試。
一千靈石不是小數目,要知道清湖派嫡傳弟子每月分例的靈石也才三十枚,記名弟子不過九十枚,但是相比起神器射日弓不值一提,當年的歐陽家家主想必是打著以後不在修真界混,囤多點靈石,讓後代改做生意發家致富的如意算盤。
後來荊千川的「暴行」也證明了歐陽家的家主有先見之明,有多少沒有能力護住傳世神器的家族與門派被荊千川這大魔頭給滅了?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呢!
因為這個條件,歐陽家可以說來者不拒,荊千川當然也打算試試自己的身手,起碼了解一下自己要是到處打家劫舍會踢到多少鐵板,而且能用不流血的管道取得神器的話,為什麼非要打打殺殺呢?他可沒有酷愛殺人的特殊癖好。
荊千川忍不住蹲抱住頭,對接下來的「重逢」千百個不願回顧,她現在知道當年這樣的重逢對朝華來說有多殘酷了。
那時的他認為,既然天下人視我為惡棍,那我豈能辜負這惡名?想洗白沒人信,不做壞事卻被當壞人,那不是虧大了嗎?尤其當時他已經收伏了渾沌和鯤鵬,還有丹曦和丹桂,那些修真者和大妖一見他身邊跟著四名各具特色的美少年咳!不要看沌沌現在腫了好幾倍大,沒腫以前確實是很可愛的——便認定這四個就是他的孌童無誤,滿臉鄙視之余當然也
是羨慕嫉妒恨。
那他當然要讓那些滿腦荒唐婬亂思想的偽君子更加地羨慕嫉妒恨啊!所以每天閑著就是跟他的「孌童」們嬉戲。那天的戲碼是他蒙上眼楮和他們玩捉迷藏。
「小寶貝兒……快到我懷里來!」
操!荊千川都快忘了自己當年盡學一些不入流的花樣,抬起頭果然見到朝華的笑容凝在臉上。
更慘的還在後頭,其實對荊千川來說,蒙眼根本不礙事,他完全能知道花園里多了個人,當時純粹想惡心這些道貌詩然的修真王八蛋,故意貼上來將人抱個滿懷,還順手模兩把吃豆腐。
嗯,荊千川都還記得,他對于來人精實的胸膛以及硬挺的挺有好感,揉了兩下仍意猶未盡。
荊千川本來不想看朝華的表情,只是當他頰上浮現一片緋紅,既氣惱又偷偷開心的模樣,讓她覺得……慘了,現在他越是不死心,一會兒就越難受。
果不期然,當荊千川摘下蒙眼的黑布,對期待著他會滿臉驚喜的朝華露出不以為然的輕蔑神情後,朝華的神情都有些僵硬了。
「哪來的……」荊千川看清了朝華身上清湖派的制服,臉上什至流露出敵意,「不長眼的清湖派孫子?」
「我是朝華。」可以看得出來,朝華努力地在無視荊千川那些讓他失望的行徑。
「我管你朝華夕華,清湖派的孫子在老子眼里就是臭蛆。」>荊千川還嫌惡地揮著手趕人,「快滾,趁現在老子心情好不拿你開刀。」
朝華的膚色偏白,但直到現在,荊千川才知道當他臉上血色盡失是什麼模樣。
「連我也是嗎?」他的嗓音甚至有些顫抖。
「不是啊!我那時記憶被吃了!根本不記得你……」但她怎麼著急也沒用。
「你怎麼?」荊千川這才正眼瞧他的臉,然後嘖嘖兩聲,「是生得相當標致,如果不是清湖派,倒是可以考慮……」
「不是清湖派就可以嗎?」朝華的聲音又恢復了一點元氣。
荊千川看著朝華眼底又重燃火花的開心模樣,心都扭疼了。
「不是,你也別這麼沒骨氣……我那就是胡說八道啊!」她跳腳。
「不是清湖派,那就考慮收來當爐鼎!」荊千川听到自己那殺千刀的嘻笑口吻這麼說道,忍不住閉上眼,不忍心看朝華臉上的表情了。
蒼天啊!怎麼不來一道雷把那個混蛋的家伙給劈了?
「我已經努力變強了,不會再成為你的累贅。」當荊千川听到朝華厝啞著嗓子這麼說道,她睜開眼,只看見他強撐著笑臉和尊嚴,還想挽留些什麼,當下都想給他跪下了。
「寶貝兒!我錯了還不行嗎?以後乖乖給你生一打的孩子,乖乖幫你女乃孩子、暖被窩絕不反悔!」快放她出去,再看下去她想去跳河了!
而那個混蛋荊千川搔了搔腦袋,不明白自己怎麼又惹來了爛桃花?當下只得揮了揮手,「我收小弟很嚴格的,但是只要是清湖派,那就是不共戴天,你還是趁我心情好快滾吧!」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朝華道。
荊千川想起了朝華是怎麼向自己證明他的實力。
就是在這場比試中,唯一能壓制住荊千川的朝華一戰成名,盡管射日弓最後被實力一騎絕塵的荊千川贏定了,但在競技中唯一能和荊千川勢均力敵的朝華不只成功進入元嬰期,更成為人族道士們寄予厚望的明日之星,畢竟當時五大派派出的全是得意弟子,卻被一個半妖壓著打,如果不是還有朝華挽回五大派尊嚴,恐怕當時人族道士的老們都要集體吐血而亡了。
而那會兒的荊千川,老早忘了這個莫名其妙要向自己證明實力的手下敗將,帶著射日弓和四名小弟快樂地向下一個神器進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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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景物再次轉換,發現自己還是沒醒,荊千川忍不住向著蒼天大喊︰「老天爺啊!我認錯了還不行嗎?快讓我醒來跪算盤啊!」她一定跪好跪滿,絕不敷衍!
這次的景物依然沒能立刻勾起她的記憶,不過看著躺了一地睡著一般的僕役,連看門狗都睡到流口水,荊千川心想這八成是哪個被自己滅了的門派或修真世家吧?
那短短六十年里被他滅掉的修真世家與小門派,沒有上百,也有八九十,還真的沒辦法一個個都記得。
荊千川環視周遭,首先找到的,是幾乎融入夜色中,披著一身黑色斗蓬,站在院子中央,像在等著誰的朝華,當然這時宇內都尊稱他一聲寒蕪子。
當她听到從屋里傳來不正經的嘻鬧聲時,就證明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荊千川轉過頭便見到轉著一把小花傘玩兒的自己,一手還勾在丹曦的肩上,眼看就要親過去,荊千川都沒臉看了,轉過頭卻見朝華斗篷下的拳頭握得死緊,哪怕臉上努力裝作無所謂,眼底卻泄漏了他的嫉妒與受傷。
「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樣!」荊千川依舊徒勞地想擋在他面前,「我就是逗著他們玩,你沒看到後面的丹桂那小子臉臭得像大便嗎?」荊千川也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那種惡劣的興趣,那種瘋狂嫉妒的表情在任何人臉上她都覺得好玩,獨獨在朝華臉上,她著急卻又無可奈何。
上輩子的荊千川當然也發現了朝華,簡直沒好氣到極點,「怎麼又是你……」而這時的荊千川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潮。
旁觀著回憶的荊千川想起來了,這是他被困在五芒陣里三年,月兌逃之後,首次再遇朝華,當然會想起被困在法陣里那些幻境里的一切。
「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朝華的嗓音和表情,似乎還是人前那個恃才傲物的寒蕪子,但擋在他面前的荊千川看到了藏在斗蓬的陰影下,泛紅的眼眶。
「不是啊!我記憶就被沌沌那王八蛋吞掉了……」
「難道我應該很想看到你嗎?」荊千川白眼一翻,「你要是想替天行道就快點亮家伙,我很忙,還要趕場的。」
「跟我回去。」朝華卻只是執拗地道。
「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你親口答應過要回去接我,既然你不認帳,我只好自己來了。」
荊千川簡直不能想像自己會怎麼回答,她看到自己那張臉扭曲成一副欠揍的模樣,並且不出所料地開口道︰「原來人族道士千年一出的天才寒蕪子,也不過爾爾,顧雪延那老頭有沒有跟你說過,百年浮生陣非常危險?意志不堅,頭腦不清,千萬不要隨便亂玩,瞧瞧你幻境跟現實都分不清了……你要是還沒睡醒,老子不介意賞你幾巴掌讓你清醒點,不過我沒空陪你過家家,失陪!」
把他困了三年的百年浮生陣,其實經歷了不只三年,三生三世,他們都在重復著相似的故事和相似的角色——他最後遵守了承諾回到朝華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