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嬸,你前幾天喝了我開的藥方子後,胃有好多了嗎?」
姚芝恩院落的廳堂里,她和個婦人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前,她幫婦人把脈後問道。
她想到的便是幫他治風寒,而要做到這點,首先,她必須證明自己是有醫術的。
要如何證明呢?府里有小毛病的下人不少,她可以先幫下人看病。
可是人人都怕極了她這個死而復生的人,又該怎麼辦呢?簡單,讓雲娘和翠花把菩薩送她回陽間,賜予她醫術天賦那一套說詞傳出去。
人人都懼怕鬼怪,卻十分祟敬神明,菩薩這說詞化解了眾人對她恐懼的目光,再者,她是真的懂醫術,借由替人治病,更加強了神賜醫術的說法,現在,受到她醫治的下人們,都成為她的宣傳小幫手,如今府里應該沒人不知道這套說詞。
唐姨娘也幫上她很大的忙,親自向父親說明是她治療了韋安,韋安才學會說話的,對她是更大的加分。
現在,她只要耐心等待時機就好。
她听說父親的風寒患了近一個月都好不了,這次替父親看病對她而言是絕佳的機會。說人人到,守門小丫頭入內,說姚賢派人來傳話了。
「小姐,老爺讓您馬上過去一趟!」
雲娘和翠花都喜出望外的望向姚芝恩。
「走吧!」姚芝恩自椅子上站起,信心滿滿地道。
主僕三人隨著丫鬟走了一段路,到了姚賢的院落,先前不得其門入,現在護衛看到她來了,眼神都變得閃閃發亮。
畢竟受到菩薩照拂的人,誰不敬重呢?
「小姐,您來了,快請進吧!」
姚芝恩來到廳前,被領進廳,就見坐正中間主位上的姚賢和蔣氏。
姚賢身強體壯,臉部輪廓深邃,看得出有風流的本錢,此時雖因風寒臉色帶有病氣,精神不濟,但朝她看來的眼眸是非常精爍有神的;嫡母蔣氏高瘦,相貌普通,臉上涂了不少脂胭增色,一身珠光寶氣的,有點俗氣,唯獨那雙眼異樣精明,不屑打量的神態盡顯刻薄。
這兩人都是要小心對付的人,姚芝恩提醒著自己,緩緩地走到他們面前,恭敬的請安道︰「爹、娘。」
「府里傳得沸沸揚揚的,說你起死回生,是菩薩送回來的,真有此事嗎?」姚賢因風寒不愈,說話帶有濃濃的鼻音,一雙利眸打量起她,覺得她氣質都變了,過去那種小可憐惹人厭的樣子都不見了。
「是啊!還真厲害,說是菩薩賜給你醫術,讓你替人治病,听說你那住處,都成了小醫館了。」蔣氏話中帶刺,明顯不信什麼菩薩之說。
姚芝恩垂下眸子,沉穩地道︰「女兒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等經歷,我記得我走在一條黑漆漆的路上,菩薩現身了,四周彌漫了金光。菩薩告訴我,我陽壽未盡,祂將賜給我天賦,讓我在世間行善,救助百姓……」
蔣氏不屑的哼聲,打斷她的話,「是你在作夢吧!你在耍什麼花招……」
「安靜點。」姚賢不耐的揮了揮手,見蔣氏閉上嘴,一雙如鷹銳利的眼打量著姚芝恩,徐徐問道︰「听唐姨娘說,是你治好韋安的病。」
姚芝恩知道父親是信了這菩薩之說,說道︰「其實韋安並沒有生病,他是語言發育遲緩,只要多點耐心與他對話,就會進步神速。」
姚賢听她說得謙虛,並沒有攬功,頗滿意地點了頭,又問︰「你什麼時候發現你會醫術?」
姚芝恩將早想好的台詞慢慢說出口,「女兒房里有幾本表哥送來的醫書,以往都是隨便翻的,畢竟看得懂字卻不知其意,但我現在看醫書,就像被醍醐灌頂,瞬間能融會貫通,連把脈和針灸都無師自通了,女兒深信,這就是菩薩賜給我的天賦……」
說到一半,姚芝恩抬起眼,直視著他道︰「爹,听說您要把名下的博仁堂收了,可否讓我一試?菩薩希望女兒用醫術行善救人,女兒大難不死,想遵照菩薩的指示行醫行善。」這可是相當大膽的話,姚賢臉色頓時變得嚴肅,很難相信這是他印象中懦弱內向的五女兒能說出來的話。
「真是反了,這丫頭是跟老爺您要博仁堂啊!都忘了自己要嫁人了嗎?」蔣氏拉開尖銳的嗓子朝丈夫喊道。
姚芝恩毫無退縮,仍是直視著父親,「爹,如今我在菩薩的恩賜下學會醫術,我想我或許可以讓博仁堂起死回生。听說博仁堂才開三年而已,就這麼收了不可惜嗎?爹,要是博仁堂的生意起來了,就能賺錢了,另一方面,女兒也可以遵從菩薩的旨意行醫行善,這是兩全齊美的好事。」
姚賢的姚記旗下有布店、南北貨鋪,銀樓錢莊、酒館什麼的應有盡有,就唯獨沒開過藥鋪子,姚賢是個有野心的人,見京城最大的藥鋪子聖惠堂生意興隆,三年前便大膽一試,卻因不諳此道加上用的人不對,導致一開店就虧損到至今,就這麼收攤了,確實是有損他這皇商威風的。
只是,姚賢也覺得姚芝恩太大膽了。
明明是個只該待在後宅的無能女子,竟想利用他的藥鋪子行醫,還試圖說服他答應,連兩全齊美這種話都說得出口,著實讓人不悅。
他不以為然的一哼,帶著怒意斥道︰「你這半調子醫術,治治個小毛病是可以,要當坐堂大夫真的行嗎?再說,哪有女人當大夫的,你當你是趙女太醫再世?女人當什麼大夫?從沒听過這種事!你這個丫頭死了一遍膽子都變大了,竟還敢跟為父的談交易!」趙女太醫是十年前出現的女大夫,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在太京王朝名聲響亮,受到百姓們的愛戴,還被召進宮里當女太醫,卻在五年前離奇身亡。
有人說她是過于操勞猝死,也有人說她是詐死退隱,因為遺體被送出皇宮後,就這麼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被葬在哪里,只留下她的傳奇。
姚芝恩來到這個太京王朝不久,還不知道趙女太醫的事,但她听得出來,父親是對她的醫術有懷疑才會搬出趙女太醫的事。
她邁上前一步,又膽大直言,「爹,請讓我證明我的醫術,听說爹的風寒都快一個月了還不愈,可否讓女兒把脈看看?」
蔣氏真听不下去了,這丫頭不知道哪學來三腳貓的功夫,就張狂起來了!
「府里王大夫都治不好的風寒,你能做什麼!你該不會是為了推掉和林老爺的婚事,才會故意撒謊說什麼菩薩顯靈,以為只要能靠藥鋪子賺錢就不必嫁人吧?你別想!」蔣氏怨恨的瞪著姚芝恩那張和葉氏長得相似的臉蛋。
她恨那個女人,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女人帶給她的羞辱!她真恨不得眼前的丫頭在自盡那天可以流光血死去!
如今就算這丫頭活下來,她也不會讓她好過,她就是要這賤人的女兒後半輩子全毀,她不會讓她有扭轉局勢的機會!
和蔣氏一樣,姚賢當然也懷疑姚芝恩的說詞,但是姚韋安會說話是真有其事,她替下人們把病治好也是事實,再加上他都大發雷霆了,她居然還沉得住氣的說想幫他把脈,試著證明她的醫術,讓他不由得改變了主意。
「那就過來把脈吧!」他倒想看看,她是真有本事還是在耍花招。
「老爺!」蔣氏真不敢相信丈夫竟被說動了。
「閉嘴!」姚賢朝她一瞪,蔣氏只能把不滿吞下去。
姚芝恩心里一喜,走到父親跟前為他執手把脈,再觀望他的面相,要他吐舌,看過後她道︰「舌質淡紅,苔薄白,脈浮緊。爹,您這是風寒襲肺,您有打噴嚏、流清鼻涕、咳嗽、痰稀白,以及渾身酸痛、怕冷的癥狀吧。」聞言,姚賢微微挑了眉,看來是真的懂醫術,不過……
「你說的跟王大夫說的一樣,但王大夫開的藥方子我吃了沒用,你開的藥方子難道就有用?」
姚芝恩心里一咯噎,這四月天里很容易染上風寒,但只要對癥下藥並不難治愈,她本以為是姚賢的藥不對癥,病況才會纏綿至今,然而听了他的話,顯然不是這個問題。
為什麼會治不好呢?是有她和王大夫沒有發現的問題嗎?
是飲食出了錯?還是沒按時喝藥……
在這時,姚芝恩注意到姚賢脖子上有著淡紅色的疹子,正要開口詢問,冷不防地,姚賢一陣狂打噴嚏又流鼻水,身旁的僕人趕緊遞上帕子。
姚芝恩仍然很介意那疹子,順著目光看去,進而發現姚賢身後的矮桌上放了個精致的小金爐,正焚燒著燻香。
難怪她打進屋子里來,就聞到一股淡淡好聞的香氣。
「這香是……」
當然沒有人會回答姚芝恩這個問題。
蔣氏嫌惡的看她,「出去吧,老爺要歇息了。」她哼了哼,露出充滿惡意,存著看好戲心態,苛刻至極的笑,「下次來,你就替老爺開個藥方子,要是喝了沒用,你就等著嫁人吧!」
姚賢本就對姚芝恩沒多在意,耳听妻子刻薄的言語自然毫無反應,讓下人伺候著回房了,姚芝恩想攔也攔不住,幾個奴僕上前請她出去。
她于是不再逗留,與其留下來浪費時間糾纏,還不如繼續在姚賢的病上下功夫,這是她唯一翻身的機會,她非得治愈姚賢的風寒才行,如今便要查出那讓病情反復的根源。
「小姐,還好嗎?」
雲娘和翠花在外頭等待,一見她踏出廳堂忙圍住她問。
姚芝恩沒有回答,一逕往前走。
直到她見附近沒閑雜人時才道︰「你們誰可以幫我查查父親的日常飲食?」
翠花自告奮勇道︰「小姐,奴婢來吧,廚房里除了那位方大嬸可以問,奴婢有認識的丫鬟在老爺的院子里做事。」
「翠花,那拜托你了。」姚芝恩朝她點了下頭,又道︰「還有,我進去大廳里有聞到某種燻香,那不知是燒著什麼香。若不是飲食有狀況,就是有外力所致導致風寒不愈,我在猜,父親是不是因那燻香不適……」
她頓了下才續道︰「我看見父親脖子上有疹子,起疹子的原因很多,除了吃食,有的人身子敏感,聞到某些氣味便會打噴嚏、流鼻水、起疹子,我猜,父親恐怕不適合用那燻香。」
「這交給奴婢來查吧!」雲娘難得興奮的道,總算有她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奴婢去查查燻香的來源,打听這燻香是何時開始用的,老爺又是何時發疹子的,在老爺身邊,奴婢也有幾個熟稔的朋友!」
「雲娘,也拜托你了。」姚芝恩又仔細地想有沒有被她忽略的細節,倏地想起前些天送藥進院落的下人說過的話。
他們說,老爺怕苦,不愛喝湯藥,向聖惠堂買昂貴的藥丸吃,那她開了方子恐怕他也不願喝,不喝就難以痊愈,她也得把藥做成藥丸才行……
姚芝恩轉向雲娘問道︰「我們買得到蜂蜜嗎?」
雲娘面露為難,「蜂蜜嗎?是買的到,但可貴了,小姐,您買蜂蜜做什麼?」
姚芝恩微微一笑,「我想用蜂蜜做藥丸。」
姚芝恩在現代是名中醫師,參與了自家中藥藥廠的藥品研制,將各種中藥藥方用膠囊包裝推出市面,獲得了不錯的回響,在這里她得純手工煉制藥丸。
說到這個,姚芝恩就很感激過世的爺爺曾教過她用蜂蜜做藥丸,將藥材搗成粉,再熬蜜來拌藥粉,做成蜜丸。
用蜜蜂來制藥丸,是最古老做藥丸的方式,蜂蜜不只有黏性方便藥丸成形,且類似甘草可以滋補脾胃,調和藥性,讓藥丸不那麼苦,更能防止中藥氧化變性,可說是最適合制藥丸的良物。
在這太京王朝並不盛行吃藥丸治病,多數人還是習慣自己抓藥煎藥喝,不習慣吞藥丸,而且藥丸對一般百姓來說也太昂貴了,只有在大醫館或大一點的藥鋪才買得到。
但反過來說,藥丸市場有開發的空間。
事實上,做蜜丸不需要太困難的技術,且一次份量只要做的多,成本就能壓低,能以平價的價格販賣,讓更多平民受惠,不讓高價壟斷市場。
她想,姚賢對這利潤肯定是感興趣的,當然前提是,她必須成功制出蜜丸才行。
距離上次做蜜丸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但當初爺爺是手把手教過她的,她還記得制作的順序,以及藥粉和蜂蜜的比例,她想,只要多練習個幾次便能成功制出來。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姚芝恩沒有那麼多練習的機會,因為蜜蜂遠比她想象中還要昂貴,還有中藥材也不便宜。
為了買這些,雲娘都挖出了她們賣荷包攢來的銀子來湊,也跟唐姨娘、江姨娘借錢,她一定要一次成功制出蜜丸,要是失敗了,她就沒銀子再買藥材了!
姚芝恩因此更加謹慎小心的制蜜丸,首先,她將抓來的中藥研磨成粉,各種藥材的調配比例必須是正確無誤的。
接下來是煉蜜,她將蜂蜜放進鍋里,放了一點清水用小火煮,煮到蜂蜜冒出大量黃色泡沫時關上火,把煉好的蜂蜜分成三等份,分別放入三種不同藥性的藥粉攪伴,最好是五百公克的藥粉,配上六百公克蜂蜜的比例,但得視中藥的藥性做微調。
攪拌均勻,放涼到不燙手後,姚芝恩雙手抹上芝麻香油,像揉面一樣,將拌好蜂蜜的藥粉揉成面團狀,再搓成長條,用刀切成一份一份,與之搓圓。
最後一步,是把這些蜜丸放進鍋子里用灶火保溫烘干。
因為爐灶和她在現代使用的電子鍋不同,差一點火候就會失敗,所以她將這些蜜丸分成好幾次烘干,再從中選出最成功的。
終于,大功告成了!
姚芝恩看著長盤上一顆顆煉制好的藥丸,因藥性不同,用形狀大小做區別,總共有四種不同的藥丸,這四種藥丸必須一起配水吃,才能達到成效。
雲娘和翠花都幫她打探到需要的情報了。
那燻香是一個新納的梁姨娘送上的,從老爺染上風寒後便幫他點上了,說是風寒讓人昏昏欲睡,讓他提神用的,老爺頭一回用燻香,覺得有效,屋子里便從早到晚都點著,但之後他流鼻水的現象就更嚴重了。
而那脖子上的紅疹,據說老爺從來沒有吃東西過敏過,是自點上燻香後才長疹子,王大夫有來看過,也說是過敏,但沒找出原因,也因為老爺不愛喝藥,只開了膏藥擦而已。
林林總總的說起來,姚芝恩認為燻香就是過敏源,若輕忽過敏源,只吃治風寒的藥,沒根治過敏,這風寒當然好不了。
因此,在她煉制的這四種藥丸里,除了治風寒的藥丸外,還配上了專治過敏的藥丸。
「小姐,這就是蜜丸嗎?」雲娘和翠花都看得雙眼發亮,她家小姐居然做的出這種市面上昂貴的蜜丸,真的太厲害了!
姚芝恩抹了抹額上的汗,「把小瓶子拿來吧,裝一裝就送過去!」她可沒時間休息。
沒多久,姚芝恩便提著一個木籃子前往父親的院落,還沒踏入院落門口,就見蔣氏從里頭走了出來。
在蔣氏身邊除了如影隨行的王嬤嬤,還多了個穿著櫻色衣裳的貌美少女,正摟住蔣氏的手臂撒著嬌,看起來頗為親密,不知說了什麼,把蔣氏逗笑了。
雲娘心知姚芝恩不認得,提醒道︰「小姐,她就是六小姐,您的嫡妹。」
姚芝恩點了頭,她听說過這嫡妹叫姚芝蘭,被蔣氏寵壞了,個性驕縱跋扈,曾把原主當成下人叫來喚去的,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遇上這對難纏的母女,偏偏是同條路她避不了,只能上前請安。
「女兒向娘請安。」
蔣氏見到姚芝恩,語氣滿是嘲弄,「兩天了,你的藥方子開好了?」
「是的,我正要去找爹。」姚芝恩點頭應道。
蔣氏見她手里提了個木籃子,挑眉問︰「這個是……」
姚芝恩當然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做了藥丸的事,就怕她從中搞破壞,簡單的說︰「這是要給爹的藥。」
蔣氏頗為吃驚,還以為她只寫個藥方子,沒想到連藥都煎好了,寶貝似的自個兒提著,難道是什麼靈丹妙藥嗎?
她是不信,但即便這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不想讓這丫頭真的治好老爺的病。
蔣氏命令丫鬟道︰「還愣著做什麼,快把五小姐手里的湯藥帶去給老爺……」
「娘,我自己送就好,我想順便幫爹把脈。」姚芝恩截斷她的話,堅持要親自走這一趟。
蔣氏眯起眼,竟敢反抗她,「你……」
她正要發火,姚芝蘭已拉著她的手臂催促道︰「娘,別管她了,我們不是要出門看戲嗎?再晚一點就演完了!」
蔣氏被女兒吵得沒心思管姚芝恩,她狠狠瞪了姚芝恩一眼,就不信她區區一碗湯藥真能讓她如願以償,「走吧。」
一從姚芝恩身邊走過,姚芝蘭故意把話說得很大聲,「娘,我才不信她說的菩薩之說,肯定是胡的,她一個躺過棺材的人那麼晦氣,怎麼會得到菩薩照拂!我才不想對上她的眼,跟她說上一句話呢,那可會讓人倒霉一輩子的!」
姚芝恩听到這句話並沒有反應,見她們母女走遠,和雲娘、翠花雙雙松了口氣。
要是她的木籃子被帶走了,里面的藥瓶子肯定會被扔掉吧!真是多虧姚芝蘭開了金口,「走吧!」
姚芝恩提好木籃子,跟護衛打了招呼,踏入了院落里。
五天過後,姚芝恩去了一趟姚賢的院落。
姚芝恩踏進廳里,早沒有先前聞到的燻香味,而坐在主位上的姚賢臉上不再帶有病氣,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看到她來了心情頗好的朝她揮了手,要她靠近點。
在這五天當中,她來過好幾趟,每天都替姚賢針灸,好改善他的過敏癥狀,讓他的鼻子舒暢點二尋麻疹早點好起來,吃藥加上針灸雙管齊下,如今差不多痊愈了。
相對于姚賢的神采奕奕,坐在旁邊的蔣氏一張臭臉,袖下的手攢成拳頭,握得死死的,不甘心姚芝恩治好了姚賢的風寒!
姚芝恩視若無睹,走到姚賢跟前關心問道︰「爹,您今天好多了嗎?」
「好太多了!你的醫術比王大夫還要精湛,果然是菩薩賜下的醫術!」姚賢聲音洪亮道,再也沒有濃重的鼻音,困擾他一個月的難纏風寒終于治好了。
姚芝恩謙虛道︰「爹,女兒只是發現屋里的燻香對您太刺激了,會讓您的癥狀更嚴重,要是沒這燻香,爹早就痊愈了。」
其實不單單只是燻香問題,姚賢怕藥苦,不愛喝湯藥也是一個問題,幸好換成蜜丸他就願意吃了,再加上姚賢飲食很正常,平日不吃辛辣食物也不飲酒,才能好得那麼快。
「你這孩子真是謙虛!」姚賢夸贊道,接著責難起始作俑者,「若不是你提起,我還不知道梁姨娘送上的燻香是我風寒不愈的主因,早不該點什麼燻香的,那女人還說可以讓我聞著有精神,豈料更嚴重……」
「爹,梁姨娘是關心您,恐怕也沒料到這個結果,您別怪她。」姚芝恩听出他的苛責,不禁為不認識的梁姨娘說話。
「你這孩子真善良啊!」姚賢感嘆道︰「芝恩,你這性子跟你娘真像,都是那麼溫柔善良。爹真愧疚過去忽略你那麼多,在你娘過世後也沒有對你好一點,你會怪爹嗎?」
「爹是這個家的支柱,養育我長大成人,女兒怎麼會怪爹呢?」姚芝恩說得十分真摯,心底卻不相信他的話。
從姚賢忽視原主,輕易地就打算把她許給一個老人來看,他是個本性無情的人,他如今會為過去的事感到抱歉,只是發現她有用處,並非真的反省,打從心底覺得自己錯了。
姚賢听了頗高興,直點頭道︰「真是個好孩子,爹以後會善待你的。」
「謝謝爹……」姚芝恩狀似感動的低頭道。
這是什麼狀況?蔣氏看他們父女倆一來一往的對話,發現到情勢徹底跳月兌了她的掌握,從她沒有攔劫到她送藥給老爺的那一天起,一切都變了樣。
藥丸!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丫頭竟會煉制藥丸,還當真治好了老爺的風寒!
這不成,她要阻止,絕不讓這賤丫頭得意!蔣氏插嘴道︰「老爺,林老爺說明天要來下聘……」
姚賢卻變臉了,銳利的目光掃向她,「你在說什麼渾話!芝恩的醫術這麼好,還難得的會煉制藥丸,怎麼可以將她嫁給一個將死的老人,這分明是在糟蹋她!把這事回絕,不準再提!」
「老爺……」蔣氏听得一口血都要噴出來,搗著胸口,臉上的粉妝都快崩了。
老爺這是認同了那個賤丫頭的醫術,怕是真的會接受她的提議……不,不可以!鋪子該是她的孩子的,而這賤丫頭就該淒慘落魄,怎麼能把鋪子給她管,讓她翻身?
「十年前有個趙女太醫,若是姚家出了個女太醫倒也不錯……」姚賢壓根不理妻子,喃喃地道,接著笑了,毫不隱藏他的野心。
他對姚芝恩道︰「姚記旗下的博仁堂總共有三間,這三間藥鋪子就歸你管了,務必要讓它賺大錢。」
誰也不知道姚芝恩听到這一句話有多麼喜悅,終于,她成功踏出了第一步,她改變了她原本要所嫁非人的悲慘命運,還得到她想要的事業。
她臉上沒有一點急躁,沉穩自信的道︰「謝謝爹,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蔣氏恨恨地瞪視她,卻是無可奈何。
姚芝恩一直忍耐到踏出姚賢的院落,才告訴在外頭等候的雲娘和翠花兩人這個好消息,兩人都為她感到高興。
唐姨娘和江姨娘在知道此事後,也笑著說等她發達後要靠她過好日子享福了。
第二天,姚芝恩帶著雲娘和翠花去視察博仁堂,她先去了總號,這才發現經營不善這情況遠比她想象的還糟糕,看這虧損的帳面就知道了。
難怪姚賢想把藥鋪子收了,日日虧損加上請來的大夫都離開了,一天沒幾個客人上門,關門是遲早之事。
明明店內寬闊,裝潢大器,為什麼會走到這地步?姚芝恩不禁詢問。
「因為聖惠堂就在隔壁大街上,那是有百年歷史的老字號大藥鋪,在京城一帶有十幾家分號,京城百姓們長久以來都習慣到那兒抓藥,那里的大夫醫術也精湛,深受信賴。
「所以就算姚記有皇商名頭,開了許多賺錢的鋪子,開藥鋪子也佔不上一點便宜,再加上博仁堂開不到一年,鋪子里就發生了有管事卷款逃走的事,那是一筆很大的錢,虧損很大……老爺見這藥鋪子賠了錢,更不敢再進藥材,請更好的大夫,放著不管的下場就是賠得更多。」
回答姚芝恩話的是負責博仁堂的李掌櫃,他早得到姚芝恩要接下博仁堂的消息,此刻並不隱瞞,雖然他很懷疑一個嬌俏的姑娘要如何扛下博仁堂的生意,但又想老爺既然會讓自己的女兒來接管,應該是有幾分本事,態度還算恭敬。
他也只能冀望五小姐真有才能,真的有傳聞中的醫術,能救活博仁堂,要不博仁堂收了,他和伙計們飯碗大概也不保了,畢竟老爺是個非常勢利的人,沒有用處的藥鋪和沒有用處的人,都是不會留的。
「那藥材放哪呢?」姚芝恩問道,對藥鋪子來說,藥材是最重要的。
李掌櫃帶她到庫房里看藥材,姚芝恩逐一檢查著藥材,微微蹙眉。
庫房里是有很多藥材,連上等的人蔘靈芝都有,但可惜保管不良,又放太久了,有發霉的現象。
她惋惜道︰「這都不能用了,勉強用藥效也都減低了,不如不用。」她又問︰「那分號鋪子有好一點的藥材嗎?」
李掌櫃搖了頭,「分號用的藥材,都是從這里送過去的。」
也就是說,沒有可用的藥材了……姚芝恩想煉制一些日常應急的藥丸,像傷風感冒、腸胃炎、頭痛,止痛消炎的藥丸,她都想試著做看看,這可需要用上許多藥材,此外,藥鋪子里也必須供客人抓藥,沒有藥材,等于沒辦法營業。
「看來得暫時停業了,等重新進藥材再開業。」姚芝恩打定主意後,望向李掌櫃道︰「李掌櫃,趁這段停業的日子,我們來討論一下博仁堂日後的經營方針吧,你在這里待了三年了,遠比我還要了解博仁堂,應該會有一些想法才對。」
「小姐,謝謝您看得起小的,小的自然會盡一己之力。」李掌櫃點頭。
雲娘和翠花插不上嘴,在一旁听著兩人的對話,都覺得要讓這博仁堂搖身一變成生意興隆的藥鋪子是大有希望的。
「首先,得重新進藥材,一定要品質好的藥材才行,然後,還要請大夫……」姚芝恩盤算著要做的事,就連藥鋪里的裝潢擺設她也想改造一下,才有嶄新的新氣象,吸引客人前來。
李掌櫃听了不得不打斷她,「小姐,依照現在的虧損,怕是連進藥材的錢都不夠呀……」
「這該怎麼辦才好,是不是要跟老爺拿錢?」雲娘憂心沖沖道。
姚芝恩仔細一想,臉色微沉。
姚賢嘴上說得好听,說什麼若姚家能出一個女太醫倒也不錯,將這博仁堂全權交給她,卻沒有多撥給她人手,也沒有發銀子給她。
難道他不知道,這藥鋪子虧損的很嚴重,沒有銀子,她事事都做不了嗎?
姚賢應該是知道的,這種甩手不管的態度或許是虧損太大了,顧忌得多,他不想再投入錢經營,要她自己想辦法,自求多福,或者……他是在考察她。
畢竟姚賢是個精明的商人,目前只看到她治愈好他的風寒,煉制出治風寒的藥丸,不知她的醫術高明到何種地步,有沒有能耐救活博仁堂,想暗中觀察她,確定她的價值,有價值,才會投資她。
但不管姚賢真正的想法是如何,她都不應該在第一時間求援。
李掌櫃在這時提出一個法子,「小姐,我們之前都是跟藥商進貨的,但藥商一般都賣得比較貴,一般尋常的藥材有農戶種植,我們可以尋找願意跟我們合作的人,直接與他們簽約收購,民間也有專門的采藥人,聘他們會比跟藥商買便宜,采來的藥也可以應急。」
姚芝恩听到采藥兩個字,雙眼瞬間發亮,「哪里挖到藥材?」
「這附近的山里就有了,一般常用的藥材都挖的到,只是數量比不上種出來的,品相也未必可用,若是要昂貴的靈芝人蔘,就要更往深山去……」
連靈芝人蔘都挖的到……姚芝恩冒出了個好主意,「那何必花錢找人采呢,我們自己挖吧,挖到了就是我們的,還能省下一筆買藥材的錢!」
自己挖?雲娘、翠花和李掌櫃听到這驚人之語都懵了,小姐是在……開玩笑吧?
姚芝恩是認真的,她認得許多藥材,上輩子也曾跟著爺爺到深山上挖過幾次野生藥草,所以她興致勃勃的帶著他們以及藥鋪的伙計們一起上山采藥材去。
果然古代山上資源豐富,像是用來補血的三七,預防感冒的黃耆,養顏女敕頰的桃膠應有盡有,若是能采到人蔘靈芝就好了!
姚芝恩抱持著希望,但畢竟是珍貴的藥材,沒那麼好挖到,能順利挖到平日常用到的藥材就不錯了。
上山采藥這件事進行一次後,姚芝恩就上了癮,日日早上一出門就往山上去挖藥草,在黃昏前下山返家。
以往她這個庶女要出門,都要告知蔣氏一聲,要不就得偷偷模模從後門溜出去,現在姚芝恩每天要到博仁堂,姚賢給她對牌,讓她不必向蔣氏請示便可光明正大出門,這大概是姚賢唯一為她做的好事。
蔣氏管不著她出門,不知從哪听說她山上挖藥草的事,看到她衣上帶有泥巴,嘲諷她像野猴子在泥地上打滾。
姚芝恩無所謂她怎麼說,她現在忙得很,不要來妨礙她就好。
而這段日子,姚芝恩除了忙著挖藥草,也撥空回外祖家找表哥,同是醫者,她希望可以和表哥互相切磋醫術,請他到博仁堂當坐堂大夫,可惜家中老僕說他人還在蘇州,不知何時才會回到京城。
于是她上了香後,便向老僕留話,先行離開,只能等表哥回來跟她聯系了。
日子就在忙碌中流逝,這一天,姚芝恩同樣上山挖藥草去,這座山簡直是寶藏,今天她找到好幾種對身體很好的藥草,她全都要帶回去。
當姚芝恩擔起裝藥草的筐子時,才發現太陽都快下山了,太晚了。
「糟糕,雲娘和翠花看我沒回去,現在肯定很著急地在找人!」
今天,她只帶著伙計上山挖藥草,沒讓她們兩人跟來。
她深深認為雲娘兩人沒有挖藥材的天分,與其帶她們上山,不如讓她們留在藥鋪子里打掃,才不會又不小心把藥草可利用的部位弄斷,讓她心疼得緊。
不過,伙計每日工作的時辰是固定的,她不好意思不付加班費又耽擱他們太多時間,下工時間一到便讓他們先行回家,自己則多留在山上一會兒,才會一個沒留意便忘了時間。
可是從山上走到山下,最快也要花半個時辰,走到一半,太陽就不見影了,四周黑抹抹的一片,所幸姚芝恩隨身帶了火熠子,馬上點燃了樹枝,照亮了前方的路,不至于迷了路。
走著走著,她發現前方樹林里似乎是出了什麼狀況,傳來嚇人的哀號聲。
原本她以為是有人意外受困了,醫者的本能讓她加快往前走,當她意識到她目睹的是一樁凶殺案時,頭皮一陣發麻。
位于她前方二十尺處,有個黑衣男人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持著長劍刺進一個男人的身體,一拔劍,那個人立即往後傾倒在地,一動也不動,在那個死去的男人四周,還橫躺著一具、二具、三具……至少有七、八具的尸體。
而那個黑衣男人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盯著那幾具尸首,任手里的劍滴著血,一滴又一滴的往下墜,在地上匯聚成一灘,血的氣味也彌漫開來,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
然而,這個殺人凶手的相貌一點都不可怕。
那黑衣男人手里的火把清楚地映出他的臉孔,姚芝恩所看到的容顏是那麼聖潔又俊美,宛如謫仙下凡,她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男人。
在這時,黑衣男人似乎是察覺到林中的火光,冷不防地朝姚芝恩的方向看來。姚芝恩一個激靈回神,馬上躲到大樹背後,心髒怦怦跳著,宛如有千軍萬馬在胸口奔騰,都快喘不過氣了。
糟糕!她被發現了!她看到他殺人了,會被滅口嗎?
「誰?」
姚芝恩搗住口鼻,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都偷看到了,不出來嗎?」
黑衣男人的聲音很好听,溫柔磁性,卻讓姚芝恩驚恐萬分,但姚芝恩知道她必須冷靜,只要她一個沉不住氣的逃跑,就會暴露行蹤,她只能按兵不動。
「在哪邊呢?我來找找……」
姚芝恩從他踩在草地上的窸窣聲听到他往左走,稍稍松了口氣,再發現他改往右走時,她嚇得額頭都快冒汗了,她平常並不是個容易驚慌的人,但這根本堪比恐怖片。
不會吧……被找到了?
黑衣男人往姚芝恩躲藏的大樹走,在距離約五、六尺處停下,「原來在這里。要我去找你嗎?」
姚芝恩這才發現她忘了熄火,難怪會透露她的行蹤。
那個人就在大樹後頭,她該怎麼辦呢?
姚芝恩當機立斷的將樹枝熄了火,藏在背後,然後鼓起勇氣自樹後踏了出來,現身在那男人面前,男人手里持著的火把燒得太旺了,她依然可見那俊美好看的五官,然而,長得再好看也沒用,依然是個殘酷嗜血的壞人。
「公子,不好意思,天色昏暗得讓我看不清楚路,原本我想問你路的,但好像嚇到你了……」姚芝恩听到自己順利的發出了聲音,此時的她只能裝傻,假裝不知道他殺了人,再找機會逃跑。
「你說,你看不清楚路嗎?」黑衣男人問,倒是意外窺視自己的是個女人。
姚芝恩抬高頭看他,縱使這男人很可怕,她也得神情自若的對著他演戲,「是啊,太暗了,我只看到公子你一個人……」
「真的只看到我,沒看到我後面一地的尸體嗎?」他冷冷一笑,往前一邁。
姚芝恩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又試圖鎮定下來,用閑話家常的語氣說話,「公子,你真愛說笑啊!天色太黑了,我怕有野獸出沒,先走一步了,你自己要多小心……」
「有野獸的話,我會一劍刺死它的,你不是看到了我手里的劍嗎?」
姚芝恩咽下了口水,那血淋淋的劍身令人一懼,她無法控制腳步的再往後一退。
「姑娘,你在怕什麼?不是說迷路了,我正好可以帶你出去。」他輕輕踩在草地上,發出了異常刺耳的窸窣聲。
「不、不必,太晚了,孤男寡女不好……」姚芝恩推托道,一邊往後退。
「姑娘,你在怕什麼,就算我們是孤男寡女,這些人都成了尸體了,有誰敢說閑話?」他極為不屑地哼道。
這男人……她都一再表示自己沒看到他殺人了,為何他還不放過她?
姚芝恩在強大的壓力之下生起無比的怒氣來,不吐不快,「公子可真奇怪,我們根本不認識,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更不知道你從哪里來的,我要如何去報官舉發你殺人的事實?就算我真的去報官了,等官兵趕來,你人也不見了,甚至連地上的尸體都收拾干淨了,我去舉發你對我有什麼用處?你根本用不著殺我滅口!」
這一連串話讓黑衣男人都听愣了,沒想到她會理直氣壯的責難起他來。
「啊!後面!」姚芝恩突然像看到什麼,指向他背後,「我看到在你後面,有個倒下的人拿了刀要對你……」
黑衣男人轉了身,什麼拿刀要偷襲他的人沒看到,就只有倒在地上死透的尸體,意識到被騙了,再回頭就見她拔腿狂奔進黑暗的樹叢里。
他並沒有追上,只扯了扯嘴角一笑,跑得還真快。
這女人明明是怕他的,總會忍不住往後退,卻膽量十足的敢與他對杠好幾句話,還敢騙他……
「還真是有趣的姑娘。」他收回了視線,瞥向地上的尸體,眼神變冷,道︰「清除干淨,可以跟皇上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