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家後，顧宸先拿了吸塵器把地板吸一遍，再用拖把拖了個光可監人之後，到浴室洗了一個通體舒暢的澡，一解暑熱。
洗過澡，吹干頭發，他穿著輕薄的居家休閑服，走來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里頭的冰紅茶倒入馬克杯，才喝了兩口，手機就響了。
這個時間會是誰打電話來呢？
他走回房間，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到螢幕上的來電顯示，眉頭微微蹙起。
這號碼很熟悉，是童縴恩的。
分手兩年，中間沒有過任何聯絡，與童若然結婚時，她也沒有參加婚禮喜宴，換言之，分手多久，就多久沒見面了。
在他跟童若然結婚之後沒多久，她就搬出去跟那個主管同居，把岳父氣得不輕。
初期，他還常夢見她，夢到過往愉快的日子，每次起床時，看到躺在身邊的妻子，內心深感愧疚，感覺自己好像背叛了她。
婚後大概半年時間，童縴恩才終于不再入夢騷擾他，對妻子的負疚感才減輕了些。
不過童縴恩忽然打電話來是為什麼？
還有，她竟然沒刪除他的聯絡方式？
她的號碼，顧宸早早就刪了。
他處事一向明快，在與童若然訂下婚約後，就把童縴恩所有的聯絡方式通通刪除，包括社交軟體的好友名單。
只是她的電話號碼當年在她的要求下倒背如流，就算刪除了又隔這麼久時間，還是能一眼就認出。
會打這通電話來莫非是有什麼要事？
會不會是她想聯絡童若然，但找不到人，只好找他？
畢竟童若然人去了超市，里頭較為吵雜，听不到電話鈴聲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她跟童若然也幾乎不往來了啊！
可見是有什麼重要大事，也許是跟岳父岳母有關。
于是他趕忙把電話接起了。「喂？」
低泣聲傳了過來。
「若然……在嗎？」
果然是找不到童若然才轉來找他的。
听到她的聲音，他心下沒什麼感覺，很平靜，對此時的他來說，她就是童若然的姊姊罷了，只是哽咽的嗓音仍讓他心里毛毛的，就怕岳父母真出事情。
「若然去賣場買東西，有什麼事我可以轉告她。」
「嗚嗚……」童縴恩沒說話，只是一逕兒的哭。
「怎麼了？」哭得這麼難過，顧宸更加擔心的嗓音急切，「發生什麼事了？」他一如過往只要她一哭就會著急的問她怎麼了，讓假哭的童縴恩心底暗暗開心。可見即使這麼長的時間過去，顧宸對她的心仍一如既往呢。
「對不起……是我不好……當初……當初不應該這樣對你……」
原來跟岳父母無關。
顧宸松了口大氣。
不過這遲來的道歉，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都過去了，不用放在心上。」
「但我一直覺得很抱歉。」
「沒關系，我已經不在意了。」對她，心早就涼透了。
「你……跟若然處得好嗎？」
「很好。」
「真的嗎？」童縴恩哽咽的抽了抽鼻子。「你可以下來嗎？我在你家樓下。」
「有什麼事嗎？」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好難過，他又勾搭上公司其他女生……」童縴恩猛地爆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恨他，更覺得對不起你，竟然為了一個爛人傷害你。」
顧宸靜默無言，不知該怎麼回應。
童縴恩見他不說話，又苦苦哀求，「你下來好不好？我真的很難過，想找個人說說話……拜托你了……」
顧宸輕嘆口氣，「你等等。」
下了樓，果然看見童縴恩人站在大門口，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許久未見，她還是一樣的清麗可人，即便哭得狼狽也不損其美貌，反而更讓人心疼，但就是激不起他半點憐惜之心。
童縴恩一見到他，立刻情緒激動的撲進他懷中，一迭連聲直嚷，「對不起、對不起……」
在人家傷心難過之時，也不好直接把人一把推開，顧宸抬臂輕拍了拍童縴恩的背脊，柔聲道︰「好好哭一場，再想想怎麼辦吧。」
「你還是那麼溫柔。」童縴恩抽噎道，「我當初……我當初不知是怎麼被鬼迷心竅，忘了你的溫柔、忘了你對我的好，去跟了那個只會甜言蜜語的男人！」
或許就是因為他不會甜言蜜語吧。
顧宸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就算實際行動做得再多，嘴巴不夠甜，還是淪落到被劈腿的下場。
他把人拉開，自口袋內拿出手帕交給她。
「若然等等就回來了，要不要一起吃飯？」他客套的邀約。
雖然已經分手了，但總是姻親，且在分手那天之後，童家的氣氛一直都怪怪的，姊妹不往來，昔日的溫馨和樂早就不復見，要是這對姊妹能和好，也許能回到過往也不一定。
顧宸覺得自己是有這份責任在的，畢竟要不是他，也不會走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不了。」童縴恩哽咽搖頭，「我想……我想若然不會想看到我的。」
「她是你妹妹，怎麼會不想看到你呢？」
童縴恩還是搖頭，「我想……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喝杯咖啡，陪我說說話？我實在很難過，我……我好想去死……」
「不可以這麼說。」顧宸嗓音嚴厲了起來，「不要為了一個男人而傷害你的家人！」
「那你陪我一下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跟誰說……」
顧宸思忖了會兒，「我先打個電話跟若然說。」
「好。」
他模了下口袋，發現自己沒帶手機。
「我手機忘了帶，我先上樓去拿。」
「用我的打吧。」童縴恩把解鎖的手機遞給他。
「對了，若然差不多也要回來了，干脆一起去喝咖啡吧。」
「不要！」童縴恩迅速搖頭，「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那太丟人了……」
「我也算是其他人吧？」
「你不一樣，我們交往過十年，你甚至比我爸媽更了解我，所以我也只能跟你說這件事，我沒法找其他人訴苦，若然更不行，太丟人了……」手帕搗著鼻子，她又嚶嚶哭泣起來。
顧宸無奈地答應。
點開手機電話的數字鍵盤，他按下童若然的手機號碼。
「你把若然的手機號碼背起來了喔？」
「嗯。」這不是當然的嗎？
她是他老婆耶。
「真好。」童縴恩的語氣帶著微微酸意。「那我的號碼你還記得嗎？」
「……記得。」背了十年的號碼怎可能忘記。
「真的嗎？」童縴恩喜逐顏開。
「等等。」手機通了，顧宸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喂，若然，我顧宸。」
失魂落魄走在路上的童若然突然听到電話鈴響，拿起手機一看，竟是童縴恩打來的。
她跟姊姊不知已有多久沒聯絡，怎麼姊姊才投入顧宸懷中，就打電話過來了？
她想做什麼？
童若然猶豫了好一會兒，顫抖的手指輕輕點下通話鍵，將手機置于耳旁，屏氣凝神。
一听到顧宸的聲音，她腦袋空白了一片，過好一會兒才有辦法回應。
「噢……怎、怎了？」
她連詢問他為何用姊姊手機打電話給她的勇氣都沒有。
她好怕他是打電話來說，決定要跟姊姊復合，希望她跟他離婚。
「我跟縴恩有事要談，去附近咖啡館喝個咖啡，大概……」他看了下時間，「大概八點多會回來，你餓的話先自己吃。」
他想給童縴恩一個小時應該夠了吧。
他要去跟姊姊喝咖啡。
他們有事要該……真是要復合了吧……
「那……那要幫你留飯嗎？」
「我在咖啡館會點東西吃，就不用留了。」
「好。」
「先這樣。」
手機掛斷了，童若然仍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怔忡。
他們要去咖啡館了，她可以回家了……
她不由得苦笑，怎麼自己好像是見不得光的小三，而姊姊才是正室呢。
她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忘了那還被她放在路邊的食材與生活用品，走回了家，看著空蕩蕩的房子，一點為自己備飯的力氣都沒有。
早有心理準備會有這樣的結果，但當現實逼近到眼前，才發現她根本沒有什麼心理準備。
不是屬于她的，終有一天會被搶回去的。
看著時間，已經九點半了，那個說八點多會回來的男人到現在還是沒有消息。
童若然咬著唇，按捺著想打電話詢問他幾點回家的沖動。
才不過晚了一個小時，就忙著打電話去質問，一定會被討厭的吧？
但是他為什麼會直接告訴她他要跟姊姊去喝咖啡呢？
是因為覺得她不會在意？
還是覺得她就算在意也無所謂？
童若然心頭很亂，腦袋里一堆小劇場。
會不會他回來就直接坦白要離婚了？
她惴惴不安的等著，手上的建築構造書籍一直停在同一頁，不知有多久沒翻頁了。
好不容易，十點過十分時，她听到外頭傳來開門聲。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把床頭燈關上，拉上被子躺下，假裝已經睡了。
穿著拖鞋的腳步聲進了房間，一道疑問響起，「睡了？」
見她沒回應，房間又一片黑暗，怕擾醒她，顧宸進房時僅開了門口上方的坎燈。她用力抓著被子閉著眼楮猶豫。
「今天怎麼這麼早睡？」顧宸喃喃笑嘆。「虧我還帶了蛋糕回來。」
他走出房間，把放在餐廳桌上的蛋糕挪到冰箱里。
他帶蛋糕回來給她嗎？
那是不是表示他沒有打算跟她離婚呢？
黑暗里張開的眼楮游移不定。
童若然咬了咬唇，抓準時機，在他回到房間時，假裝被吵醒的拉下被子。
「你回來了？」她刻意說得慢慢的，好像剛睡醒的慵懶。
「吵到你了？」
「我……我剛睡著，還沒有睡得很熟。」
「要吃蛋糕嗎？」
「有蛋糕啊？」她搗著嘴假裝打呵欠。
「在冰箱。」
「嗯……」她點頭，「好。」
「那我先去洗個澡。」
有點潔癖的顧宸習慣洗完澡就不再出門，若是出過門，睡前一定會再洗一次。童若然從冰箱拿出蛋糕，為自己泡了杯紅茶，坐來餐桌前。
他買的是芒果蛋糕，是她喜愛的口味，胸口浮起被關注的欣喜，唇角揚笑，輕手輕腳把蛋糕周圍的封膜拿起。
沖過澡過來的顧宸坐到對面，拿起她的茶杯喝了一口。
「今天很累嗎？不然怎這麼早睡？」才過十點呢。
「嗯……就書看一看想睡了。」
她唇角有片芒果粒，顧宸伸手過來，指尖挑起，放進自己口中。
偶發的親曜小動作，總會讓童若然心里樂呵呵。
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問︰「姊找你什麼事？」
她屏氣凝神，提神吊膽地等他回應。
「她……」顧宸躊躇。
童縴恩曾拜托他別把伍書丞背叛她的事情告訴他人，這會讓她覺得顏面無光太過丟臉。
她打算等自己處理好之後，再直接對外宣稱分手了，絕口不提伍書丞劈腿一事。
顧宸答應了，自然也就無法對妻子坦白。
「沒什麼事。」他頓了頓，模了下鼻子。「跟工作有關的。」
他說謊。
童若然的心瞬間像沉入了冰水里，凍得她都要顫抖。
他如果不是說實話，會在開口時習慣性模了下鼻頭。
可笑的是，這還是童縴恩告訴她的，以玩笑的方式說著他不為人知的小習慣，還叮囑她千萬別在他面前說起，否則就無法抓包他說謊了。
是什麼談話內容不能讓她知道的嗎？
會不會是在討論怎麼提離婚，她才不會反應過大呢？
「你們兩個的工作又不一樣，是要討論什麼？」她忍不住逼問。
童若然直直盯著他，眼神顯得有些銳利。
顧宸微蹙了蹙眉頭。她從不會窮追猛打，他想應該是因對象是童縴恩的關系，挑動了她敏感神經。
「機器……她公司有進機器的打算。」他彷佛鼻子癢的連模了數下鼻尖，眼神也有點飄忽。
就算真要進機器，也不可能是身為業務經理的姊姊出面吧？
當公司的設備采購人員都死了嗎？
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她出社會好歹也有幾年了，即便她的工作是建築設計師，但也跟著建築師見過不少客戶，而他們的客戶是什麼樣的都有啊。
況且，談工作的事會談到抱在一起嗎？
她又氣又傷心，不懂為什麼姊姊這樣背叛他，他還是對姊姊死心塌地，卻連一點點感情都不肯分給她。
感情這種事真的是怎麼努力都無用的嗎？
她太難受了，難受得無法開口，就怕一出聲就哽咽。
低下頭去，她把最後一塊蛋糕送進嘴里，喝光了剩下的茶。
她整理了一下桌子，端著杯盤站起來。
走入廚房時，顧宸看出她面色不對勁，畫蛇添足的解釋，「真的是工作上的事，你不用想太多。」
「我沒有想太多。」童若然悶悶的回應。
她只是眼見為憑。
將餐具放到洗碗槽里，抓起菜瓜布，一個沖動涌出，她轉頭問顧宸，「我們……我們要不要生個孩子？」
她知道這是下下罠，企圖用孩子綁住丈夫的心是最愚蠢的行為，但這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了，否則她不曉得還能用什麼方法把他留在身邊。
顧宸訝異的黑眸微微張大，「是爸媽又逼你了嗎？我回家時再跟他們說，你現在還在忙考照的事，有了孩子就沒心考試了。」
「我可以不考執照，反正我考了這麼多年都沒過，顯見我沒有天分……我不想考了，我還是進你們家公司幫忙，好不好？」含淚的眸充滿渴求。
顧宸搖頭，「你不是讀商出身的，我們家的會計工作還挺復雜的，而且現在有大姊在管帳，你不用進去也沒關系，真的不用管爸媽怎麼說。你有專業，不應該這樣就放棄，上回法規那一科不是只差幾分就過了嗎？只是你背得還不夠熟，要對自己有信心。」
顧宸上前來鼓勵的握了握縴肩，接著拿走她手上的菜瓜布。
「去休息吧，我來洗。」
「不是只有法規，六科中我只有三科及格。」童若然甚感羞恥地低頭。
已經考四次了卻只過了三科，對于自己的蠢笨，她好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她差姊姊太多太多了。
「及格的項目不是會保留三年？你這三年內把其他三科考及格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這三年內都不會想孩子的事？」
「反正你還年輕，再給自己機會，要真的不行，或是你真的很累想放棄了再說，好不好？」顧宸規勸的口吻就像個大哥哥。
「其實你是覺得沒有孩子要離婚比較方便吧？」童若然再也受不住的爆發開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你跟姊姊我知道你還愛著姊姊，你想跟我離婚好跟姊姊再」
「若然！」顧宸憤聲一吼，受到驚嚇的童若然縮了肩。「我都跟你結婚了，你不需要再懷疑我會跟你姊姊會如何。你是我的老婆，難道對我連這點自信都沒有？」
她不是對他沒自信，是對自己沒自信。
童若然淚眼汪汪的看著他，「不會嗎？」
「不會！」顧宸說得斬釘截鐵，「我跟你姊的事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不會，未來也不會。」
他沒有模鼻子，他說的是真的。
他沒有打算跟姊姊復合。
既然如此，為何又要說謊呢？
「你跟姊姊見面都沒有談到這方面的事嗎？」
「她有跟我道歉，說以前不應該辜負我，就是這樣。」
童若然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剛不該對你吼。」顧宸放柔了聲音。「別想那麼多，先去睡吧。」
帶著疑懼不安的心情，童若然回到了房間。
在牙刷上擠上牙膏，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默默想著，只要他沒有要離婚就好了吧？
會刻意隱瞞他跟姊姊的談話內容，也許是真有什麼事不能告訴她……譬如比較私密的事。
而且他也老實說了是跟姊姊出去，沒有隱瞞，她若是依然在此大作文章，不就顯得無理取鬧了？
她咬住下唇，決定讓這件事過去，以後不要再提。
刷完牙出來，顧宸也洗完碗回房間了。
躺到童若然的身邊，看著那背對著他的老婆，思忖了一會兒，伸過手去，把人帶進懷中。
「你不用管爸媽怎麼想，結婚時我就說過孩子不急，你年輕，我也不老，先忙自己的事比較重要，要不有了孩子之後，就沒這麼多時間讀書了。」
她不是因為公婆的關系才想要孩子的，是為了想拴住他。
但這時她也只能點頭說好。
兩人明明每天晚上睡在一起，可為何卻像隔著千山萬水呢？
她心頭依然不安。
轉過身去，摟住他的頸，遲疑了一會兒說︰「我想要。」
「好。」他沒有猶豫地答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