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泰和樓和戚家宅子離得不遠,走兩條巷子就能到,硯台小快步趕回去,打開食盒,把飯菜擺上飯桌時候還熱氣騰騰。他被香味引誘得有點餓,前心都貼後背,可現在主子沒動筷他可不敢偷吃,就盼著公子吃剩的賞給自己。
他去書房請主子,笑咪咪地推開門,「公子。」
偌大書房里就站著一個人,身量高挑青衫錦繡,袍服是上好絲綢緞,金絲線游走低調,手腕處露出繡著竹葉的里衣,與頭上束發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
那人下巴微微抬起正在尋書,細長的眸子沉靜深邃,聞聲斜睨小廝,似笑非笑,「去哪里了?」
「公子怎麼知道我出去了?」往日公子在書房不喜歡人貼身服侍,他都會趁這個時候偷懶歇歇,還以為公子今日也不會知道他離開過,硯台忍不住得意,急于被夸獎,「您猜我去了哪里?」
戚青陽唇角微動,把書放回原處,「泰和樓。」
「公子厲害。」硯台笑起來,「這幾日外出公子一直沒吃好,剛進門我就讓人去泰和樓要菜,絕對是花小廚親自做的,現在送來了,公子您快嘗嘗。」
「你倒有心。」戚青陽表情淡然。
「只為公子高興,菜還熱著。」硯台笑的眼楮都眯起來,隨著公子離了書房。
戚青陽心情在看到那桌菜的時候明亮幾分,聞著熟悉的香味,幾日奔波的煩悶似乎也消散不少。
他沒有多說,淨了手去桌邊坐著,硯台頗有眼力跟著伺候著,看戚青陽臉色因為吃到滿意的飯菜越來越好,這才松了一口氣。
戚青陽吃東西的模樣十分優雅,哪怕桌上的菜是他最喜歡也只是不急不慢,硯台知道他吃得很高興,不然早就皺著眉停下來。
公子嘴刁,往常吃東西總是諸多挑剔,雖然不會因為這事怪罪別人,卻也會鎖眉不願多吃。
可這種情況自從五年前來到幽州就沒了,自從吃過泰和樓那位花大廚的菜,公子總願意多動幾次筷子,當初花大廚驟然離世硯台還擔心過,後來有了這位花小廚,
要不是住在幽州這邊吃得舒心,公子也不會常常來這邊,只可惜花小廚一心待在泰和樓,不願進府做廚娘,要能入府做廚娘,他這個公子的貼身小廝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想到這,硯台突然停手,伸手從懷里掏出什麼東西,「公子這個給您。」
戚青陽掃他一眼,沒伸手接薄薄的一片紙,「什麼?」
「花小廚給您的。」硯台也是不解,「珍珠把食盒給我的時候順便遞過來這東西,說是感謝公子當年指點,這是謝禮。」
花小廚的名字讓戚青陽有了別樣的表情,他熟悉這個名字已久,可一直是神交,他知道泰和樓如今是花小廚一個女子掌勺,卻沒有半分奇怪,心底反倒有點欽佩她一個女子有如此能耐,可兩個人沒什麼來往,突然送來這東西是為什麼?他眉峰微皺,接過那張紙。
打開後,整整兩張紙半句廢話也無,只寫著他最喜歡的幾樣菜的做法,重點之處還有標注,說是花家獨門秘法。
寫字的應該就是花小廚,傳言都說這個姑娘力大無窮,才能做得好後廚的本事,可現在看她的字倒是清秀,雖然不如閨秀的娟秀溫順,卻很利落,字如其人。
戚青陽表情更加古怪,這秘法是花家立身根本,多少人想學都學不來,憑白給他作甚,「她給你這東西做什麼?」
「我沒見到花小廚,是她的妹妹珍珠遞出來的,什麼都沒說。」硯台湊過去要看,「公子,上面寫了什麼?」
下意識把紙合攏在掌心,戚青陽沒給他瞧,「沒事。」
硯台覺得奇怪,也沒多說,「哦。」
戚青陽陷入思考,吃飯的動作都慢了下來,片刻後站起身,「走吧。」
「去哪?」硯台正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听到招呼。
「泰和樓。」
泰和樓後院偏房,向來整潔的寢房現在亂糟糟的。
「小廚你就算要走,也不必急在一時,總要有落腳之地。」
花小廚和珍珠忙著收拾行李,「半月前已囑咐盛大娘幫忙租賃了個院子,她幫著收拾好了,我們今日就搬過去。」
「你怎麼這麼急。」
「不是我急,掌櫃的,要走的事情我一年前就知會過您。」花小廚臉上沒有半點動搖,她知道掌櫃的心思,要是自己不干脆點,她這輩子都得耽誤在泰和樓。
泰和樓掌櫃愁眉不展,他當然早知道這事,可當時一直沒當真,就當姑娘家沒了爹心煩亂說。哪知道花小廚這麼決絕,一年前提了幾句,自己沒當真,上個月突然說要走,要他趕緊再找人,無論怎麼挽留都不肯留下。
「你離開泰和樓能做什麼,外面亂糟糟的也不安全。」
「我力氣大,不怕,我得找個男人嫁了。」說出這話的花小廚半點羞赧也無,彷佛這事正常得很。
她這個年紀確實也該成親,平常女兒家都有了孩子,可泰和樓怎麼辦,掌櫃的急得頭發都要白了,哪怕花小廚教出來的徒弟都在自己這里,他也不舍得丟開這個搖錢樹,只要她在泰和樓一天,這生意就差不了。
「你……」
花珍珠突然開口,她嘆著氣,「掌櫃的,你別多說了,我姐姐定下的主意什麼時候改過,今兒您好好的放我們走,以後山水有相逢,用得著的地方都好說,你何必勉強,鬧得難看了咱大家都不好。」
掌櫃想了想,訕笑,「珍珠多想了,我還能強留你們不成,罷了,天下沒不散的宴席,我讓他們準備馬車。」
他可要讓下人瞧好了這姐妹倆住在哪里,以後好找,花珍珠話說的不好听,道理倒是很對,自己強留也無益。
再說花小廚一個孤女,想找個良人哪這麼容易,還以為出去就能嫁了,想得倒是美,她無根浮萍一樣,又做了許多年拋頭露面的廚娘,願意娶的男人有幾個?
只要她出去踫壁幾次,以後沒了退路不愁不回來自己的泰和樓,畢竟和他爹當年還有些交情的。
掌櫃越想越覺得自己還有機會,臉色也好看許多,「好吧,既然都決定了,我趕緊找馬車來幫你們拉行李,可別等到天黑。」
「謝謝掌櫃。」不費力氣把包裹系得緊實,花小廚道謝。
看掌櫃走了,花珍珠臉色瞬間變了,氣呼呼地,「姐姐你對他這麼好聲好氣做什麼,掌櫃想得就是不想讓你走。」
「這不是正常嗎?」花小廚半點惱怒都沒有,「他是生意人,阻攔我們走很正常。」
「你就一點不生氣?」
「有什麼可氣的?」花小廚覺得奇怪,「這世上誰人不自私,為自己著想是正常的,掌櫃得對我們還不錯。」
「不錯也沒見他多給咱們一分月錢,這泰和樓每天多少客人奔著姐姐的手藝來的,咱們幫著賺了多少銀子,可他這三年都沒漲點月錢。」
「我又不是為了錢。」花小廚笑笑,她賴以憑借的是手藝,「珍珠,我離開不是因為沒漲月錢,在哪里做事首先要干得痛快,你忘了爹說過的話。」
「我知道嘛,你離開這里是干爹臨走讓你找個好男人。」想到花大廚,珍珠有些懷念。
「要我說這事也很難,哪里這麼多好男人,我看只有干爹是有情有義的,干娘去了後一直沒續弦,只顧著照顧好你。當年雪地里撿到我,毫不猶豫救了我一命,這樣的好男人要去哪里找。」
看她憧憬又仰慕的模樣,花小廚猶豫好久才開口,「珍珠,其實爹當年不想撿你,怕養了你多張嘴吃飯,後來是覺得我一個人孤單才把你撿了。」
她爹當年撿人是突然作的決定,就連珍珠的名字都是因為當時正好做了一道紅燜珍珠雞,知道她也沒了家人,順口給她改名珍珠。
「姐!」花珍珠不想破滅自己的想象。
花小廚忍俊不禁,「所以你看吧,人都是自私的,爹要不是怕我以後孤單一人,也不會養你這個干女兒,好了趕緊收拾,趁著天還早搬過去。」
至于自己離開泰和樓以後的事情,花小廚不是沒想過,困難肯定有,可她也不會把以後想的太難,她現在有積蓄,姐妹倆省吃儉用一兩年沒問題,哪怕銀錢花沒了,就憑自己一身手藝,別管什麼時候去哪里都能養活自己和珍珠。
倒是找男人這事頂頂重要,刻不容緩,再過幾個月自己就二十歲,這年紀怕是不好找了,想到這事,就算是向來樂觀的花小廚都忍不住嘆口氣。
小廝推門進來的時候就听到一聲長嘆,霎時驚訝瞪大眼,「小廚姐怎麼了,是不是掌櫃的難為你,還沒見過這麼愁過。」
「沒有。」花小廚臉上又露出笑,前路且看吧,她可是最樂觀的花小廚,「是你幫著準備馬車嗎,行李這就收拾好了。」
「馬車已經等在後門,我來找你不是這事。」小廝天生一張笑模樣,十分討喜,他笑嘻嘻開口,「是有客人找你,天字雅間,你快過去。」
「客人,找我何事?」
「人家沒說,瞧著很重要,你快去吧,我得去打掃院子,待會耽誤了,掌櫃又要罵。」
「快去吧。」花小廚沒勉強他,和珍珠面面相覷,「會是誰,我沒和哪個客人比較熟啊。」她雖然菜做得好,卻不喜歡去前面應酬,時間長了都知道她的習慣,客人們也不會勉強,反正能吃到美食就行。
「我也不知道。」
「去見了就知道了。」花小廚去洗手,把身上收拾東西的灰塵撢掉,「你去嗎?」
「去。」花珍珠習慣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