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悔 第十二章 郡王勾勾纏

作者 ︰ 簡薰

尚靈犀一肚子悶氣。

很想整軍出發,殺得瑪卓人片甲不留,主要是搶回夏子程的屍首,還要順道給他報仇。

可惜軍糧短缺——朝廷以賈太尉跟許太師為首的兩批人又開始爭論不休,糧草兩三天來一次,眾人都不知道兩三天後還有沒有得吃,軍心低落,饒是尚靈犀很想一口氣殺入瑪卓軍中,也不能輕舉妄動,沒有一個月以上的軍糧做擔保,她不敢輕易西行,萬一進入一定的深度,糧草卻斷了,所有人都得等死。

她是將軍,手下是四十三萬條命,四十三萬個家庭。

躺在軍床上,尚靈犀強迫自己休息——夏子程死後,她已經很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閉上眼楮就是他的樣子。

這幾年來,難得脆弱,每次想起他,眼眶就發熱,得趕緊深呼吸才不會哭出來。尚靈犀很後悔,他是牽著玉兔出去才被抓的,要是她那日不叫人把玉,兔牽來就好了,那麼他還會好好的活在這世上。

都是她的錯……

「尚將軍。」女兵來報,「安定郡王來了。」

「請他進來。」尚靈犀深呼吸幾口氣,從軍床上躍起。

安定郡王走了進來,「本郡王打擾尚將軍午休了?」

「沒有,郡王何事?」

「我剛剛已經寫了信,請父王施壓賈太尉,相信糧草之事,不日就會有消息。」

尚靈犀一喜,「多謝郡王。」

安定郡王仔細端詳她,「尚將軍是想到什麼了?眼角還是紅的。」

「邊疆風沙大,沒辦法,臣怎麼想也只是想著軍糧——打仗不能缺人,我現在有了人,但缺糧,糧食一到,我就可以西進。」

「給夏將軍報仇?」

「給我們東瑞百姓爭個安康。」

安定郡王略微失落,尚靈犀對他還是防範得緊,一點心里話都不想跟他說,「給東瑞百姓爭個安康」,多漂亮,一點破綻都沒有,因為風沙大眼楮才紅,听起來也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可是他生在王府這種狡詐之地,怎麼會看不懂尚靈犀,她就是舍不得夏子程,真不懂他哪里好了,竟讓尚靈犀念念不忘。

「我們五年不見,尚將軍都沒問本郡王好不好。」

尚靈犀無奈,「郡王乃敬王府世子,又是皇上的親佷子,富貴無限,哪需要臣多嘴問那一句。」

「本郡王允許你問。」

尚靈犀覺得簡直了,這安定郡王是小孩子嗎,但沒辦法,他既然是欽差,就代表皇上,自己無論如何要退讓三分,于是順著他的心意,「郡王這幾年可好?」

「好,也不好。」

唉,這就是要她繼續問下去了,她實在沒那心情玩文字游戲,但看在他剛剛去信京城,替她催了軍糧,只能打起精神應付,「好在哪,不好在哪?」

「好在京城生活繁榮熱鬧,本郡王每日都有事情忙,講白了就是挺充實的,今日騎馬,明日打獵,後天游船,天天有把戲,也不愁無聊。」

「那不是挺好的?」

「可是我後宅亂啊,我的正妃是蔡國公的嫡孫女,她心胸狹窄,容不下我那些侍妾庶子,她才入府一年,我的七個庶子已經死了三個,我只好把剩下四個庶子遷往江南生活,這才避免遭她的毒手。」

尚靈犀心里一驚,一年就死三個庶子?這蔡氏這樣心狠?

京城的後宅怎麼這個樣子?

西疆雖然也斗,但爭的是男人的寵愛,從沒人把氣出在孩子身上的,這蔡氏未免太不講道理。

心里是這樣想,但這關系到後宅,尚靈犀也就不便多話。

「我原本想休了她,不過蔡國公親自上門道歉,一個老人家又是下跪又是痛哭,我父王母妃心軟,這便原諒了蔡氏,不過也命她禁足,現在我的院子是張孺人在打理。張孺人很聰明,後院交給她,我這才將在江南的四個庶子接回來,張孺人一律關愛有加,我打算過陣子把她扶為側妃。」

「那挺好的,也不枉費張孺人幾年辛苦。」尚靈犀這麼說著,然後又想起夏子程——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不娶正妻?

要說他喜歡姚玉珍,姚玉珍生了女兒後卻也沒再懷孕,況且姚玉珍的姨娘還不小心被人套了話,說夏子程根本不踫這個貴妾。

唉,不行,又想起他了……

這十幾天來總是這樣,不由自主就想起他,還是無法接受他已經死了的事情,更無法接受自己沒辦法把他的屍首帶回來——趙天耀不斷勸她,您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命了,千萬不能冒險。

夏子程的屍首附近一定機關重重,要取回來一定會犧牲十幾甚至幾十條生命——就像他們對待瑪卓將軍的人頭那樣,附近也是陷阱無數。

現在西疆大漠,就是夏子程跟瑪卓將軍的頭顱遙遙對望。

哪怕朱大力說他願意帶領精銳兵去取屍首,生死無悔,尚靈犀也沒準——她的工作就是盡量保住東瑞將士。

夏子程的屍首只能等他們糧草到齊,一鼓作氣殺過去時,再順手取下來。

想到他這樣曝曬在烈日之下,她就很心痛,可她是定遠將軍,她的一切都必須以國家利益為出發,不然毀的不只是自己,還有整個東瑞國……

「尚將軍,這幾年心中可有人?」安定郡王問。

「臣心中只有天下。」

「夏將軍呢?」

「他不在臣心中。」他在她的血液,骨髓,在身體的每一處,就像她的某一部分一樣,自然的存在。

她知道夏子程死後,突然很慶幸驛站失火的那個晚上,自己去看他了,因為這樣懷上了他的孩子,產下了信芳。

他是有兒子的人。

等她卸下軍職,會帶著信芳去京城一趟,見見夏老夫人,見見夏夫人,還有幾年不見的夏闊,告訴他們夏子程不只留下姚玉珍的女兒,還有她尚靈犀的兒子。

信芳嬰兒時期明明還比較像她的,但現在四歲,長得越來越像夏子程,胸前也有一塊雲紋胎記,跟夏子程一模一樣。

相信夏家會很高興的。

至于信芳的將來,他們可以好好商量,怎麼對孩子好就怎麼來,她現在知道世事無常,已經不再堅持很多原則了,人都不在了,原則有什麼用。

尚靈犀深吸一口氣,真是不能想,一想就覺得忍不住。

她以前說過要一輩子在西疆的,但現在如果夏子程能活過來,他說想帶她回京城,她會願意一起去的。

只要他在就好。

只要他在就好……

安定郡王見尚靈犀一副要哭的樣子,然後又強做鎮定,內心就對夏子程很是嫉妒,他貴為郡王,但正妃妾室中,有誰這樣喜歡他嗎?如果自己死了,有誰流淚的原因是傷心,而不是因為擔心自己將來……

他想要尚靈犀,想要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有一個人執著的愛著自己,哪怕自己死了,那愛也不會消退。

「尚將軍,你弟弟今年十三歲了吧?」安定郡王問。

「十二。」

「那也到了快可以接掌定遠將軍之職的年紀了。」

「再四年。」想起弟弟崇孝,尚靈犀的臉色總算好上一些,「他很努力,也很認真,雖然對爹沒印象,可他知道我們的爹是個盡忠為國的人,他說了,將來要跟爹一樣,保衛我們西疆的邊境,護衛我們東瑞的安康。」

「虎父無犬子。」

「這幾年家中無人,都靠祖母跟母親教誨,所幸弟弟也听話。」

安定郡王發現尚靈犀心情似乎好轉,于是道︰「等到時候,尚將軍有什麼打算?」

尚靈犀想,帶著信芳上京城,去夏家給他們看看,然後到夏家的祖墳,祭拜信芳的祖先,最主要的是自己也想祭拜夏子程。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說,于是只道︰「屆時我已經從軍十五年,想好好休息一下,反正歲月悠長,慢慢打算也不遲。」

「到時候尚將軍可來京城找我。」

「郡王尊貴,臣不過粗魯女子,怎好貿然拜訪。」尚靈犀婉拒了,「但郡王今日寫信催糧的大恩大德,臣永志不忘。」

「尚將軍,本郡王以前對你說過的話,永遠有效。」

尚靈犀一時無法想起,「郡王說了什麼?臣腦子不好,記不得了。」

安定郡王無奈至極,但又覺得更喜歡她了,這女子真神奇,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他的權勢,他的富貴,而是因為自己的本心,多好啊,只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久了之後她也會這樣喜歡自己的。

「本郡王的正妃已經被禁足,側妃就等同正妃地位,」安定郡王重復著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本郡王誠心求娶尚將軍。」

尚靈犀呆滯,對了,好像有這麼回事,當時她還以為安定郡王想要的是賀寧還是小糧,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來啊?

果然是得不到的最好嗎?

于是搖了搖頭,「郡王不是喜歡臣,只不過見臣不一樣,所以這才起了心思。郡王是富貴之人,只有京城的名門小姐,才配得上郡王,她們才懂怎麼伺候穿衣,怎麼伺候筆墨,怎麼伺候喝茶,那些臣都不會。」

「學就好了,很簡單的,本郡王會請最好的姑姑來教。」

「那臣跟那些名門小姐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安定郡王啞然。是啊,這樣她跟蔡氏,許孺人,張孺人,陳姨娘……又有什麼不一樣,自己不就喜歡她在野地生長的樣子嗎?

一旦她不騎馬,不穿戎裝,不使用雙刀,那就跟其他姑娘沒什麼兩樣了啊?

自己喜歡的,到底是她,還是只是一個不一樣的幻象?

但又想,尚靈犀對夏子程真好,他活著,她喜歡他,他死了,她還是喜歡他,自己死了之後,許孺人、張孺人她們,還會想著自己,思念著自己嗎?

想到這便道︰「尚將軍什麼都不用學,維持原本的樣子就好了。」

「臣不想。」

「夏將軍已經不在了,尚將軍總得替自己找個依靠。」

「臣的依靠是自己的功勛,而不是丈夫……」

長鳴聲響起,嗚——嗚嗚——嗚——嗚嗚——

遠方有敵來襲。

尚靈犀轉身拿起雙刀,大聲命令,「保護郡王。」

帳外的四個士兵立刻進來,「郡王請隨我等撤退到後面。」

「來人,集合。」尚靈犀丹田用力,聲音遠遠傳出去。

四十三萬將士很快動了起來。

安定郡王離去之前,看到尚靈犀上了校台,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兒女情長,而是一派的英勇威武。

「瑪卓人來襲,令翊麾校尉領左前鋒,翊麾副尉領右前鋒,本將軍自領中軍,仁勇校尉領殿後軍,左右前鋒注意,出兵最遠三十里地,就算瑪卓潰散,也莫追擊。」他們沒有軍糧,絕對不能深入,這樣會死的。

翊麾校尉出來,「末將領命。」

翊麾副尉出來,「末將領命。」

仁勇校尉出來,「末將領命。」

尚靈犀拔出雙刀,跨上了騰起,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一馬當先,左右翼往前沖了出去,尚靈犀雙手一揮,中軍跟上,然後是殿後軍。

上萬馬蹄奔跑,在沙地中揚起一陣塵埃。

荒漠中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辨識遠近,但太陽照射下來的影子會告訴他們已經前進多遠。

尚靈犀雙腿一夾,騰起便猛然發力,無所畏懼的往前沖。

這十幾天來,尚靈犀心中一股氣始終沒出,她太生氣了——氣夏子程早死,氣自己知道皇帝不會用西堯廢帝換夏子程,氣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就這麼讓他的屍首曝屍荒野。

瑪卓人一路敗退,這樣經過快三十里地的時候,尚靈犀突然看到夏子程的屍首——雖然沒能親眼看過,但她知道那就是。

被長槍立著,自己拿著自己的頭顱。

頓時心痛如絞。

面對如潮水般的瑪卓人,尚靈犀殺紅了眼,雙刀不斷揮舞,就這樣越來越靠近夏子程的屍首,經過時她一個彎身,把屍首撈了起來,放在馬鞍前。

就在這時候,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的左右前鋒,都舉起了藍旗,已經出了三十里地,必須退。

于是勒住騰起,瑪卓人見他們不再追,也不敢撲上來打,他們以為殺了小閻王便可以挫挫東瑞軍的士氣,卻沒想到他們還是那樣能戰,一次追出三十里地。

直到瑪卓人最後一個士兵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東瑞軍這才全數轉身朝軍營方向奔馳——

天快黑了,沙漠會變冷。

回到軍中,尚靈犀命人整治出一個新營帳,用來放夏子程的屍首——沙漠干燥無比,屍首只是變干枯,倒不會腐朽,她打算等去關內運了棺木回來,再把他放入棺木。

尚靈犀很仔細看他的臉,已經干枯得她認不出來了,但奇怪的是也不怕,想哭卻哭不出來,她一直以為夏子程會長命百歲,然後他們可當五十年的兄弟,心想,怎麼他們最後一面會是這樣?

可自己好歹搶回屍首,等把人頭縫回去,也算有了全屍,不然如果只以軍牌入夏家祖墳,那就太悲傷了。

真想把他先運回去,但不行,他既然是跟著大軍來的,就得跟著大軍走。

她贏了,班師回朝那日,才能把他一起帶回去。

又過了半個月,一日,尚靈犀正在詢問阿泰關于瑪卓人的風土民情,帳子一掀,又是安定郡王。

他這陣子纏她纏得緊,天天過來看她,噓寒問暖不曾少過,各種示好,尚靈犀不想跟他撕破臉,也只能好言相勸——郡王後院的花夠多了,臣只是沙漠中的仙人掌,放在花叢中不會好看的。

他只是說,你不同,那些庸脂俗粉不能跟你比。

尚靈犀對他這種說法萬分無奈,自己哪有這麼好,只不過是得不到手,這才念念不忘罷了,自己又不是傻子,哪會相信他這麼多年只想著她……

庸脂俗粉,自己連當庸脂俗粉的資格都沒有,哪有女子皮膚這麼糙,當年見皇太後連一件裙子都拿不出來,穿的還是戎裝。

懶得理他。

心思又回到戰場,這場戰爭不知道要打多久,上回打西堯花了四年,這回打瑪卓莫不是又要四年?不過安定郡王那富貴人,肯定無法在西疆待這麼久的,等他自己膩了,自然會走,倒是不用她費心催。

想想又問阿泰,「你們抓了那麼多西堯人跟東瑞士兵,後來都怎麼處理?」

「西堯人全是老弱婦孺,沒用,我們將軍命令不用管,東瑞士兵雖然懶散,但好歹有力氣,全部集中關起來,說等以後打入東瑞,要讓這些人的家人拿金子來贖,一人五百兩黃金,這樣就是兩百五十萬兩黃金,已經足夠我西堯人三年的軍糧。」

安定郡王扇子一伸,就朝著阿泰的嘴巴打下去,「還真敢想,打入東瑞,我們東瑞是紙糊的嗎?」

阿泰吃痛也不敢說什麼,連忙道︰「是是是,我們王上太過狂妄,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東瑞軍的厲害,尚將軍威武,在我們瑪卓境內無人能敵,就算是大將軍來了,也只配給她端洗腳水。」

安定郡王笑出來,又是一個嘴巴子賞下去,「我們尚將軍可用不著你們國家的男人來洗腳。」

「是,阿泰說錯了,是皇後給尚將軍洗腳。」

尚靈犀真無奈,阿泰跟阿隆斯兩人不能平均一下嗎?阿泰說話過于浮夸,阿隆斯說話過于保留,她每每都得分開詢問,然後自己抓一個平均值。

尚靈犀又問了瑪卓的土壤,天氣,產物,一個一個都詳細詢問,旁邊的書記女官飛速記下,這些整理好之後,都要派往京城的。

這麼多年,他們東瑞都覺得瑪卓太遠,所以沒去研究,沒想到瑪卓一日發難,大兵居然可以橫過整個沙漠穿過來,可謂厲害,所以得開始作文書記錄,這是第一次讓瑪卓人發難,也是最後一次。

安定郡王只是笑咪咪在旁邊听著,尚靈犀這女人太有意思了,膽子大,心思細,越看越喜歡,以前他因為要行弱冠之禮,所以不得已娶了正妃,現在要是尚靈犀四五年後願意到京城找他,他就把蔡氏給休了,大紅花轎迎娶尚靈犀。

那些妾室如果她不喜歡,他也可以都發賣了,反正已經跟了好幾年,他早膩了,眼不見為淨°

到時候時間大把,尚靈犀可以學習如何當一個正妃,學習禮儀,學習琴棋書畫,她這麼聰明,肯定很快就能學會了,到時候他們會是京城人人稱羨的夫妻,春天舉辦賞桃宴,秋天舉辦賞月宴,想著尚靈犀怎麼給他張羅院內大小事務,就覺得無比期待……一個女兵進來,「見過安定郡王,見過尚將軍,姚氏求見。」

尚靈犀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什麼姚氏?」

「以前姚軍醫家的四小姐。」

尚靈犀奇怪,「你沒看錯人嗎?她說自己姓姚?」

「末將去看過了,真的是她沒錯,她在軍營外,說要見尚將軍。」這女兵跟了尚靈犀好幾年,自然是見過姚玉珍的。

「讓她進來。」

安定郡王扇子一揮,「我不想見這人,走了。」

尚靈犀心想,這姚玉珍還真讓她意外——想必是知道夏子程死了,所以親自來給他奔喪的。

她一個貴妾,被夏家禁足,這是偷偷出門了?京城到西疆這麼遠,真不知道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到這里的?

尚靈犀以前覺得,是姚玉珍先說了去探視夏子程,而後懷孕,所以導致自己沒辦法說出口一樣的事情,人生因此大不相同——雖然知道這樣想很沒道理,但就是覺得姚玉珍影響了她的人生,再加上春花無禮來換絲被,讓小糧說出那句「姚家算什麼」,結果自己被打了十個軍棍……她對姚玉珍的感覺從羨慕,變得復雜。

可現在她對姚玉珍另眼相看了,丈夫死了,因為暫時不能回家,所以不遠千里而來……

這麼有情有義,世上恐怕再難找出第二人。

于是命人把阿泰帶下去,不一會,帳子就掀起,出現了幾年不見的姚玉珍。

她憔悴了許多,但仍然我見猶憐,手上牽了個小女娃,長得十分可愛。

小娃看起來髒髒的,一看到尚靈犀桌子上的點心,眼楮睜大說不出話來,顯然是餓了,但又不敢說。

尚靈犀心想,這就是夏子程的女兒啊,小信芳的姊姊。

姚玉珍的樣子很瞥扭,尚靈犀反而大方,「小糧,你進來。」

小糧進來後,她吩咐,「把這孩子抱去洗一洗,」接著又對姚玉珍問道︰「你可有帶孩子的換洗衣服?」

「有的,在馬車上。」

「小糧,去馬車取衣服,然後給孩子喂飯。」

小糧乍見姚玉珍,那是跟見到鬼一樣,但听得自家小姐吩咐,也只能答是——這姚玉珍都如願進入夏家了,還陰魂不散的來西疆做什麼。

帳子里只剩下兩人了,尚靈犀微笑,「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

「我知道你是為什麼而來,屍首我已經取回來了,我帶你去見他。」

姚玉珍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屍首?什麼屍首?」

「夏子程的屍首啊,別怕,西疆干燥,沒味道的,他也只是干瘍了,沒長蟲子。」

姚玉珍臉色更難看了,「夏子程?我、我不看。」

尚靈犀奇怪,「你不遠千里而來,不就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面嗎?現在是薄棺,還好打開,等到真正的棺木來了,那一釘上可是永遠不可能打開了,走吧,我陪你去。」

姚玉珍卻顫抖起來,「不,我不去。」

「你不去?」

「你別讓我去,我不想見他。」

尚靈犀被搞糊涂了,「你總不會是來見我的吧?」

「安定郡王可回去了?我是來見他的。」

「安定郡王?」

「對。」姚玉珍的語氣堅定起來,「見到他,我就跟你說我來做什麼。」

「你不用跟我說,如果你不是來送夏子程最後一段路,那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尚靈犀淡淡的說︰「來人,帶她去見安定郡王。」

過了一刻鐘,那小兵又把姚玉珍送回來,「尚將軍,安定郡王已經睡了。」

尚靈犀無奈,看在姚玉珍給夏子程生了一個女兒的分上,也不想對她太差,于是讓人給她安排帳子休息,其余的打算明天再說。

幾天就這樣過去,一日晚上,尚靈犀正要休息,又是那個小兵進來,「將軍,姚氏說要見您。」

尚靈犀簡直無言,姚玉珍不知道怎麼了,說起夏子程的時候吞吞吐吐,一點感情都沒有的樣子,但他現在死了,不能沒有親友扶靈,姚玉珍目前算是夏家的代表——尚靈犀告訴自己,就算是為了葬禮的完整,對姚玉珍好一點吧。

于是放下手中地圖,「讓她進來。」

乍見到姚玉珍,她內心想,怎麼又憔悴了一些?

但想到她不願意見夏子程,內心還是有點不舒服,于是道︰「我軍務繁忙,有事情你得快點說。」

「很快,我就說一會,尚將軍,我要揭發一個人。」

「揭發?」這兩個字在軍中是很嚴重的用語,「揭發誰?」

「安定郡王。」

「揭發他什麼?」

姚玉珍憤憤的說︰「揭發他婬人侍妾。」

尚靈犀內心一凜,姚玉珍會說得這麼憤慨,該不會是安定郡王欺負了她吧?于是跟著嚴肅起來,「你說,要是此事對你不公平,本將軍絕對上告朝廷,給你討一個公道。」

夏子程,你放心,你不在了,我在。

誰欺負你的貴妾都不行,我會讓那人付出代價。

姚玉珍咬了咬下唇,「他欺婬的人……就是……就是……我。」說到最後一個字,兩行眼淚已經流下來。

尚靈犀听了大怒,「莫哭,好好把事情跟我說清楚,來日上了朝廷,本將軍給你撐腰。」

「多謝尚將軍。」姚玉珍盈盈一拜,「那是在去年,夏家宴客,來了許多王公貴族,本來那種場合也沒貴妾的事,我就在自己房中繡花,卻沒想到安定郡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

「他說了什麼?」

「說幾年前在回京路上就對我有意思,可是當時我防得緊,沒機會,現在總算可以……可以一了相思,後來就……我對不起子程……我應該去死的,但我不想死,我有女兒,我有家,我舍不得這一切。」

「你當然得活著,你一點錯都沒有。」尚靈犀簡直想暴打安定郡王一頓,「沒錯的人不需要做什麼,你可有留下證據?」

「有,我偷偷留下他的一塊玉佩,以作證據。」姚玉珍說著就從貼身之處把那玉佩拿了出來。

色澤溫潤,的確是好東西。

尚靈犀看著那玉佩,突然抬頭問︰「這是羞辱你的人留下的物品,你為何貼身而藏?」

姚玉珍一時語塞,「我……我……我就是怕掉了,這才貼身收著。」

「那也應該藏在襪子、鞋子里,日日踩踏出氣,你卻是貼著腰,倒像是什麼珍貴物品似的。」尚靈犀拋了拋玉佩,「姚玉珍,我是沒成親沒錯,但我可不是傻子啊,你要不要跟我去夏子程的屍首處,把剛才的話說上一遍?」

啪啪啪,一陣掌聲傳來。

安定郡王掀帳而入,「不愧是尚將軍,膽大心細,光是藏玉佩的地方不對,就發現了錯漏,本郡王可跟你保證,自己絕對不是那樣的無恥之徒。」

姚玉珍恨恨的道︰「你總算來見我了。」

「我就是想著你會胡說八道,這才勉強來一趟。」

「夏家要把我送上尼姑庵給夏子程念經,我不願意,但也沒辦法拒絕,只好逃了。我把女兒帶來,一來,你好歹見見她,二來,你要是不認,我就滴血驗親,讓天下人還我一個公道。你是堂堂安定郡王,安排這事情應該很容易,這回你不想辦法保我們母女,我就上告朝廷,你奸污了我,還讓皇太後把我許給夏子程。」

尚靈犀一听都懵了,這什麼跟什麼?

姚玉珍哈哈直笑,「尚靈犀,也不怕給你知道了,我的女兒是跟安定郡王生的,夏子程也知道……孩子一出生他就知道了,沒有夏家人胸前的雲紋胎記,但老夫人中風過,他怕刺激老夫人,所以才沒聲張,只把我冷落在一邊。你喜歡夏子程我知道,我就只是想告訴你,夏子程沒留下孩子而已。」

後來安定郡王見姚玉珍都捅了出來,反倒不介意了,直接跟她說——他們五年前在回京的路上就睡上了。

姚玉珍不喜歡夏子程那樣的軍人,她喜歡的是文質彬彬的安定郡王,郡王啊,又年輕,出身又好,如果能當上郡王正妃,那可比當夏子程的妻子好多了。

後來安定郡王罰姚玉珍禁足,那就更方便私會了,沒人能進她的房間,當然不會有人發現,一路上幾乎白天纏著尚靈犀,晚上就去姚玉珍床上報到,然後姚玉珍懷孕了,可安定郡王只是玩玩,當然不會真的娶她,于是哄騙一番,說母妃以死相脅,自己多不得已,姚玉珍被哄得相信了,轉頭就把事情賴在夏子程身上,而回程路上,夏子程只有一天是不清醒的,于是就說酒醉那天被迫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後來夏子程的死訊傳到京城,夏家想讓姚玉珍出家——听說家里有人出家,全家雞犬升天,這樣夏子程就可以盡快到佛祖身邊。

姚玉珍只好趁夜帶著女兒逃了。

經過這麼多年,她也知道安定郡王當年只是哄騙自己,但無論如何,女兒總是他的女兒,自己的初夜也的確給了他,他這樣身分的一個男人,給她弄張新的戶籍紙,給她一萬兩銀子生活費,應該不難吧,沒想到幾天過去,他就是不見她。

好,不見她也沒關系,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就不相信這等丑事捅出來,誰能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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