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舒翎,該起來吃飯了!」
她不是快死了嗎?還吃什麼飯?!
季舒翎心中一陣大爆氣,猛然睜開氤氫的眸子,怒嚷︰「我不是要死了嗎?還吃什麼飯啊?!」
床邊的中年婦女登時大愣,隨後抬高手,自季舒翎的頭頂一掌巴下去。
「你只是摔斷一條腿,什麼要死了?!你這是在詛咒自己,知不知道?!」
呆睜著猶有些氤氫的眸子,季舒翎不敢置信的瞪著那名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季母揮動著那只九陰白骨爪,冷不防地又巴了女兒的肩頭一記。
「你這個孩子,走路不看路,好好的也能摔斷一條腿,車主都被你嚇得收了好幾次驚。」
听著這席無比熟悉的喋喋不休,季舒翎渾身一震,伸手一把攥住母親的手。
季母這才察覺女兒的異狀,停口端詳起季舒翎,卻見她面色蒼白,兩排眼睫不住顫動,淚珠直在眼眶打轉。
季母嚇了一大跳,忙彎摟住女兒,頻頻發問︰「怎麼哭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季舒翎不敢開口,只是一個勁兒的猛掉眼淚,原因無他,母親早在兩年前便癌末去世,她從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見著母親……
慢著,還是說她已經死了?這里是地府?所以她才能與母親相見?
思緒一起,季舒翎眨去眼底凝聚的淚,重新又把面前的季母看個仔細。
她意外驚覺,眼前的這個季母,與她腦中最後的印象相差甚遠。
此時面前的母親,一頭及肩燙卷的黑,皮膚尚且平整,眼角的紋路不多,身形也豐硬許多。
倘若記憶沒出錯,眼前這樣的母親應當是她高中時期的模樣。
季舒翎心中一凜,彷佛此刻才真正蘇醒過來,她左右張望,察覺身下這個病房十分眼熟。
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裹著厚重石膏的右腳,眼前驀然一陣恍惚。
她記得高二那年的暑假,開學前兩周,她去找項與麟時,一時不慎險些被車擦撞,結果自己摔了一大跤,把右腳摔斷了……
季舒翎心中一定,抬起眼打斷季母擔憂的碎念︰「媽,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
季母一愣,「你怎麼了?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媽去找醫生過來幫你檢查——」
「媽!」季舒翎低喊了一聲。「我只是睡迷糊了,忘了自己哪天出車禍。」
季母這才松了口氣,說︰「你看看你,下禮拜就要開學了,結果你把腿摔斷了,這樣要怎麼去上學?幸好醫生說你年輕,恢復得快,應該下個月就能拆石膏了,這陣子你就忍忍。」
下禮拜就開學?
季舒翎心頭默默一震,母親的這一句,無疑是驗證了她的猜測。
她不禁再次仔細端詳起年輕的母親,又模了模自己的臉,下意識向母親央求道︰「媽,我想照鏡子。」
季母只當她是小女生愛漂亮,不疑有他,從一旁椅子上的皮包里,掏出一只折疊化妝鏡遞給她。
「幸好沒傷到臉,否則本來就不算漂亮了,萬一又留下疤痕,以後還有誰敢娶你?」
听著母親在一旁呱呱叫,季舒翎絲毫不覺得煩,她打開折疊化妝鏡,怔望著鏡中那張年輕青澀的臉蛋。
下一秒,她眼眶泛紅,唇瓣微微顫抖,對著鏡中的自己哭了。
「你又怎麼了?怎麼又哭了?」季母見她對鏡流,當下又慌了。
「……媽,我想喝五十嵐的珍女乃,你能不能幫我買一杯?」
季舒翎用著過去經常對母親撒嬌的口吻,任性的提出要求,盼能借此支開季母。
季母安撫道︰「好好好,媽去買,你躺下來好好休息。」
目送母親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門外,季舒翎復又環視過病房內的另一張空蕩蕩病床。
盡避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可她仍然記得,當年是項家幫忙喬了一間沒有室友的空病房,讓她能好好休息。
說起來項家在她高中那時,還不算是大企業,僅僅只是一間中上規模的公司,而後幾年間,隨著業務量越來越大,生意觸角不斷擴展,才迅速發展成一間大型企業。
直到婚後她才曉得,原來項與麟的父親是個退休高官的私生子,憑借著那名高官在商界的人脈與勢力,項家的公司方能擴展得如此迅速。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她怔怔的挪回視線,再次望著小圓鏡中的自己,那樣青澀的眉眼,即便憔悴也掩不住滿臉的青春氣息,無須上妝便光滑有彈性的肌膚。
她笑了,笑著笑著,竟又哭了。
「老天爺,禰這是在補償我嗎?真的打算讓我的人生重來一次?」
她簡直不敢置信,眼前這一切是真實的,生怕一眨眼,一閃神,便成一場雲煙,消散無蹤。
外邊傳來敲門聲,季舒翎放下捧著化妝鏡的雙手,納悶的喊了一聲「進來」。
病房的門再次開啟,一道高瘦的人影不情不願地進來,手里還拎著一只水果籃。
季舒翎登時又是一愣,眸光怔忡的望著那抹人影十七歲的項與麟。
十七歲的少年,眉眼已長開,白皙俊秀,絲毫不像同年紀的男孩子,毛毛躁躁,而是有著超齡的冷靜與成熟。
他蓄著一頭短,身高已近一百八,手長腳長的,穿了件米黃色格子襯衫與牛仔褲,烘托出青春少年該有的書卷氣質。
季舒翎一凜,下意識問道︰「項與麟,你知道我發生什麼事了?」
項與麟微皺眉頭,兀自將水果籃往病床旁的小茶幾一擱。
「季舒翎,你那天要是別一直煩我,你就不會蠢到摔斷腿。」
季舒翎默不吭聲,始終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的表情。
項與麟被她那一臉的戒慎弄得有些錯愕,不禁又問︰「季舒翎,你又在發什麼瘋?」
季舒翎不動聲色的問︰「你,不是想離婚嗎?不是要我去拿掉孩子嗎?」
項與麟的臉龐一秒爆紅,用著看待異形般的驚恐眼神,直瞪著病床上的她。
「季舒翎,你偶像劇看太多了是不是?!」
仔細觀察過後,季舒翎能百分百的肯定,眼前這個項與麟與她不一樣,並非是十七歲直身軀,裝薯二十九歲需靈魂。
她面前的這個項與麟,是貨真價實的十七歲,少了二十九歲的冷酷無情,亦少了二十九歲的老茂冷靜。
忽然間,季舒翎渾身力氣被抽干一般,整個人往後癱靠在病床上。
她就這麼靜靜的,不發一語的望著項與麟,眼神彷佛穿越過生死,穿越過喜怒哀樂,平靜無波的望著他。
項與麟迎上她那般古怪的眼神,不過十七歲的他,仍然不識情愛,自然無法理解。
他只覺得眼前的季舒翎十分古怪,看他的眼神就好似……他是什麼大惡人,與平時她那一臉的花痴樣,全然大相逕庭。
「季舒翎,你干嘛那樣看我?」他渾身不自在的問。
豈料,病床上的季舒翎笑了,笑得無比燦爛,笑得眼角溢出水。
項與麟瞪大那雙深邃的眼楮,露出撞見神經病的表情。
季舒翎抬手擦去眼角的痕,說︰「太好了……一切都能重來了,真的太好了。」
「季舒翎,你是不是摔到腦子了?」項與麟忍不住想問。
「可能吧。」季舒翎霍然收起笑,一臉平靜的回道。
「我現在才發現,你有當演員的潛力。」
她一會兒哭一會笑的,眼下又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淡然,壓根兒不像一個正常的十七歲少女。
季舒翎收拾起悲喜交加的心情,臉上彷佛撥雲見日一般,竟露出一抹釋然的神色,當場看怔了項與麟。
「項與麟,是你爸媽讓你過來送水果的吧?」她平靜的問。
項與麟這才回過神,面色有絲弩扭的點了點頭。
季舒翎又說︰「幫我謝謝阿姨跟叔叔,還有病房的事情,也很謝謝他們,以後有機會,我再報答他們。」
項與麟忍不住嘴賤,嘲諷的補充一句︰「你要是真的想報答,最好的方式就是別再纏著我。」
按照往常的模式,臉皮堪比牆壁還厚的季舒翎,肯定又會不害臊的扯些歪理,甚至想方設法的要他補償她。
項與麟怎樣也料想不到,他話音方落,隨即就見季舒翎漾開笑容。
然後,她笑著說︰「好啊!我很樂意!」
項與麟當真愣住了,好片刻說不出話來。
季舒翎收起嘴角,一臉奇怪的瞟了瞟他,說︰「怎麼了?你干嘛那樣看我?我不是說好了嗎?為了報答阿姨叔叔,我以後不會再纏著你了。」
項與麟回過神,下意識月兌口︰「你是說真的?」
「真的呀!」季舒翎沒好氣的加重語氣。
項與麟卻不敢掉以輕心,反而越發謹慎的盯著她。
「季舒翎,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又打算大哭一場了?還是,你又想出了什麼歪點子害我?」
哭哭啼啼的吵鬧,一向是她最擅長的技倆,她好像抓準了他害怕女孩子哭的弱點,每次說不過他,抑或遭他吐槽後,便會哭鬧不休,弄得全世界的人都怕了她,非讓著她不可。
季舒翎一臉莫名其妙的瞅著他,說︰「你放心吧,我說了,我不會再纏著你。」
項與麟卻不敢這麼想,他總覺得她一定又想耍他了,只是滿臉防備的望著她。
季舒翎皺起秀氣的眉頭,不客氣的說︰「你水果籃已經送了,病也探了,還不走嗎?」
項與麟心下有些詫異的問︰「難道你不希望我留下來?」
季舒翎嘲諷的反問︰「你不是很怕我糾纏你嗎?不是很討厭我一天到晚黏著你嗎?而且老是又哭又鬧的,逼著你非理我不可,你應該巴不得我從你面前消失吧?」
項與麟的滿腔心思被她逐一戳破,當場不由得一陣尷尬。
尷尬過後,是更多的困惑,他總覺得今天的季舒翎不太一樣,整個人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言行舉止與先前截然不同。
季舒翎收斂起臉上那抹嘲諷,改用著心平氣和的口吻,說︰「項與麟,這一次你真的可以放心了,坦白說吧,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所以你不用擔心以後我再纏著你。」
聞言,項與麟著實錯愕不已。
季舒翎自個兒好似也松了一口大氣,笑笑地說︰「而且,我打算羨我腿好了,就拜托我爸媽幫我轉學,我希望以後可以離你越遠越好。」
項與麟無比震驚的瞪著她,彷佛她剛拋出一顆手榴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