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 第一章 穿成刁蠻千金

作者 ︰ 米恩

細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林而行,遠處假山身姿影影綽綽,雨絲吹拂著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幽雅別致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荷葉上,時斷時續,濺出一朵朵晶瑩。

一名身著單衣,臉上蒼白得幾乎不見血色的少女傻傻的看著眼前如詩畫一般的景色,一雙黑白分明卻充斥著淡然的雙眸緩緩閉上,約莫一刻鐘,她再次睜開,發現眼前景色依舊,唯一的差異,便是那雨絲落得更加綿密了。

「小姐,您已經看了一個時辰,是不是該、該用膳了?」一旁的小丫鬟小心翼翼的問著打一起榻便發楞足足一個時辰的少女。

少女緩緩的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小丫鬟,久久,才極輕的開口,「這里是哪里?妳是誰?」

小丫鬟小臉一白,顫著聲道;「小、小姐,您怎麼了?奴婢是青芙呀!」

青芙?少女那雙細致的眉幾不可察的擰了擰,「不認得。」

青芙拿在手上的洗漱銅盆「咚」地一聲,落了地。若換作平時,犯了這樣的錯誤,青芙早已跪下求饒,然而在听見這句話後,她卻是嚇得轉身就跑。

少女看著她跑走的背影,收回了目光,繼續看著外頭明明陌生卻又莫名熟悉的景色,以及那灑落在地面上的水痕。

她發楞的看著水中的倒影,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少女,但卻不是她的臉。

兩刻鐘後,跑走的青芙再次回來,這一次身後卻是跟了幾個人。

頭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一進房便氣急敗壞的對著她大罵——

「妳又在搞什麼鬼!樂府的名聲被妳拖累的還不夠嗎?現在又在演哪出戲?」

青芙把小姐的異常稟告他後,男子听罷不僅不擔心,反倒是怒上心頭。

少女看著眼前指著她鼻頭罵的中年男子,緩聲問道︰「你是誰?」

「妳—— 」中年男子噎了下,一張儒雅的臉漲得通紅,最後憋出一句話,「我是妳爹!」

少女那雙漠然的雙眸微微顫動了下,看向那個自稱是她爹的男子,又問了句,「現在什麼朝代?」

樂仲禮再次噎住了,胸口劇烈起伏,那模樣似乎是快被眼前的不孝女氣出了好歹。

「好了,有什麼事等會再說,先讓大夫為小九看一看。」走在最後頭的老婦人敲了敲手上的龍頭拐杖,沉聲道。

樂仲禮這才回過神,深吸口氣,對跟著他們前來的老者道︰「莊大夫,你快看看小九是不是被河水嗆傻了,淨說些胡話。」

自家的女兒再頑劣、再不堪,也當不得外人的面出丑,就算莊大夫是他們用了十多年的大夫也一樣。

莊大夫似乎十分了解少女的脾性,呵呵笑了聲才上前把脈。

良久,他撫了撫一把花白的胡須,「姑娘已退了熱,就是身子仍有些虛寒,老夫開個藥方,吃上三日便會無事,若是沒有好轉,老夫再來把一回脈。」

樂仲禮听出莊大夫的暗示,明白他這頑劣的女兒腦袋壓根兒就沒事,純粹又胡鬧罷了。

于是他忍著氣接過藥方,讓人送走莊大夫後,才回過身看著床榻上那依舊木然的少女,正要破口大罵,卻听見母親對那不孝女開口問道——

「小九,認不認得我是誰?」

少女抬起眸,看向眼前一臉威嚴的老婦人,誠實的搖首。「不認得。」

「妳連祖母都認不得,妳這不孝—— 」

「你先出去。」樂老夫人拐杖一敲,把兒子趕了出去。

樂仲禮想教訓女兒,但老娘的話卻不能不听,只能憋著氣出了房。

直至房內剩下兩人,樂老夫人這才瞇起那有些濁黃的雙眸,對著她道︰「小九,妳可知妳為何落了水?」

少女搖首。

「那妳可知妳犯了何錯?」

少女依舊搖首。

樂老夫人一連問了數十個問題,少女卻是連一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最後她回了句,「我什麼都記不得了,包括我是誰,我都記不得了……」

初來乍到,她什麼都不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裝失憶。

听見這話,樂老夫人看著眼前明顯和以往不同的孫女,許久,才用著只有自己才听得見的聲音低聲道︰「是真忘了?還是……」

少女動也沒動,僅靜靜的與她對視,眼中的迷茫絲毫不似造假。

最終,樂老夫人喚來了少女的貼身丫鬟,「把小姐照顧好,不論小姐問什麼,妳都照實回答便是,可明白?」

「是,老夫人。」青芙連忙應聲。

樂老夫人再次深深看了眼那身形羸弱,卻依舊挺直著腰桿的孫女,才緩步離去。

秋末冬初時節,落葉紛飛、黃花飄零,天氣漸漸轉涼,樂府中不論是主子還是下人,紛紛換上了秋衣。

柳櫻院里,一名身著月白底櫻花紋水藍斕邊褙子的少女正在院子里蕩著秋千,羸弱縴細的身子隨著微風前後輕晃,未束的長發披散在後,烏黑光亮,猶如上好的綢緞般,輕輕飄揚著。

青芙與青婗兩人候在一旁,唇色有些發白,身子更是隨著氣溫下降微微顫抖著,最後忍不住低聲私語。

「青芙,要不妳去勸勸小姐?這天都快暗了,再這麼待下去,小姐才剛好全的身子肯定受不住。」

想到小姐以往的脾性,膽小的青芙縮了縮頸子,不住的搖首。「妳又不是不知道小姐的性子,我、我不敢……」

青婗見她如此,低聲又說︰「小姐自從醒來後,除了問咱們些事之外,連話都懶得說,更沒有再罵過我們,妳不用怕,快去!」

不怪青芙會害怕,樂玖兮本有四個大丫鬟,青芙便是其中之一,其他三個丫鬟,一個因為不小心把茶水濺到樂玖兮新制的羅裙上,被杖打三十棍發賣了;一個則是和她去法覺寺上香時,不小心絆了她一腳,害她跌倒出了糗,當場被打了十來個巴掌,最後趕去莊子做粗活;最後一個最慘,因為出了餿主意,誘導樂玖兮做了錯事,甚至落水險些沒命,被打得奄奄一息,最後賣到了西北去……

四大丫鬟就剩下膽小怕事的青芙還留著,至于青婗則是二等丫鬟提上來,自然越不過青芙,只能在一旁勸著她。

「可、可是我……」青芙仍然不敢上前。

樂玖兮听不見兩名小丫鬟的對話,卻能從她們臉上的神情猜到她倆此時的糾結,于是停下秋千,站起身,說出讓兩名小丫鬟如釋重負的天籟之音。「回房吧。」

「是,小姐。」青芙與青婗松了一口氣,伴在她左右,一同離去。

樂玖兮走上一條石板小道,兩旁本是翠綠的樹葉已漸漸枯黃,前方是一處水塘,碧水無波,幾只色澤艷麗的鴛鴦在水中嬉戲著。上得幾級石階便是一條長廊,說不上雕欄玉砌,但還算是精致,廊外一邊是水塘,另一邊種有一大片月季,有淡黃,有嫣紅,每一株都亭亭玉立。

這樣的景致雖稱不上奢華,卻也雅致悠遠,畢竟樂家不是官宦人家,只是一介商賈,雖富庶卻稱不上是富豪之家。

她一邊走著,一邊消化著這幾日得來的訊息。

這具身子出生在花璃國,花璃國在明月大陸僅是個小柄,依附在宗主國秦國底下生存,最大的出產物不是米糧、谷物,而是香科與香品,更以香料與調香而聞名。將這些香品、香料銷售至明月大陸的各個國家,尤其是宗主國秦國,便是花璃國的生存之道。

一開始,眾國皆恥笑花璃國開國皇帝愚昧,竟舍棄能填飽肚子的米糧不種,反而大量種那些附庸風雅的花花草草,擺明了是自取滅亡,他們並不知道花璃國種不出米糧,只能另闢蹊徑,于是在花璃國販賣出第一批香品之後,眾國震驚了。

他們的國家也出產香料、制作香品,卻制不出能夠與花璃國比擬的香品。同樣是香品,花璃國出產的香品味道更醇厚、更悠長、更穩定,那柔和的氣味飄散在空氣之中,久久不散,只要用過便再也回不去。

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達官貴族、舍得一擲千金之人,品香這樣風雅之事,本是這些貴族們閑來無事最愛的活動,不知從何時開始,各國的貴人們,開始比拚起誰身上的香味最出眾、最特別,到了後來,更是以誰能拿到花璃國最新的香品而自豪,以此來增加自身的身價。

漸漸地,花璃國的香品便成了明月大陸上不可或缺的絕品,替這原本窮困的小柄帶來了巨大的財富。

正因如此,花璃國十分注重調香,為了國家的經濟富庶,每五年都會舉辦一次調香大比,選出最出色的香品,而那被選出的家族,此後便能成為花璃國的一品調香世家之一,替家族帶來極大的榮耀。

從花璃國開國之來,僅有六大一品調香世家,而樂家便是其中之一。

樂家先祖在數十年前,以一味取名為雲香粉的香品在調香大比上一舉成名,造成了空前絕後的回響,也奠定了日後樂家在調香界舉足輕重的地位。

可惜的是,樂家除了那位驚才絕艷的先祖之外,再未出現足以比擬之人,之後所出的香品雖不差,但也只是不差,並沒有到讓人驚嘆的地步,加上後起之秀崛起,樂家這老牌的調香世家是一代比一代黯淡,現在的樂家可以說是大不如前,若非還有傳家之香雲香粉撐著,恐怕這一品調香世家的位置早己被汰換下來。

樂家到了樂仲禮這一代,人才可謂是更加凋零,供養的大香師幾乎早已走光,只剩下一些不入流的二級香師,若是稍微有出色一點的人才,馬上便被其他世家挖了去,尤其是新加入一品調香世家的安家,這些年更是挖去了樂家大半的香師,讓本就沒落的樂家更是雪上加霜。

樂仲禮用盡鎊種辦法也沒能讓樂家起死為生,眼看著曾經轟動一時的樂家就要斷送在他手上,他急得頭發都要白了,而他的夫人幫不上忙便成日求神問卜。

有一日,皇城外的法覺寺來了一名高僧,高僧乃明月大陸上鼎鼎有名的佛曰國的得道高僧,樂夫人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得以求見到這名高僧,她將家族的困境告知高僧,期盼能得到一個能夠挽救家業的方法。

那名高僧也不負所望,給了樂夫人一句話,那句話十分簡單——

「府上的第九子,將于成年之時,達成施主的心願。」

第九子?樂夫人听得一頭霧水,想再問清楚點,卻已被請出了禪房。

她返家後正要將這話轉述給樂仲禮听,卻看見廳堂里跪著一名身材縴細,面容秀美的女子,那女子一見到她便朝她盈盈一拜,喚了聲「姊姊」。

听見這一聲姊姊,樂夫人哪還能不明白?她的夫君什麼都好,長相俊美、溫文儒雅,對她也十分的敬重,唯一的缺點便是好美色,樂府里的妾室、姨娘都好幾個了,不算她生的嫡子、嫡女,那些庶子、庶女加一加也有四、五個,眼下竟還要再收一個?

這家伙不是正煩惱著家落中道,連頭發都白了?怎麼還有閑功夫玩女人?

樂夫人氣不打一處來,雙眼冒火的看著眼前妖嬈的女人,一句話也不吭,任憑那女子端著茶水跪著。

樂仲禮見發妻惱火,自知理虧,可又舍不得愛妾一直跪在冰冷的地上,于是拉下臉面,語帶懇求的告知妻子,愛妾有著身孕,能不能讓她先起來再說?

樂夫人本來氣得頭發都要著火了,一听見這話,瞬間降了火,伸出手指算了算,眼前這女人肚子里懷的不正是樂仲禮的第九個孩子?

想到高僧的話,她當下也顧不得氣了,讓人安頓好女子,便拉著相公一塊到樂老夫人的院子,把今日那高僧的話一字不漏的說出來。

樂老夫人信佛卻不迷信,然而那名高僧德高望重、鐵口直斷,讓人不得不信,于是樂仲禮那名愛妾便被好吃好喝的供了起來,幾個月後,孩子呱呱落地,竟是個女女圭女圭。

眾人傻眼,原以為能夠重振家業的應該會是個男女圭女圭,誰知竟是個女娃兒,但高僧的話言猶在耳,樂仲禮非但沒看輕,還將這個女兒捧在掌心上,一出生便將她記到了樂夫人的名下,將她當成自個兒眼珠子一般疼寵,倒是這個女兒的生母沒有福氣,生下孩子後沒幾年便撒手人寰。

這名集樂家眾人寵愛于一身的女女圭女圭便是樂玖兮,據說能夠振興樂家、替樂家帶來榮耀的第九個孩子。

明年樂玖兮就要滿十五歲了,然而她這些年來帶給樂府的並不是榮耀,而是一場場的災難——

囂張跋扈、驕縱任性、潑辣不講理……這些幾乎是樂玖兮的代名詞,拔都拔不掉,就算樂仲禮再怎麼隱瞞,她那嬌蠻的名聲還是傳了出去。

為了這個女兒,他可說是操碎了心,誰知樂玖兮竟自掘墳墓,還把自個兒埋了進去……

因為那件事,樂仲禮對她徹底寒了心,他一反常態,收回了對樂玖兮的寵愛及權力,連日的冷落,讓府中的下人不禁猜測,這一回風向是否真的轉變了?府里驕縱任性的九小姐當真失寵了?

主僕三人回到房間,樂玖兮突地停下腳步,身後兩名小丫鬟措手不及,雖沒撞上,卻是踩了她的裙襬一腳,當場嚇得跪倒在地。

「小姐饒命!」

樂玖兮側過螓首,看著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兩人。「我有這麼可怕嗎?」

雖說來到這朝代已有一段時日,她還是不習慣這兒的人動不動就跪下的習性。

「沒有、沒有……小姐一點也不可怕……」兩人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這讓樂玖兮很是無奈,她彎子,將她倆扶起,「別動不動就下跪,身為我的丫頭,要是連這點傲氣都沒有,倒不如不要跟在我身邊。」

樂玖兮的原意是想讓兩人奴性別這麼重,誰知這話竟直接讓兩人嚇得哭了出來。

「小姐,奴婢會改,求小姐別不要奴婢……」

她不知道樂老夫人曾發過話,要是她倆侍候不周,便直接發賣了。

兩人激動的反應讓她很是無語,最後索性命令道︰「記得我方才的話,別再下跪,若再跪一次,就滾出去!」

她這話說得蠻橫,誰知兩個小丫鬟卻如釋重負的說「是」,看著她的眼神,甚至閃爍著「這才是她們的小姐呀」的意思。

樂玖兮更加無語。這身子的主人個性究竟有多糟糕?

夜涼如水,天空星子滿布,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清晨下起今年第一場瑞雪,宣告著冬天的腳步正式到來。

子時,熟睡中的樂玖兮驀地睜開雙眸,背後的濕涼讓她明白自己又作了惡夢。

這是她來到這朝代後第一次作惡夢,她本以為自己遠離了那個世界,那讓她難受的惡夢也會跟著遠去,沒想到那令人厭煩的惡夢依舊緊纏著她不放……

「小姐?您醒了?是口渴了嗎?」守夜的青婗听見動靜起身詢問。

比起膽子小的青芙,青婗顯然膽大了多,至少她敢在半夜時分詢問有起床氣的小姐。

「沒事,妳下去吧。」樂玖兮撫去額間的冷汗,啞聲道。

青婗听令退下。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樂玖兮想起了那無數個只有她一個人的夜晚。她已經數不清這是她第幾次作惡夢了,每一次夢的結尾,都是自己孤伶伶地被送回育幼院的畫面……

她是個孤兒,自從父母因為公司倒閉雙雙自殺之後,她就成了皮球,誰也不願意收留,雖然難過,但她十分懂事,明白親戚們的困難後,也只能听話的去到育幼院,等著願意收養她的人前來。

很快,一對夫妻收養了她,可沒多久他們又將她送回育幼院,一開始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不要她,她明明很乖很听話,努力成為能讓他們驕傲的乖女兒,可他們還是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的把她丟回育幼院。

隨著年紀漸長,她才明白為何她總是被人拋棄——

不是她不夠好,也不是她不夠乖,相反的,是她太好了。

她智商高、她樣貌好,她品學兼優、她舉止優雅,這樣完美的她,打擊到了收養人兒女的自信心,有一個樣樣比他們出色的姊妹存在,他們還怎麼活?

或許會有人說,那就找個沒有孩子的人家收養不就得了?

曾收養她的家庭里便有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妻,他們對她很好,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她也樣樣達到了他們的期許,一家三口過得十分幸福,她以為這一次和以往不同,她真的找到了她的家。

誰知,結果還是一樣,她又被退回了育幼院,只因為她有一個能分辨出各式各樣的香味的鼻子。

有一回,她聞到養父身上有股極淡的香水味和肥皂味,因為家里並沒有人用香水,所以她好奇的問出口,誰知養母卻當場變了臉色。

事後她才知,養父因為養母不能生養,在外頭養了小三,想生個屬于他的孩子,在收養她之前,夫妻倆便約法三章,要他與小三斷了關系,沒想到她無意間的一句話,打破了夫妻兩人表面上的和平。

從那次之後,養母便日日拿著養父的衣服給她聞,她那時候並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聞到什麼味兒便老實回答,害得他們爭吵了無數次,養父最後受不了養母的歇斯底里,將她送回了育幼院。

那是她最後一次被收養,也是那一次,讓她知道自己有著與眾不同的嗅覺。

發生那樣的事之後,她便拒絕了任何被收養的機會,她寧可待在育幼院里,一直到她高中畢業。畢業後她半工半讀考上了知名大學的化工系,然後憑著對香氣的敏銳度,找工作時成功錄取以香水聞名的法國化妝品公司。

她一步步的向上爬,成了名利雙收的女強人,誰知一場空難竟將她帶來了這里……

穿越……多麼不可思議,偏偏被她遇上了。

她披起外衣下了榻,來到窗欞前,看著外頭蕭瑟清冷的夜色。

來到這朝代已有半個多月,從青芙和青婗兩個小丫鬟言行中以及腦中隱約殘留的一點印象得知,這身子的原主是個十分惹人嫌的姑娘,因為一個得道高僧的預言,樂府將她當寶一般的捧著,事事順著,造就了她任性驕縱、無法無天的性子,只要一個不高興,對這些丫鬟不是打就是罵,撒潑是家常便飯、無理取鬧更是理所當然,就是樂仲禮也拿她沒辦法,若不是有那預言,恐怕他早就忍受不住,將這個女兒給趕出家門了。

然後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如今樂玖兮做出了讓樂府丟盡臉面之事,就算有高僧預言,樂仲禮也難再容忍,對這個女兒徹底失望,罰她禁足一個月,不得外出。

這樣的處罰可以說是破天荒頭一遭,換作以往樂玖兮早鬧翻了天,可半個月過去,柳櫻院卻是靜悄悄,一點動靜也沒有,讓眾人既納悶又驚疑。

他們不曉得,樂玖兮早己被換了芯,不再是他們那蠻不講理的九小姐,他們只覺得九小姐一反常態的裝失憶,不曉得又在謀劃什麼鬼主意……

樂玖兮壓根兒沒去理會他們的猜想,她的內心並不似她外表那樣冷靜。

突然穿來這個朝代,成了樂府的女兒,讓她彷佛又回到了生活在幼育院的時候,那時的她沒有經濟能力,只能仰賴他人,她厭惡那樣的日子,也害怕那種隨時會被拋棄的感覺,本以為原主做出那樣的事會被掃地出門,在得知事情的經過後,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承想她竟只被禁足一個月而已。

這讓她很納悶,她問了青芙,青芙則是一臉惶恐的回答她——

「小姐您別亂猜想,老爺最疼的就是您了,怎麼可能會把您趕出去?這次會將您禁足,也是因為氣急了,等老爺氣消之後便好了。」

一個小丫鬟的話自然當不了真,但樂玖兮沒再繼續問下去,而是默默觀察。

這一觀察,她發現,她的吃穿用度當真一點也沒有減少,唯一的差別便是被關在院子里罷了。這讓害怕被拋棄的她松了口氣,雖不知樂府何時會厭棄她,可至少在她犯下這般丟臉的錯之後,他們仍然沒想過要拋棄她,這就夠了。

沒人比她更渴望有個棲身之處,前世的她雖在成年後擺月兌了當皮球的難堪,成了一個獨立自主的女強人,但沒人知道她其實很想擁有所謂的親情。

乍然來到樂府,突然多出了祖母、多出了爹娘和一堆兄姊,說實話,她是歡喜的,唯一令她發愁的便是這位九小姐的個性。

想到這半個月來貼身丫鬟那懼怕的神情,她總覺得自己期盼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畫面似乎有些困難……

她都被關了半個月,竟沒有半個兄姊前來探望,由此可見原主的人緣有多差。

「唉……」幽幽的嘆了口氣,她正打算關上窗,眼角突然掃到一抹影子,讓她那雙冷然的雙眸微微瞇起,正猶豫著要不要喚人時,耳邊突地響起一抹低笑。

那極近的笑聲讓她心一驚,正要大喊,卻發現自個兒的身子僵住了,想要喊叫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讓她不禁瞪大美眸,看著眼前突然冒出的男子。

這一看,樂玖兮忍不住贊嘆。

男子身高近七尺,身形瘦削,身著一襲繡著銀紋的黑色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面乳白色對襟襖子,袍角上翻,塞進腰間的白玉腰帶中,腳上穿著白鹿皮靴,在淡雅如霧的星光下,顯得身姿動人。

她將目光挪至男子的臉上,微弱的光芒照在男子光潔白皙的臉龐上,稜角分明的冷峻,黑亮的發、斜飛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眸泛著迷人的琥珀色,那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

她居然在一個采花賊身上看見了優雅?樂玖兮覺得自己傻了。

男子見她一臉木然,毫無驚慌之色,頓時來了興趣,伸出手緩緩朝她的衣襟探去。

看著那只魔爪,樂玖兮眼眉不動,那漂亮的臉蛋絲毫沒有半點變化。

這讓男子挑起了眉,他不信邪,一把抓住她的衣襟,長指緩緩一挑,挑松了她的領口,露出一片雪白細膩的肌膚,「這樣,也不怕?」

這一回樂玖兮倒是有了反應,她張了張自己的嘴,給了他一記無語的眼神。

男子恍然,輕笑的解開她的啞穴,低聲警告著,「別出聲,若是將人給喚來,吃虧的人只會是妳。」

樂玖兮又不是傻子,她試著發出聲音,發現能出聲後,才啞聲問︰「你是誰?」

男子再次挑眉。「這麼快就把救命恩人忘了?」

「你是璽郡王?」她記得青芙同她說過,救她的人正是秦國的二皇子,也是花璃國的璽郡王司徒重燁。

司徒重燁揚起了笑。「看來妳是記起來了,不是說失憶了?」

「能不能先解了我的穴道?」她不答反問。

「可以。」司徒重燁手一揮,解了她的穴道。

眼前的女人和他所認知的樂玖兮似乎不太一樣,讓他有了交談的興趣。

動了動身子,發現重獲自由後,她拉了拉自己被挑開的衣襟,仰首看著這比她高上一顆頭的男子。

「璽郡王深夜來訪,有何貴事?」

看著眼前一臉平靜的女子,司徒重燁瞇了瞇琥珀色的瞳眸。

眼前的女子真的會是「她」嗎?

他在找一個人,一個在他心底好幾年的人。

當初他听完且見識了樂家九小姐的「輝煌事跡」,直覺認定她不會是他要找的那個女孩,然而幾年過去了,他尋遍整個花璃國都一無所獲,直到他注意到她鎖骨上的胎記,才驚覺眼前的樂玖兮有可能是他要尋的人,他甚至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在她身上,可得到的結果與探子回報的一模一樣—— 樂家的九小姐就是個刁蠻任性、脾性暴烈的女子,與他心中那可愛乖巧的身影完全搭不上邊……

然而那日她落水被救起後,他見到她那與往常完全不同的沉靜眸子,那眼神讓他莫名一陣心悸,也讓他有了想親自探查的沖動,這就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如今看著眼前的女子,他心里的懷疑更是加深了一分,那樣刁鑽又蠻不講理的女子會是眼前這一臉沉靜、即使被陌生男子闖入閨房也無動于衷的姑娘?

司徒重燁不信。

「妳真的失憶了?」

樂府為了保全樂玖兮的名聲放出消息,說那日樂玖兮是因為身子不適才會不慎落入河中,並非是因為安錦容不願娶她而跳河尋死,畢竟兩人本就有婚約,又何來逼迫一說?

雖說樂府極力澄清,但那日看見事情經過的人可不少,樂玖兮也因此成了皇都的大笑柄,這事甚至還牽連了樂府正在議親的姑娘,所以樂仲禮才將樂玖兮禁了足,避免她出門丟人現眼讓傳言越演越烈。

然而樂府對下人的約束力十分松散,樂玖兮雖然沒出府,但她這半個月的言行舉止依舊被傳了出來,她因落水而失憶一事自然也瞞不了人。

只不過眾人並不覺得她是真的失憶,都認為她是裝的,至于為何要裝?自然是丟不起這個臉唄。總之,樂玖兮如今就是皇都百姓飯後茶余的談資。

「是或否,似乎都與璽郡王無關。」這男人難不成是特地來關心這事?「夜深露重,郡王還是趕緊說明來意。」

她是被惡夢驚醒不錯,她也的確不想一個人,可這不代表她願意和一個陌生的男子秉燭夜談。

司徒重燁得不到答案也沒惱,再未見到她之前,他也以為她是佯裝失憶,如今看來似乎不是……不論她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總有證實的一日。

「自然是有事,妳以為本郡王的救命之恩這麼好欠?」

同屬皇都六大調香世家的安家半個月前在汾陽河包下一艘畫舫,打算在畫舫上為了他們即將推出的新香品「想入非非」造勢,因此舉辦了一場品香會。

這樣的盛事,樂府自然也收到邀請,只不過樂仲禮那日帶的並非樂玖兮,而是他第五與第六個女兒,樂楚黛與樂楚玥。

沒人知道樂仲禮為何沒帶上樂玖兮,更沒料到的是,樂玖兮竟扮成了侍女混上畫舫,最後鬧出了跳河一事……

眾人都以為璽郡王是好心救了她一命,卻不知他會救她,是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他在找的那個人,為了就近觀察她,他包下一艘畫舫跟上安家的船,誰知會踫上她尋短見。雖說這一個多月已足以讓他確認她並非是他要找的人,但他還是讓人將她救起,至于為什麼……說實話,他也不知道。

「郡王這是來討債?」她挑眉問。

司徒重燁揚起惡質的笑,「當然。今日要是沒能讓我滿意,我可不會離開。」

樂玖兮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請問璽郡王想民女如何讓您滿意?」

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很明顯的,眼前這位就是沒有肚量的小人。

「妳說呢?身為女子,妳有何處能讓我滿意?」司徒重燁輕佻的掃了眼她僅著單衣的身子,伸手挑起她柔滑細膩的下巴。

不得不說,這小泵娘還是挺有料的,盈盈一握的縴腰,單薄的單衣下,那若隱若現、修長如玉的長腿……撇去她足以媲美成熟女子的身段,就是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也是極為精致。

她的眉宇之間有種超越她年齡的氣質,淡淡的柳眉仔細修飾過,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就像兩把小刷子,似能掃動心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明亮得令人心悸,似乎閃爍著超乎她年齡的智慧。

除了那漂亮得宛如瓷女圭女圭一般的精致五官,她還有一身白皙無瑕的皮膚,透著淡淡的紅粉,與那如玫瑰花瓣般嬌女敕欲滴的粉唇十分相襯。

這是司徒重燁打進門後頭一次正眼看她,這才發覺,除去那頑劣不堪的脾性不提,樂府這位驕蠻的九小姐倒是有張傾城傾國的臉蛋。

他那露骨的言語、放肆的目光,十分清楚的告訴樂玖兮他的目的。若換作其他女子,恐怕早已哭著求饒,畢竟在這朝代,女子的清白可以說比命還重要,更何況這樣被夜半闖入閨房,當成青樓妓子一般的羞辱?

不錯,司徒重燁便是要羞辱她,他等著她驚慌失措、跪地求饒的那一刻,可他卻不知,眼前的樂玖兮並非尋常的女子。

只見她緩緩解開腰帶,雪白的單衣刷地落在地面,像極了外頭將要凋零的雪白月季花,那十分傲人的身段頓時展現在他面前,耳邊傳來她清冷的嗓音,問道——

「一夜可夠?」

看著翻牆而出,不知為何身形有些倉皇的主子,守在樂府外的湯池快步上前,低聲問︰「郡王,您可討到好處了?」

聞言,司徒重燁的俊臉微微一僵,沉聲罵,「多嘴!」

湯池很無辜。「屬下怎麼就多嘴了?」

說起來他也真倒霉,這位小祖宗脾氣喜怒無常,一連換了好幾個貼身侍衛,偏偏皇上就疼這個外甥,將皇宮里的御林軍統領派給他當貼身侍衛兼使喚小廝。

這能進御林軍的大多都是勛貴子弟,更別說御林軍統領了,武功高強是一定的,可脾氣也是一個比一個大,然而踫上司徒重燁這位唯我獨尊的主兒,想橫都橫不起來,一個個被他整治得哭爹喊娘,甚至有好一陣子,御林軍無人想當統領,甚至爆出請辭潮。

這不,當時他不過是剛進御林軍沒一年的小毛頭,就這麼莫名其妙破例升為御林軍統領,派到司徒重燁身邊,一待就是三年,想請辭還辭不掉……

日子苦悶,他唯一的興趣便是看自家郡王整治其他人,所以在听見他要向樂府九小姐討救命之恩時,他便自告奮勇的跟來了。

誰知本該意氣風發的與他分享戰果的主子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說錯了什麼?

司徒重燁沒理會他,而是一個甩袖,展施輕功回到府邸。

一想到那月兌得僅剩褻衣、褻褲的女人,司徒重燁俊美的臉龐倏地一紅。

今日他真是丟臉丟到了家,本是懷著試探的心態前去,卻落了個落荒而逃的下場,司徒重燁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竟會有這般狼狽的一日。

雖然早已逃離,但腦中卻不知為何總浮現出樂玖兮那張絕美卻過分冷靜的小臉,以及那傲人的身段……突然,他感覺鼻子有股熱流,伸手一模,竟模到一抹鮮血。

「殿下!您流鼻血了?」耳邊傳來湯池的尖喊。

司徒重燁想也未想的抬起腿,將那多嘴的家伙狠狠踹向天邊。

「樂玖兮……本郡王記住妳了!」他咬牙切齒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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