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安。」
踏進茶水間,孫時延發現程依棠站在里面微笑著向他道早。
雖然昨天見到了程依棠因為他的言行而產生強烈動搖的模樣,才覺得算是取得了一個進步,此時此刻,卻又發現她似乎變回了原本的態度。
那種完全沒意識到他,只單純把他當作部門里的後輩的態度。
「……早。」孫時延應道。
程依棠點了下頭,越過他,走了出去。
果然不是錯覺。孫時延更加確信了,而他無法不介意她的變化。
之前,他非常清楚,她根本沒有把他視作可以交往的對象。即便他當面說了想要交往,最後也沒被她當作一回事。
因此他才決定,首先要把自己的想法明確地表現出來,進而使她能夠對他感覺到在意,從昨夜來看,應該是邁進了一步,為什麼到了今天又退回原點了?
很想立即弄個清楚。不過身為經理的她,有著獨立辦公室,沒事不能隨便進去,即使去敲了門,最後大概只會被她以上班時間不能談私事趕出來。
他留在部門繼續做這些經過訓練的猴子也會做的雜務變得毫無意義,干脆恢復職位動用特權好了,把她叫到樓上的會議室,這麼一來——
孫時延坐在座位上,人生第二次感覺到了自己原來是這麼沒有道理的人。
也只能忍耐到下班了,像昨天那樣。
雖然強硬壓抑了那些不合邏輯的沖動想法,不過光是這樣就已沒有余力調整情緒了,因此工作時陰著一張臉。
「帥哥,資料。」隔壁女同事阿潔朝他遞出一只文件夾。因為他每天都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所以並沒有發現他今天和之前有什麼不一樣。
「……不要那樣叫我。」孫時延陰沉道。
「是啊是啊,長得帥還不讓人家叫,你已經都听煩了吧。」阿潔隨口抬杠。從一開始認定了自己無法與他友好的基礎之後,她都是這樣和他說話。
孫時延本也該一如以往地不再理會她。不過,此刻,他卻是有點遷怒了。
「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他非常不以為然地道。總是遇見煩人的事,就算想要交往,還是一樣被拒絕。
「啊?」阿潔瞪大眼楮,不曉得該為他居然繼續回話驚訝,還是該為他說出的內容錯愕。「你長得一副用臉就可以讓人懷孕的樣子,居然講這種話。」她夸張道。
聞言,孫時延轉動黑眸蔑視著她,陰鷙的眼神彷佛在看待蟲子一般。
阿潔馬上察覺自己剛才的用字確實太過頭了,咳了一聲,她轉向自己的電腦螢幕,道︰
「對不起,我應該猜得到你不喜歡人家這樣開玩笑。」仔細想想,她那樣的用語已經接近性騷擾了,如果是她自己,也不可能覺得異性用類似的言語形容她會好笑。「雖然不清楚你為什麼這麼說,不過,要不是你長得好看,你以為你整天擺那副討人厭的嘴臉大家會對你寬容?連男性職員都對你很有意見了。」如果他長得丑早沒人理了,部分女生私底下更不會說他這樣很酷,這就是現實。
孫時延道︰
「我一點也不在乎。」誰怎樣看他之類的。
「是啊,我懂。你長得那麼帥當然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就像吃不胖的瘦子說不在乎身材,我完全可以理解。」呵呵。阿潔在螢幕的表格里打著工作報告,翻白眼道︰「你能夠這麼說,就是長相給你的權力啊!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也有人必須小心翼翼活著,才能不被人露骨地側目和議論。」她這麼正經了,不會告狀她疑似性騷擾了吧?
孫時延一怔。
「你是說……」
阿潔哼一聲。道︰
「不過嘛,要我選的話,我一定選經理啦!經理超棒的!又有能力又溫柔體貼,脾氣又好,還會烹飪!有責任心!」優點根本說不完。她高昂的情緒忽然急轉直下。「可惜經理不是男人。」嘖。
「……你倒是很會看人。」孫時延淡淡道。
「是吧!」雖然理想對象不符合性向,不過阿潔依然笑得開心。能聊到這種程度,那可以原諒她先前不恰當的用詞羅!
孫時延根本沒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不過阿潔還是很能自得其樂。
下班時間,他坐在大廳里敲打筆電鍵盤,螢幕左上角是縮小的監視畫面。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幕降臨時,他透過畫面睇見程依棠出現在走廊上,便將正在進行的程式做了存檔,然後闔上電腦,收進包里,同時站了起來。
程依棠步出電梯,先是發現了他的存在,而後察覺他是在等她。
她輕輕悄悄呼出口氣,旋即對他露出笑容。
雖然她總算願意注意周遭了,但是那種面對他變得奇怪從容的感覺,使得孫時延眯起眼眸。
「我在等你一起走。」他上前道。
「嗯。」程依棠點頭。
他們離開辦公大樓,來到車站。車廂里僅有博愛座是空的,于是兩人便站立著。
這一段路程,程依棠簡短地談著部門的狀況,孫時延則更簡短地回應。他想談別的話題,她卻一直在講公司的事。
加上累積了一整天的情緒,令孫時延有了些許惱意。
到了一個站點,門一開,突然涌入一群看來應是吃完喜酒的親友團,兩人被逼到了角落,眼見還有人要擠過來,孫時延抬起手臂撐著車廂牆面,為自己和程依棠隔出了一處空間。
雖然確保了站立的位置,可立足之地卻變得相當狹窄,孫時延待確認那群人不會再往這邊推擠之後,才轉回頭垂下眼眸,睇著幾乎等同于困鎖在自己懷里的程依棠。
本來沒有什麼感覺,不過像這樣,才發現原來她比平常印象嬌小。
……不對,好像是因為她將自己縮了起來。
他歪著頭,單純好奇為何她縮著肩膀又低著臉。好不容易從側面望見她的表情,她卻是滿臉通紅,在和他四目交會時,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孫時延見狀一愣。
「……我靠得太近了?」他很直接地問。
「沒事。」程依棠小聲說道,移開了視線。
原來,那種平靜是裝出來的。孫時延莫名感覺心情好了一些。
「你聞起來有個香味。」之前沒有這麼接近過,他還是第一次知道。
「唔,大概是……柔軟精?」程依棠已經整個身體貼著車廂牆面,不能再更貼了。「你……你聞起來也很香。」無法拉開距離,心慌意亂之下,她講了出來。就是一個好聞的,干淨的味道。但是好像不應該說啊?
「我沒有用柔軟精。」他挑起好看的眉毛。
「是、是嗎?」程依棠頭昏腦脹的,可能是車廂太多人了吧。
孫時延見她這樣,忽然有種非常享受的心情。
先是擅自誤解他的告白,然後又沒當他是認真的,最終還想假裝不受影響。前面都可以當成他也有表示不清的責任,可是後來的逃避,他現在就報復她,至少在車廂里的這段時間,她再也逃不了。
他是放肆了。因為她說了,不管怎樣,她都不會討厭他。
這種,她在他懷里,被他納為己有的感受,令他胸口震動著。
想要她。讓她成為自己的。
這個念頭,在此時變得異常強烈。
「到站了。」孫時延一把牽起她的手,排開人群下車。
「等、等一下!」一路被他牽著走出車站,她連脖子都漲紅了,甚至感到自己手心有著汗意。「你放開我。」她只能有些心慌地要求道。
在距離車站幾分鐘腳程,她住處附近的小公園旁,他總算放手了。
「抱歉,模了你的手,」孫時延道。本來應該像之前那樣抓袖子的,不知何故這麼做了,大概就是一股沖動,不合邏輯的那種。
「模……」說沒關系好像也不對,程依棠不知怎麼回應。可是她低垂著頭,帶了一點點的情緒,道︰「你明明說做朋友的。」就算是她,此刻也明白了朋友應該不會這樣。
孫時延轉身看著她。要清算的話,好啊。
「我明明說了想要交往。」才對。
程依棠又是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那個,我說了不行。」雖然當時誤會了他的用意,可是她確實沒有答應。
「為什麼?」他想要知道原因。
程依棠低著頭。
「就是不行。」
她沒讓他看見表情。孫時延由上往下地睇著她從衣領露出的泛紅肌膚。
「……你真是個騙子。」他道。
聞言,程依棠整個人愣住。
「咦?」
孫時延緩慢道︰
「你說過你沒有喜歡的類型,也沒有條件,只要能接受你的樣子就好了。」部門女同事老在休息時間聊天,他早就听過。
「那是,我……」就算程依棠想解釋,也不知從何解釋起。
孫時延不想再听她的拒絕。
「所以不行的理由是什麼?」他再次問道。
其實,即使不講,他也能猜到。就算對他而言那根本完全無所謂,可是卻是她的死結。
他可以接受她不能跟他交往,但是,他不能接受的,是她的自卑。
因為自卑,所以她才從不曾把他放在那樣的位置上,沒有那樣看過他,即使他做了也說了,她還是忽視。
然後,不肯相信他。
程依棠抿住了嘴。從他的態度,她能明白他沒有講出來的話。
「我……」她細聲開口,卻又不曉得自己能講什麼。
孫時延道︰
「你說我救了你,改變了你,可是結果,原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看輕自己。」什麼叫做更好的人?為什麼要一直對他低著頭?「你這個騙子。」他低聲道。
程依棠沒有辦法回答他,甚至不能面對他。內心深處,那個受傷的她,從不曾消失過,或許到現在也仍是在流著血,即便她真的用盡全力努力過了,還是存在著。
盡管表面上她的確改變了,內在的另一個她卻依舊傷痕累累,無法忘記身上的疼痛。
只要照著鏡子,就會想起來。
「對不起。」她太不爭氣了,明明他那樣幫了她。
「我不是要听你道歉。我是——」孫時延雖然講著責備的話,可是語氣始終並不憤怒,而是無奈。他站立在她的面前,多希望她能抬起頭來看著他。「……我喜歡你。」最後,他這麼說。
小公園的路燈,因為故障而一閃一閃的;沒有保養的草皮,看起來像禿頭一樣貧瘠。入口處還放著一只藍色大垃圾桶,隱約見到小蟲在里面飛舞。
不能如他計劃的那樣。可是,在這一點也不浪漫的地點和時機,他還是說出口了。
程依棠停住了動作。終于,她極其緩慢地昂起了臉。
總算能夠和她四目相對,孫時延卻察覺她雙眼微濕,心里一跳,不禁拉住她的手,匆促地往她的住處方向前進。
「我不是在罵你,別哭。我會不知道怎麼辦。」他的臉上,是傷腦筋的表情,趕快掏出口袋里的干淨手帕,幸好他一直都有隨身攜帶的習慣,將手帕放進她掌心里,他道︰「我喜歡你,你卻根本沒打算相信我,我當然很懊惱。」所以就抱怨了一下。
不小心把她弄哭了,他只能趕快送她回家休息。
程依棠望住他挺拔的背影。
他的耳垂,染著朱色的痕跡。
牽著她的那只手,和她一樣地熱。停滯著無法前進,站在原地的她,此刻被他拉著邁開了步伐。
孫時延完全不知道怎麼安慰,根本也不曉得剛才的哪句是地雷。大概說她騙子太過分了。
于是,他道︰
「如果你答應和我交往,我會做到讓你不再有機會看輕自己。」別人的異樣眼光,他會全部替她擋下。「雖然具體而言沒辦法一一列舉出方法,不過我一定會做到。」他說。
他真誠的承諾,令她再度低下頭,忍不住用手帕蒙住了雙眼。
不然,眼淚就要滴落下來了。
手里柔軟的布帕殘留著他的溫度和味道。
她的心跳聲,大到讓她听不見其它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