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我是誰?現在發生什麼事?
後腦杓傳來一陣陣鈍痛,眼前發昏,視線模糊,而發昏模糊的原因是太疼了,眼淚飛濺出來,她好久沒這麼疼了,一身細皮女敕肉從沒疼過,導致一點點小疼也令人受不了。
無怪乎她一醒來就發出連三彈的失憶三大問句,因為她的身體變小變弱了,且圍著她的全都是一群逞凶斗狠的……小包子。
一張張橫行霸道、不可一世、張牙舞爪的臉,對著她放出狠話——
「別以為太子看上你了,一個罪臣之後也敢這麼囂張!」
「叫你吃點教訓,若還敢在太子面前巴結,下次就把你的手剁了!」
「整日拍馬屁,別以為長得跟個娘們似的,別人就不敢打你了!」
「你要是敢向任何人吐露今天這件事,你就死定了!」
她模模腦袋後頭,指尖傳來濕黏感,木然的看了看手指頭與指甲縫里的鮮血,所以原主磕到頭就死掉了?呃,好脆弱啊!
血好紅,而身邊這幾個凶狠的小包子,在她眼里就是熱騰騰的肉包子,又香又女敕又帶點嚼勁。
試想妳感覺彷佛餓了幾百年,然後一堆熱呼呼、香噴噴的肉包子在妳面前不斷的扭動斥罵,妳會覺得他們可惡嗎?
不,妳會覺得他們可愛極了,是妳在世間上見過最可愛的包子,可愛到恨不得一口把他們吞進肚子里,嚼啊嚼啊的享受美味。
她瞪直眼,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她吸溜了一下口水,感覺這些小包子都好好吃。
「竟敢瞪我,莫非你還不服?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混賬!」
帶頭的少年穿著廣袖長衫,下襬很俗氣繡了金線,渾身金閃閃的,又踹了她一腳。
餓呀,都快餓死了,她一口就可以吃下幾百個這種小東西,這一個根本不夠她塞牙縫啊……可是好像不能吃!她好像跟誰約定過了不能吃,若是吃了他便會生氣。生氣的他臉蛋紅紅的,皮膚女敕女敕的,身體粉粉的,渾身充斥一股清香可口的味道,感覺好吃極了!
一回想害她更餓了,又吸溜了一下口水,生無可戀的看著這幾個小包子。
不能吃的肉包子,再香再油再好吃,不能吃都是枉然,就是廢物,就是不能吃啊,唉!
「滾吧。」她一副山大王孤獨寂寞冷的憂郁表情,手一揮,難得好心腸的叫熱包子滾出她的視線,以防她愈看愈餓。
「你……你說什麼?」
趙祥瞪大雙眼,這家伙是瘋了吧,平常膽小怯懦不出彩,沒人想理他,也不知他用什麼方法成為太子伴讀之一,只是他向來少言寡語,又是個罪臣之後,平日畏畏縮縮的,老是垂著眉眼,看起來就挺孬的。
然而今日太子隨口一問集市里大米市價一斤幾何,在座都是家中貴公子,哪會管這種柴米油鹽小事,沒人答得出來。
這時有個怯懦的聲音小聲道︰「一斤五文錢。」
太子大悅,當場問起說話者的姓名,他們這些世家公子向來養尊處優,比不過別的世家棟梁就罷了,一個罪臣之後也敢削他們面子?
于是幾個人私下合計,趁他一個人時堵了他,打他一頓出氣。
剛被打時他還嗚嗚哭出來,真是惡心死了,想不到現今卻有膽子敢對他們叫囂?
「你剛說什麼?」
趙祥身為護國將軍之子,這輩子只有他叫別人滾,沒人敢叫他滾,今日卻遇上了。
他掏了掏耳朵,敢情他听錯了,這臭癟三也敢叫他滾?
無雙也大受驚嚇。什麼?這些包子連滾也听不懂,腦子這麼差,吃了應該也沒關系……
她偷偷模模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七,恰好是七個小包子圍著她,這些小包子腦子這麼不行,她如果吃了一個,他們回家時數一數,說不定六個還能數成七個,這樣就沒人知道她偷吃了。呵呵呵,她好聰明!
無雙的雙眼發亮發光,這些包子腦袋差得好呀,她最喜歡腦袋差的包子了。
哎,光這樣一想,萬般喜悅涌上心頭,她舌忝了舌忝舌頭,如狼似虎的看著這些小包子們。
趙祥忽覺一陣寒風吹過,他抖了幾下,再看看躺在地上、衣服髒了一大半的鄭無元,發現他正用「喜悅無比」、「欣喜歡悅」的眼神盯著他,還從他的腳底一寸寸看到他的頭皮,來回掃視個幾次,發光的眼神愈加閃閃發亮。
這眼神看得他渾身發毛,好似鄭無元想沖過來緊緊抱著他,叫他一聲「親哥」似的,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家伙有病吧,被打還露出開心的眼神,莫非打得還不夠?趙祥忖道。
這小包子很蠢啊,被吃應該也沒差吧?無雙心想。
其余人只見他們突然「深情款款」的對視,不由得露出驚異目光。
不會吧,這兩人是在搞什麼?
其余六人忽然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趙祥粗魯不文,鄭無元則是有些柔弱美,這該不會是「得不到就要毀了你」的節奏吧?
三方人馬心思交錯間,無雙直起身子坐起來,她就像挺尸似的,沒用手撐,沒用腳蹬,腰一挺就立起來。
她這一坐直身子,後腦的血便十分明顯,有幾個人站在她的後方,還能看到她原本躺著時,墊在腦後的地方有塊血淋淋的石頭。
見此一幕,所有人皆傻了,那血液浸透了石頭,尤其那石頭還有個尖角朝上,鋒利不輸石斧,那尖角上除了紅色外,還帶了點白。
那白白的是什麼?
大伙心有靈犀的同時出現腦髓兩個字,再加上鄭無元坐起來的姿勢那麼詭異,就像……就像詐尸一般。
全部的人立刻覺得陰風陣陣,手腳發軟,冷汗直落,後背整片涼冷濕透,膽小的甚至尿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眾人面面相覷,全都驚駭得不敢出聲。
趙祥見了那塊石頭也知道出大事了,立時汗如雨下。
幾個太子伴讀常常私下互相較勁,甚至暗暗動手,只要事情沒鬧到台面上就無妨,所以他們才要鄭無元閉緊嘴不準宣揚此事。
但若是有人死了,這可是聚眾逞凶殺人,殺的還是太子伴讀,將會牽扯東宮、朝官與人命,絕對是件大案,而這些能當太子伴讀的公子家世不差,沒人會蠢到連這也不懂。
那撒著尿的尖厲道︰「我可沒殺他,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不關我的事!」
說著他飛奔而逃,每邁一步尿就滴在地上。
他這驚惶的慘叫霎時讓其他人也恐慌害怕起來,他們雖然橫行霸道,卻從沒想過真要鄭無元死。
「也不關我的事,我沒動手,只有動嘴罵他而已。」
「我只有輕輕的推他而已,真的很輕,若說有仇有怨的話,絕不是我!」
一下大家就把錯推到這次叫人的趙祥頭上。
「冤有頭債有主,是趙祥看你不順眼,是他害死你的,鄭無元,你要報仇就找他!」
總算有比較清醒的顫聲問︰「鄭無元,你是人是鬼?」
鄭無元?
無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著—— 男裝,所以這個穿男裝的小身體叫鄭無元嗎?
她為何穿這種丑丑的男裝啊,要穿也得繡上很多閃亮亮的寶石才行,她最喜歡閃亮亮的東西了。
她看著問出「好問題」的玉冠小包子,掀唇一笑,「我當然不是人呀。」
這話驚起波濤,所有人皆嚇破了膽子,膽子小的已經尖叫了。
「呀啊,他說他不是人—— 」
「啊啊啊,我真的沒殺你—— 」
連趙祥也慫了,他聲音發抖,「我也沒打算殺你,一切都是誤會!」
至此有人崩潰了,「呀啊啊,祖母救我,大師救我,菩薩救我,阿彌陀佛、彌勒佛、藥師菩薩快來救我啊!」
少年一邊發出慘叫,一邊滴著尿的逃走,這一家的祖母特別信佛,最近還找了個大師過來,所以他一邊逃一邊念佛號,念得都破音了,可見驚恐。
驚慌如時疫,瞬間傳染開來,一群人被嚇得鳥獸散,全都失聲慘叫,飛奔而逃。
無雙要去追也行,但又覺得有點麻煩,她可是個神啊,追著這幾個邊跑邊撒尿的小包子算什麼?而且很惡心,那股尿味讓她胃口盡失。
對,沒錯,她記起更多事了!
她不是人,是個神,還是很多人會送雞鴨牛羊給她吃的神,人們還曾送各一百個刷洗得干干淨淨的童男童女給她吃。
她只要整日坐著倚著,或是昏昏欲睡,肚子餓時總有人會送上噴香可口的美食。
過慣好日子且受眾人尊敬崇拜、見了她都要匍匐在地的生活久了,實在沒啥勁去追這幾個滿是尿臊味的臭包子。
沒錯!因為有尿味,這幾個香噴噴的小包子,變成了臭模模的臭包子!
本大神才不吃這麼臭的包子呢,她也是很挑的,誰說她不挑就跟他拚了,看誰能強得過誰?她依稀記得自己很強很強,是天下第一強的那一種。
無雙拍了拍這灰撲撲、難看又老氣的衣服,還模了模後面的腦袋,腦袋現在不疼了,只是血液結成痂,止住了往外流的血。
就在無雙邁步往前走時,傷口開始從內部自主修復,也慢慢的結痂。
若有醫者在此,只怕會瞠目結舌,對這種奇跡難以置信,說不定要直接跪下,大呼神跡!
無雙的腦袋還有點混沌,不,她以前腦子就不太好,常常忘東忘西,但腦子好不好跟當神沒關系,所以她對自己腦袋不好這事心安理得,反正總有底下人服侍她,幫她記事情,所以就算此刻腦子亂糟糟的,也沒影響她的好心情。
腦袋里飄過很多原主鄭無雙為何要女扮男裝的苦衷,她從小到大過的是苦悶日子,去流放地時為了方便出去做活,母親便讓她瞞著眾人女扮男裝,假稱她家新收了個和鄭無雙長相相似,叫鄭無元的養子,是為了分擔病秧子女兒的病氣、替自家擋煞之類。
從此她就用鄭無元的身分活著,而鄭無雙則成了終年不見人、養在閨中的病小姐,這也就罷了,她被母親所迫成為太子伴讀後,生活更是心驚膽跳。
不過這些無雙全不在意,關她何事呢,而且原主老愛哭哭啼啼的好煩。
沒食物吃就去外面找食物不是正理嗎?一直哭有用嗎?像她沒食物就找食物,後來還有一幫人幫她這個大神找食物,她就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挺好的呀。
她走的方向完全隨心所欲,實際上也就是跟著食物的味道走。
她方才就聞到一股好香、好香、好香的味道,香得簡直要讓她全身融化,她鼻孔動著,一邊聞一邊沿著散發香味的地方走。
很快無雙就到了京城里最熱鬧的市集,這里應有盡有。賣肉、賣魚、賣菜,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有人烙著香氣四溢的餅兒叫賣,細致柔軟的豌豆黃、甜嘴甜心的驢打滾,又香又糯的桂花涼糕,烤過八寶堅果的八寶窩窩頭……到處皆是食物。
她仰起鼻子一嗅,最好吃的不在這里,腳步轉向一條細細長長的小巷。
紅瓦白牆,綠柳扶風,一座大宅連著一座,井然有序,櫛比鱗次,全都是京中高門顯貴居住的宅邸,此時遠處有喝罵聲傳來——
「這小畜生凶得很,又挺能躲的,得一棍子砸中牠腦門才行。」
「這畜生可真漂亮,打死未免可惜了。」
「是大小姐那邊吩咐的,你敢不遵?」
一听是大小姐,那人馬上改了口,「是大小姐吩咐,那就沒辦法了。」
一陣棍子的敲打聲後有人尖叫道︰「哎喲,我的娘啊,這畜生抓我的臉,怪疼的。」
「牠撓我!」
「牠撲我臉上了!」
「這小畜生好快的身手,牠從那兒跑了,網住牠!」
「先網住,再一棍子敲下,包牠不死也殘。」
只見一只身形小巧可愛,大概女子三、四個巴掌大而已的小狽,渾身白毛雪白透亮,長毛拖地,像極了一簾雪瀑。
牠的雙眼與鼻頭卻似黑珍珠般,在白得像雪般的長毛點綴下,黑白對比如此明顯,顯然是狗中極品,而牠正往無雙的方向狂奔而來。
無雙露出疑惑的眼光。不會吧,這麼香的味道是從這個小雪團身上發出的嗎?
太可惡了!這明顯連塞牙縫都不夠,這麼小是要怎麼吃啦!
憤怒夾雜著失望,無雙驚怒交加,這是詐騙呀,牠竟敢用又長又澎的白毛遮掩自己沒三兩肉的身子,好在視覺上增加自己的體積。
好個奸詐的香香肉,真是太壞了,竟敢欺騙她這個神明!
這一定就是那男人跟她說的「世間上有很多壞人,信了這些人的鬼話會死全家」的人養的。再香噴噴、熱騰騰、滑女敕女敕,身子這麼小,還用長毛遮掩沒三兩肉的事實,卻散發香味想要騙她這個神明過來吃牠,這是欺騙神明的行為,是對神明的大不敬。
余子奇簡直要瘋了,他堂堂楚王,醒來時變成小小的雪團子不說,還被那個臭女人虐待,他不爽的抓破她的手臂,她便叫人拖他出去打死,虧外界傳她什麼嫻淑惠貞,呸,就是個壞心做作的女子!
此等惡心的女子也配當縣主?若是皇兄順利登基,他一定要皇兄撤了她的縣主之位。
「畜生跑了,快殺了牠好回去交差。」
余子奇武藝高強,高大英俊、冷厲寡言,往常人人都用景仰的眼光看他,姑娘們更是一見他出現便止住聲音,只敢偷眼覷他,那眼中的愛慕欣賞,他司空見慣。
從來都是目無下塵、心高氣傲,連過去自立為皇的戾王也拿他沒法子,他這有如驕陽般人物,怎知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不對,是虎落平陽變只犬,還是女子閨閣里的玩賞犬,很廢物的那一種。
而剛才撓了那些僕役的勇猛無敵,已讓他成為此類犬只中的戰神,但還是只廢物。
他腿短體弱,伸出的腳還不及女子一個手掌長,又長得嬌小可愛,因此根本就沒體力,才撓了幾下這幾個大膽奴才,就疲累至極的氣喘吁吁。
更別說跑了這些路後,胸腔的心髒就似要跳出喉口,舌頭累得吐出來,一副行將倒斃的孬樣,再不停下,他就要昏倒了。
「這小畜生跑不動了。」
「宰了牠!」
跑不動的余子奇,不怯不退,反倒凶性大發,朝著這些僕役齜牙吼叫,大有同歸于盡的殺氣。
無雙見狀,覺得這塊香香肉雖然小,還挺有志氣的,看在牠這麼有氣概的分上,就原諒牠的欺騙吧。
若是余子奇知曉她內心所想,只怕要呸她滿臉口水,怒道︰「本王何須妳的原諒,不知所謂,來人呀,拖下去!」
只可惜此時他堂堂楚王,卻落得變成狗的下場,與幾個僕役大打出手,還只能撓他幾爪、拍他幾下的修練鐵爪神功。
而無雙處在一種「好香,可是肉好少」的憤慨惋惜心情中,一時間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吃這塊香香肉。
這塊肉真的好香,香得她食指大動、口水直流,就算不夠塞牙縫,但是她吃慢點,多嚼幾下總行吧?
決定要小口小口的吃之後,無雙心情又好了,看香香肉又順眼了,她就是個樂天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