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帝對自家老二、老三的話還是有點不敢置信,親弟弟的個性,他不敢說百分之百了解,但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從來都是眼高于頂、目無下塵及潔身自愛的。
從小便沉默寡言、意志驚人,雖然不貪慕,但是說他喜愛男色真是說笑了,但現今看到這一幕,他有些相信了。
楚王臉色慘白,明明暈過去,手還緊緊揪著一個相貌秀麗的少年——這是氣暈的。
那少年也用帶滿擔憂及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向楚王——香香肉暈這麼久,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口感跟美味?但是無論如何,你還是最好吃的。
她已經發現了香香肉跟這個楚王是同一個魂魄。
余子奇若是清醒,知道她的心聲,鐵定又要呸她一臉。
「咳……」
一個大胡子中年男人趕過來,穿得一身黃,旁邊還一堆人侍候著,無雙卻根本就沒興趣向他望去一眼。侍候本大神的人成千上百,這種只有幾個人侍候的,她連看都沒看在眼里,只顧著幫香香肉揉一揉緊皺的眉頭。
德隆帝原本還覺得這個鄭無元,說不定也是想要攀附楚王以色侍人,想不到竟看到眼前這一幕,讓他有些驚奇——莫非這鄭無元,真的跟弟弟心意相合?
要不然看到這麼多人向他行禮,也該猜到他是皇帝,鄭無元卻只顧著楚王,連看他一眼都懶,且連做做樣子也不願意,不禁讓他增了幾分好感。
余子奇再度幽幽轉醒,德隆帝心中大喜,而余子奇看著這個不復青春年少的同胞大哥身穿龍袍,聲音啞了一大半,果然兄長登基,慶余當了太子,這一切都不是夢。
「子奇,咱們兄弟好多年不曾見面,看到你替為兄的犧牲,做兄長的實在愧疚萬分。」
「皇兄怎可如此說,您既已登基,吾等便都是臣子,臣為君死是本分,而且弟弟也幸不辱命,把慶余安全無事帶回皇兄身邊。慶余這孩子這些年來忍辱負重,養成少年老成的個性,他從小與戾王周旋,此中苦楚讓他失了童年,若有不成熟之處,也請皇兄多多教導。
「但是弟弟敢打包票,慶余這孩子除了話少外,其余無不像皇兄您,他果然是皇兄的種,有勇有謀,義薄雲天,不論身處何處,明珠必會散發光輝。」
余慶余眼眶含淚,這些時間的不順心煙消雲散——皇叔總是護他的,一醒來不為自己表功,語句里滿滿對他的關懷,還對父皇說起他的好話。
這一番話把德隆帝的愛子之心全部勾起,原本瞧太子文弱,他這馬上得天下之人多少有些失望,也覺得當時立他為太子過度沖動。
現今想起那些過去,自己遠在封地,留下這個兒子在京城當人質,想必受盡苦楚,更別說他倉促起兵自立為皇好與戾王爭位,這個兒子又面臨多少次的生死關頭,他卻從未對自己說過一句抱怨的話,看來這兒子的心性堅強,是個好的。
更讓德隆帝感動的是楚王的不居功、不討賞,只為太子說了幾句公道話,依然維持他一貫的正經嚴肅,但……但這樣個性的弟弟,怎麼會看上個男的?
余子奇這時才發覺自己還握著無雙的小手,他立刻放開。
德隆帝頗有深意的看向無雙,「救楚王有功,賞金十斛。」
又有供奉來了,無雙已經收得很習慣,緩慢的搖頭道︰「給我吃的,不要金銀財寶。」
竟有不見錢眼開的,德隆帝又驚奇了,就見眼前的少年比著這些日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因而顯得瘦弱的余子奇道——
「要跟他一起吃東西。」無雙嫌棄道︰「他太瘦了。」瘦就沒油花,不好吃啊!
這孩子竟不要賞賜,只要楚王身子骨健壯,德隆帝不禁另眼相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原本覺得弟弟年紀輕不懂事,自己身為兄長不能放任,想要棒打鴛鴦,但他看開了,弟弟臥床昏迷這麼久,撿回性命已是萬幸,他想怎樣就怎樣吧,何況弟弟看上的少年也是個好的!
德隆帝低聲道︰「皇兄也管不了你那麼多,只要醒來就是萬幸,你喜歡男的,就這樣吧。」
這千古奇冤余子奇可不受,他比著鄭無雙咬牙道︰「她、是、女、的。」
「對,我是女的。」無雙也跟著應聲。
余慶隆驚訝道︰「你是女的?那怎麼會讓你當太子伴讀……」
無雙奇怪的反問︰「你們都沒人問我是男是女,若是問了,我就會老實告訴你們啊。」
至于鄭家跟原主的那些破事,她懶得解釋。
余子奇哼哼兩聲,有點小人得志的抖起威風,「你可是犯了欺君之罪,你怕不怕?」
若他還是狗的話,只怕尾巴早就翹得高高的了。
無雙卻一針見血的說︰「你又沒問我,怎麼知道我是女的?你好厲害,他們不知道,你看我一眼就知道了。」
余子奇臉色漲紅,總不能說自己的狗爪子模了她的胸好幾次,非常確定她是女的。
余慶余見狀掩住了嘴,一向正經威嚴的皇叔突然滿臉通紅,他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德隆帝的視線在兩者間徘徊,忽然也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例如傻弟弟不欲人知的愛情故事,畢竟弟弟年歲有些大了,人家小姑娘才十多歲,老牛吃女敕草,怪不得弟弟說不出口。
德隆帝與余慶余相視一眼,哈哈大笑,父子倆心有靈犀的想——管她是不是欺君之罪,至少是個女的,不是真帶把的男人,而且何時弟弟(皇叔)會對一個姑娘家臉紅,想必兩人早已認識。她非要女扮男裝進宮當太子伴讀,說不定也是為了見皇叔一面。
總之,只能說德隆帝與余慶余不愧是血緣相連的父子,腦洞一樣開很大,已幫余子奇與無雙補上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這若不是愛,當楚王昏迷不醒、眾人都以為他沒救時,為何她一進殿就雲淡風輕的偎了過去,抓了楚王一只手吻了吻,他就醒了?
余子奇知道必會喊冤——是她咬我太痛才醒的好嗎!
其中明明有鬼,呵呵。
德隆帝以擁有後宮妃子無數的經驗,得到了其中必有奸情的結論。
就在父子倆得出一樣結論的同時,另一個風波也正在醞釀中……
京城里的異人館抬進幾名受傷嚴重的慶國人,這事立刻就鬧上了朝廷。
此事與太子大有關系,因為打人的皆是太子伴讀。
趙祥說他們出宮後遇見幾個慶國人挑釁,言語上不干不淨,大伙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于是便動了手,意在教訓並無傷人之意。
慶國使者則是信誓旦旦,說他們仗著太子名頭一上來就動手,將人傷得很重,分明是仗勢欺人,就算他們是草原上的小國,也容不得這樣的污辱。
兩方爭論不休,最後慶國使者道︰「我們國家欽佩勇士,大宇朝的皇帝,您征服了您的國家,便是個大大的勇士,今日我慶國的人被污辱,在慶國只有一個方式解決,那就是誰打贏了,誰便是勇士,誰便有理。我今日與我國三名勇士挑戰太子與太子伴讀,既然是他們先動手,那賠禮就是由我方挑選決斗對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太子千金之軀,怎可親自上場決斗?」
這反對的聲音一出來,另一派聲音反駁,「慶國以勇者為榮,對方提出這要求符合他們的國情,合情合理,若是不戰而怯,豈不貽笑他國。」
見大宇朝的朝臣群起議論,想起匣子里無數的銀票,慶國使者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反諷,「莫非你們太子不是大大的勇士,要打就來打,哪兒那麼多的廢話。」
若到此時,余慶余還不知這幫人正是看他文弱,故意設了這局令他出丑,他就忝坐這個位置了。是林貴妃所出的二弟、三弟,還是令妃所出的四弟,或是五弟六弟?
「本宮願迎戰。」
就算明知是明晃晃的陷阱,余慶余也無可奈何,此時不出戰落了個怯懦的名聲,一樣是惡名。
那使者滿意的笑了,自家連他共四個壯漢,但是反觀太子那群人,只有趙祥體格健壯,其余大多是文官世家出身,身材跟豆芽菜相比也差不離了。
那匣子銀票的目的是要太子出丑,這筆錢簡直拿得不費吹灰之力,慶國使者心花怒放,掩著嘴差點笑出來,不愧是大宇朝人,銀子就是給得多又干脆,這種要太子出丑小事鐵定手到擒來。
「我們挑這個。」慶國使者指向太子伴讀中的某人。
群臣一陣譁然,夾雜著噓聲,鄭無元在太子伴讀里最瘦小,眉目極為秀麗,狀似女子,他兩條手臂還沒有人家一條手臂粗,這不是挑戰,這是虐殺吧。
德隆帝坐在龍椅上,忍不住握緊了椅子扶手,心中煩惱該怎麼把無雙從這團混亂里給弄出來。
他嗔怪的看太子一眼——明知她是女的還讓她繼續當伴讀,現在又讓她惹上這種事,你要怎麼對那麼照顧你的皇叔交代?
余慶余也回了皇帝老爹一個眼神——皇叔說他雖醒了,但是怕我身邊無人保護,說鄭無雙力氣大,讓她護著我,這未來的皇嬸我怎敢得罪?況且父皇沒看過她輕輕松松把趙祥給丟個十來次的現場吧?
余慶余忍不住可憐起那沾沾自喜、自以為挑中弱雞的慶國使者,等一下他被打臉時一定很慘不忍睹。
果然兩人間擁有共同秘密,才是拉近關系的不二法門,瞧德隆帝竟也在不知不覺中與過去不太親近的太子眉來眼去的眉目傳訊了。
吳亦亭也雀屏中選,他身形瘦弱,被叫出來時還抖了一下,求救似的看了無雙一眼。
無雙雙頰鼓起,正在吃他家做的糖酥,接收到他的眼神,遞給他一顆糖。
「給你吃,只能一個唷。」
吳亦亭哭笑不得,誰要糖了,瞧她還一副「看在是你家給的,才大方給你一顆」的小氣鬼模樣,再加上那滿臉的心疼,不禁笑意涌起,恐懼頓時消減了不少。
向另一側的朝臣看去,吳樞密副使一副天打雷劈、魂不守舍的模樣,大概是怕自己給他丟臉,自家老爹偏愛繼室生的小弟,這在吳家不是秘密,看來他覺得自己要在大眾之下給他出丑了。
隨即蘇家公子也被選上,蘇公子也是兩腳抖到不行。
無雙看他們一眼,奇怪道︰「你們怕什麼?他們就兩顆眼楮一張嘴,還被酒色給掏空了身子,比趙祥好丟呢。」
聞言,他們不敢置信,「是真的嗎?」
他們在練習時也有丟過趙祥,比趙祥好丟的意思是……不會吧!
「就這樣扯著衣襟,腳步堅定踏前,肩膀看準角度往前頂到他們胸前就行了。」
無雙一邊做動作,一邊又講解了一次,這喚起了大伙的記憶,彷佛再次看到她輕輕松松把趙祥給丟著玩的畫面。
「我想到了,這招叫無懼,仁者無敵,勇者無懼,智者不惑。」掉起書袋,無雙可驕傲了,這都是那個人跟她說的。
余慶余若有所思,想到鬼谷子名言,喃聲接下去道︰「仁者輕貨。」
吳亦亭道︰「勇者輕難。」
蘇家公子弱弱接下去,怕自己背錯了,「智者不可欺以誠。」
此時金鑾殿上闢出一個空地,慶國人肌肉虯結,看他們的眼神滿是嘲弄。
這大宇朝人可真逗,都快被他們虐了竟然還掉起書袋,就如同給他們銀子的人說的,宇朝太子就是個窮酸的沒用書生。
四對四站定位後,余慶余口中輕道︰「無懼。」
也許我們心中有太多陰影心事與得失計較,才讓我們害怕,尤其是我,既怕失去皇叔,又怕失去太子之位,所以我才沒有勇氣面對一切,我該培養的就是無懼,就是勇氣,就是一往無前的沖勁。
吳亦亭也喃喃道︰「無懼!」
也許在吳家,我太想討好爹親,因此他一個眼神我便畏首畏尾,更加顯得自己卑微沒志氣,然而吳家長子怎能卑微,不論爹親是否只溺愛繼弟,我都不能輸。
蘇家公子什麼也沒想,他怕自己再不沖就沒勇氣沖了,于是他第一個沖出去,大聲號叫,「無懼來啦。」
這就像個火花,燃起了這些少年的血性意氣,也加強了他們的勇氣。
四人手捉對方衣襟,腿齊齊向前擠入眼前人的雙腿之間,右肩用力頂住胸口,行雲流水的動作,瞬間把四個壯漢拋向天空。
當四聲巨大的砰砰砰砰響完,躺在地上的四個慶國人傻了,他們絲毫不知自己是怎麼被摔出去的。
大臣們也個個懷疑自己老眼昏花,還看不清是怎麼動手的人就飛了出去,這是哪招啊?
尤其吳樞密副使的眼楮都快掉了下來,他那平日不爭氣、說話唯唯諾諾的長子,何時有這種本領了?
他忍不住捉住旁邊的同僚,不管三七二十一,比著吳亦亭大吼大叫,「快看快看,那是我兒子啊!」
率先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的德隆帝第一個鼓起掌,金鑾殿霎時掌聲如雷,叫好聲更是沖破雲霄。
余慶余臉上有興奮的微紅,吳、蘇兩個人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無雙拿出顆糖放進嘴里,一副稀松平常的樣子。
哼,不過是隨隨便便扔個人,如果在她的教導下還學不會,那才太丟人了。會有這樣的結果連猜都不必猜,瞧他們一個個沒出息的樣兒,真是笨蛋!
德隆帝看了余慶余一眼,驚喜交加——
弟弟說得果然沒錯,太子就是朕的種,明珠必定不會蒙塵,到哪里都會發光,那些跟朕進饞言說太子文弱不堪大任,也服不了眾的混帳,看到沒?
把幾乎身形大他兩倍的壯漢丟出去的就是我立的太子,是我的好兒子,看這些慶國人在我的地盤上還敢不敢囂張,還敢不敢叫囂?長臉,簡直太給自己長臉了。
同時間,後宮中的林貴妃正在調制香丸,芳香的氣味染滿整個宮殿,德隆帝好此香氣,她便精心調制,此香已是她的獨門絕學。
望向宮門一眼,嘴角揚起柔美的笑容,滿懷怒氣與失望的皇上也該來了,大宇朝的太子大大丟丑,皇上又是極好面子的人,鐵定氣炸了。
這樣一想,她調香的手指愈加動了起來,嘴角的笑弧更往上彎。
哼,當初她阻止不了皇上因愧疚而封大皇子為太子,此後太子之位只能屬于她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