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宮中當米蟲 第七章 一舞驚艷全場

作者 ︰ 風光

與突厥的戰事打了大半年,以天朝的勝利告終。下個月劉大將軍便要班師回朝,隨行的還有突厥王子阿史那勃勒,帶著一行使團及數車貢品前來談和。

這樣的消息傳回京師,普天同慶,為了迎接劉大將軍凱旋,替大軍慶功,同時接待突厥使團,宮里籌備了盛大的宴會,而宴會之中不可或缺的自是喜樂的歌舞表演,這會兒教坊便忙了起來。

一般這樣的宮宴都是安排十人伎以上的大型舞蹈,教坊內編排新舞,創作新曲,還要縫制舞衣,忙得不可開交,萍姑也一反平時的好脾氣,顯得有些焦躁,不時有宮人被她責備數落,更慘的是還有人被取消獻舞的資格。

這些舞伎們不乏想在達官貴人面前露臉的,如果被看上了領回家,至少是個妾室姨娘,總比老死在教坊里好,所以被取消獻舞,除了是對她們舞技的否定外,更重要的是斷了她們出頭的機會。

不過這些都與楚茉無關,她只是默默地習舞,把這當成一種興趣,全力以赴,否則她只要一閑下來,就會被漫天的思念所淹沒,連作夢都能夢到那男人身上的味道,還有過去每日都會听到佛堂傳來的晨鐘暮鼓。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這麼眷戀他,只可惜如今兩人隔著重重宮牆,縱使能在宮宴上表演也未必能相見,或許這輩子再也無緣。

今日排舞的效果令萍姑大為不滿,她索性將眾女集中起來訓話,「新曲目是難了些,不過這也正是檢驗你們平時練習成果的大好機會,可你們連曲子都跟不上,還想跳什麼舞?我老實告訴你們,這回的新舞不會是我們這些前頭人領舞了,而是要在你們之中選一個出來。」

此話一出,滿室嘩然,連楚茉眼楮都微微一亮。

若能在宴席上領舞,不就代表著離陛下最近?如果她能搶到這個名額,是不是有機會能看他一眼?

萍菇繼續說道︰「這是因為有些前頭人年紀到了,要放出教坊,才想借這次機會拉拔新人。但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萬一你們一直表現不好,說不準上頭就到外頭去請新的前頭人,屆時你們還是一場空。」

這時,一個比較大膽的舞姬說道︰「咱們之間比較出挑的不就是巧娘還有楚茉,怎麼也輪不到我們啊!」

「就算不領舞,跳得好也能站得比較前面不是?」萍姑自然知道她們在想什麼,專攻她們的弱點。

站越前面,被人相中的機會就越大啊!

眾女又吱吱喳喳起來,盤算著自己上位的可能性。

突然又有人說道︰「說到巧娘,她這幾日都沒出現,該不會是放棄這回獻舞了吧?」

萍姑突然臉色古怪地瞥了楚茉一眼,「巧娘已經離開教坊了。」

「怎麼了?有人看中她了嗎?」眾人七嘴八舌地想問清楚。

萍姑只是含蓄地道︰「巧娘手腳不干淨,被送進大獄里了,所以你們別以為這里在宮外就能胡作非為,咱們教坊也是有人盯著的。」

巧娘這件事又引起了另一場討論。

楚茉與眾人都不熟,自然沒有加入她們,只是方才萍姑的話不斷在她耳邊盤旋——

教坊也是有人盯著的。

到了晚膳時間,眾舞姬散去,待到眾人都走得差不多,楚茉方趕上了萍姑,將她領到僻靜無人之處。

「萍姑,你方才說這回宮宴領舞之人會由我們之間挑出,是真的嗎?」楚茉慎重地問。

「自然是真的。這回放出去的前頭人也包含我在內,所以這領舞的責任自然要由你們扛起了。」萍姑望著楚茉姣好的臉龐,心緒復雜。

楚茉當真是她見過天分最好的人,如果願意在教坊繼續發展,最後必成驚世的舞蹈大家。但她隱然覺得,教坊只怕不會是楚茉最終的去處,這個地方關不住她的。

「我想爭取領舞的資格,萍姑,你看我行嗎?」楚茉堅定說道。

「你?」如此直言,不由令萍姑嚇了一跳,「你才進來沒多久,依你的情況不是不可能,只是要付出的努力和辛苦,我擔心你扛不住……」

楚茉搖了搖頭,目光變得幽遠,「萍姑,你方才說教坊一直有人盯著……巧娘真的是因為犯事而離開的嗎?」

萍姑定定地望著她不發一語,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楚茉卻是奇異地懂了。那日她練習胡旋舞,一直覺得被人注視著,那種熱烈又熟悉的感覺簡直令她顫栗,分了她的心神,否則巧娘扔了一顆彩球過來,她不會那麼容易就中招。

她早知巧娘想對自己不利,卻不以為意,誰想到巧娘早不欺她晚不欺她,偏偏挑那個人在的時候動手。如今巧娘的下場只怕比萍姑輕描淡寫所說的要淒慘百倍,能夠輕而易舉做到這件事的人,除了他還有誰?

他畢竟不是那樣無情的啊……楚茉突然有點鼻酸,只是把那種軟弱的情緒又咽了回去。

這陣子的沉澱,她終于想明白了,也弄清楚了自己的心。她其實是喜歡蕭清瀾的,而且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得現在一想到他,心都痛了。

若不是這樣,一向謹小慎微的她不會由著性子對他撒嬌痴纏,不會毫不設防的接納他的一切,甚至現在也不會因為思念他而難過。

他質問她的話,現在她都有答案了,只是她可還有機會告訴他?

楚茉正色望向萍姑,展顏一笑,「萍姑,只要有機會讓我看他一眼就好,再怎麼辛苦我都不怕的。」

她這一笑,彷佛世界都沒了顏色,只有她的美麗深深震撼旁人。可是這樣的美麗太孤獨、太無助,萍姑不由為她心酸起來。

天家無情,就算一時的寵愛又如何?她欲飛蛾撲火,不知是福是禍啊……

劉大將軍凱旋之日,正是清明節過後不久。

天氣漸漸熱了,經過春日的百花盛開,京城各項活動也開始熱鬧起來。

食鋪賣起了春餅,推出山藥糕、紅棗餅、碗豆黃等等小點,喝起桃花茶,各式野菜也紛紛出籠;布莊推出了新布樣,河北道恆州的孔雀羅,顏色鮮艷,花紋精細,還泛著粼粼閃光;游學的士子背著書笈,高門仕女戴著輕紗,走街串巷的貨郎擔著籮筐,出門購物的婆娘漫天殺價……好一副盛京萬象。

第一次來京的突厥使團看花了眼,要不是今日還有宮宴,他們真想找個當地人帶他們好好遛遛,除了這些吃喝玩樂,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平康坊……

阿史那勃勒立刻向劉大將軍說明了自己一行人對天朝的向往,雖說晚上的宮宴自己月兌身不得,但身邊的使臣並不一定要出席,他想讓人帶使臣們見識一番京城繁華,看有什麼值得學習借鏡之處。

劉大將軍不置可否,而趙天賜對這些人卻很是熱情,派出了自己的屬下領著幾名使臣月兌離了隊伍。

由于趙天賜來頭大,劉大將軍不好阻攔,只能將這幾名離隊的使臣記在心里,回頭再做打算。

申時,宮宴開始,蕭清瀾坐在太極殿上首,下方是文武百官及突厥使團。

當席幕展起,大樂奏響,由司儀官進爵,蕭清瀾喝下酒後,百官列座,便開始進膳。

一時之間觥籌交錯,熱鬧滾滾,很快便到了歌舞進獻的時間。

這第一支舞無比重要,關乎天朝顏面。

開頭的散曲不歌不舞,只聞樂音驟然響起,除了笙簫笛箏、箜篌篳篥等絲竹,更加入了鐘鼓磬鐸等金石之器,使得樂曲大氣磅薄,扣人心弦,之後樂曲一轉變為輕柔和緩,舞姬們也似飛舞般入了大殿。

這是一曲三十人的大型舞蹈,每個舞姬都是精挑細選,婆娑起舞,飛旋間彩帶飛舞,跳動時羅衣飄揚。尤其是領舞的舞者,一身惹火的豐胸細腰,雖是輕紗覆面,但露在紗外的媚眼十足勾人,額間火焰形的花鈿鮮艷奪目,舉手抬足皆是萬種風情,這種噬人的熱情美艷很快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然而相異于所有人的驚艷,上首的蕭清瀾一見這領舞的舞姬臉色就黑了,要用極大的意志力才沒有直接喊停,破壞這一曲舞。

她怎麼敢?她竟然敢!就算蒙著面,他也能確定領舞的舞者絕對是楚茉。她那雙勾人攝魄的眼令人魂牽夢縈,他絕對不會弄錯!

她的美麗,她的獨特,一直都只能落入他的眼,如今在這大殿上,卻是每個人都能欣賞,叫他如何能忍?

但見她穿著最時興的孔雀羅裙,這衣服雖亮,卻壓不住她的艷,水袖一甩身姿一轉,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中序歌頭樂音輕緩時,她的身姿婉轉如蛇,手眼身法靈活從容,令人毫不懷疑這靈蛇將要騰飛而起,化龍行雲;來至曲破高潮的繁音急節,金石絲竹齊鳴,鏗鏘有力,她的舞蹈又變得剛猛強勁,羅衣生風矯健有力,比那最尖的矛、最利的箭都讓人心驚,所有觀者都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不管是健舞或軟舞,這領舞的舞姬都駕馭得十分出色,整首舞曲竟是難得的全場靜默,眾人皆是聚精會神不想錯過任何一段。

終于舞曲靜定,所有舞姬環成了一個圈,中間眾星拱月的便是那領舞的舞姬。

一時之間大殿寂靜無聲,忽又響起如雷喝采,這一場舞當真精彩,說是空前絕後也不為過。

阿史那勃勒看得忘情,猛地一個起身,當眾人目光移到他身上時,他才發現自己失態,連忙學著中原人作揖說道︰「太美妙了,太美妙了!陛下請恕阿史那勃勒失禮,實是這一場舞太令人震撼,不知此舞名為何?」他的目光直直看向仍在場中的楚茉。

蕭清瀾不語,楚茉自然不會僭越開口,只能裝作沒看到阿史那勃勒熱烈又直接的注視。

蕭清瀾依舊沉著臉不語,只是淡淡地看向了不遠處的司儀官。

司儀官馬上機伶地回道︰「此舞名為〈戰仙〉,跳的是象征戰爭的仙子,所以有著仙子的柔美與戰爭的剛烈,剛柔並濟。」

「果真是仙子,如此美麗的舞姿,足以令阿史那勃勒為之瘋魔。」阿史那勃勒絲毫不掩飾他對楚茉的欣賞,雖有面紗擋住面容,但就憑那雙美目,此姬絕對艷傾天下。

于是他坦然說道︰「陛下,阿史那勃勒有個不情之請。」

蕭清瀾有種不妙的預感,直覺讓他不想理會,但礙于對方是使者,還是王子,只能沉聲回道︰「說。」

「可否請陛下將這名舞姬賞賜給我?」他字字句句,無不昭示他對此舞姬勢在必得之意,「此次談和,天朝其他賞賜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她!」

蕭清瀾並沒有直接回答,面色看不出喜怒,這種反應讓阿史那勃勒有些拿不穩。

直到良久之後,他方道︰「突厥使者此次前來的,系因戰敗而想與我朝談和,是也不是?」

阿史那勃勒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不過卻也不得不低頭稱是。

「既然你們是戰敗者,那你有什麼資格與朕談條件?」蕭清瀾語氣不變,依舊平緩,但那凌厲之意卻如利劍刺向阿史那勃勒的心。

「陛下這番話有些言重了。」阿史那勃勒一張臉忽青忽紅,不知是因怒氣抑或是因為難堪,「不過是一名舞姬……」

「就算是舞姬,也是我天朝之人,說給你就給你?」蕭清瀾冷笑,「何況,這名舞姬很快身分就不同了,只怕不是你能覬覦的。」

此話一出,不僅阿史那勃勒傻眼,百官皆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說得如此露骨。

這意思是,這名美人兒陛下要自己收了?

很快地百官便有了解答,蕭清瀾只是朝胡公公點了個頭,胡公公很快便安排了內侍帶著楚茉下去,而場上也跳起了另一支舞。

此舉盡在不言中,阿史那勃勒沒有得到美人,面色鐵青地坐下。

一場宮宴原本的歡樂氣氛,到後來卻是變得古怪別扭。

及至曲終人散,宴會結束,蕭清瀾擺駕甘露殿,而那由宮宴被帶走的艷美舞姬已在殿中屏息等候。

這還是楚茉第一次來到甘露殿。

檀木為梁,碧玉為燈,金龍為柱,象牙為床,這琳瑯滿目的奢華卻沒有迷了她的眼,只因她如今正處于懵懂迷惑之中,不明白蕭清瀾讓人帶她到這里意欲為何。

在這清冷的寢殿等了快兩個時辰,等到她都快倚著床柱睡著了,突然听到蕭清瀾擺駕回宮的傳話聲,她連忙站了起來,仔細整平弄皺的裙擺,又很快地對著銅鏡確認自己臉上的花鈿沒歪,妝發也整齊,之後便謹小慎微地立在了一旁,螓首微垂。

終于,她听到腳步聲了,听起來侍從們都在外頭候著,只有一人入了寢殿,然後是眼熟的烏皮靴落入她眼中。

她連忙一個後退,就要行大禮,卻被蕭清瀾厲聲喚住。

「你穿這是什麼玩意兒?你的一切只有朕可以看,你可明白?」

楚茉一愣,不穿這要穿什麼?她不是剛跳完舞就被喚來,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啊。

可是帝王都問話了,她也只能訥訥回道︰「民女已入教坊,獻舞自然要換上舞衣……」而且她這身沒露胸露胳膊,比起她以前刻意勾引他時穿的訶子薄紗,遮得可密實了。

「月兌下來!」

她未抬頭,因此沒見到他眼神中交織的yu//望及熱烈,只覺自身無辜,但他命令已下,她豈敢違背?

橫豎又不是沒看過,她心一橫,慢吞吞的解了革帶,然後是長袖的羅衫……

一直月兌到只剩一件訶子時,蕭清瀾那帶火的目光漸漸多了絲別的情緒。

「你這身傷……是怎麼了?」他原本嚴厲的話聲突然放平,更多的是震驚。

她以往肌膚白淨無瑕,有如上好的美玉,他是見識過的。然而現在他卻見到她身上東一塊紅印,西一塊瘀青,乍然看上去相當刺目。

楚茉老實道︰「因為……因為民女想爭取領舞的角色,自然要比旁人辛苦些……」

蕭清瀾懂了,卻也禁不住生起氣來,「你就這麼想出鋒頭?」

這指控有些過了,楚茉嬌軀一震,久久沒能回話。

蕭清瀾正待再問,她居然抱著剛月兌下的羅衣,驀然埋首哭了起來。

這可不是美人兒該有的梨花帶淚、楚楚可憐的哭法,而是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把這陣子她所受的委屈、痛苦,一股腦的全傾泄出來。

蕭清瀾被她的哭聲震動了,一時竟無措起來。他從沒見過她這般失控,她的難過幾乎是加倍的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內心無端難受著,好像她受的那些苦透過哭聲凌遲著他。

什麼對她的責難與怨懟,都被她這一哭嚇得不翼而飛,他忍不住伸手想安慰她,但才模上她光果的肩,就被她不依的拍開,她還哭得更起勁了。

「別哭,朕……朕只是問問,也沒有要罰你……」蕭清瀾縮回了手,卻是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了。

楚茉豁出去哭了半晌才抬起頭,哽咽說道︰「我想領舞……因為領舞的人能站在最前頭,就能清楚的看你一眼……」

什麼謙稱尊稱都忘了,這是發自內心的坦誠,蕭清瀾因她的話語整個人呆住,久久都沒能平復內心的激動。

「你……」他吸了口氣,極力讓語氣平和,「如果如此依戀朕,為什麼不依靠朕?朕知道你在教坊受了欺負,但你從來不和朕說,以前也是這樣……」

要知道他一開始有多欣賞她的不忮不求,到後來戀上她,就有多痛恨她的不忮不求。

因為她不相信他能保護她,這是對他能力及威嚴的否定啊!

楚茉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憐地道︰「只是打了女官,我就被沒入教坊了,怎麼敢再惹事?萬一事情鬧大了你又生氣,怕是要把我流放充軍,我便再也見不著你……」

蕭清瀾著實好氣又好笑,哪里有女子充軍的?又不是花木蘭!何況依她的條件……他忍不住瞄了眼她訶子下那深深的溝壑,應當也做不了花木蘭。

「那巧娘朕已經幫你處理了,像這樣的人欺負你,你無須忍讓。可是你掌摑女官,朕懲罰你,是因為她品級比你高,你即使在她那里受了委屈也不能直接動手,大可以來和朕訴苦,朕會給你個公道。」這件事,蕭清瀾終于能心平氣和的與她解釋。

說到女官那件事,楚茉心氣仍未平,「還不是那女官硬要灌我喝避子湯,我不想喝,打翻了那湯,又因氣不過才打了她。」

這是蕭清瀾第一次听到內幕,銳目眯了起來,「我讓胡公公遣人去問過,那女官說是補身的藥湯,還指控你出言不遜,蓄意毆打,她的確半張臉都腫了。」

「明明就是避子湯!那女官還讓兩個婆子架住我,逼我就範,我用盡全力才能掙扎開來,打人的力氣就大了,這過程含香和春喜都看到了。」楚茉瞪大了略微紅腫的眼,仍不服氣,都忘了哭了,「你不就是因為春喜在此事中挑撥是非,打了她一頓還發還尚宮局了?」

「朕……」蕭清瀾心頭一沉。是啊,春喜既是來挑撥,他怎麼就不換個人問清楚?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件小事,就是楚茉托大打了女官而已,所以並沒有細問,確認真的有打人後,對楚茉只是略施薄懲有個交代就好,卻從沒想過若換成她的立場,那是件大事。

「你既因不想喝避子湯打了女官,那朕後來問你是否自願喝下,你為何又承認?」蕭清瀾當真被她弄糊涂了。

說到這個,楚茉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因為我不喝避子湯,你就派嬤嬤來懲罰我,教我規矩,女官又口口聲聲說送來避子湯是陛下的旨意,我自然要按照規矩喝了啊……」

她的控訴令蕭清瀾腦袋空白了一陣,之後他握拳輕敲了額頭一下,無比後悔自己曾經對她的狠心,懊惱地道︰「竟是這樣的誤會……你也知道朕……朕只喜歡你,恨不得你為朕誕下子嗣,听聞那事才會那樣生氣,怎麼可能叫你喝避子湯?此事朕會查清楚,必然不會讓你白白受了委屈。」

「那委屈已經受了嘛!你要怎麼賠我?」楚茉不依地望著他,指控的眼神竟是那般纏綿幽怨,勾人至極。

蕭清瀾很清楚自己始終沒有停止愛她,這時候什麼自尊、什麼臉面全被他拋在一邊,他伸手輕攬過她,心疼地拍著她的背,又怕弄疼了她的傷,動作小心翼翼的,「你要朕如何疼惜你,朕都應。」

他這般說法已是變相的低了頭,總不可能讓天子之尊來和她道歉,楚茉哪里有那般不識好歹繼續拿翹?自然是一雙玉臂馬上纏了上去,就像她以前和他撒嬌那般,在他懷里鑽著扭著,這不僅僅是邀寵,也是思念。

「這陣子在教坊里,我想了很多,當初你問的問題我沒能回答,是因為那些問題我從沒想過,後來離了你,也算想得通透了……」她貼著他的耳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著,那話語像支溫柔的箭,送進他耳中,「其實我好愛你,好愛好愛,勝過這世上所有的一切。」

蕭清瀾閉上眼,完全無法控制內心激越,緊緊回抱住她,送上熱烈的一吻。

美人兒這般軟綿,這般熨貼,幾乎是在瞬間融化了他的心,有了她的愛,他又如何不是在這瞬間擁有了一切?

兩人都是久曠之身,干柴烈火一燃,自是愛得激情,緩揭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

他終于知道,其實他要的,不過就是她愛他這一句話而已。

阿史那勃勒沒有得到美人,宮宴後隔沒幾日便怒氣沖沖的帶著使團離京北歸,所謂的談和也沒談出個結果,讓主和派的官員們有些尷尬,而主戰派的一群官員自然是借此機會冷嘲熱諷、上竄下跳。

不過還不待這事吵出個結果,另一件事很快地又吸引了京城中人的目光,馬上成為談論的焦點,什麼突厥的沒兩日就被忘到一邊去。

那就是楚茉復位了,而且還躍升成為楚婕妤,位分與魏紅相同。

眾人只見日子過去這麼久,陛下卻沒看過魏婕妤幾面,反而升了另一個背景不怎麼樣的女子為婕妤,簡直大大搧了太後的臉。

原本這只是天子的家里事,一個小小的妃子升位,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然而楚茉卻是不同。

宮宴里的那一場戰仙舞著實驚艷四方,阿史那勃勒寧要美人不要賞賜,還有事後陛下拒絕阿史那勃勒,親自寵幸了那美人,諸多消息傳出宮中,自然有許多官員千方百計的去查那美人到底是誰。

不查則已,一查之下發現那舞姬原來是前陣子被貶入教坊的楚美人,這下京城便炸鍋了。

原來楚美人聖眷不衰,之前貶她位分,說不定只是兩口子吵架,現在不就和好了嗎?

有這般那般的流言加持,楚茉的美貌也被大加吹噓,再加上那戰仙舞著實不俗,她簡直被吹捧成了妲己那類妖妃般的人物。

也因為這樣,京中貴女們開始模仿楚茉的一切——楚茉宮宴時的舞衣華麗不凡,布坊中的孔雀羅布匹因此賣到供不應求,貴女們還在額間貼起了火焰形的花鈿,甚至還有不少豪門富戶請來專門的舞伎教授自家女兒跳戰仙舞,以能完整跳完一曲為榮。

還不知自己已成了京城眾貴女模仿對象及談資的楚茉,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升位的詔書,在萍姑欣慰的含淚相送下,被內侍帶回了皇宮之中。

上回的內侍是帶著譏諷的冷笑將楚茉由紫雲閣帶走,但這回的內侍卻是端著諂媚的粲笑將楚茉由教坊迎回。

蕭清瀾原想讓楚茉搬到更大的宮殿,但剩余空著的宮殿都距離承香殿及延嘉殿太近,他不放心,所以還是讓她搬回了紫雲閣,若她想搬家再搬。

楚茉本人還在雲里霧里,紫雲閣已在眼前。

踏入這個久違的地方,一群熟悉的宮女跪著行禮,最前面的那個赫然是含香。

含香噙著淚,又哭又笑地道︰「楚婕妤,你終于回來了!」

楚茉雖是離宮不久,卻也有過盡千帆之感,不由嘆道︰「含香,你竟在等著我嗎?」

含香含淚點頭,但又搖頭,「當初婕妤被……被送出宮後,奴婢不知陛下要怎麼處置奴婢們,整個心都慌了……」

像含香這類大宮女,旁的嬪妃自是對其忠心有疑,就算被分發到其他宮殿服侍也注定不會受到重用。可如果被發還尚宮局,分到其他的局司,也不見得能得到什麼體面的職務,最多還是淪落去干灑掃洗衣這類粗活,比起先前因罪被斥的春喜沒好上多少。

「可是後來胡公公遣人來,要我們繼續留在紫雲閣,把門戶好好看緊了,一應器物都要小心維持。奴婢就在想,是不是婕妤還有回來的一日,所以當初你來不及帶走的首飾衣物等,都放在原來的地方,今早陛下還賞賜了許多……」含香如釋重負地說道。

楚茉卻是沉默了,當初蕭清瀾做得那樣決絕,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出頭的一日,事實卻證明,即使他再怎麼生氣,再怎麼對她失望,他也未曾真的放棄過她,還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

那日溫柔的一夜,到現在如夢似幻,隔日早上他起身時還摟過她親熱了好久,特地交代她先回教坊好好等他,等著風光回宮。

這是過去從沒發生過的事,或許他也覺得,兩人的重逢美好得太不真實吧?

將事情翻來覆去想了一遍的楚茉,驀然笑了,有什麼被自己心愛的男人愛著還要幸福的事呢?

她欣慰地看著含香還有下頭一排宮女,除了老面孔外還有些生面孔,不由自嘲道︰「留在紫雲閣也好,听說隔壁佛堂種了新的白菊,以後賢妃再辦個賞菊宴什麼的,也方便咱們拿出新貨。」

在場的宮女們不由哭笑不得,之前那有些沉凝的氣氛略散了去。

楚茉揮手讓她們各自退下,只留下了神情有異的含香。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她自是注意到了含香欲言又止的神情,才會遣開旁人。

「婕妤方才說的話,讓奴婢想起了春喜,有些事實在是不吐不快……」這事含香一直悶在肚里,又因牽扯甚大,所以說起來有些欲言又止。

「春喜不是當初在陛下面前挑撥離間,被杖責發還尚宮局了?」說起春喜的小人行徑,楚茉卻是心平氣和,覺得出宮這一遭,好像沒什麼能刺激到她了。

含香一咬牙,有些不平地說道︰「當初奴婢還想著春喜哪里來那麼大底氣,敢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後來春喜被斥,奴婢覺得她傻,冀望著不該是自己的東西,可是婕妤出宮這一回,倒讓奴婢看清了些事。」

接下來她說的話,饒是自以為心平氣和的楚茉,也掀起了些波濤。

但見含香咬牙切齒地道︰「被陛下斥責的宮女,哪個有好下場呢?偏偏春喜不同,她害了婕妤後只在尚宮局待了幾日,等婕妤一出宮,轉頭她便被調到彩絲院了,听說在魏婕妤面前還頗為得臉呢!」

「魏婕妤嗎……」楚茉柳眉微皺。

當初春喜在蕭清瀾面前挑撥,她一直覺得莫名其妙,如今含香這麼一提,倒是補全了令人納悶的地方,只怕魏紅早前便買通了春喜,更保證了春喜日後無事,才讓春喜豁出去做出背主之事吧。

楚茉再聯想到自己會惹怒蕭清瀾,氣得他貶她出宮,也是因為與魏紅的交談被他听到。

這麼回想起來,那回魏紅的臨時拜訪應是設計好的,而魏紅更是刻意將話題帶到對她不利的情境上,以至于引起蕭清瀾誤會。

這得要多麼深的心機?想不到看上去清秀嬌柔的魏紅一出手就是殺招,她這等涉世未深的中了招也就罷了,連一向做事深謀遠慮的蕭清瀾也不免被算計了進去。

感嘆之余,楚茉的俏臉漸漸凝重,想到了另一樁事。

當初魏紅突來紫雲閣,似乎知道她正在喝避子湯,否則不會刻意提起生下龍種那個話題。猶記得第一次女官送來避子湯時,春喜是勸她喝下避子湯的,若是春喜早被魏紅買通了,那……那湯莫非有什麼問題?

不過隨即楚茉又想開了,若是有問題,當下就應該有反應了,她之後喝了卻也不痛不癢,若有疑慮,找個太醫來把把脈便可知。

「婕妤,你沒事吧?」楚茉忽青忽白的臉色讓含香有些擔心。

楚茉只是聳了聳肩,似是不以為意,豁達地笑了,「含香,你看著吧,我有種預感,那魏婕妤與春喜很快就要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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