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激戰,入侵湯泉宮的刺客人數高達上千,當時宜城長公主也加入了激戰,故而錯過了蕭清瀾派去喚她的人。而蕭清瀾不知何時早安排了百名武功高強的暗衛隱于湯泉宮四周,出其不意,最終與羽林軍苦戰之下仍贏得勝利。
帝王遇刺這麼大的事,按理說眾人該直接回朝,然而最後只有幾名幸而未死的嬪妃先回京,宜城長公主也在胡公公死勸活勸之下以保護眾妃的名義跟著回京。
至于楚昭容因為受到驚嚇,胎兒有些不穩,顧太醫認為最好不要移動,陛下便仍然留在湯泉宮,親自陪著楚昭容,一應大小事宜都讓胡公公代傳……
當然,這只是表面的說法。
事實上,蕭清瀾重傷後昏迷不醒,氣若游絲,靠藥湯吊著命。
他昏迷前交代絕不可泄露他受傷之事,因此知曉此事的除了楚茉,就是胡公公和顧太醫。前者是蕭清瀾的尾巴,就沒離開過他身邊;後者則須為蕭清瀾治傷,不得不讓他知道。
幸而兩人都是忠于蕭清瀾的,為了先將場面穩下來,他們與楚茉一算計,只能先用胎兒不穩當借口,編造出蕭清瀾一定要留在湯泉宮的理由,也讓顧太醫能光明正大的隨時出入飛霜殿。
顧太醫說,要不是遇襲當時楚昭容的作為讓那刺客的手偏了些,陛下恐怕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蕭清瀾已無生命危險,只是流血太多仍然虛弱,得躺個幾天才會醒。
然而就是這幾天,無異于把胡公公及楚茉扔入了油鍋。
由于遇襲一事事關重大,眾多大臣都寫了奏摺前來勸蕭清瀾回朝,還有許多重要的政事有待處斷,甚至北方突厥的異動該如何因應也需要細細討論。
猶如海濤般的眾多奏摺洶涌地打入了飛霜殿,卻是沒有引起一點回音。
累積了幾日,大臣們自然質疑起陛下究竟干什麼去了,所以這陣子胡公公沒少挨罵,甚至楚茉更被冠上了迷惑君王的禍水名號。
橫豎她都是個妖妃了,再多個禍水也不會比較痛,她便听而不聞,裝作沒這回事,只一心服侍蕭清瀾。
但胡公公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政事不能真的扔著不管,再這樣下去,只怕那些大臣會直接沖到湯泉宮,撞柱威脅陛下出來面對現實,那陛下重傷之事就瞞不下去了。
于是在蕭清瀾昏迷後的第五天,胡公公被前來送奏摺的內侍奉趙丞相之命罵了個狗血淋頭後,抱著比他頭頂還高的奏摺來到飛霞宮的寢殿。
「楚昭容,奴才求你幫幫忙啊!」
「幫忙?」楚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一邊親手擰了塊布巾替蕭清瀾擦臉。
「是啊,就是這些!」胡公公將奏摺砰的一聲放到了桌上,哭喪著臉道︰「如今陛下昏迷不醒,但需有人批閱奏摺先穩著京城那邊,否則那些大臣就要殺過來了。」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楚茉仍然不明白。
「如今陛下無法親自批閱奏摺,但知道陛受傷的人只有你、奴才及顧太醫三人。顧太醫不好長久待在飛霜殿,否則怕引起誤會,他也不適合踫這個,所以能替陛下看這些奏摺的,只有楚昭容你了。」胡公公也是被逼得狗急亂跳牆了才會想出這種方法,「昭容若不幫忙,這宮里就無能人幫忙了!」
楚茉明白了,卻是狐疑地瞪著他,「不是還有你嗎?」
胡公公嚇得直擺手,就差沒轉頭溜了,「奴才豈敢越俎代庖?這可是會被人垢病閹臣誤國的呀!」
「難道我就不會被人垢病妖妃禍國?」楚茉險些翻出一記白眼。
「這……」胡公公愣了一下,忽而縮起脖子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反正昭容妖妃的名號早已不脛而走,就不必計較這麼多……」
楚茉氣得跳腳,將布巾一把丟在水盆里,濺出許多水花,「你倒是清白了,這鍋讓我背?」
胡公公也覺得過意不去,卻只能裝可憐眼巴巴地看著她,彷佛眼淚都快滴下來,「誰叫陛下昏迷前交代的人是昭容呢?如果陛下交代的是奴才,奴才便是拼死不要這顆腦袋也要完成陛下的托付……」
以往這招都是她用來對付蕭清瀾的,現在胡公公用這招對付她,她才知道應付起來有多麼尷尬。這打不得也罵不得,更沒辦法反駁,因為蕭清瀾昏迷之時的確只有她在身邊。
「一定要嗎?」楚茉的臉苦了起來,她連後宮都不想管,現在居然要管起朝政來了?
胡公公嘆息了一聲,「如果事情被揭穿,昭容懷有龍子當能幸免,若是奴才可就死定了啊!」
要死要活的簡直無賴,但楚茉偏偏沒辦法,因為胡公公該死的有道理。
在心里翻來覆去地掙扎了久,又用了三千六百個理由說服自己,楚茉才有氣力無地道︰「我幫你行了吧,你可要記得我義氣相挺,陛下醒來後若有不滿,你也得一起擔著。」
「那是當然。」胡公公知道這已是眼下最好的決定,楚昭容是陛下最寵愛的女人,對朝政又沒有企圖,亦無有力的父族虎視耽耽,先讓她上去頂一陣,估計陛下清醒後應當也不會太怪罪兩人的餿主意。
楚茉一臉認命地道︰「胡公公,你將幾份陛下已經處理過的奏摺拿過來我瞧瞧。」
胡公公很快地將奏摺取來,楚茉坐上蕭清瀾一向用來處理政事的大案旁,很快地翻過,只留下其中一份稟告今年秋收賦稅的摺子,又從旁取來一張宣紙,拿起筆沾上墨便開始寫字。
胡公公習慣性的站得離大案一步距離,故而看不清她在寫些什麼,不由好奇問道︰「昭容在做什麼?」
「臨帖啊!你習字時沒臨過嗎?」楚茉沒好氣地道︰「要假裝陛下行事,自然要學會他的筆跡……唔,就學這句『朕知道了』,以後每份都這麼寫,應該可以應付一陣。」
胡公公的臉差點沒歪了,「這……但陛下審閱奏摺時常加上批注,可也不是每份都批『朕知道了』……」
「難道要寫『朕不知道』嗎?」楚茉都快生氣了,她被逼看奏摺已經很可憐了,莫非還要她勤于政事?「非常時期當然是先混過去啊!」
這番不負責任的言論當真听得胡公公目瞪口呆,但眼下能撐起局面的也只有這個不可靠的楚昭容,他只能深吸口氣,眼觀鼻鼻觀心,當成什麼都沒看到。
越練心情越郁悶,楚茉見胡公公束手狀若無事地站在那兒,總覺得不拖這家伙下水簡直對不起黎民社稷。
她看了看奏摺,又看了看他,陰惻惻地笑了,「胡公公,要我加旁注也行,但我對政事一竅不通啊,這可得你來幫忙了……」
蕭清瀾微睜開眼,只覺光線有些刺眼,緩和一下又睜開,腦袋卻一片模糊,一下子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微微一動,背後傳來的痛楚令他濃眉深皺,直想叫出聲來,但干啞的喉嚨卻讓他發不得聲。
這一痛倒是讓他清醒幾分,想起了發生什麼事。他記得有賊人攻進湯泉宮,他為了顧全楚茉,拼命抵抗,卻被一個裝成屍體的刺客襲擊,從他背後捅了一刀……
昏迷這陣子,他只覺得自己像坐在一艘小舟上,風雨飄搖,動蕩不安。然而這樣的不安定卻一直被一道耳熟的聲音牽引著,讓他能定下心來,慢慢的朝著那個方向前進。
而那道聲音,如今便在他身邊不遠處說著話,宛如天籟。
「胡公公,我又看不懂了……」楚茉苦惱地簡述著一道奏摺的內容,「南州刺史劉聰來摺,謂轄下南川縣受旱災,劉聰命南川縣令開義倉賑災,但南川縣令復又開太倉及常平倉來賑災,職權有所僭越,應嚴懲不怠……」
她幫忙批閱奏摺已經兩日了,只要遇到不懂的就問胡公公,兩人也形成了有問必答的默契,這兩天下來成果居然還不錯,山一般的奏摺至少砍去了三成。
也是顧太醫說,陛下蘇醒應該就在這幾日,所以兩人的情緒不再那麼緊繃,說起政事來也有幾分輕松的感覺了。
楚茉只知道朝廷職責大概是怎麼劃分的,遇到細致一點的項目就沒轍了,這劉刺史一份奏摺寫了上百個倉字,這倉看久都不像倉了,直叫她眼兒都酸。「這官倉不就官倉,太倉和常平倉有什麼不同?還有個義倉又是怎麼回事?」
胡公公認真地回道︰「天下正倉分為六種,租稅直納倉廩,太倉、常平倉和義倉就是其中三種。太倉主要負責官員俸祿,常平倉主要是用來平準糴糶,義倉則是賑貸救濟。」
「喔喔,我明白了,所以南川縣令只奉命開義倉賑災,但可能義倉不足,他又私開了太倉及常平倉來賑災,劉刺史覺得他自做主張就鬧脾氣了,寫摺子來打他的小報告是吧……」楚茉恍然大悟。
「是這麼說沒錯……」但楚昭容你也別解釋得如此直白呀!大冷天里,胡公公不由流了一頭汗。
听到這里,蕭清瀾恍然大悟,自己不知昏迷了幾日,這幾日的奏摺應該都是胡公公協助楚茉幫忙批閱的。
他知道此乃不得已之舉,因為他鄭重交代了不準透露他傷重的消息,否則只怕有心人一運作,京里馬上就要譁變。
但政事擺著不管也不行,楚茉與胡公公只能這麼做,約莫也是抱著能瞞一天是一天的心態,他豈會因此不滿?
只是听她這般說起政事,他竟覺得有幾分可愛,那些枯燥的事彷佛變得有趣了。
想想以後自己批閱奏摺時,也能讓她在旁紅袖添香,豈不快哉?
床上的蕭清瀾正胡思亂想著,楚茉的聲音又脆生生地傳了過來。
「有規定一次只能開一個倉嗎?」
胡公公直接否認,「是沒有,通常是依情況做出不同選擇,若一倉不足,可由兩倉以上共同承擔。」
楚茉一個擊掌,「那不就得了!南川縣令做的也沒錯啊,義倉糧米不足,所以開了另外兩倉來賑濟災民,這不是很懂得隨機應變嗎?」
「呃,奴才以為劉刺史的重點在南川縣令僭越職權這件事,照理說南川縣令開倉前應該先問過劉刺史的……」胡公公不由苦笑起來,這官倉開了就開了,發出去的米糧也拿不回來,劉刺史這是想辦南川縣令,可不是來討論官倉的功能。
「不是後來也向他稟報了?事急從權他不懂嗎?」
「這個,地方的情況通常很復雜……」
楚茉強忍住不翻白眼,不過卻伸出縴指止住了胡公公接下來的話,「我明白我明白,肯定是當地義倉糧米不足的情況有問題,要不就是有人對太倉或常平倉動了什麼手腳,這一開倉全揭穿了。劉刺史是地頭蛇土霸主,搞不好就是他弄的,所以他先下手為強告了那個南川縣令嘛!」她以一副「我有那麼傻嗎」的表情瞄了胡公公一眼,「我覺得這個南州刺史劉聰問題很大,反倒南川縣令我不想懲罰他,我知道怎麼批注了。」
「該不會又是……」胡公公膽戰心驚地問。
「沒錯!」楚茉很流利地用朱筆寫了幾個字。
胡公公不由面容一苦,「昭容又批下『朕知道了』?」
「不然呢?只能用這四個字先將此事按下。唉,你也別這副表情,我看了陛下那麼多奏摺,也大概模清了他的路數,這種案子他不會罰那南川縣令的,說不定還會派人偷偷調查劉聰到底干了什麼壞事。
「至于南川縣令,頂多為了僭越職權這件事,發個敕書去罵他兩句就算了。」楚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可是敕書是要由中書舍人起草,再自門下省發出去吧?你覺得現在的情況能辦得到嗎?我要是批注這麼多字肯定會被揭穿,所以還是朕知道了保險一點,我這樣寫,說不定還便宜了劉刺史呢!那劉刺史是個聰明的就該模模鼻子縮了,否則惹得陛下不高興讓人去查他,他可更麻煩。」
要不是傷口會疼,蕭清瀾聞言簡直想大笑了。他這愛妃明明精明得很,卻因為犯懶老愛裝傻,現在沒辦法躲懶了,不就逼出她的聰慧了?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此摺讓他來批,也就是先安撫一番劉聰,然後私下派人去查他是否貪瀆,至于什麼南川縣令僭越根本是小事,發個誡約的敕書過去意思意思即可。
她那句「朕知道了」,甚得朕心。
「但你可以婉轉些……」胡公公的聲音又響起,她這麼寫未免太直接,顯然是在包庇南川縣令,可想而知南州刺史會有多生氣。
「胡公公啊胡公公,批閱奏摺的是陛下啊!天下最尊貴的人,難道還要怕誰嗎?」楚茉可不以為然,蕭清瀾雖是個好皇帝,平素不會隨便對臣子發怒,但身為帝王的霸氣他可是一點也不缺。
胡公公不由啞然。
蕭清瀾卻是听得內心直點頭,她如今代帝王行事,自然要有帝王的氣魄,胡公公身為奴僕,習慣了八面玲瓏,那種想要四處討好的行事風格反倒不是帝王該有的態度。
這楚茉……真的很有意思。蕭清瀾唇角微勾,原想弄出點動靜讓他們發現他醒了,但眼下他卻決定繼續沉默,听听她還有什麼令他驚喜的反應。
不一會兒,蕭清瀾又听到翻閱奏摺的聲音,接著是楚茉那嬌滴滴的聲音傳了過來,只不過這回帶了些怒氣。
「胡公公!這什麼玩意兒啊?突厥攻勢將起,劉大將軍年邁,齊王欲代其職征伐突厥,待發敕一下,即刻起行……」她這回真的忍不住拍桌了,陛下天天被這等破爛事擾心,還不氣得早生華發真是修養好。「那劉大將軍也才四十余歲好不好,哪里年邁了?齊王……今年還未及冠吧?大刀都不知道拿不拿得動,還想上戰場?」
「呃,昭容慎言!這應該是牽扯到陛下的家里事……」胡公公听得一身冷汗,這摺子哪里是表面上這麼簡單?牽扯到太後、齊王,說不定還有魯王與陛下的博弈啊!
可惜這等皇室私密,他即使知道也不能講。
楚茉可沒有他那些顧忌,坦率直言道︰「不就只有你和我听到,連句實話都不能說了?太後偏心也不是一兩天了,這肯定有她的手筆!可是我不想應怎麼辦?陛下也一定不會應的!」
「所以?」胡公公眉一挑,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別這樣看我,這回我不會再批朕知道了,這不是默許嗎?」楚茉皺眉苦思,「那句不能用了,我得好好想想……」
她這麼說,胡公公反而更提心吊膽,「昭容決定寫什麼?」
「我決定寫『一切照舊』,是不是鏗鏘有力啊!」楚茉居然自己樂了起來。
胡公公臉都歪到了一邊,懷疑地問︰「那四個字你臨摹過了?」
「當然沒有!」她總不可能從幾百份奏摺里面去找出這幾個字來模仿,胡公公是要有多傻才會問出這個問題?
她沒好氣地說道︰「陛下的筆跡龍飛鳳舞,我寫得潦草一點說不定能混過去。不夠氣勢也沒關系,我知道現在外頭已經罵聲連連,說陛下遲遲不出現是被我纏住了,還怪我都懷孕了還能妖媚惑主。反正陛下都快被說成夜夜笙歌的昏君了,寫字一下子氣力不足也能解釋得過去……」
這會兒不僅胡公公噎著,連剛清醒的蕭清瀾都覺得一口老血快噴出來,傷口好像又更痛了。
可是這回她卻說對了,「一切照舊」那四個字,比起他習慣的長篇大論要來得言簡意賅多了,絕對能氣得魏太後與齊王跳腳,想到那後果,他居然有些爽快起來。
說不定他以後閱摺也能試試她的精簡風格,想按兵不動和稀泥的就批「朕知道了」,不想虛與委蛇的就批「一切照舊」,看能不能弄得那些一天到晚生麼蛾子的大臣消停些。
另一頭的胡公公再一次欲辯已忘言,楚昭容批閱奏摺看似兒戲,但每一件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就他服侍陛下那麼多年的經驗,她的想法竟與陛下無比契合。
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的忍受「朕知道了」,這四個字簡直被她用得逆天了!
此時外頭傳來敲門聲,胡公公退了出去,問明事由後又連忙進來。
這會兒他的表情不只是苦,已經是生無可戀,也讓床上的蕭清瀾微微眯起了眼。
「楚昭容,左諫議大夫呂尚在飛霜殿外求見陛下,若陛下不見他就長跪不起,他……他居然直接由京里過來了!」
呂尚長跪在飛霜殿外,一副陛下不出他就不起的態勢,四周的宮女、內侍和侍衛居然沒一個拿他有辦法。
自從女兒被流放後,呂尚便對楚茉恨之入骨,他當然不會認為是自己女兒犯蠢算計他人失敗,他只覺得是楚茉迷惑陛下,讓陛下失了公允,他好好一個女兒才會弄得如今相隔千里,生死不知。
如今蕭清瀾遇到了刺客入侵久久不回宮,首先令魏太後擔憂,一個不孝呂尚就能先大書特書;再者蕭清瀾久滯湯泉宮不歸,引起朝廷不安,這又是另一個可以攻擊之處。
呂尚心忖如今自己佔了理,只要坐實了陛下的過失,再把這些過失全推到楚茉妖媚惑主上,要將這女人剝下一層皮還不容易?
于是他心意一定,便巴巴的由京中跑來,陛下拒見就跪到他願意出來。如今天寒地凍,萬一自己有個什麼大礙,對于陛下的名聲可是重大打擊。
然而呂尚沒想到的是,自己萬般設計,連苦肉計都施了,偏偏來的人不是蕭清瀾,而是挺著個肚子的楚昭容。
楚茉一來就先聲奪人,指著呂尚不客氣地道︰「呂大夫不知陛下正在歇息?他日日勤政不輟,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你這家伙就嚷著要面聖,還讓不讓人休息了?萬一陛下累出個什麼病痛,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甫一照面呂尚居然就有些敗退,他自然不會讓自己立于如此尷尬的局面,于是反擊道︰「我要見的是陛下,而不是你!你口口聲聲說陛下在歇息,誰知道是不是呢?說不定陛下就是被你迷惑了才會怠慢臣子,你有什麼權力代替陛下說話?」
「我沒有權力,難道你有?」楚茉挑了挑細眉,笑得冷艷,「呂大夫,你官職幾品?我幾品啊?誰叫你這樣跟我說話的?」
呂尚再次中箭,氣得臉都憋紅。諫議大夫正五品,但楚茉前陣子因孕升位分,昭容位列九嬪,可是堂堂二品嬪妃,說到品級他慘敗。
楚茉擺了擺手,「呂大夫的來意我知道了,我會替你轉告陛下的,你可以回去了。」
呂尚瞪大了眼,內心怒吼——我根本什麼都還沒說,你知道個屁!
他氣得抖著手指著楚茉,「你……你……好個妖妃!就是有你從中作梗,迷惑陛下,擾亂朝綱!今日我非見到陛下不可,而且還要好好告你一狀!」
「你真以為我是傻的,會給你機會告我的狀?你說要見陛下就見得到,把陛下當什麼人了?你女兒三番兩次害我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你還敢倒打一把。會教出呂才人那種女兒,你還有什麼誠信?一樣是告狀,陛下會信你還是信我?」楚茉氣焰可囂張了,他罵她妖妃,她就擺出一副妖妃的模樣,氣死他!
「你……」呂尚哪里遇過這麼不講理的,差點沒當場厥過去。「你若不讓我見陛下,我便撞死在這飛霜殿前,讓世人看看你是如何迷得陛下不思朝政,錯待良臣!」
「好啊好啊,來來來,你要撞哪一根柱子?可要選好了,你要真敢撞死,我讓陛下把你的名字留在柱子上讓後人瞻仰,唔……就寫個『左諫議大夫呂尚到此一撞』你覺得如何?」楚茉縴手指著他身後那根又紅又粗的蟠龍石柱,「就這根如何?上面還雕有龍,撞上去夠氣派!」
呂尚簡直氣死,一時失去理智,當真轉頭往後一撞。
然而他這一手早有人防著,門口侍衛伸出一只手就輕輕松松的攔住了他。
呂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听到楚茉嬌聲痛叫了起來。
「哎喲!我的肚子疼……呂大夫太嚇人了,嚇得我肚里的孩子都驚動了,這萬一有什麼不好怎麼辦?呂大夫得負責任……」楚茉裝模作樣地抱著肚子,要訛詐誰不會?現在就比誰演技更厲害。
此舉果然唬得呂尚目瞪口呆,腦袋一片混亂,都不知該怎麼反應了。
此時,突然有人默默地行至了飛霜殿的殿門口。
當那六合烏皮靴一腳踏出門檻,楚茉立刻忘了裝肚子痛,驚詫地抬頭,果然看到蕭清瀾臉色不好地站在那里看著這場鬧劇,胡公公則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她離得近,細細一打量,發現蕭清瀾是抹了粉的,估計是想掩飾病容。他該是才清醒就匆匆的來幫襯她,她豈會不明白他的強撐?
不過這不是感動的時候,楚茉一個箭步過去,假意倚著他哭訴,事實上是用力支撐著他,一邊說道︰「陛下,妾身被呂大夫嚇壞了……」
蕭清瀾當真快站不住,她這一撐恰到好處,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方沉聲道︰「呂尚沖撞孕中的楚昭容,疑似想對皇嗣不利,先將他拿下。」
呂尚大驚,連忙叫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陛下,是這妖妃害臣!臣是來勸陛下……」
「再加一條言語污辱嬪妃,拿下!」蕭清瀾似是很不耐煩。
楚茉適時裝可憐道︰「陛下,妾身好怕,能不能先回寢殿?」
「好。」蕭清瀾答得干脆,因為他快站不穩了。「楚昭容身體不適,宣顧太醫。」
說完,也不管侍衛是怎麼制伏呂尚、前殿是如何混亂,他扶著楚茉轉身離去。
楚茉這會兒演得起勁,卻也知道呂尚不會被怎麼樣,頂多被警告幾句,但經此一役,她可就坐實了那妖妃的名號。
「陛下的傷口有些裂開,不過只要別再隨意亂動,並無大礙。之後靜養幾日,待體力恢復,再慢慢起身活動,應當一月之內能恢復如常。」
顧太醫替躺回床上的蕭清瀾診斷後,給出這個結論。
楚茉與胡公公皆是心花怒放,只覺這個特別陰暗的冬日終于開始放晴了。
顧太醫告退後,楚茉美眸晶亮地看著他,像是快流出珍貴的眼淚,「太好了,陛下……」
蕭清瀾朝她淡淡一笑,以為她會說出什麼感謝他一清醒就強撐著身子出去幫她解決呂尚之類的話,他連安撫她的說詞都想好了,想不到楚茉感動是感動了,但講出來的內容卻與他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陛下終于醒來了,這樣妾身就不用再假陛下的身分去批閱奏摺。陛下不知道妾身簡直是絞盡腦汁,要知道每多看一本奏摺,好像妾身的美貌都快被這些復雜的政事害得漸漸枯萎了……」楚茉撒著嬌,連忙抱怨自己最近有多麼辛苦,想求憐惜。
以往她的撒嬌幾乎每求必應,但這回卻見蕭清瀾俊臉抽搐了兩下,十分不給面子地道︰「你沒听到顧太醫說,朕還需要休養近一個月?」
楚茉美眸圓睜,幾乎是屏著氣息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接下來的奏摺還是要麻煩你了。」蕭清瀾笑得有些陰險,他當帝王這麼久了,還沒有如此光明正大的躲懶過,這次倒是托了她的福。
楚茉哭喪著臉道︰「但……但妾身很多事都不懂……」
「你和胡公公配合得不錯,朕听到了。」
蕭清瀾說得輕松,一旁的胡公公卻是寒毛都豎起來。
其實看蕭清瀾面色蒼白的樣子,楚茉也知道這差事仍推不掉,她想了想接下來還要持續一個月的悲慘生涯,再看看一旁置身事外的胡公公,不由陰惻惻地說道︰「胡公公厥功甚偉,接下來也不能少了他呢!」
胡公公暗自淚流滿面,被她這麼一說,不想摻和都不成,這年頭當個太監還要多才多藝,他們怎麼不干脆叫他連生孩子都包了。
「其實這對你是很好的磨練。」蕭清瀾意有所指地看著她,「日後當你坐上後位,這些事也是要懂的,不如趁現在先好好學一學。」
蕭清瀾以往對立她為後這件事都暗示得很隱晦,這還是第一次直接挑明。什麼不許後宮干政根本是沒道理的話,一個對政事完全不懂的皇後,能是個好皇後?皇後還有勸諫皇帝的職責呢!何況楚茉在他傷重昏迷時的表現著實好得出乎他的意料,如今他萬分確定她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差的也只是這分磨練罷了。
遑論現在有他在旁教導,批閱幾份奏摺還能出什麼岔子?
立後的話一出,胡公公及楚茉同時一呆,雖然不是不知道蕭清瀾有這打算,但驚訝仍免不了。
「那個……妾身在朝廷的名聲可不太好……」楚茉有些心虛,她混吃等死還混成了皇後,不知會氣死多少人,至少魏太後與趙賢妃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名聲這種事最是虛無,你知道嗎?就算呂尚今日真的撞死在飛霜殿,朕一樣有辦法讓他變成畏罪自盡,然後在蟠龍柱上留下『左諫議大夫呂尚到此一撞』,令他遺臭萬年。」蕭清瀾似笑非笑地道。
原來自己消遣呂尚的話全被他听見了,楚茉有些臉紅,不過他的意思她懂了,就算她千夫所指,他想要她名聲有多好,那就會有多好,只因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一切他說了算。
「別人的意見陛下可以不顧,但太後……」楚茉含蓄地暗示著,她可不想還沒坐上皇後的位置就被暗殺掉。
「太後不是問題。」蕭清瀾臉色微斂,「你可知為何朕從來不叫她母親?」
太後這稱呼自然不會比母親更親近,楚茉其實也不懂這對母子失和的原因,但她本分的從未去打听,所以搖了搖頭。
蕭清瀾淡淡一笑,「因為朕知道她的丑事,她惱羞成怒,容不得朕。」
「難怪太後對待陛下與齊王不同,那般偏心眼呢……」楚茉彷佛有些明白了,見他似乎想長篇大論,連忙請胡公公端杯水過來。
想不到蕭清瀾卻否定了她的猜測,「她待朕與齊王不同,倒也不完全是那個原因。」他接過胡公公端來的水,抿了一口,冷笑說道︰「其實太後從朕還年幼時便十分冷淡,朕一直想博得她的歡心卻不得其法。在朕十歲那年,還是皇太子的朕親手做了份禮物想送給她,但當朕進了承香殿,卻見到她……」
蕭清瀾話聲停頓,那一幕到現在還是深深影響他,他須緩和一陣才說得出口,「朕看到太後與魯王,也就是父皇的親弟弟,正在苟合!」
楚茉听得呆若木雞,恨不得自己現在是個聾的。
胡公公更是嚇得背後全汗濕,後悔不迭自己剛才怎麼沒送完水就出去,如此穢亂後宮的皇家秘聞他不想知道啊!
胡公公自小就服侍蕭清瀾,也是到今天才明白,為什麼那個一直極力想討好母親的小男孩會在十歲那年轉變了態度,變得對母親深惡痛絕。
蕭清瀾似是陷入了回憶,也不管眼前兩人已經嚇得半死,繼續道︰「因為當年先皇的身體已經不太好,如果朕將太後的丑事揭發,朕當不成皇太子不打緊,只怕先皇當下就會氣死,所以只能忍住這口氣。但太後似是揣摩到了朕的想法,知道朕不會說出去,之後幾乎是變本加厲的與魯王來往,甚至幾番刻意讓朕撞見,毫不在乎,讓朕覺得惡心至極……」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太後對先皇有恨,所以用這種方式發泄在他身上,彷佛侮辱他這個皇太子,就等于侮辱先皇。
听到這里,楚茉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道︰「所以陛下之前傳聞房事有礙,就是因為……」
蕭清瀾不屑地勾了勾唇,「就是因為看多了,朕覺得那檔子事惡心。」
「那為什麼我……」楚茉眨著雙眼,好奇地問。
懷孕後的她更增添了一種成熟女子的風情,像顆熟透了的蜜桃,如今只是眨眨眼都像是在撩撥他,令蕭清瀾不由在心中苦笑嘆息。
或許就得她這般艷若桃李,舉手投足都像在勾人似的,才會引起他男性本能的yu//望。
不過這理由實在太膚淺了,他著實不太願意相信自己是那樣以貌取人的男人,所以他只能避重就輕地道︰「朕也不知道,總之朕說過,就只對你有反應。太後隱約知道朕的毛病,卻不能確定。當年朕撞見她的丑事後,才知道她自小就討厭朕,便是因為朕身上流著先皇的血,而她痛恨先皇,所以朕生不出皇子反而合她的意,橫豎朕若不成了,皇位還可以傳給齊王一脈。禮聘魏紅進宮,便是太後想試探朕,誰知朕根本不上魏紅那里。」
他說的話有些矛盾,楚茉本能的問道︰「可是若說太後痛恨陛下流著先皇的血,那她應該也討厭齊王啊!可是她對齊王呵護備至,對陛下卻不屑一顧,偏心極了呢……」話聲到這里戛然而止,她小臉突然一僵,這才驚覺自己問了個不得了的問題,連忙話鋒一轉,干笑道︰「陛下可以不理會妾身,這問題就當妾身沒問,妾身不是很想知道答案的……」
往常提起這事,蕭清瀾心里都會覺得不舒服,但今日她一問,卻只讓他覺得好笑,那種芒刺在背的煩悶再也不存在。
「你已經知道答案了,朕說不說又有何妨?」蕭清瀾答得雲淡風輕。
至于一旁的胡公公,幾乎已經快躲到桌子底下,在心里從佛祖到玄天上帝全求了一遍,希望陛下忽略他的存在。
他真的什麼都不想知道啊!
今天蕭清瀾這樣坦白一切,在場的人都有些受不了。
楚茉低著頭,像在平息內心的沖擊,咬了咬牙之後,她突然抬起頭撲進了蕭清瀾懷里。
重傷初癒的蕭清瀾被她這麼一撞,覺得自己差點駕崩,然而此時耳邊卻傳來她動人的一句話,巧妙地平復了他所有的痛楚。
「陛下,妾身要當你的皇後。」
蕭清瀾笑了,伸手輕輕攬著她。
時至今日,兩人才像是真正交心,他在她面前再無秘密。
至于立她為後之後會遭遇的荊棘及風雨……有他在,自會一一為她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