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魯王與齊王蕭清和造反了,魯王帶著親兵,蕭清和用的還是趙天賜麾下的千牛衛,趁著突厥牽制住北方邊軍以及一小部分京軍的時候,自北面玄武門及南面承天門同時進攻皇宮。
如此一來,他們的計謀不言而喻,魯王不知在什麼時候與趙家勾結起來了。
趙天賜在北方任副將時負責與突厥接頭,倒賣生鐵得到銀錢,而趙丞相雖是文官之首,卻管不到軍中的事,便由有軍職的魯王負責將趙天賜弄上千牛衛將軍的位置,同時在突厥王子來京議和時,與突厥約好造反的細節,待突厥使團回北方後,雙方伺機起事。
魏太後一直想讓蕭清和取代劉大將軍接管北方邊軍,原也是方便他們造反,但這事蕭清瀾始終沒有答應,所以蕭清和便留在了京里,換成趙天賜回北方監視著劉大將軍,蕭清和則領著趙天賜的千牛衛反了。
此次起事的契機便是皇嗣的誕生。
若是蕭清瀾無後,待他死後,身為皇叔的魯王及皇弟蕭清和都有機會坐上王位,造反倒不用急于一時,真弄不死蕭清瀾再說。
但有了皇嗣就等于有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魯王與蕭清和就坐不住了。
只是早就暗中查明了這一切的蕭清瀾如何會坐以待斃?在湯泉宮那回被刺是他大意了,沒料到趙賢妃會將楚茉騙出,讓他受到牽制,但這回他做足了萬全的準備,待對方一發動便關宮門來個甕中捉鱉。
可想而知當魯王及蕭清和一殺進宮,發現自己面對的居然是數倍人數的軍隊,這還有沒有膽氣繼續造反了?
後宮如今被楚茉管得井井有條,她一早就听蕭清瀾的話,讓季圓圓將所有嬪妃聚集在紫雲閣,不管她們之中有無內奸,至少這時候不能往外傳遞消息。
現在後宮位分高的嬪妃死傷殆盡,季圓圓沒費多大力氣便將所有人都在紫雲閣後安頓好,命令侍衛看著,自己來到了寢殿內。
此時楚茉仍在月子內,靠在床上逗弄剛出生的恩哥兒,宜城長公主則陪伴在旁,不時伸手模模恩哥兒的臉,抓抓他的小手。
這兩人的泰然自若看得季圓圓一陣無語,「你們倒輕松,現在外頭已經殺聲震天了,你們當真一點也不怕?」
「咱們這里有羽林軍里三層外三層地保護著,有什麼好怕的?」宜城長公主聳了聳肩,看到恩哥兒咂巴了下嘴,不由失笑。
恩哥兒見姑姑笑了,小嘴兒竟也微微勾起。
楚茉整顆心都化了,輕捏了下恩哥兒細女敕的臉蛋,這孩子眼楮才張開沒幾天,已經學會笑,是天生的樂觀開朗,不知煩憂。
季圓圓方才在外頭听到外宮遠遠的喧囂聲,心還撲撲直跳,「恩哥兒倒是像了楚貴妃這般豁達,外面在拼命,他還能笑得出來。這我可沒辦法,天知道我這身衣服都汗濕了啊!」
「那是因為天熱,你可想沐浴?」楚茉嘆了口氣,「我倒是想極了,在這樣的天氣里坐月子簡直受罪,又用不得冰。」
還沐浴?這得多大的心?季圓圓敬謝不敏,「別別別,這時候沐浴,萬一真有人打進來,我可不想光著被拎出去。」
宜城長公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放心,若有人打進來,來一個我打一個,來一雙我打一雙,絕不讓你的有機會被看見。」
季圓圓白眼差點沒翻到天上。
楚茉也跟著笑了起來,「圓圓不用擔心,別忘了我是什麼命,別人想對付我,倒楣的是他們自己。」
她見娃兒困了,便將他的小手小腳收進薄被里,也不再打擾他,讓他安心睡去。
說也奇怪,瞧著楚茉如此淡定,季圓圓懸著的心當真也放下了些。
想想後院那些被看守起來的嬪妃們,有的已經哭花了臉,有的甚至昏過去是被拖著進來的,簡直丑態百出,相較之下,季圓圓越來越能理解蕭清瀾抬楚茉上位的想法。這位夠冷靜,夠聰明,甚至楚茉那命格簡直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靈驗得很,也不由她不相信了。
三個人聊著,含香突然急匆匆地進來,面有難色地道︰「貴妃,長公主,季昭容,外頭太後駕臨,似乎是要直接闖進來……」
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寢殿內的人便听到了魏太後聲音在門外響起。
「誰敢攔哀家!」
話聲未落,寢殿的門已被粗魯的撞開,魏太後帶著幾個粗壯嬤嬤沖了進來。
季圓圓及宜城長公主直接被她忽略,而楚茉那一副恬適的模樣瞬間惹得她大怒,她直接不客氣的下令,「把這妖妃給哀家綁起來!」
季圓圓與宜城長公主想說什麼,但楚茉微微搖頭,淡淡地道︰「等一下。」
她那雙媚眼冷冷瞥過其中兩個欲動手的嬤嬤,也不見她怎麼動氣,但那股威勢就是震住了那些下人,遲疑著不敢上前。
楚茉慢條斯理地抱起了孩子,走到了和魏太後有段距離的地方,一旁還擋著宜城長公主,才對魏太後說道︰「如今外廷賊子造反,太後該以後宮安穩為重。妾身忝受陛下所托,代掌後宮,自認並無錯處,太後憑什麼綁妾身?」
「憑什麼?」魏太後也是有備而來,連魯王與蕭清和造反都找了個清君側的理由,她要找碴還不容易?「你將所有嬪妃囚禁在你宮中做什麼?你已然是帝王獨寵,如今竟見不得其他人好,是要趁亂鏟除異己嗎?」
楚茉險些沒翻白眼,這魏太後好強的想像力,「妾身聚集嬪妃是陛下所托,怕賊人各個擊破,拿嬪妃的性命要脅。倒是太後不明就里來問罪,還是在如此敏感的時機,是否想要借機拿下妾身,替齊王找個人質,若用不上,加以折辱也能泄憤?」
魏太後的臉色變了,沒想到她竟敢說破,不過震驚也只是瞬間,橫豎結局已定,她冷冷地笑了起來,「哀家以前在你面前吃那麼多虧,就是沒想到你竟如此聰明。
不過你也只有此刻能蹦躂了,拿下你能替我兒省事,助他登上皇位,所以你今日絕無幸免之理。既然你聰明,何不束手就縛,還能少吃點苦頭。」
季圓圓听得張口結舌,宜城長公主更是臉色難看,即使她早知自己的弟弟敢對哥哥造反是有魏太後在後頭支持,但親眼見到魏太後這番作態,依舊令人憤怒。
楚茉卻是好整以暇,似乎完全不以魏太後的威脅為忤,只是有些納悶地反問道︰「外頭不是魯王與齊王一起造反嗎?噢,對了,還有個趙家,太後怎麼確定最後登上皇位的一定是齊王?」
「你不必離間,這是他們答應哀家的。他們幫齊王登上皇位,哀家替他們解決後宮的隱患。」魏太後冷笑,目光看向楚茉,又像看向她懷中的恩哥兒。
楚茉抱著孩子的手又緊了些,魏太後這是著魔了,竟連自己的親孫子也不放過!不過她依舊相當冷靜,繼續說著那些誅心的話,「太後竟也相信這種保證?听說魯王造反用的是親兵,齊王用的是千牛衛,當事成之後,親兵還會听魯王的話,但千牛衛會听誰的?
「再者一樣是親王,憑什麼花了這麼大的心力,卻是齊王坐上皇位而不是魯王?沒有野心,魯王那麼辛苦做什麼?而趙丞相已經位極人臣,幫著齊王上位,他又不能再加官晉爵,太後說他圖什麼?」
魏太後的臉色有些變了,這些疑點她不是沒想過,但魯王是她的情人,她一直相信著他,造反事成後,就算趙丞相有什麼異心,兩個親王難道還干不過他?
想到這里,她略微安心了些。
楚茉卻是看出了魏太後有些動搖,更是加油添醋地道︰「更重要的是,妾身感到相當疑惑,既然太後都覺得妾身聰明,陛下更不是個蠢的,為什麼太後會覺得能如此容易拿下妾身呢?」
她這便是在暗示魯王他們是讓魏太後來送死。
魏太後已然拒絕听楚茉的挑撥,「方才哀家大搖大擺進來,外頭羽林軍無人敢攔,這便是哀家的底氣。」她並不知外廷情況如何,神情有些詭譎,「蕭清瀾都自顧不暇了,哪里有空理會你的生死?
「何況哀家知道你這房里必有著幾個會武的宮女內侍,宜城也有兩下子,但我這幾個嬤嬤可不是省油的燈,是魯王親自選的女衛,就算外頭羽林軍來都能撂倒幾個,只怕你們做的那些預防要白費了。」
楚茉沒有說話,眼神沉了沉,抱著孩子退了一步。
季圓圓嚇得半死,不過仍堅決地站在楚茉身邊,宜城長公主則是直接站到了眾女之前,不知什麼時候手中已握著一把短劍。
魏太後見狀又重新得意起來。
此時一道清朗之聲傳入,語氣卻甚為冰冷——
「如果是朕的人親自來阻攔呢?」
話聲才出,蕭清瀾慢慢地由屏風後踱出。
不消說,有他在的地方必有暗衛,魏太後一見他就知道不好了,「你怎麼可能在這里!」她幾乎是尖叫出來,「你該在外頭廝殺,該不會……不可能,齊王不可能敗的,我的清和不可能敗的……」
「因為朕自始至終都不在外面,而是在這里——」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絕望,「等你。」
雖然他的心早已死了,但對于魏太後不會前來,他還是不免抱著一點期待,然而當她真的出現那一刻,他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自己的親生母親要幫弟弟綁架自己的妻子,多麼可笑!
「你知道哀家會來?你……你究竟做了多少準備?」魏太後大驚失色,臉色已經由鐵青變為慘白。
「朕能安心在此,連觀戰都不用,就代表朕從來不將魯王、齊王與趙家的聯手放在眼中。朕當初會坦白的告訴太後,朕已知趙家在盜賣生鐵,之後又處死趙賢妃,就是在引蛇出洞,逼魯王及趙家快些動手。果然當朕的孩兒一出世,他們便造反了,也算不枉朕的期待。」蕭清瀾冷哼一聲,「太後放心,朕早有準備,一炷香的時間之內,造反的賊人必敗!」
此時,魏太後身後的幾個嬤嬤突然齊聲慘叫,接著按著自己的胸口,緩緩倒了下去。
「這便是魯王替太後挑的、武功高強的女衛?哼!別說連朕的暗衛一招都撐不住,就算在宜城手下也走不過十招!」
見到自己帶的人如此不堪一擊,魏太後已然亂了陣腳,蕭清瀾那聲冷哼更像是直接扎進了她的心里。
「他們不是賊人,齊王是你弟弟!」魏太後上前想抓住他,卻被他閃過,「你……你放過他,哀家命你放過他!」
「是啊,齊王是我弟弟,想謀朝篡位,同母異父的親弟弟?」蕭清瀾笑得嘲諷,眼神卻很冷厲。
「什麼!」魏太後大驚,為他所說的「同母異父」這一句,「你竟然知道……」
「太後都做得那般明顯了,朕豈會不知?你恨父親,流著父親的血的孩子你都痛恨,偏偏你對齊王如珍如寶,他不是魯王的種又會是誰的?如果齊王安分,朕看在同母的分上還能睜只眼閉只眼,可惜他選擇了造反。」蕭清瀾口中這麼說,心中還真沒有多可惜,畢竟他自始至終都不把蕭清和當成兄弟,蕭清和也從來不服他,兄弟之間一直都是反目成仇的狀態。
一旁的兩人已經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季圓圓差點沒叫出來,急急捂住自己的嘴,宜城長公主握著短劍的手上青筋浮現,要用好大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把短劍朝魏太後射過去。
只有早就猜到這個答案的楚茉尚能維持平靜,不過臉色亦是不太好看。
蕭清瀾自是不知眾女心情的跌宕起伏,他定定地看著魏太後,要讓她輸得明白,「你可知魯王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從他勾搭上你的第一天,他便有著不臣之心了,你只是他牽制朕的一枚棋子罷了。」
「不可能!」魏太後搖著頭,狀似瘋狂,「不可能!」
蕭清瀾絲毫不讓地繼續道︰「魯王與趙家勾結突厥,倒賣生鐵,分得的銀錢齊王拿了多少?魯王又拿了多少?其次,魯王為何不讓齊王建軍,反而將私軍都收攏在自己麾下?既然必會走到造反這一步,他若真心要推齊王上位,直接讓齊王有自己的軍隊不是更名正言順,何苦還要慫恿他去接管北方邊軍?
「再者,朕在湯泉宮遇襲是趙家的手筆,他們背著魯王起事是想先拿下朕,想不到失敗了,在理虧之下才勉強將千牛衛給齊王,只因趙家還有利用價值,魯王才忍了。就算今日造反成功了,只怕趙家轉頭就被魯王滅了,千牛衛豈可能繼續听從齊王指揮?就你們母子還傻傻的為人做嫁!」
楚茉雖然已經知道這一切,但听蕭清瀾如此懟自己母親,還是覺得痛快。他這一生受到太多錯待,還多是從魏太後這里來的,也該是時候發泄出來了。
季圓圓一個晚上受到太多沖擊,只覺腦袋都不夠用了。怎麼她听起來,陛下雖是罵人,但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是遺憾太後與齊王連造反都造得這樣蠢,錯信了魯王及趙家?
至于宜城長公主,紅著眼楮都快哭出來。她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最敬愛的皇兄在太後身上受了多少委屈,又是抱著如何屈辱的心情替太後隱瞞著這些事。
關于魏太後的丑聞及蕭清和的身世,蕭清瀾既然敢說就不怕被人听到。先不說暗衛只忠于帝王,楚茉與宜城長公主他是絕對信任的,季圓圓則是很識相,只要抬出她那表哥,別說魏太後的丑聞,就算是她老爹的丑聞她都會當作沒听到。
魏太後已然崩潰了,她一直不願正視的事實,如今被殘忍地剝了開來,叫她如何面對?
她恨先皇,所以與魯王偷情,她知道魯王多少有利用她的成分,但她也相信魯王是真心愛她,也愛他們的孩子。
當她領悟到魯王連他們的兒子都利用時,她相信的一切成了幻影,而她對先皇的恨也彷佛成了一個笑話。
她是敗在自己手上啊!
「不……不……」魏太後抱著頭痛哭起來,哭得那般淒慘,妝糊成一片,鬢發全亂了,看上去有種窮途末路的悲涼。
此時蕭清瀾及楚茉皆是默默無語,他們當然不會去安慰魏太後,但听她哭得這樣悲慘,就算是不相干的人,心里也不會好過。
或許是心智已亂,魏太後猛然一個抬頭,喝道︰「你們不讓我好過,那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說完,她奮力朝楚茉一撲,手上亮出一把匕首,卻不是刺向楚茉,而是刺向楚茉懷中的恩哥兒。
蕭清瀾正心思紛亂,閃神之際沒料到她有這麼一著,匕首已經刺到了孩子的胸前。
此時楚茉也驚覺不好,急急後退。
宜城長公主即使慢了一瞬,出去的一腿還是命中了魏太後,魏太後被踢倒,匕首沒有刺中孩子,卻是險險劃開了孩子的襁褓。
襁褓中滑出了一塊玉,落在了地上,鏗然有聲。
魏太後被踢倒的時候,一直守著蕭清瀾的暗衛也動了,他們負責保護帝王生死,可不管刺客是誰,何況他們剛才也听到魏太後協助叛變,于是一時間暗器齊發,魏太後竟被釘在了地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當那塊玉滑到她眼前時,她愣住了,那是她賞賜給楚茉的傳家暖玉。
楚茉心情復雜地道︰「那塊玉是陛下叫妾身讓恩哥兒戴的,太後賜的玉,最後卻是從太後手上救了恩哥兒。」
母子關系已然惡劣到這種程度,蕭清瀾卻仍願意讓那孩子戴她賜的暖玉?
即使傷口痛著,鮮血流著,魏太後的腦海在這瞬間轉過了許多事,全是關于蕭清瀾的。
她想起了這個孩子從小就黏她,就算她多麼討厭他,他還是不放棄的想討好她,十歲前不知送了她多少親手做的東西,卻全被她棄如敝屣。當他無意中發現她與魯王的丑事,她更是變本加厲以此折磨他,他卻從沒有揭發她,在繼位後依舊尊她為太後。
她突然想起,他沒有叫過她母親,十歲之後就沒有了。
魏太後一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她幽幽地望向蕭清瀾,眼中沒有恨,沒有怨,或許有那一絲絲的茫然還有愧疚,最後卻是化為一片死寂。
楚茉有些看不下去,把懷中的恩哥兒微微轉了方向,即使他還不懂事,也不想讓他面對這殘酷的一切。
她抬起頭看向蕭清瀾,見他神情復雜地望著魏太後,不發一語,有些擔心他,「陛下……」
「放心,朕沒事。」魏太後一死,蕭清瀾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但最多的還是解月兌。
他雖然在最後一刻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卻已經不會為她動搖了。
「有些人天生就沒有緣分,我與太後,今生應當也是欠缺了做母子的緣分吧……」
魯王及蕭清和造反失敗了,魯王當場戰死,蕭清和被俘,魏太後也死在暗衛手中。魯王府、齊王府抄家滅族不說,魏太後背後的魏家同樣被抄家流放。至于趙家則慘多了,趙丞相及家中男丁處死,女眷沒入教坊,五服內親人流放,三代不許出仕。趙賢妃幸好死得早,否則等到這日,說不定下場更是悲慘。
因為反對楚茉最盛的幾家死傷殆盡,因此當蕭清瀾下令欲立楚茉為中宮皇後時,朝中竟然無一反對,甚至有些原本反對的,在經歷雙王、趙家及魏太後謀反之事後,又覺得立楚茉為後真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因為就楚之騫那玩意兒,整日逗雞遛狗的,怎麼也成不了對皇家具威脅性的外戚。
也就是這時候,蕭清瀾再一次感嘆楚茉那萬惡不侵命格之驚人,基本上罵過她的沒一個有好下場,就連他自己,曾貶她入教坊,結果也差點為了她被一刀刺死,還躺了好些天才保住小命,真真不由他不相信。
*
在昭告天下立後過後一個月,楚茉也由紫雲閣搬進了延嘉殿。
封後大典舉行前一日,楚茉準備再次試穿大典時的禮服。
含香如今已是準皇後面前最得臉的女官,她帶著幾名嬤嬤替楚茉試穿,由白色紗質單衣開始,領口裝飾著黼紋,外罩飾有十二行五彩翬翟紋的深青色褘衣,領口、衣緣、袖端皆有紅底雲龍紋瓖邊,與衣裳同色的蔽膝加上赤青色領緣,紅色襯里、上朱下綠的絲質腰帶,綠色鈕結,白玉雙佩,黑色雙大綬,青色襪子,金色履舄,翟冠則是十二花樹並兩博鬢,如此穿戴裝扮一番,竟也花去了近兩個時辰。
蕭清瀾得空來到延嘉殿,見到的便是楚茉盛裝華服的畫面,即使已經習慣了她的美貌,也不由被狠狠驚艷了一番。
皇後的褘衣著重的是莊重大氣、典雅雍容,但這樣的禮服穿在楚茉身上硬生生多出了一股逼人的冶艷,彷佛就必須得是這般如火燎原的美貌才能撐得起這褘衣的氣勢。
「朕的皇後,你真美。」蕭清瀾心旌搖曳,連伸手想攬著她都覺得褻瀆了她。
楚茉連忙縮了縮身子不讓他抱,撒嬌似的抱怨道︰「陛下不知道這褘衣有多重,簡直比陛下的明光甲還厚,妾身都覺得自己現在刀槍不入了!」
一旁的宮女們聞言不由轉過頭去忍笑忍得發抖,蕭清瀾也險些沒忍住,不過他不愧是帝王,該有的形象還是撐住了。
「只明日一日,你暫且忍耐,之後你穿這禮服的機會便不多了。」他安慰了一番,頗能感同身受,每次祭天時他那身十二章袞冕也是壓得他懷疑人生。
「妾身原本還不情願由紫雲閣搬到延嘉殿,不過想到明日要穿這身衣服,還得從這里出發到太極殿參加一整日的大典,妾身便覺得還是搬來好了,至少延嘉殿近得多了……」楚茉在說話時已經有些受不了,示意含香先將她的十二花樹翟冠取下。
她說這話,蕭清瀾倒是好奇了,「朕一直不明白,其實你早在升為昭容時就能搬到離朕更近也更氣派的宮殿,為何就是獨獨鐘愛紫雲閣,不願挪動?」
「因為那時候趙賢妃還在嘛!紫雲閣離佛堂近,為了方便,妾身覺得還是住紫雲閣好。」楚茉解釋得有些莫名其妙。
蕭清瀾听得更糊涂了,「紫雲閣離佛堂近,與趙賢妃有什麼關系?」
說到這事,楚茉就有些悲憤,「還不是趙賢妃喜歡菊花,老愛辦什麼賞菊、品菊宴,妾身又不擅種菊,我爹也不像其他人的爹那麼細致,會為宮中的女兒尋些奇花異草,每次遇到菊宴妾身的頭就痛。偏偏隔壁佛堂什麼都沒有,就是菊花種得最多……」
「你去佛堂偷采菊花?」蕭清瀾懂了,俊臉也跟著抽搐起來,「那種祭拜用的黃色菊花拿到賞菊宴上去,似乎也不會比較體面……」
「不是偷采,是移株!宴會回來還會種回去的。」楚茉說得理直氣壯,「何況陛下你太不了解皇宮了,人家佛堂不只種黃菊,去歲我觀察過了,負責的宮人們還種了白菊,原本還想今年終于換換口味,結果趙賢妃就去了,也派不上用場了……」
「你居然還觀察佛堂種了什麼菊……」蕭清瀾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終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朕的皇後要什麼沒有,日後你想種菊就種菊,想種梅就種梅,一年四季隨你折騰,只不過你種了可能也沒用,不會有什麼機會讓你在後宮召集嬪妃辦賞花宴了。」
「陛下是什麼意思?」楚茉眨了眨美眸,看上去有些懵懂。
她這副模樣讓蕭清瀾看得心癢癢,偏偏她身上那身厚重的「盔甲」著實麻煩,他終于更進一步體會到她對褘衣的抱怨多麼貼切。
他收了收心,鄭重地道︰「朕在立後之後,準備逐步解散後宮。」
「陛下……」楚茉心頭一動,忍不住訝異。
「朕這輩子就栽在你手上了,何苦再耽誤其他人家的好女兒。」蕭清瀾半開玩笑地道,事實上他會做出這種選擇,不僅是他的毛病讓他只對楚茉起反應,而是他認清了自己有多愛這個女人,這輩子有她,他便滿足了。
只是這樣肉麻的話他說不出,只得隱晦的暗示。
楚茉卻是听明白了,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情動沒忍住,飛身撲進他懷里。
蕭清瀾抱著她連退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下,仍不免被撞得有些暈頭轉向。穿上褘衣的她何止兩個楚茉那麼重,幸虧她翟冠已先取下,要不他真覺得她想弒君。
偏偏懷里的她,總讓他生氣不起來。
「陛下,妾身好歡喜,好歡喜好歡喜……」楚茉在他耳邊說盡了綿綿情話,一雙媚眼看得人骨頭都酥了,「以前妾身入宮,渾渾噩噩,原只想混吃等死,不意得了陛下青睞。今日得以為後,不是陛下恩德,而是陛下愛寵。那麼妾身也要告訴陛下,今日妾身依順,不是妾身攀附,而是妾身愛極……」
最後,兩人緊緊相擁,兩唇也漸漸貼近。
宮人們見狀都知機地退了出去,悄悄地將門掩上。
今夜,帝後之間有的不是纏綿,而是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