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瀟瀟一手擼貓,一手給人看診,看起來就是個不正經的大夫—— 上一世她不過是個菜鳥醫生,為了賺取旅費,進入大財團擔任他們暑期下鄉服務隊的醫生,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如今的她是個丫鬟,是個生殺大權掌握在主子手上的丫鬟,還好不是死契,只要熬過五年。
現在的她雖是個沒有自由之身的丫鬟,但因為身懷醫術,在鎮北侯府的奴才圈可以說橫著走,畢竟身為奴才病了可不能像主子立馬請來大夫診治,就是想請大夫,也要看主子恩典,要不,只能花銀子托人買藥。
換句話說,當奴才的若沒有小強般的生命力,至少要得到主子的寵愛,受主子格外的看重,否則別說五年,就是五日也不見得能平安活下來。
可想而之,靠著醫術,她不想在奴才圈吃香喝辣都難,更別說她的主子是大周最有名的煞星,人見人怕,鬼見鬼怕,連克了三名未婚妻,以至于二十二歲了,還是黃金單身漢一枚,這樣的主子,沒有人敢招惹他的奴才,更別說他們是「同鄉」,她淪落至此還是因為他,他誰都可以視而不見,但一定要罩她。
陳瀟瀟給坐在石桌對面的青衣丫鬟診好脈,靠過去低聲道︰「月信不準,推遲五六日,來之前肚子總是鼓鼓脹脹的,腰也酸痛得直不起來,月血里有一塊一塊的東西,是嗎?」
青衣丫鬟用力點頭,「對啊,妳真是厲害,這是怎麼回事?」
陳瀟瀟強忍著翻白眼,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這是宮寒。」
「怎麼辦?」
「我給妳開個方子好好調養。」陳瀟瀟飛快執筆蘸墨,在前面的紙上寫下—— 香附四錢,艾葉、白芍、川芎、黃耆、當歸、續斷、生地黃各三錢,吳茱萸二錢,官桂一錢。
青衣丫鬟接過方子,張著嘴巴半晌,終于硬著頭皮道︰「我怕花不起這個銀子。」
「方子先放著,有銀子再吃,我另外給妳平日保養的建議—— 涼食、冷水不入口,天氣再熱也要喝溫水……」陳瀟瀟的手跟嘴巴速度一樣快,巴拉巴拉說出一大串。
不過看在眾人眼中只有兩個字—— 顯擺,鎮北侯府沒有一個奴才像她一樣,上好的宣紙用得如此隨意,簡直跟主子似的,真是太囂張了!
「好啦,下一位。」陳瀟瀟擺了擺手,喝了一口水,將不知何時爬到她肩膀上撒野的皮皮抓下來,繼續擼貓。
青衣丫鬟起身離開,換一個藍衣丫鬟。
「我老是這兒痛、那兒痛。」藍衣丫鬟迫不及待自個兒道來,一會兒指著肚子,一會兒指著腦袋瓜。
陳瀟瀟點點頭表示听見了,接著為她診脈,心中一嘆,當丫鬟的壓力很大啊!
「凡事放寬心,我教妳一套按摩的法子,這兒是合谷穴—— 乃治痛的要穴,把手指並攏平放桌上,往最高的點壓下去,用力稍偏向食指,有酸麻脹痛的感覺即表示壓的位置正確。如果無法找到正確的合谷穴,可以按虎口附近,越靠近頭部的疼痛就按上方、靠近下肢就按下方,左側按左手、右側按右手。」陳瀟瀟覺得自個兒真是個盡責的好大夫,還仔細為病人示範。
藍衣丫鬟依著她的指示尋找到合谷穴,「這里嗎?」
「對,若是每日花個一盞茶的時間按摩合谷穴,可以達到養身、美容、防病抗病、耳聰目明、頭腦清晰的功效。」
藍衣丫鬟瞪大眼楮,「真的嗎?」
「當然,不過,莫要出海打個三天魚,就將網子掛起來曬個兩日,懂嗎?」這世上聰明的人很多,但是能成大事的人很少,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 態度。
藍衣丫鬟不懂打魚,但還是听出她的意思,連忙點頭應是。
陳瀟瀟擺了擺手,明顯累了,連說「下一個」都嫌費勁。
藍衣丫鬟很識趣的退下,換上另外一個青衣丫鬟。
「我夜里總是睡不好,入睡困難,又容易驚醒。」
陳瀟瀟看了一眼涼亭外面排隊的人數,唇角一抽,連診脈都懶了,直接道︰「造成失眠的原因很多,平日可多吃一些養心安神的食材改善失眠,像龍眼、紅棗、蓮子等都不錯,另外可以吃一些綠色食物養肝,像綠花椰菜、菠菜都很不錯。」
青衣丫鬟不知道什麼是綠花椰菜,但是紅棗、蓮子、菠菜倒也吃得到,只是覺得陳瀟瀟的診斷太隨便了。
「這就夠了嗎?」
「我給妳一個茶飲的方子,叫舒眠養心茶—— 龍眼肉兩錢、百合兩錢……」陳瀟瀟巴拉巴拉的又是說出一串,想在奴才圈橫著走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能不能按壓哪兒的穴道幫助睡眠?」
陳瀟瀟好想揮手說沒有,看到人家有穴道按摩,就想湊一腳,有必要嗎?其實每日勤奮一點、把自個兒累得半死,還怕晚上睡不好嗎?
心里月復誹一把,但陳瀟瀟仍耐著性子,手指指向耳後下端的凹陷處,只是還來不及解說示範,就硬生生的被人打斷了——
「瀟瀟姑娘,主子尋妳有事,趕緊過去。」雖然她只是丫鬟,但下人都知四爺待她的態度,所以她不但不用改名字,下人還稱她瀟瀟姑娘。
陳瀟瀟差一點跳起來喊一聲「YA」,傅謹之的命令來得可真是時候。
「對不住了,十五再來。」她不可能每日坐在鎮北侯府的牡丹亭給人看病,她定下的義診日是初一、十五,當然,若是得了急病,急需就醫也可以來尋她,不過有個前提,得主子不在,如今她的身分是丫鬟,萬事自然要排在主子後面。
她立即隨來人一起離開。
「你再說一遍,你要我干啥?」被帶到目的地,見到主子後,陳瀟瀟整個人如同一只炸毛的貓咪,好像隨時會撲過去撓人。
其實,陳瀟瀟對傅謹之有一肚子的怨氣,若非他這個大財團的小老板空降進入暑期下鄉服務隊,堅持挺進山里的部落,還要求她這個菜鳥醫生坐他的車,她也不會遇到土石流,然後穿越來到這里。
她不是個愛斤斤計較的人,舊事已過,何況是上一世的事,即使揪著不放也回不去了,好巧不巧來到這兒,正好遇上原主她娘強行將原主賣給他當丫鬟,她再一次受制于他,這教她如何不咬牙切齒?
好吧,當丫鬟就當丫鬟,至少他知道護著她、罩著她,倒也無妨,可是,他一點愧疚感也沒有,這會兒竟是要她驗尸!
顯然傅謹之並沒有把她的反應放在眼里,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模樣,當然,更不會讓她發現他就喜歡某人跳腳的樣子。
「驗尸啊。」
陳瀟瀟立馬轉身走人,即便徒步走回鎮北侯府她也樂意,不過腳步剛剛跨出去,傅謹之就將她拽回來。
「真是任性的丫鬟,怎麼老是忘了我是妳的主子?」
陳瀟瀟回頭瞪他,從牙縫擠出聲音,「我是大夫,不是仵作。」
傅謹之低下頭,靠向她耳邊,「就我所知,妳有很多跟尸體打交道的打工經驗,從高中就開始了,很了不起。」
若是眼光可以殺人,陳瀟瀟已經將他千刀萬剮,這個男人絕對是她的噩夢,因為他,上一世她的行樂歲月還沒展開就遭土石流掩沒,如今他竟然還揪著上一世的事不放,真是討厭透頂!
「我知道妳的本事很大,出身中醫世家,學的是西醫,讀書像吃飯一樣簡單,這點小事絕對難不倒妳。」
陳瀟瀟臉色微變,有一種被人家月兌衣服看光光的感覺,「你花了不少心思調查我嘛。」
「出現在我身邊的人,我喜歡搞清楚他們的底細。」
陳瀟瀟不服氣的回嘴,「又不是我刻意出現在你身邊。」
「妳就是出現在我身邊。」
「……」陳瀟瀟好想開口飆罵,這個男人根本不講道理!
「這都是過去的事。」
「那你干啥揪著不放?」
「過去是過去了,但妳會那些本事啊。」頓了一下,傅謹之的口氣一轉,像在哄小孩似的道︰「我們如今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好,妳就好,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而且只有妳能幫我。」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們確實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主子不好,丫鬟難道還能笑嘻嘻的過日子嗎?畢竟這是一個看重權力身分的時代,沒了他的護庇,她肯定死得很快。
「我對這兒的守衛下的迷藥最多支撐三個時辰,妳最好動作快一點。」
陳瀟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此地陰森森的,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這是哪兒?」
「某個權貴的家廟。」
「權貴……尸首怎麼停放在這?」陳瀟瀟甩開他的手,示意他帶路。
「妳以為權貴家的主子都很尊貴嗎?權貴之家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死了就死了,唯有活著的人方有相對的價值。」傅謹之帶著她進了正堂,棺木就擺在中央。
室內點著數十盞蠟燭,視線極好,周圍的窗戶都用厚厚的氈子堵上,牆角四周放置冰盆,以減緩夏日尸體腐敗。
走到棺前,保持距離跟在後面的侍衛立馬上前放下手上的箱子,陳瀟瀟打開箱子一看,忍不住瞥了傅謹之一眼,準備得可真周到。
傅謹之回看她一眼,這不是應該的嗎?她的醫藥箱只怕沒有驗尸的工具,他要她驗尸,當然要為她準備了。
陳瀟瀟拿起口罩和手套戴上,掀開遮尸布,「她沒有兒女守靈嗎?」
「她只有一個女兒,自幼長在老夫人膝下,老夫人愛若珍寶,舍不得她獨自在這里守靈,借口孩子早產身子骨不好避掉了。」
「她不覺得自個兒不孝嗎?」她指的是死者的女兒。
「這個我就不清楚,可能是自幼沒養在身邊,母女感情淡薄吧。」
「母女就是母女,這跟是否養在身邊無關吧。」
丟出話後,陳瀟瀟不再言語,專心觀察尸體的狀況。
「你不記錄嗎?」她突然開口。
「不必,這不是真正的驗尸。」雖然他為其準備的驗尸箱非常齊全。
「無論是不是真正的驗尸,我認為你還是做個記錄比較好,等入土了你想再驗尸可就不容易,至少別讓我覺得今日白費功夫。」
此時她最大,傅謹之識相的拿出筆墨冊子記錄。
「死者年三十,女性,身高五尺三寸。」
傅謹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也太厲害了吧!
「尸體右大腿內側有赤腫,狀似拳頭擊打傷痕,指甲黑,身體毛孔輕微出血,月復脹,**有少許血泄出,判斷中了毒。」陳瀟瀟將死者的腿微微分開,指著大腿內側的瘀腫邊道。
傅謹之見了唇角一抽,這個女人忘了他是男子嗎?
「中毒?妳怎麼知道這不是遭到某人拳頭毆打?」
陳瀟瀟眉頭一挑,「避開其他地方,專挑那個地方毆打?」
傅謹之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當我沒問。」
「記錄好了嗎?」
傅謹之點了點頭,「這麼說,她是中毒致死嗎?」
「沒錯。」陳瀟瀟將遮尸布重新蓋好,從箱子里面取出白朮和皂角在地上點燃,用來消毒,過了一會兒,濃濃的藥香散發開來,隨後月兌下手套丟進箱子,侍衛很機靈的上前接過箱子。
「好啦,我們可以走了。」陳瀟瀟盡避對死人並不陌生,不過,這不表示她樂于待在這種地方,任務完成了,她立即健步如飛的離開。
出了家廟大門,她方才月兌下口罩轉頭問︰「你有沒有準備姜片?」
「姜片?」
「姜片有闢穢消毒的作用,直接面對著尸體,含著一片姜,能夠防止尸體釋放的有毒氣體侵襲人體。」
怔了半晌,傅謹之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
「若你能事先告訴我,問清楚應該準備什麼東西,就不會發生這樣的疏失。」事先告知不是很好嗎?畢竟他是主子,他說東,她能往西嗎?
「我怕嚇到妳了。」
冷哼一聲,陳瀟瀟不客氣的指道︰「若怕嚇到我,你就不會讓我來驗尸了。」
「……」
陳瀟瀟若有所思的偏著頭瞅著他,「雖然現在的仵作難以辨出人死于何種毒物,最多能辨出砒霜之毒,但判斷人死于中毒是小事,干啥非要我來驗尸不可?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嗎?」
「听說過一句諺語嗎?好奇心可以殺死一只貓。」
「我又不是貓。」她駁斥。
「這是告訴妳,好奇心不要太旺盛了。」
「你不覺得你說的是風涼話嗎?你已經將我扯進來了,還好意思教我好奇心不要太旺盛了。」陳瀟瀟沒好氣的送他一記白眼,然後哼一聲,率先走去停放馬車的地方。
傅謹之不想辯解,緩緩地跟上。在他看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萬一這件事不得不鬧大,她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盧家牛肉,一間深藏巷子的食肆,從外面看起來有些老舊,實在不起眼,卻是近幾個月深受京城百姓追捧的美食,想吃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牛肉面,無論清炖還是紅燒,配上幾塊豐腴鮮女敕的牛肉,搭配蔥花、辣椒,再加上酸菜,那滋味真是美妙!
任誰也不會想到盧家牛肉的東家竟是傅謹之—— 鎮北侯最小的兒子,大理寺少卿。
而這間食肆,緣起于他對牛肉面的思念。雖然餃著金湯匙出生,可他喜歡美食,更享受自己動手做的樂趣,偏偏來到這兒,他這個權貴之家的子弟根本不能下廚,無奈之下,只能開間滿足自個兒味蕾的食肆。
食肆不大,但全部是雅間,可想而知,這間食肆于他有個作用—— 方便與人密會。他不喜歡做什麼事都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在鎮北侯府一點隱私權也沒有,所以他必須有自個兒的產業,于是就有了盧家牛肉。
為何不是傅家牛肉,而是盧家牛肉呢?因他尋來掌食肆的夫妻是貼身侍衛的父母,姓盧,又不願意人家知道這是他的產業,便取名盧家牛肉。
無論如何,有了自個兒的地盤就是方便,前一日打聲招呼,特制的雅間就會空下來,當日他會經由其他入口進入辦公的房間,再從暗門進入雅間,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來過這里。
「你嘗嘗,這兒不只是牛肉面好吃,就是各樣的小菜也是一絕。」傅謹之不得不佩服自己,小小一間牛肉面店半年不到,已經賺回買下這間院子的本錢。
雖然一點食欲也沒有,但不好拒絕好友的心意,梁文曄靜靜的品嘗牛肉面,沒想到吃著吃著,一碗牛肉面就見底了,還吃下不少的小菜,這些日子總是空蕩蕩的肚子一下子被填滿了。
「最近老听人提起盧家牛肉,一間小小食肆日日客滿,總要提前幾日訂位,我覺得不可思議,今日有機會品嘗,不得不說這店真有本事。」
「我知道你急于查清楚你姊姊的死因,但不養好自個兒的身子,仇人就是站在你面前,你也無力反擊。」沒有本錢,對手再弱,你也奈何不了,健康的身體算是本錢之一。
梁文曄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放不下。「我娘生我不易,差一點就進了鬼門關,我是姊姊一手帶大的,我們說是姊弟,更似母子。人人皆言姊姊修了三輩子的福才能嫁進承恩侯府,可是我知道姊姊不想嫁,我們小門小戶,承恩侯府乃大周頂尖的四大權貴之一,不是我們能夠高攀的,無奈人家瞧上我姊,不嫁也不行,為此,我只能好好讀書考個進士,好教我姊姊在承恩侯府能有個立足之地。」
傅謹之來到這兒有半年多了,原主好友少,而他性子孤傲,到如今維持住的友人只有梁文曄,其主要的原因—— 他們是同科進士。除此之外,他對梁文曄的了解甚至不如承恩侯府,對他而言,趕緊熟悉這里的生存法則比較重要,了解大周的權貴更是重中之重,也包括鎮北侯府在內。
「你姊姊的死確實有問題。」傅謹之願意幫梁文曄,除了因為兩人的友誼,更重要的是,承恩侯府令他生出戒心。
承恩侯府隱隱成為四大權貴之首的態勢,地位超過皇後母族,萬一皇上有個意外,幼主繼位,承恩侯府極可能藉此機會打壓其他家族,換來一家獨大的局面。
梁文曄兩眼一亮,激動的問︰「你找到人驗尸了?」
「對,死于中毒。」
「這麼說……」
傅謹之舉起手打斷他,不難猜到他在想什麼。「大周仵作沒有一人敢得罪承恩侯府,他們口徑一致,說你姊姊死于心疾,一個沒沒無聞的仵作的驗尸結果,根本不足以扳倒承恩侯府,我將她推出來,只是置她于死地,于你更無益處。」
聞言,梁文曄不由得苦笑,「沒錯,我真是瘋魔了,這種事沒那麼簡單,即便所有的仵作改口,我也不能就此咬定承恩侯府毒害了姊姊。」
「正是,而且我懷疑害死你姊姊的毒,是長年累積的。」
梁文曄瞳孔一縮,冷著臉道︰「什麼意思?」
「明明同在京城,你姊姊卻經年累月只用書信向你訴苦,暗示她身邊有不少承恩侯府安排的眼線,且有人想謀取她的性命,你不正是因為如此才懷疑她的死因嗎?」
梁文曄愣了下,點了點頭,「姊夫很疼愛姊姊,姊姊也很愛姊夫,可是說到承恩侯府,姊姊全是厭惡,好像承恩侯府跟她有多大的仇恨。」
「承恩侯府若不是對你姊姊做了什麼,她不會有這樣的表現。」傅謹之分析道。
「你說得沒錯。」
「你想深入調查你姊姊的死因,只怕沒那麼容易。你若跳出來質疑,承恩侯府很可能盯上你,再者,你想找侍候你姊姊的人打听消息,勢必驚動承恩侯府安排的眼線。」
梁文曄略一思忖,問︰「依你所言,說姊姊是長年累月中毒而亡,若能找到當初的陪嫁丫鬟,對于查出姊姊的死因有幫助嗎?」
「長年下毒,這是預謀,或多或少可以從早年侍候的丫鬟探到消息,不過,這些丫鬟若是刻意被弄走,只怕早就死光光了。」
「不,全死了容易引人懷疑,肯定有人還在,至少那些不得用的丫鬟能活命。」當初怕姊姊嫁到承恩侯府無人可用,爹娘大手筆的給姊姊買了六個丫鬟陪嫁,分別是二等和三等丫鬟,預備大丫鬟嫁人後頂上,可是姊姊嫁進承恩侯府不到一年,兩個大丫鬟便陸續尋了借口打發出去,隨後由侍候姊夫的丫鬟取而代之,說是她們更懂大戶人家的規矩,姊姊帶過去的丫鬟別說爬不上去,只怕都被弄走了。
「這倒是,不過這樣的丫鬟所知有限。」
梁文曄頓了一下,試探的道︰「憑你的本事,應該可以從一點點的線索里面拼湊出有用的消息。」
這會兒輪到傅謹之苦笑了,「你也太高看我了。」
「你腦子好,要不,如何能年紀輕輕就混到大理寺少卿?」
「沒有鎮北侯府,這會兒我最多只能混到大理寺寺正。」他不得不說原主真的有辦案的天分,破了幾個大案子,再加上出身鎮北侯府,皇上自然大力提拔他。不過,他懷疑皇上的提拔另有用意,鎮北侯府的勢力主要在軍中,在朝堂上遠遠不及承恩侯府,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文官,當然要借機加點砝碼,好教鎮北侯府能稍稍壓制承恩侯府。
梁文曄知道好友所言不假,不過好友確實有本事。「我一找到那些丫鬟就通知你。」
「調查的事還是我更擅長,你只要列一張名單給我,越詳細越好。還有,別太心急了,你要面對的仇人很強大,想要撼動,你手上不能沒有相對的籌碼,一有消息我會立即通知你。」
「我記住了,放心,我會收起滿腔的憤怒,以後做事一定小心謹慎。」
傅謹之不再多說什麼,成大事者最不能少的就是忍耐,若是放任自個兒的血氣叫囂,不過是淪為人家眼中的跳梁小丑罷了。
閑著沒事只能擼貓,陳瀟瀟覺得好郁悶,雖然沒想過當個名醫,但英雄無用武之地,她才會固定開義診,難道真的要這樣子再熬個五年……不對,應該是再熬個四年半左右。
陳瀟瀟舉起手將皮皮抓下來,「我不過是閃了一下神,你就爬到我頭上撒野。」
皮皮抗議的喵喵喵,牠只爬到她肩膀上。
「你說,這日子怎麼過?」陳瀟瀟用力的擼貓,然後嘆一聲氣,當丫鬟的能閑成她這副德性,絕對可以稱為奇觀,偏偏她又不能向別人抱怨,人家一定會說她得了便宜還賣乖、矯情之類的。
「瀟瀟姑娘。」門房的小廝快步走了過來。
「有人病了?」陳瀟瀟懶洋洋瞥了一眼,這時候尋來的通常是為了求診,而且八九不離十,準是著了涼,上醫館抓幾服藥就好了,不過有現成免費的大夫,大家都被養嬌了,總要讓她先把個脈。
「不是,是妳家里的人上門尋妳。」
怔了半晌,陳瀟瀟遲疑的道︰「我家里的人?」
「對,在門房旁邊的花廳等妳。」
真是家里的人?陳瀟瀟心存懷疑的跟著小廝出了澄明堂。
她來這兒的時侯正好娘藉使詐賴上傅謹之,強行將她賣給傅謹之當丫鬟,原主當然不答應,但取而代之後人就不同了,而且兩人一眼就認出對方,傅謹之便用五十兩買下她五年。總之,娘狠心將她賣了,怎麼還有臉尋上門來,難道是缺錢了?
來到門房旁邊的花廳,陳瀟瀟站在門外看了半晌,抬起腳跨過門坎。
「姊!」陳晉文緊張的站起身。
「怎麼來了?」雖然穿來這里就跟家人分開,她對原主的家人應該沒什麼感情,可是很奇怪,看著大弟,她莫名的心軟了,想必原主跟家人的感情很好吧。
「娘讓我送東西過來給姊姊。」陳晉文指著旁邊幾案上的藍色包袱。
「這是什麼?」
「衣服和鞋子。」
陳瀟瀟一時呆住了,這是專程送衣服鞋子給她?
「娘說,姊姊不擅長針線活,夏日已經接近尾巴,秋冬的衣服應該備下了。」
頓了一下,陳瀟瀟終于找回聲音,「府里的丫鬟每季都有兩套衣服。」
「這是娘的心意。」陳晉文的聲音低低的,神情有些尷尬。今日來此,他早有心理準備,姊姊被賣肯定心里有怨,可是娘給姊姊選了一個好主子,再也不必像他們一樣成日擔心受怕。姊姊什麼都不知道,錯怪娘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收下了。」陳瀟瀟說不出拒絕的話,但說不計較娘賣了她這件事,還真是做不到,原主就是在使詐賴上傅謹之的過程中沒了的,那可是一條人命。
陳晉文明顯松了口氣,問道︰「姊姊在這兒可好?」
「你覺得當丫鬟的能好嗎?」一頓,陳瀟瀟接著補充道︰「不過,比起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這樣的日子確實沒得挑剔。」
陳晉文突地舌頭打結,姊姊怎麼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見到他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陳瀟瀟的口氣不由得一軟,「不必擔心,我會過得很好,你們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回過神來,陳晉文應了一聲是,便起身告辭。
陳瀟瀟看著包袱,伸手打開來,兩套衣服兩雙鞋子,上頭的繡花很雅致。
鎮北侯府雖然一季提供兩套衣服,但想要上頭有繡花,必須付銀子,要不,妳就領布自己裁自己繡,通常繡功好的丫鬟都會選擇後者,而像她這種繡花不行又不願意花錢的,當然只能穿素色衣服,這也沒什麼不好,喜歡比較的人就不會看她不順眼。
陳瀟瀟若有所思的坐下,今日之前,她不曾想過一個問題,娘為何要賣她?因為爹病了,需要昂貴的藥調養身子嗎?可是使詐賴上傅謹之這件事透出一個訊息,娘是有預謀的,且早早相中他。
雖然如今的傅謹之換了芯,但原主是什麼樣的人不難知道,一連克了三個未婚妻,姑娘遠遠見到他就閃開。
有人說他經手太多人命,招惹太多冤魂,若姑娘八字不重,嫁不得,因此現今二十二歲了,親事還沒有著落。加上這個人武力值爆表,又是個護短的,出身大周赫赫有名的武將世家,誰敢招惹他?
若從這些訊息來看,娘將她賣給傅謹之豈不是基于想保護她?難道是她誤會了?還有,為什麼她需要保護?
陳瀟瀟感覺到有個很大的謎團籠罩著自己,無論如何,她得找個機會回家瞧瞧。
「瀟瀟,妳的家人呢?」大丫鬟玉容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陳瀟瀟怔愣地回過神,轉頭看向玉容,「回去了。」
「既然回去了,妳還待在這里干啥?」
「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
玉容聞言一噎,雖然相處了半年,早就習慣瀟瀟不同尋常人的反應,可她還是常常招架不住,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緩了一口氣,她正色道︰「主子在找妳,還不趕緊回去。」
陳瀟瀟撇了撇嘴,嘀咕道︰「一回來就找人,肯定沒好事。」
玉容頓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怎麼一點都不怕主子?
陳瀟瀟站起身,將包袱重新綁好,拿起包袱回澄明堂。
陳瀟瀟覺得自個兒快成了萬能大夫,先是驗尸,這會兒要給人進行縫合手術,要她不佩服自己都難啊!
「明安,我要熱水和烈酒,還有,叫玉容將我的醫藥箱拿來。」陳瀟瀟相信自己是大周獨一無二的丫鬟,不干丫鬟的差事,專搶大夫的活。
明安應聲出去,同樣身為侍衛的明河很有默契的進來守著。
「傷口太長了,幸好不深,但還是要縫合。你惹到誰了,下手這麼狠?」進了鎮北侯府,陳瀟瀟最怕遇到宅斗,她不愛看小說戲劇,對這方面沒見識,真怕自己熬不過五年,可是待了不久就發現,傅謹之是最受寵的老麼,澄明堂宛如鎮北侯府只能遠觀之地,別說其他院的丫鬟婆子,就是主子也不敢隨意踏進這里,也就是說她在這里可以高枕無憂。
她才松了一口氣,現實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沒有宅斗,但傅謹之的工作具有高度危險性,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掛彩,只是這次嚴重了點。
傅謹之鄙視的瞥了她一眼,「當然是不想讓我查清楚真相的人,不過,這次是半路上遇到盜賊,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陳瀟瀟唇角一抽,干啥補上最後那一句?
「你能不能換個工作?」她覺得他的工作比上一世還危險,隨便一個案子都可能惹上高官權貴,誰知道會不會哪日出門就死在「盜賊」手中。
傅謹之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又不是上一世,想換工作就換工作……不對,上一世也不能。「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責任,不懂嗎?」
陳瀟瀟沒有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原本就是隨口一說,而且明安回來了,帶回她需要的東西。
「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動手術,還沒制出麻沸散,只能先幫你扎一套安神和止痛的針法,讓你睡過去。不過,我不能保證在你醒過來之前就縫合完畢,這會很疼,你要忍著點,別嚇到我了,以免我的手一抖,縫得更久,受罪的只會是你。但是你放心,我動作會快一點。」
「我懂,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公子哥。」即便換了軀體,他的本質還是那位大財團的少東家,就是好命的人,不像她,她家只是過得去的小康之家,想要享受,還是得靠自個兒努力奮發向上。
「今日妳會打破對我的偏見。」
「我對你沒有偏見。」陳瀟瀟覺得自個兒對他有怨,不是有偏見。
「動手了。」他不想再說廢話。
陳瀟瀟先給傅謹之行了一套安神針法,待他眼皮慢慢闔上睡著了,再扎一套止痛針法,隨後她用烈酒擦手,而此時桑皮線也在烈酒中浸泡好了,準備進行縫合手術。這還真多虧傅謹之有錢又有身分地位,要不,想弄到完整的手術用品可不容易。
一場手術下來,陳瀟瀟真的是累壞了,傅謹之像是睡了一覺,盡避臉色有點蒼白,可她選擇忽略,滿心不悅的道︰「你是不是早預料到有一日會遭此劫難?」
「尋常人不敢對我動手。」他當然沒想到自己會發生這種事,可她身為大夫,怎麼可以沒有自個兒的醫藥箱?
「你早該知道自個兒的差事就是專門得罪人。」高門大戶藏污納垢,他手上的案子只怕十有八九跟這些扯上關系,若他想伸張正義,勢必成為別人的眼中釘。
「我生在武將世家,身邊高手如雲,絕對有自保的能力。」
陳瀟瀟擺了擺手,「不跟你爭論了,免得說我欺負你一個受傷的人。」
「妳只要有點丫鬟的自覺就好了。」至少在外人面前。傅謹之看了明安一眼,也多虧明安很有階級觀念,明知有些事不合常理,硬是不吭一聲,縱然丫鬟沒有丫鬟的自覺,可主子願意寵著,其他人還能說什麼?
陳瀟瀟後知後覺的看了明安一眼,見他站得直挺挺的,面無表情,她真是佩服至極。
「好了,我給你扎個消炎止痛針法,這兩日傷口不發炎、不感染就沒事了。」
傅謹之看著她扎針,又快又準,忍不住好奇的問︰「妳原本就有這個本事?」
「對,這是環境的功勞。」陳瀟瀟明白他的意思,原主自幼習醫,但若非她上一世就對中醫有所研究,恐怕沒那麼快上手。
「謝謝。」
陳瀟瀟一臉驚嚇的瞪著他,譏諷道︰「大少爺竟然會說謝謝!」
傅謹之唇角一抽,低聲道︰「我向來知禮懂禮。」
「是是是,是我太大驚小敝。」她不再跟他唆,收針,交代明安好好照顧主子,便離開書房。
陳瀟瀟疲倦的打了一個哈欠,若非肚子餓扁了,這會兒她可以躺下來睡上一天一夜,不過還沒等她去澄明堂的小廚房找吃的,就被攔下來。
「我肚子很餓,有事明日再說。」其實陳瀟瀟自認為很有丫鬟的自覺,因此面對府里的丫鬟,尤其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她不僅會和顏悅色,還會一忍再忍,至于旁人是否這樣覺得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有些人就是讓人怎麼看都礙眼,連個好口氣都不願意給,譬如眼前這一位—— 玉茜,與玉容同為傅謹之的大丫鬟。
「犯了錯還敢喊肚子餓!」玉茜氣炸了,府里的丫鬟婆子哪個見了她不是低著頭,深怕礙著她的眼,瀟瀟這丫頭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完全沒將她看在眼里,怎不教她生氣!
「肚子餓就是肚子餓,這跟犯錯有何相干?還有,我哪兒犯錯了?」玉茜瞧她不順眼,一開始,她以為又是一個想爬主子床的丫鬟,可她很快就發現,玉茜對主子只有敬畏沒有愛慕,所以,她實在搞不懂自己哪里惹到玉茜,值得對方日日擺臭臉給她看。
「主子找不到妳,這就是妳的錯。」
陳瀟瀟听了傻眼,「我不過在門房那兒待了一會。」
「無論妳在哪里待了多久,按府里的規定,主子找不到妳,妳就得關小黑屋。」
陳瀟瀟知道小黑屋,那是個伸手不見五指、只容得下一人轉身的空間,專門用來關押失職的奴才。想象坐在一個逼仄的地方,伸個腳都很困難,想必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更別說關上幾個時辰,甚至一日,簡直可以將人逼瘋,之前因為傅謹之的原主很難侍候,澄明堂的奴才皆戰戰兢兢,小黑屋幾乎處于閑置狀態。
「主子還是找到我了,我該做的事可沒少。」
「若非主子最後找到妳,妳以為今日可以逃得了懲罰嗎?」
「我需不需要受到懲罰,應該不是妳來決定的吧。」
「我是好意警告妳。」
陳瀟瀟忍住翻白眼,言不由衷的道︰「那真是謝謝妳的好意。」
玉茜惱極了,恨不得狠狠臭罵她一頓,但終究看著陳瀟瀟繞過她,大搖大擺的進了小廚房。
「她如今深受四爺看重,比起我們兩個人加起來的分量還重,妳何必跟她過不去?」遠遠站在一旁觀戰的玉容走過來道。
玉茜傲慢的抬起下巴,堅決否認,「一個沒有根基的丫鬟,我還沒看在眼里。」
「若非她已經威脅到妳的地位,妳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更別說警告她。」她們是一起來到主子身邊的,從三等丫鬟一路升到大丫鬟,相識七八年,她們對主子也許不是很了解,但對彼此卻很熟悉。
玉茜臉色一僵,無論如何也不能承認自己是故意找麻煩。「我有說錯嗎?若是教主子找不到,難道不該關小黑屋嗎?」
「她也不是故意教主子找不到人。」
「規矩就是規矩,只要她在澄明堂,就要跟我們一樣守澄明堂的規矩,這是主子定下來的,難道她能越過主子?」
玉容不知說什麼才好,玉茜所言並沒有錯,這是主子定下來的規矩,她們當奴才的只能遵守。
「有一就有二,今日找得到,下次呢?我警告她是為她好。」
玉容婉轉的道︰「她深得四爺看重,與她交好于妳有益。」
「這真是笑話,我一個家生子還要靠她一個外來的奴才嗎?」
玉容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提醒她好自為之,便轉身走人。
玉茜嗤之以鼻,等著吧,她遲早會逮住那丫頭的小辮子,讓她沒有借口月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