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雪花飄進人家。
尹雪姬窩在灶房里，守著大灶，為弟弟熬煮治療腳傷的湯藥。
她耗盡心思、費盡千辛萬苦，從孫帳房手中拿到千年雪參，就是為了加入治療弟弟的藥方之中。
皇天不負苦心人，尹鈺謙虛弱的身體總算好轉，氣色也紅潤許多，雖然還不能行走，但他每天練習站立，已能持續較長時間，原先將澈還承諾要幫他找大夫，但現在……
尹雪姬守在灶爐前，凝視跳躍的火焰，沉默不語。
「姊……」尹鈺謙推著輪椅，慢慢移入灶房。
「怎麼還不睡？」她坐在小木凳上，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詢問。
「最近都沒看到姊夫……」少年的神情有點沮喪。
他平常極少出門，跟外人沒接觸，即便將王府叛國的流言在市街飛竄，整個京城鬧得雞飛狗跳，他也不知道將澈失蹤了。
「不要亂叫！」尹雪姬皺起眉。
「哪有？姊夫已經給了我見面禮，還說不管什麼時候，都要這樣叫他！」尹鈺謙撇撇嘴，認真說明。
「你……」尹雪姬轉過頭，想糾正弟弟，但……
「姊！你怎麼哭了？」沒料到會看到胞姊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水，尹鈺謙傻了，悄悄移到她身旁。
「我沒事。」沒料到自己竟然哭了，她趕忙擦去眼淚，只是沒想到淚水像噴泉般，越擦越是流個不停……
將澈啊！她心所珍愛的男人跑哪去了？這麼冷的天……他還好嗎？
「姊夫欺負你了？」向來堅強的姊姊竟然會有這種寂寥的表情？還躲在灶房哭？尹鈺謙開始胡思亂想。
「沒有！他忙到沒空上門了，哪有空欺負我？」尹雪姬胡亂解釋。
「不然你怎麼……」尹鈺謙盯著她的臉。
「我忙著顧爐火，眼楮不舒服，才掉兩滴眼淚……沒事了！你快回房休息，藥一熬好，我就替你送進去。」她掩去心中焦慮，勉強笑著，要弟弟不要圍著她打轉。
「可是……」還是疑惑。
「真的沒事！你快回房去，讓我專心照顧湯藥，別糟蹋藥材了。」她揮揮小手，要弟弟不要多疑。
「好吧！你有事再叫我。」見問不出問題，反惹得胞姊淚水漣漣，他只有閉嘴離開。
而尹雪姬卻坐在原地，怔忡地守著灶火，直到藥汁被煮干了，鍋底發出「嗶啵」聲音，才慌張跳起。
那晚，她熬了一夜的藥。
尹鈺謙坐在屋里，默默陪著她，過了一個寂靜的夜。
「路上小心。」坐在輪椅上的尹鈺謙囑咐。
「知道了。」尹雪姬微笑，跟弟弟揮手，才提著小竹籃離去，她得趕在酒肆營業前踏進店門。
對她而言，每一天都像如履薄冰，因為隨時都有人守著她、看著她，想看出一些端倪，想知道將澈是不是藏在她身邊……
她得堅強！絕不能讓人看出她有一絲的軟弱、焦慮……
她顯得越無情，對將澈越有好處，所以尹雪姬咬緊牙根，輕快而堅定地在雪地上行走著……
「嘀答、嘀答……」規律的馬蹄聲從身後不遠處傳來。
尹雪姬側過身，想走小徑，沒料到經過身旁的馬車突然開了車門，把她從腰部攔截，一把撈進去。
「唔！」她才要呼喊，身後的男人似乎很了解她的意圖，立即摀住她的嘴。
她憤怒地轉過頭，便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將澈——她日夜思念的男人。
「怎麼？這麼久沒看到本王，還凶巴巴的？」他環抱她的腰，慵懶的調笑在她耳畔響起。
「你……」沒想到他還真的找來了！他不知道很多人盯著她嗎？
萬一被人發現，那要怎麼辦？！
尹雪姬的眼神從凶惡、驚喜轉為害怕，她開始捶打他的胸膛，催他離開，「快走！你快走！好多人要抓你……」
她話來不及說完，口氣就哽咽了，眼淚也蓄滿眼眶。
一看到這男人，她所有的偽裝、虛假全數潰散，只剩下最直接的反應——她擔心他，擔心到快抓狂了。
「小笨蛋！沒帶著你，我怎麼走呢？」嘴角噙著一抹風流的笑意，眼神卻從容不迫。
他跟想像中的狼狽、落魄或憂郁並不同，甚至還有一點的開心……
因為她的焦急！是她想錯了嗎？
「嗚……」來不及說話，她的嘴就被他的薄唇堵上，來回蹂躪著，迅速的行動里有掩不住的饑渴。
他也想她嗎？
想到這，尹雪姬也忍不住了，雪白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熱烈地回吻著，就像是他們今生的最後一次般，那麼留戀、專注……
她從來不知道戀人間的吻也有這麼心酸、痛苦的時候。天哪！她不要這是最後一個吻……
「雪兒……」他們吻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快失去呼吸，他才緩緩放開她。
「徹……」就這麼看著他，她說不出其他話。
「你還是一樣傻！」勾住被自己吻得紅腫的紅唇，他意猶未盡，但卻只是看著，沒有動口。
「我哪有啊！我只是怕你……」突然想到他狀況危急，她趕緊問︰「你不是躲起來了？怎麼又跑回來？好多人在酒肆等你，連邱縣令也來了！你要躲好，千萬別被壞人抓到……」噎在喉頭下的話，一得到機會便全部倒出來了。
「如果我是壞人，那你怎麼辦？」勾住她的下顎，他神情猶疑，卻又忍不住反問。
「我也是壞女人，我們剛好一對。」一手攬著他的胳膊，尹雪姬呵呵笑著。
「不就早是一對了？有差嗎？」他不懂她為什麼會這麼說。
「不！」小女人鄭重搖頭，認真表示，「你不出事，我還真的配不上你！如果你當起流寇、搶匪，到處躲藏，或許我就可以跟著你到處跑了……」
說著，她的腦袋已開始勾勒起他們流浪天涯的夢。
嗯，這個嘛……
他從沒想過，他的女人竟會對流亡的生活有偏好？這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將澈皺起眉，思考懷里的小東西。
「你不是說要來帶我走？你給我兩天……不，三天的時間，我回去計劃好，再想辦法把弟弟……」窩在男人懷里的小女人想起剛說出口的計劃可行，馬上揪住他的脖子，開始盤算要怎麼攜家帶眷，把值錢的東西全綁在身上，準備跟心愛的男人當亡命鴛鴦。
「天！沒有這回事，不用這麼麻煩。」盯住她骨碌碌亂轉的大眼，將澈抱住尹雪姬，忍不住笑了。
為什麼這個女人會這麼可愛？而且，還是大家認為他落難之後……她外表冷靜，在他的面前竟然會詭異得這麼感動人心？
「謙兒的身體好一些了，帶他走沒那麼麻煩……」尹雪姬嘰哩咕嚕，開始想說服他，讓她帶著弟弟一起走。
「不！我是說不用逃難；只是事情還沒辦完，我還沒空出來……」將澈趕緊說明，就怕小女人發揮天馬行空的想像，開始計劃丟了產業、拋去屋舍，將可動資產換成可攜帶的財務。
睢然他很感動，也了解她的心，但他不需要她為他犧牲這麼多。
「那……你現在是？」眨眨大眼楮，尹雪姬試圖了解他話里的含意，但真的有點困難。
「我只是回來看看你而已！」他勾住她的下顎，又開始啄吻。
「可是……」尹雪姬皺著眉，還想說什麼。
「我想回來看看你對我冷酷無情到底是什麼模樣！我想知道……那樣子的你，我會不會心動……」
他們四眼相對，氣息相聞。
尹雪姬點頭，有點了解他話里的意思，「你是說你想看我非常冷靜、翻臉無情的樣子嗎？」
將澈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什麼？」她依舊眨著眼，非常不懂。
「你不是也姓『鄒』？你……」將澈的情報系統非常完整，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懷里的小女人跟想取他性命的家族有很深厚的關系。
「呃！你……」尹雪姬傻了，她不知道他連這個也知道。
如果他知道，干嘛把仇人之女放在身旁，還天天跟她睡在一起？她真的完全不懂了。
瞟她一眼，他淡淡微笑，「歐陽錦繡是你的姊姊吧？同父異母！你們都是江南鄒縣令的子女，因為鄒縣令貪污，被路過的將軍抓得證據確鑿，其他官員怕被牽累，便把他推出去當替死鬼……」
將澈情報網正確，三言兩語就把鄒家敗亡的原委講得一清二楚。
其實，鄒家家破人亡是有很多原因組合起來，或許老王爺抓貪污，但並沒有太過直接的關系。
事實上，鄒縣令自己在獄中畏罪自殺，獄方連刑求逼供都還來不及，所以……將澈希望尹雪姬能夠明白。
「啊！你都知道。」沒想到他知道的比她還多。
她只听聞她爹死在獄中，因罪名還在，所以全家都打入宮中為奴，遺留下的妻妾承受不住打擊，全上吊自殺了。
發生事情的當時，她跟瘸了腿的弟弟早因有胡人的血統而被趕出鄒府，兩人改從母姓，所以沒被牽連到。
鄒家的好與壞，在某種程度上，都與他們無關。
「所以我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將澈凝視著懷里的小女人。
「鄒家的事跟我無關！我才不恨老王爺。」尹雪姬搖頭，口氣輕松地把巨大的悲劇跟自己畫分開來。
從出生開始，她就因為眼楮的顏色而背負很多輕蔑、不幸，如果她要一樣樣恨，她就恨不完了。
對他們姊弟不好的鄒府敗落，還不能算在她人生十大恨的範圍之內。
「但你跟孫帳房有聯絡……」將澈皺起眉。
「我沒錢！但我想要雪參，听說那藥很好，對謙兒的身體有幫助，我是為了禮物才幫他，才不是為了報仇才跟他聯絡！」尹雪姬癟嘴，瞄了情人一眼，很不痛快地解釋。
到底有哪個人會精神出問題，幫輕視自己、欺負自己的人報仇雪恨啊？
更何況，她對于鄒家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誰管誰被冤枉啊！
他們姊弟有胡人血統，一出生就被欺負，等到她娘病逝，鄒縣令就讓其他房的妻妾把他們趕走，她又何必管鄒家的血海深仇？
「所以……」將澈深吸一口氣，看著懷里的小女人，「是我把你想得太復雜了？」
「也太陰險了！」尹雪姬不斷點頭。
「嗯？」向來料事如神的將澈腦袋突然有些空白。
「而且，我除了纏住你之外，關于你的事……我都沒跟那個老家伙講，他要我偷你的官印，我也沒做……」尹雪姬瞥了情人一眼，小聲嘀咕，「是你自己得罪皇帝，人家誣陷你幾句，他就拿起雞毛當令箭，硬要說你賣國通敵，跟我可沒關系。」
兩人四目相對，沉默不語。
「哦？」很好！那這些日子他在心酸什麼？以為她是為了家族背叛他，他還是要替她扛起一切……
咳咳！這個悲劇男主角，他也當得太快活了吧？
「你既然認為我會背叛你，那干嘛回來找我呢？還對我這麼好，你是腦袋不正常啊！」尹雪姬窩在他懷里，猛戳他的胸膛，嘟嘟嚷嚷。
「唔！那是因為……」囁嚅幾聲，男人的音量越來越小。
「什麼？」她快听不到了！尹雪姬歪過頭，靠在他胸前，想知道情郎到底怎麼想。
「就算被你騙，我也心甘情願……」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他還是勇敢說出口。
「啊？！」她听到了！尹雪姬瞪大眼。
俊臉微紅，將澈迅速閉上嘴，不願再講了。
「你再講一遍嘛！我剛剛沒听清楚。」趴在男人身上，兩手環住他的脖子，低聲請求。
「不行！好話不講第二遍。」誰教她听不清楚？
「那怎麼行？你不講，那我要恨你哦！我也要報血海深仇，讓你日夜不得安寧……」小女人開始放話威脅他。
「你明明听到了！還裝蒜？」他輕哼一聲，有打她**的沖動。
「有嗎？好話要常听，才會長命百歲，你如果講了讓我開心的話，就多講幾遍給我听，我才會……」
尹雪姬話沒說完，喋喋不休的唇就被他堵住了。
不論她怎麼努力掙扎，想從他的臂彎掙月兌，奪回自己的發言權，計劃都不能得逞。
唉！她怎麼會看上一個王爺？
他認識的人這麼多，性格這麼陰沉狡猾，她哪里斗得過他？以後，該不會他把她賣了，她還幫他數銀子吧？
沉溺在他溫暖的懷抱，被他吻得昏天暗地，但腦袋卻不斷想著這些事……
並且，為她的命運悲嘆。
她怎麼會愛上這樣的人哪？竟然連句甜言蜜語都不願說給她听，還用胡混的方式耍賴過去？
她真的好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