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恩緣 第六章

作者 ︰ 狼星

翌日早晨,余兒等家人都出門干活兒了,才把飯菜端到柴房來;她打開一道門縫,把飯放在地上,待要關門時,龐知瑞幽幽地出聲了︰「你這樣真的很像牢頭在放飯。」

她關門的手停住了,內心有些掙扎。

「唉,昨日之前是那麼的溫柔體貼,照顧我是那麼的無微不至,今日卻是這麼的冷冰冰,連聲招呼也不打,飯丟在地上,是要我用爬的過去吃嗎?男人跟女人的身分差別就真的這麼大?身為男人就是該死啊……」他故意長吁短嘆的。

「有什麼辦法,男女授受不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是會惹人非議啊。」

她也不想這樣,但要是又被娘知道她跟他太親近的話,難保他不會被趕出去,她可不希望他帶傷流落街頭。

「沒事,我只是感嘆罷了,你走吧,我自己會想辦法去拿飯來吃的。」

說著他撐起拐杖,跛行到門口,卻不知該怎麼蹲下拿飯,于是把拐杖靠牆放,單手撐著牆,小心翼翼地彎下腰,沒受傷的腿半屈膝,呈現一種很奇怪的姿勢,還沒拿到碗,拐杖卻從牆上滑落地上……

余兒看著看著終于受不了了,她打開門,把飯端到他床上放著,再撿起他的拐杖,最後讓他搭著她的肩,半扶半架著把他帶回木床上坐好。

「所以我又被迫吃了你的豆腐嗎?」他苦笑。

「我娘沒看見就好,你快些吃早膳。」

說著她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她搬來了小桌子、凳子、臉盆架、甚至淨桶來放在柴房。在他用膳時,她又開始幫他換背上的藥了。

「所以現在是你在吃我豆腐嗎?」他嘴上這樣說,心里頭卻暖暖的。

「豆腐、豆腐的,你就滿腦子豆腐。好!我晚點就去別家買豆腐回來,晚上你就真的有豆腐吃了。」

「別家?」

「我們村子里那戶姓別的人家,他們家專做跟黃豆相關的東西,尤其是豆腐最好吃。他們家也是三個小孩,跟我們家的年紀相仿,算是一塊兒玩著長大的青梅竹馬,跟我們關系很好的,所以每次我去買,別大娘常會塞一些發酵豆渣給我帶回來喂雞呢。」

「姓別,真是罕見。」他覺得很稀奇。

「就跟你說過了,弓縣很多姓氏里有『弓』字的,我們家姓穹已經很慘了,他們姓別呢,我都喚別家老二做『別三』。」只要開始談天,她的笑容就又回來了,龐知瑞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她笑的模樣。

「人家明明是老二,怎麼會叫別三呢。」

「是他名字真的那樣叫嘛,他叫別柏杉,說是八字命里很缺木,要多一些木才行。我跟他說,那還不如叫『森』,一口氣就有三棵木了。結果他罵我說︰『你眼楮是干什麼用的?你沒看見『杉』已經寫明了是三棵木嗎!』之後他就開始叫我『又窮又瞎』,于是我就開始叫他『別三』了。」

「看來你眼楮有問題是普世皆知啊。」他不覺笑出聲來。

這時,外頭忽然有人在大喊︰「又窮又瞎!你在嗎!」

「這是說別三,別三就到嗎?」

她慌忙出了柴房,到正門去,別柏杉端著一個小鍋子站在那兒張望,一看到她跑出來,又開始扯嗓子大聲說話︰「我娘說好幾天沒看到你來,叫我來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臭別三!講話一定要這麼大聲嗎?誰死了,你才死了!別大娘才不會那樣說話,一定是你自己亂講的!」余兒也跟著大聲回去。

「我娘說今日的豆漿浮了很不錯的豆皮,說你愛吃豆皮,叫我拿來給你。」他把小鍋子遞給她,一臉不自然。

「是嗎?感謝別大娘還想到要替我留豆皮,我得親自去跟她道聲謝。」她笑顏逐開。

別柏杉一听到她要去跟他娘說,連忙阻止︰「甭了甭了,我自然會跟我娘說,你不用去跟她說。」

「反正我今日也打算去買些豆腐的。」

「你要買豆腐,我給你送過來就好,要幾塊?」他急了,一副就是很不希望她去找他娘的樣子。

「唷!這是刮什麼風?以前叫你有路過時順便送豆腐過來,你就要我自己去你家拿,今兒個居然說要幫我送?」她眯起眼。

「羅嗦!豆腐要幾塊?快說!我很忙的!」他愈說愈大聲了。

「你很忙的話,我自己去拿就好了嘛。」

「我等一下就給你送來,你甭來了!」說著他就跑了。

余兒一臉狐疑地端著豆皮進屋,龐知瑞正好用完膳,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端著碗箸準備要拿去灶房。

「你別動,我來就好。」她把那鍋豆皮擺在柴房桌上,搶過他的碗箸回灶房去洗了。

他坐在那兒,看著那鍋豆皮,想著余兒與別柏杉剛剛的對話,實在是因為別三的嗓門太大,他想不听見都不行。

洗完了碗,她又回到柴房。他打趣著道︰「看來這鍋豆皮應該不是別大娘要他送來的,是他自己主動想要送來給你的吧!」

「他怎麼可能那麼好心,他成日淨是愛欺負我而已。」

「男人總是愛欺負喜歡的姑娘的。」

「既然喜歡的話,應該是要對她好才是吧,怎麼反而是欺負她呢?」

「有些男人是很拙于表達情意的,看來你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了。」

「我才不要嫁給只會欺負我的,我要嫁一個會疼我的夫婿。」

「是嗎?看來他這條情路是坎坷了。」

「你擔心別三的情路做什麼,還是先擔心你自己的出路吧。等你傷好了,是要干活兒抵債的,你會做什麼呢?」

被這麼一問,龐知瑞一時傻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做什麼,因為他向來什麼都不用做啊。在龐王府時,他是會幫著二哥做檄州的賦稅財務、戶司考課等等政務管理,但……那些都不能跟她說啊。

看他陷入沉思,余兒再問︰「你總有些擅長的、喜歡的事吧?」

「我喜歡讀書。」

「嗄?讀書?百無一用是書生啊,書生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物。」在她的認知里,讀書人就是手無縛雞之力,拿不起比毛筆重的東西。

「喜歡讀書怎麼會是廢物?我自認滿月復經綸,琴棋書畫信手拈來,自小就被稱為才子。若是進京參加科舉,我是有自信中狀元的。」他沒想到書生在她眼中的評價竟是這麼低。

「那你怎麼沒進京趕考?」

「我……」他一時語拙,心里其實想說的是︰『我是堂堂檄州諸侯王轄內的述國公,是有封爵的,我干嘛參加科舉?那是想要升官發財、出人頭地的讀書人才需要做的事。』

「就算你家富甲一方,不需要你干活兒掙錢好了,但要繼承家業也得有點本事的,否則再多的家產早晚也會坐吃山空啊。」

他啞口無言,現在的他在她眼中似乎變成一個不事生產,只會揮霍家財的敗家子了,但事實並不是那樣啊。

「讀書人要是沒有在科舉中月兌穎而出,謀個官職,一輩子就真的是庸庸碌碌了,像我們弓縣的老夫子就是那樣,他知識淵博,可惜只中了舉人,連貢生都考不上,回到鄉里當個夫子,教我們這些孩子讀書識字,教書教了一輩子,直到去年駕鶴西歸,弓縣就沒夫子了,因為沒有別的夫子願意到我們這小地方來……」說著說著,她突然靈光一現︰「啊!」

龐知瑞被嚇了一跳。

她忘情地抓住他的肩。「不如你來當弓縣的夫子吧!」

「我?」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教人讀書。

「我明日就去跟張員外說。」

「張員外?」

「就是那個家中宅邸大到來不及走到茅房就拉在褲子上的張員外。」

「喂,那是你們自己亂傳的,人家應該沒拉在褲子上……」

余兒興奮得沒听到龐知瑞講了什麼,只是自顧自地一古腦兒地說明。

「弓縣的夫子束修一向都是張家在給的,所以窮人家的孩子也不用擔心沒能力讀書識字。張員外雖然家財萬貫,但不會為富不仁,反而樂善好施。不過他的個性很凶,很會罵人,明明常做善事,卻老說他其實不喜歡做善事,他只是在還債什麼的,老是板著一張臉不討喜,又不愛笑,個性這麼別扭,他應該改姓別才對——」

他打斷她的連珠炮︰「那個張員外到底是何方人物?」

「他是個市儈,也就是中間商人。弓縣生產的米、菜等作物、漁獲等,都是靠張員外收買後轉賣到外頭的各處城鎮,從中間賺取利潤。他做生意的手腕可厲害了,但不會剝削弓縣的農民、漁民,總是用比外地高的價來收買呢。」

「張員外人這麼好,你們還說人家拉在褲子上。」

「唉唷!那只是說說笑笑嘛,干嘛這麼認真呢。」

正說著,外頭又傳來大聲嚷嚷了。「又窮又瞎!你的豆腐來了!快點來拿,別讓我端著手酸!」

「這人是不能小聲點說話嗎?我又沒聾。」她嘀咕著走出去應門。

龐知瑞低聲笑著︰「你沒聾,只是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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