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什麼收獲?」他坐下來,支著額,彷佛主公與軍師在討論戰略似的。
「沒有。只知道妃應該是里面最凶悍的。」
龐王听了,不露聲色地在心中微微贊賞,他的王後對人的心思這方面,懂得還真不少呢。
不過他表面上還是故作扼腕道︰「哎呀,可惜了,你繡的若是百足蟲的話,倒還有幾分像哩。」
她眉頭一皺。「你就這麼喜歡百足蟲,滿腦子想的都是百足蟲,沒別的了?听說你之前命人在府里到處找百足蟲抓,是抓去做什麼了?不會是吃了吧?」
「喔,那是因為知道你怕百足蟲,所以本王才叫人抓的。」
她一听,內心一軟。他是為了她?沒想到他接下來還有話。
「為了防止你趁本王睡著時行刺,所以特地裝一甕百足蟲擺在床頭,這樣你就不敢來了。要是來了,也只消打開甕蓋,你就會飛也似地跑了。多有效啊。」
「你……卑鄙!」她咬牙。
「兩軍對峙時,先露出破綻,讓對方抓到弱點的人就輸了,是你先自暴其短,怎能說本王卑鄙呢。」
「……我不相信你真的在床頭養了一甕百足蟲,別以為我這麼容易就被唬住。」她逞強著。
「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到虎嘯宮來看看。」
「不需要!」
「那就是相信了。」說著,他突然話鋒一轉︰「對了,今夜要不要上議事房看星辰?你昨日答應我的,還沒兌現呢,做人要言而有信。」
「我已經陪你去過了。」
「沒有。昨夜你只走到議事房,並沒有出去看星辰。」
「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我這人很計較的。如果你不想看星辰,那我們可以改成去虎嘯宮看百足蟲甕。」
「你真的是很蠻橫、霸道、厚臉皮、惹人厭、小心眼兒……」她咬著唇,恨得牙癢癢的。
她發覺他總是能無視她的怒氣,總愛用各種巧辯話術來逼她屈服,而她偏偏又沒辦法不屈服。
「所以就是決定今夜看星辰了。」他滿意地笑了。「啊,還有,這個你得好生收著。」他把麒麟玉佩放到她手中。
「我不要。」她抗拒著。
「我知道你在吃味兒,所以才拗著性子不收。但這是很重要的東西,雖然另一塊送給別人了,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
「誰吃味兒了!誰拗性子了!我明明是說,因為這是先王太後的遺物才不收的!」她勃然大怒。
「你不高興我送給別的女人,代表你在乎我不是嗎?這就是吃味兒啊。」
「並不是!你這人到底有沒有在听人說話!是要我講幾遍!我不收先王太後給你的遺物,我擔不起!」
「有些東西給了就收不回了,你不要它的話,它很可憐的。」他眼神轉黯,就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兒,無聲地乞憐一般。
「什麼東西很可憐!不過就是塊玉而已。」
龐王起身,背著手,緩緩往外走,在要跨出燕邇宮門檻時,他轉過頭來淡淡地說了︰「它包含了我的真心啊。」
站在門口的他,夕陽照在他身上,他的臉因為背光而看不清表情。辜拾璧看著龐王離去的背影,覺察到一股讓人心疼的淒涼,這竟然讓她產生了罪惡感,好像她不收了這玉佩,她就是千古罪人似的。
她滿屋子踱來踱去,口里喃喃自語︰「不能讓他騙了,這人心思深沉、詭計多端,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讓我心里難受……他說過,我若喜歡上他的話,就不會想殺他了,他是在用計要讓我動心,我可不能中了他的蠱,他不是真的喜歡我,他是個惡鬼,不會有真心的……」
那一夜,夜未深,辜拾璧打發杏兒出去歇息之後,一個人在寢榻上翻來覆去,因為龐王沒有再來找她。不是說了要去看星辰嗎?還是他在等她自己去議事房樓閣?但她可沒答應他要去,一切都是他在自說自話……
她想來想去,最後干脆起身,重新穿好衣服,推開宮門,只身走到蓮池,在那兒翹首往議事房樓閣方向望去,她看到龐王了。
今夜是十五,月兒又圓又大,天空萬里無雲,龐王倚欄而立的身影,從這個角度看去,恰巧就映在皎潔的明月邊兒上,那翦影好似月宮畫一般,讓人看得痴迷,移不開目光。
過了一會兒,龐王拿出一支長笛,吹奏了起來。夜里闃靜,那笛聲听來分外清晰悠揚,那是她從未听過的曲調,哀傷而緩慢,一聲一聲、不輕不重地打在她心坎上。
听了半晌,她在心里叨念著︰『我這不是心軟,是守信。』一邊快步往議事房走去。
當龐王發現辜拾璧走進議事房時,停止了笛聲,對她綻出笑容。「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笛聲吵得人睡不著。」她對他的怒意還沒完全消停。
「是嗎!還好吵到你了,否則你就不會來了。」
他進屋把笛子收起來,再轉身,已見她踩上欄桿,看樣子是在尋找上回發現的鳥巢,他看她那沒有綰起的短發被夜風吹得飄飄飛揚,像個垂髫娃兒,很是惹人憐愛。
「南方雖然溫暖,入秋之後還是多少有些涼意的,掉以輕心最容易受涼,要殺我的人若是因為受了風寒病死了,那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話了。」他月兌下大氅,輕輕地為她披上。
「你就不冷嗎?」
「我是男人。」
「男人就不會冷嗎?還是因為是男人就硬要逞英雄氣概?」她明知故問。
「當傻女人夜里外出又不加件斗篷御寒時,即使自己會冷也得把大氅月兌下來給傻女人披著,這就是男人。」
「敢情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我如果受了風寒,病死了,你就省了殺我的功夫了。」
「我要回去了,免得你要是真病死了,到時候又賴在我頭上。」正要月兌下大氅,突然又停下動作,「……不對,你說得對,我應該讓你得風寒病死才是。」說著把大氅又抓緊了點。
「根本就是你自己怕冷。」他失笑。
「我是為了天下蒼生著想,讓你這禍害早點病死得好。」
「其實我選錯日子了,今夜看不到星辰的。」他轉開話題。
「為何?」
「因為今日是十五,而且因為天氣晴朗,月色顯得特別明亮,所謂『月明星稀』,月色太明,星兒就失色了。除了少數幾個本身就特別亮的星兒會看得較清楚以外,其它的就朦朦朧朧了。」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會是『眾星拱月』呢。」
「照理講是不大可能的,不過偶爾倒是可見『孤星伴月』。那顆孤星得非常非常亮,才不會被月光搶去了風采。」
辜拾璧看著夜空中那孤獨的月亮,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