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一天比一天溫暖,樹上及屋檐上的積雪漸漸融化,滴滴答答的淌下落地,不少媳婦婆媽開始往河邊去漂洗衣物。
沈阿蓮一個月來都被拘在家里繡嫁衣,難得求了娘親,可以出來放風,就拉著夏羽柔一塊兒來到河邊洗衣。
「阿柔跟阿蓮也來了。」
「對啊,林嬸子,杜婆婆,楊娘子……」
河水清澈,婆媽們洗衣的河段都在較安全且流量平穩的中段,鎮里來這兒洗衣的都是老相識,眾人打聲招呼,互相寒暄幾下,就又開始干活了。
沈阿蓮蹲在河邊一邊搥打衣服一邊直搗主題,她阿爹天天跟她提食堂的事兒,「你跟湯爺進度如何?我听我爹說,湯爺點的菜色一天比一天要多。」
「別說了。」
夏羽柔洗了件衣裙就垮下雙肩,她是真沮喪,她自豪的手藝都入不了他的眼,酸甜苦辣的各種嫌棄,讓她無力的是,依他說的做了微調,還真的更好吃,讓不讓人活啊。
她心塞,他舌頭這麼厲害,還知道如何調整料理方式,想也知道廚藝絕對比她更上一層樓,虧她還對自己的廚藝自豪,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如果可以,她還真希望他別來用早膳了,一而再的打擊她的自信心!
沈阿蓮真心感到好友的沮喪難過,她甩甩手上的水珠子,再去拍拍她的肩膀,「沒拿下湯爺那塊冰也別難過,咱們再加把勁,你看,這冬季結的冰不也融了?」
她吐了口怨氣,「算了,咱們不談他。」
一想到他,頭都疼,她拍打衣褲的力道下得更重。
「不要放棄,我眼里的阿柔美麗、善良、開朗又勇敢,讓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絕對沒問題!」沈阿蓮說得特別認真。
可美麗善良開朗的夏羽柔聞言直接翻了個大白眼,「別,我不自虐,其實啊,我跟他真不是你跟你爹想的那樣。」
「你就不要害羞了,那麼好看的男人,又有前途,若不是我有阿春,我也很喜歡。」沈阿蓮眼楮亮晶晶的,「對了,明天有廟會,我要偷偷跟阿春去,你知道的,成親前不能踫面,但我跟阿春都不想錯過廟會,至于你,你要大膽的去約湯爺。」
「我約?」她語氣嫌棄,她還沒那麼自虐。
「怕了,你在我眼里可是個鐵骨錚錚的女漢子,左打惡親戚,右打爛渣夫——」她見夏羽柔干脆不理她,一棒一棒的搥打衣服,忙又說︰「我不管,你要去約他,還有,你平日素面朝天就算了,明天好好打扮一下,驚艷死他。」
「我弟對廟會沒興趣,我早說了我要在家陪他。」
「那多沒趣,廟會攤販多,人潮也多,你們去廟里拜拜,求平安、求姻緣、求學業順利都是好的。」見她還是無動于衷,沈阿蓮也不洗衣了,索性靠過來,卯足勁勸說︰「廟會可是咱們鎮里一年一度的大事,各地來的善男信女涌入百年歷史的老城隍廟祈福,熱鬧程度不輸過年,尤其臨港大街那里根本成了不夜城,攤販吃食是多到看不見尾的,你不是最愛搗鼓吃的?屆時也有不少外地人趕來做小吃生意,你就不好奇?」
瞧沈阿蓮說得口沫橫飛,還吞咽口口水,夏羽柔對于廚藝的追求激發了她的好奇心,不得不說,她還真的想去看看,但一想到弟弟,她便沒松口。
沈阿蓮直到洗完衣服離開,還不忘叮嚀她去廟會。
當晚,夏羽晨從書院回來,夏羽柔欲言又止,見弟弟用完晚膳回房溫書,她便沒再提了。
翌日,湯紹玄來食堂用膳時,她就听到沈銘正口沬橫飛的要他去廟會,那不遺余力的鼓吹模樣與沈阿蓮如出一轍,果真是父女。
但直到湯紹玄離開,夏羽柔還是沒開口邀約,她的心火正旺!
早膳的菜全被他批評了遍,這個味道淡,那個太咸辣,這個又過甜,逼得她不得不頻頻壓下不時要竄上來的怒火。
她招待他吃的,出錢出力,他就只出一張嘴,為何不能咽下肚就好?白吃的人怎麼連這點自覺都沒有?
相處久了,她也漸漸不怕他,再加上一日日層層疊疊累積的怨氣,有些話也敢出口,「湯爺這麼厲害,要不要自己試做一道菜?」
「君子遠庖廚。」他說。
氣死人!她帶著怨氣忙活一早上,再備午膳送去給弟弟,整理後院菜田,準備晚膳,廟會的事早被她拋諸腦後。
傍晚時,夏羽晨下課回來了。
「去淨手,準備吃飯。」她說。
兩人一起用完晚膳,她便催著他回房做功課,早一點睡覺。
「姊,今天是不是有廟會?」夏羽晨突然問。
她收拾碗筷的手一停,看著他,「是啊,怎麼了?」
「我想去,明年有童生考試。」他答。
此次童試就在青岳縣考,依他的資質要得案首沒問題,只是要再進一步,他的夫子直言無法再教他更多,夏羽晨不在乎,對眼下的課業他並不上心,姊姊的幸福為重,他要為她扮一次小月老。
夏羽柔有點驚訝,早熟的小面癱想請眾神保佑?
思緒一閃,她突然想到某個賤男,在成為稟生後,公家還發給他糧食,之後他參加鄉試成了舉人,就迫不及待的休妻了。
「姊姊?」夏羽晨注意到她恍神,喚她一聲。
她一怔,回神笑道︰「好,今年一起去拜拜。」唉,她是過得有多無聊,竟會想起前夫,浪費生命!
青雪鎮近東北邊陲,地形呈狹長,背山臨海居交通要道,有港口水運及南下官道,除了夏羽柔居住及采石場所在的偏北地區人煙較少,屬鎮中心的港口碼頭這頭可是客商雲集,幾條主要大街上,商鋪客棧食肆飯館林立,賭坊妓院也不少,人車川流不息。
今日舉辦的廟會,就是臨港口不遠有一座莊嚴肅穆、香火鼎盛的老城隍廟,廟宇四周街道紛紛高掛一盞盞紅色燈籠,一眼望去,璀璨如銀河,處處人山人海,街道兩旁更是擺設長長的攤位,各種吃食、零嘴、玩意兒,廟前舞龍舞獅,鞭炮聲此起彼落,熱鬧極了。
夏羽柔姊弟困難的穿過熙來攘往的擁擠人群,走走停停的來到城隍廟,拿香祈求平安。
廟里更是摩肩擦踵,香煙裊裊,夏羽柔與大多數香客一樣,虔誠的跪在蒲團上,祈求菩薩保佑弟弟身體健康,書愈讀愈好。
拜完起身,她拿了好幾個護身符過了香火。
夏羽晨比姊姊高,努力護著姊姊,突然道︰「姊,我好像看到湯爺。」
她倏地瞪大眼,不會那麼倒楣吧?
千萬不要,妖孽退散!
她回頭雙手合十的閉眼祈禱,請城隍爺幫她甩掉這可怕的孽緣,不,不只城隍爺,要請諸天神佛保佑,然而心里的祈願還沒說完——
「咦?這不是阿柔跟阿晨嗎?」迎面突然響起吳奕熱絡的大嗓門。
夏羽柔睜開眼,不僅看到吳奕夫妻、曾大虎、沈銘等幾張熟面孔,更看到湯紹玄,燈火闌珊下,他白淨俊顏更為魅惑,像帶著光吸引著眾人目光。
她不禁哀傷的想,是神明不靈?還是她的祈禱文沒說完,所以魔鬼太強大,湯某人陰魂不散!放眼望去都是人頭,他們居然能踫上?
湯紹玄面無表情,吳奕帶著曾大山等人到他的別院,熱情萬分的邀請他逛廟會,對這批自來熟的朋友,拒絕是沒用的,擺臉色看也是徒然,速戰速決是最好的方法,所以,他的打算是來了再說無趣就能走人,沒想到一路擠進廟里就見夏羽柔姊弟。
若不是見她臉上有錯愕、憤憤、無奈等等種種神情變化,他還以為是她故意安排這次的巧遇。
「湯爺也來了。」夏羽柔堆滿笑意的臉上,看不見半分剛剛的煩悶。
湯紹玄僅是點頭,朝夏羽晨看了一眼,夏羽晨連忙跟他點頭。
廟里人潮多,幾人寒暄一陣,吳奕夫妻等人先行去拜拜,還要夏羽柔姊弟等他們,待會兒大伙兒一起逛。
夏羽柔姊弟被迫跟湯紹玄站在圓柱後方避開擠進擠出的香客。
「湯爺不去拜拜嗎?」氣氛太尷尬,她擠出笑容問。
湯紹玄微微搖頭。
她想了想,咬咬下唇,有些舍不得的將剛剛到手的幾個護身符從袖里掏出來,笑咪咪的遽過去,「湯爺沒拜沒關系,我剛剛求過城隍爺要保佑湯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生太平富貴。」
湯紹玄嘴角微勾,如此違心之論,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確定不是反話?」
她心虛的吞咽一口口水,神明離她很近啊,但——神明肯定能理解她的不得已。
在心里告罪,夏羽柔繼續口是心非,「不是啊,是發自肺腑的,我這幾個護身符可是向神明跪地磕頭真心誠意的求來的,若是如此,仍不能替湯爺消災解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阿柔也跟神明說了,日後就吃齋念經抄經書,定要為湯爺累積福報,讓湯爺一生順心。」
他低低一笑,她真的很努力的在對他表忠心。
竟然笑了?夏羽柔看到直了眼,他長得真好看,這一笑好像春風化雨,臉上線條跟著柔和,著實令人驚艷——不對,現在可不是犯花痴的時候!
他既然笑了,她可不可以理解成他高興了,她取悅了他一回?
夏羽柔愈想愈覺得有可能,真心笑了,「湯爺拿去放在身上吧。」
湯紹玄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伸手挑了一個,「其他的,你帶在身上,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湯爺這說的才是人話嘛。」她月兌口而出,立即就悔了。
「姊。」夏羽晨微微皺眉。
她臉色漲紅,尷尬的拍嘴,「口誤!湯爺千萬別往心里去。」
唉,遇到他,她果然就開始走楣運,所以剛剛才多求了好幾個護身符,一個給弟弟戴上,其他的,她原本就是要帶在身上鎮鎮妖魔鬼怪——像是湯紹玄本人。
湯紹玄看了有些無奈的夏羽晨,話卻是對夏羽柔說的,「前幾天,听你弟弟說了一些人話,對你倒是有了一番全新的認知。」
她見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略帶嘲諷,不由得皺起柳眉,「你去找湯爺?我怎麼不知道?你不是每天都要上學嗎?」
「咳,那日夫子身體不舒服便提早下課,我才去找湯爺,說了你一些事,但都是真的,沒撒謊。」他隨即將那日的贊美詞重述一遍,在他眼中,姊姊真的優秀,但吳奕說的那些他不好重述,連鎮宅都有,太浮夸了。
「你這叫沒、沒撒謊?」四周聲音吵雜,但弟弟的每句人話,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她臉都臊了,耳根泛紅發燙。
弟弟,你說的是另一個姊姊吧?
夏羽柔雙手摀臉,沒臉見人,听過老王賣瓜,自賣自夸,沒想到弟弟也會如此,難怪湯紹玄的表情似笑非笑,在他面前她哪有什麼賢淑婉約溫柔?巴結討好倒是日常。
見她羞慚,湯紹玄薄唇微揚,心情竟然不錯。
夏羽晨見湯紹玄嘴角含笑,姊姊羞澀,心情也跟著大好,不過他不擅長開啟話題,正不知要怎麼延續這個氣氛時,他看到了一群身影。
「吳伯伯他們過來了。」
接下來,一行人順著擁擠的人流緩緩走出廟宇,一路串街走巷,到處人擠人,一行人來到一座搭起的戲台前,停下腳步,看著台上幾個濃妝艷抹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戲。
此處的老百姓本就不少,因此看著湯紹玄的人更多,還有想圍過來的小姑娘,她們一雙雙眼楮,又驚又喜、含情脈脈的盯著他,低聲的喊著他。
按理行事低調的湯紹玄不該這麼容易就讓那麼多人認出來,因而听到她們喊「湯爺」時夏羽柔是有些驚訝的,但在看到圍觀姑娘中的鎮上三朵花,她就明白是拜她們之賜。
鐘家大小姐長相秀美,身材略顯圓潤,杜家三姑娘細眉柳腰,何家五小姐高挑明艷,不過三人氣質有點相像,她們自小嬌生慣養,因而神態都帶了幾分驕縱及高高在上。
她們對湯紹玄仰慕傾心,也曾沖到夏家食堂用早膳,為的就是想跟他同桌,不過湯紹玄更狂妄,轉身就走,早膳不吃了,三個姑娘還是窮追不舍,最後都在采石場出入口被擋下。
想到這里,她看著正被三朵花包圍的湯紹玄,突然有些幸災樂禍,讓你逛大街,活該!
看他俊顏一片陰沉,顯然頭痛極了,她心情就特好,再看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朵花,又不禁感慨,分明愛情果然很偉大!
小姑娘們滿臉愛慕,嗲聲嗲氣的說話——
「湯爺,我們去海邊賞燈好不好?」
「這是我為湯爺求的平安符——」
湯紹玄覺得此地的漢子和姑娘的膽子遠比京城的大,在京城,他若端起這張生人勿近的臉,連個大男人都被震懾住,可看看這些過度自來熟的漢子朋友,還有糾纏不清的青澀少女,他真心無言。
「姊,你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夏羽晨見姊姊沒有行動頓時急了。
「是啊,阿柔,換你上,就說……」
吳奕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尖銳的嬌斥聲陡起——
「你們都給我走開。」一名滿頭珠翠的少女氣沖沖的推開旁人硬擠進來。
夏羽柔一看,樂了,很好,縣城的另一朵玫瑰出現。
「湯爺,這鎮上是繁榮,但哪里有縣城好,只要你答應娶我,我爹說了,家里的事業全交由你打理,比你做采石場的副總管要好太多了。」
駱玉玫比鎮上三朵花兒都嬌都美,是青岳縣首富駱老爺的獨生女,家境好,家風也很好,因駱家時常布施捐贈造橋等,可是出了名的大善家族。
駱玉致從小嬌慣著長大,脾氣不好,但因家里的好名聲,外人對她都會容忍些,誰知反而讓她的個性更嬌蠻,在這麼多人的地方,也不覺得自己這一席話有多麼不妥,對湯紹玄又有多麼不尊重。
「駱姑娘是獨生女,真娶了她榮華富貴都有了,但跟入贅有什麼兩樣?」
「只要是有點志氣的男人都不會答應的,功名富貴還得靠女人,往哪兒說都沒臉。」
旁人議論紛紛。
「你胡說什麼?我湯兄弟還得靠女人求富貴。」
永遠不會錯認的大嗓門來自大胡子吳奕,曾大虎等人也嚷叫著贊同,「就是。」
夏羽柔正看著湯紹玄,只能說長相出眾也是麻煩,不過,他有可怕的殺人眼神——此時,沉默的男人一雙黑眸燃著闇黑火焰,一一掃向圍著他不動的三朵花,三朵花頓時萎了,他再看向擠到他身旁的駱玉玫。
駱玉玫花容失色,但她也退不得,湯紹玄再瞟向一旁塞著不動的老百姓,那眼神真比臘月冷風更凍人,看戲的眾人悚地一驚,很有默契你推我擠的開始移動,即使是龜速,也是往前再往前,長長人龍很快的動起來。
夏羽柔很想捧月復大笑,原來大家的求生欲都很強!
三朵花跟駱玉玫滿臉的不想走,但她們抵不過流動的人潮,被迫行進,也不知湯紹玄是怎麼辦到的,總之那些失落少女就這麼消失在流動的人潮里,夏羽柔忽然覺得空氣變得清新,呼吸也容易些。
然而,吳奕等這些自來熟的好朋友一看到湯紹玄要往反方向走,忙一個箭步上前,朝他勾肩搭背的拍了拍。
「我知道湯兄弟喜靜,逛一會兒一定嫌吵,所以早早就在春滿樓訂了一間貴死人不償命的包廂。」
夏羽柔訝異,春滿樓是鎮上最好的茶樓,這是下了重本。
但夏羽柔不知道,花費最大頭的是她親愛的弟弟,為了姊姊的幸福,他可是將這些年存的零花錢全砸進去了。
如今人潮洶涌,一行人往前方的春滿樓走去還是耗了些時間,然而一入雅間,吳奕等閑雜人才喝了杯茶就嚷叫著還想出去逛逛就呼啦啦的走人。
夏羽柔傻眼,看著端坐著的湯紹玄,愕然想著,吳伯他們是什麼意思?要她跟湯某人培養感情,互訴衷腸?
對這群人硬要將他們湊成堆的架式,她都要氣笑了,這是有多擔心她銷不出去?
她及時拉住一腳剛跨出雅間的弟弟,低聲說︰「湯爺也許不願意跟我單獨留在這里。」她也不願意。
她努力使眼色,要弟弟也留下來。
湯紹玄涼颼颼的看她一眼,沒說話。
吳奕的妻子是倒數第二個走出雅間,見夏羽晨被拉住,她又走回來。
「湯爺沒說話就是沒異議。」她也是軍師之一,小小聲說著。
「姊,你要把握機會。」夏羽晨也低聲提醒。
吳奕見後頭的人沒跟上,繞回來看,一听妻子跟夏羽晨這麼說,向來熱情的他也走上前,拍拍夏羽柔的肩膀,用他的招牌大嗓門說︰「湯兄弟性子冷,你樂觀開朗,夫妻就是互補,吳伯看好你。」
說完,又不忘探頭看向里面的湯紹玄,朝他揮揮手,「湯兄弟,阿柔個性大方,不似一些姑娘扭捏,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她對你是真心的,我認識她那麼久,除了你,就沒見她對哪個男人這麼上心過。」
「咳,湯大哥,我姊是真的很好,天下第一好。」難為了夏羽晨,干巴巴的推銷著姊姊,身為親弟,他總得再說什麼,才叫力挺。
夏羽柔一僵,弟弟,姊最近有虐待你嗎?這麼急著將她推進火坑?
吳奕將她轉過身正對著湯紹玄,才笑咪咪的帶著妻子、夏羽晨離開,還不忘將門帶上。
夏羽柔想哭,這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她哪是對他上心?她又不是瘋了找虐,自掘墳墓,真要找個男人,她也不會找他!她眼楮沒壞!
想到這,她眼楮閃過一道嫌棄。
湯紹玄清冷的嗓音同時響起,「你的眼神是嫌棄?」
她心中警鐘大響,連忙湊上前笑道︰「湯爺看錯了,我是嫌棄自己,我對湯爺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澎湃洶涌,湯爺長得又這般好看,隨便往哪個姑娘一看,哪個姑娘還邁得開腳?我也是……呃,我明白我就算想染指也沒資格,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但內心一分敬仰之心形于外,才讓我弟弟跟吳伯誤會,我真的沒那麼厚顏無恥的。」
她劈里啪啦的說著自己有多麼卑微渺小,他又有多麼卓爾不凡。
「所以,你對我沒有半點想法?」他冷冷的打斷她冗長又不重覆的奉承。
「真沒有,我不敢覬覦湯爺,我有自知之明,也沒有熊心豹子膽,更何況,我嫁過人啊,怎麼配得上湯爺這種萬里挑一、俊美無儔……」
「還真是不遺余力的求生,討好諂媚之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她一下子噎住,差點被口水嗆到,簡直無良,明知她為何如此,還故意戳破那層薄薄的紙,得了便宜還賣乖!
湯紹玄抿唇冷睨她一眼,起身走到露台,此處可以憑欄遠眺,近處可見熱鬧非凡的廟會,處處人頭攢動,再看遠些,就見到幽暗的海。
夏羽柔走到他身邊,目光也落到那一片海,記得父親曾帶著她背著母親到海邊一處隱密的岩洞學游泳,還下水抓魚,在城東還有一處彎月形的峽道,父親帶她去看過那片深藍色的海,遠眺來來往往的大小船只,海風習習,波光粼粼,那是一段多麼美好的寧靜歲月。
「如果不曾離開這里多好。」她喃喃自語,爹娘沒有早逝,一定很幸福。
他瞟她一眼,「可惜沒有如果。」
「是可惜。」她苦笑的贊同。
湯紹玄幽暗的目光自海面收回,慢慢的挪移到街上另一處屋舍。
兩人不再交談,看著不同的遠方。
半晌,夏羽柔甩開沉重的情緒,她不能悲觀,弟弟就是她的希望,亦是夏家的希望,她一定要撐起他頭上的那一片天,護著他好好前進。
夏羽柔在自我勉勵一番後,回神才發現身旁的男人太過安靜,她轉頭看他,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東面那處略顯昏暗的幾座宅院。
那一帶似是官家所開的繡坊,佔地極大,里面的繡娘不下數十人,但多是流放過來的女囚,身分都不俗,所繡物品好像都送往京城,並不在鎮里販售。
她記得繡坊里雖然也有雇用鎮上女眷做繡活,但得繡功精湛,因為工資極好,鎮里不少婦人勤練女紅,就想進去掙錢,他有認識的繡娘在里面?
湯紹玄不是沒有注意到夏羽柔探究的目光,但他不願也不想理會,他好像有一段時日沒去見她了,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夜風仍涼,片刻之後,兩人面對面的坐著,房內靜默無聲。
春滿樓的包廂雅致,一只水壺放在小爐上,烹茶的工具備在一旁,夏羽柔實在想走人,但要扔下湯紹玄……她模模脖子,又覺得不妥,索性起身泡茶,為兩人各斟上一杯。
此時,突兀的敲門聲陡起。
「他們回來了。」
夏羽柔眼楮一亮,立即前去開門,沒想到門口站著的是駱玉玫身邊的大丫鬟小翠,瞧她發髻微亂,額頭微濕,顯然是花費不少功夫才找到這里。
由于駱玉玫每每現身都像一只開屏孔雀,身上珠寶首飾戴得多,富貴逼人,她的得力大丫鬟小翠在裝扮上也比一般丫鬟貴氣,再加上沾染主子的狂傲,本就讓人印象深刻。
而且駱玉玫主僕曾為了追逐湯紹玄去到夏家食堂,那日已無空位,小翠仗著主子在旁,對坐在湯紹玄鄰桌的客人丟了錢,要他們滾去別的地方吃飯。
夏羽柔當場就將錢袋扔回她身上,「我這小店招待不了你們這種貴客,走吧。」
駱玉玫為了在湯紹玄面前博得好印象,責罵小翠不懂禮貌,但湯紹玄根本不甩她們走人,駱玉玫沒了面子,直接摑了小翠兩巴掌,小翠不敢吭聲,離開食堂前卻回頭丟了一句「爛地方」,讓夏羽柔氣得把她記得牢牢的。
夏羽柔對她實在沒好感,「有事?」
嘖,不就是個下堂婦,態度這麼囂張?
小翠正要發火,但想到自家姑娘要她上來打點好一切,便不敢多惹事端,壓下了不悅,討好的屈膝一福,「夏娘子安,我家姑娘走累了,但掌櫃說已經沒有雅間可供休息,但好心的告訴我們,你這間廂房好像有些客人已經離開,所以我家姑娘派奴婢前來詢問,不知道夏娘子可否給個方便,讓她進來休息一下,喝口水?」
這間雅房的確很大,但她也知道小翠的話得打折。
春滿樓一向注重客人隱私,不可能透露誰在雅間,她反而傾向剛剛她跟湯紹玄站在露台吹了好一陣夜風,被她們瞧見了,這才急吼吼的上來。
明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樂意啊,不知內情的弟弟跟吳奕等人好心辦壞事的聯手將她往火坑里推,難道不許她自己爬出來?
若是郎有情、妹有意,她不就妥妥的成了一個紅娘?哎呀,她幫他找到一個家財萬貫的老婆,這是多大的恩情?
腦海中的美夢剛形成,一個冷冽的聲音就「啵」地刺破它。
「不方便,我與夏娘子還有重要事情商談。」
小翠聞聲,探頭看向雅間內,就見湯紹玄坐在桌前,他氣度高貴,容貌俊俏,跟她家小姐實在絕配,她身為小姐的大丫鬟,近水樓台,日後也是有機會伺候他……
一想到這里,她面頰也染上淡淡粉色,聲音轉為嗲柔,「湯爺,我家小姐……」
「還不走?」
三個字帶著懾人冷意,小翠臉色微白,不敢再多說,顫巍巍的行個禮,轉身快步離去。
夏羽柔輕輕將門帶上,再小心的挪步坐回去,看著對面的湯紹玄,不安地問︰「湯爺有什麼事要跟我商議?」她覺得他渾身冷冰冰,有點可怕。
「如果我沒這麼說,你是不是要讓她們主僕進來?」他冷颼颼的說,他都沒嫌棄跟她獨處一室,她還嫌棄他?
她模模鼻子,「咱們這里夠大,給人方便,結個善緣,以後若是有需要,也許能得到幫助。」
「看來你習慣心口不一,我不能信任你能保守秘密了,今天就……」他突然模著自己的右手腕,還微微的動動手指頭。
她倏地睜大眼楮,大喊,「別啊別,我說真話還不行嗎?我是真心為湯爺著想的,湯爺你雖然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個性有點冷,人又悶,呃……」她是不是太誠實了?見他臉色微變,她急道︰「可是喜歡你的小娘子很多啊,駱姑娘是嬌了點兒,但愛你的心是真的,她爹是個明理又仗義的大富商,你成了半子,怎麼樣都比在采石場當個副總管強嘛。」
她年幼調皮,曾偷偷去過采石場好幾回,不說那敲石、挖坑、塵土飛揚的場景,夏季炎熱,每個工人都打著赤膊,汗流浹背,個個灰頭土臉;冬天積雪,礦場雖然休息,但開春後,工人穿著厚厚外衣也得鏟雪準備開工,總之,那就是個辛苦活。
湯紹玄雖是管事的,可以免去日曬雨淋,但在那個地方走動,肯定沒有當個大商人來得舒服。
但她的真心話顯然沒討好到他,只見他神情更冷。
「你建議我攀龍附鳳?」
夏羽柔尷尬,「這——人往高處爬,攀權附貴是捷徑,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機會的,人生苦短,沒錢萬萬不能,湯爺若是娶了駱姑娘,可以少奮斗三十年。」
「在你眼里,我怠惰膚淺,只能借女人裙帶平步青雲?」
他的語氣令她渾身發寒,她吞咽口口水,小聲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依湯爺的能耐,不需靠女人也一定能混得風生水起,但多了個助力哪里不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駱姑娘非無鹽之貌,除了脾氣嬌些,也是縣城出名的才女,不致辱沒湯爺,何況她的嬌蠻在湯爺面前肯定會收斂,你人財兩得又不吃虧。」
他突然起身俯視著她,嚇得她下意識的貼緊椅背,雙手舉起擺出防御架式,抬頭看著他,「湯、湯爺要說什麼?坐下好好說嘛。」
「我的事,不勞你插手,你的事,與我無關,我進食堂用膳,銀貨兩訖,如此而已,明白嗎?」
她看著他冷峻的臉龐一寸寸,一寸寸的逼近,近到她能在他那冰冷黑眸里看到自己驚慌的臉,她吞咽口口水,擠出笑容,「當然,當然。」
他陡然直起腰桿,轉身開門離去。
危機解除,夏羽柔吐了一口長氣,癱坐在椅上,搖搖頭,「嚇死人了。」
她又喝杯茶壓壓驚,緩口氣兒,才離開春滿樓,再擠過人群,雇輛馬車回家。
不意外的,弟弟早已到家,此刻正昏昏欲睡的坐在案桌前。
夏羽晨對廟會是真沒興趣,早早就回家洗漱溫書,沒想到卻困了,這會兒見姊姊開門進來,忙揉揉眼楮,「姊,湯爺送你回來的?」
她差點氣笑了,弟弟看來早熟,但在男女這方面顯然太天真,湯紹玄沒揍她幾拳就不錯了,還送她回來?
但她不忍心戳破弟弟的美夢,終究露出笑容道︰「是啊,我們相談甚歡,你快上床睡吧。」
她步出弟弟房間,抬頭看著閃爍的星空,想到今晚的不歡而散,不禁嘆氣。
她今天太躁進了,也不知道湯紹玄還會不會接受她的示好……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是能夠挽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