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春時分萬物復蘇,山上皆是綠茵一片。
耳邊傳來一陣陣鳥語鶯啼,清風吹迭,帶來似有若無的野花香氣。
「這邊地上碎石和樹根凸起很多,你小心腳下。」
沈冰堂就在前方帶路,他手里還拿著短刀,邊走邊砍去阻擋去路,並且生長得過分且凌亂的無數細小枝節。
原本帶路的該是般若才對,可寒冬數月,山中道路已有許久未曾有人走過,料想到山中變化太多,沈冰堂才提議由他走在前方,由般若在身後指引方向。
「你好像對這種事很熟悉?」般若是指他砍掉那些擋路枝節的手法過于利落嫻熟。「我還以為仙酥堂的少掌櫃平日最多就只是管管鋪內事務,以及像你先前說的研發新款糕點一類?還有之前你用腳踢回酒壇的事也是,你會武功?」平常人不會用腳踢回酒壇,她只是配合現下他的表現,閑著無事多問一句。
「哪里,我只是懂一些強身健體的防身武藝罷了,算不上多厲害的事,不過若是在途中遇上了熊,我應該是應付得來的。」
「這條路除了冬季,我時常都走,哪里會有熊?」
「那有狼?」
「也沒有狼。」至少她從未見過。
「怎麼可能會沒有?」因前方出現的岔路,沈冰堂驀然停步。「狼此刻不就在你面前?還是頭不知道何時會因忍受不住饑餓而撲上你的大野狼。」
「你……」听見他的言辭,般若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然,但她很快便用稍稍蘊含慍與嗔的口吻來回應他的玩笑︰「你餓不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只要沿著右邊這條路走,不需頃刻就能看見一個深潭,那邊幾乎都沒有人會去,因為掉下去可能會死,你要不要過去掉一下看看?等你掉下去死了就不會覺得餓了。」
「你真狠心。」他似是十分惋惜般搖了搖頭,直接沿著左邊的山路繼續往前走。
般若也沒有反駁他,只是不發一言地緊跟在他身後。
其實她並不是狠心,她只是無法分辨他玩笑的輕重。
他長得那麼像她師父,她覺得他太危險了,她怕自己會把他跟師父重疊,會管不住自己的心。
萬一她真那麼不小心對他心生多余的好感,而他又對她完全沒有那種意思,那她的自作多情未免也太過好笑。
為此,對他,她一刻也不能讓自己松懈。
「看來我們是到了。」
听見沈冰堂的言辭,般若自他身後走了出來。
放眼望去,不同顏色,不同種類的花開滿了漫山遍野,花的香氣、女敕草的清新氣息,比方才在山間小路聞到的還要濃郁。
「沈冰堂,我不懂采蜜,但如果你有需要幫忙的,你就直接開口告訴我?」般若有些極為不好意思地提議。
實不相瞞,她今天只是為他帶路,在來之前她也沒有惡補過任何采蜜的知識,她也……沒有必要為了他那般努力。
但她人都來了,她不開口要求幫忙好像也不太好意思。
然而對于她的客氣,沈冰堂只是輕然一笑︰「沒關系。」
他拉著她來到一塊容一人落座的大石,旁邊還有一棵小樹能為她遮擋陽光。
「事情我自己能解決,基本上不需要你幫忙,你先坐在這里等我。」他邊說,邊用衣袖拂去石上的髒污,輕按著她的雙肩,讓她坐了下來。
「你很快就回來?」
「嗯,很快。」
「不會受傷?」
「絕對不會。」
別怪她過于雞婆,她只是知道他采花蜜不是就著花來采,而是找蜂巢。
她雖然知道他通曉采蜜之道,但他自己一個人去做,她仍是感到有點擔憂。
不過既然有他的再三保證,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沈冰堂的動作很快,才背著竹簍離開兩刻左右的時間,就重新回到了她面前。
「你好了?」
「嗯。」
「那我們回去吧。」
上山和下山需要耗費不少時間,他們現在下山,等回到城里都是黃昏了,若是再晚一些,他們恐怕就要模黑下山,那時候過于危險,她可不太情願。
「先等一下。」沈冰堂把急于起身的她拉了回來。「你上沾了細葉和花瓣,我幫你拿掉。」
「呃……」般若知道他只不過是好心幫她取走沾在上的東西罷了,他並沒有別的意思。
可他們現在靠得這麼近,他身上好聞的氣息源源不絕地傳來,那是長期浸婬在制作各種甜食的氣息,又混攪著他自身的陽剛,她不覺得怪異,只是一不小心就被他亂了心神。
「好、好了吧?」她在心跳加劇,心底防線快要失守之前這麼問,也還沒等到他收回手,就急著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哪知,她才剛撤回自身,才忽地感覺頭上多了一點古怪的重量,「你……你把什麼東西放我頭上了?」
她急著伸手想要觸踫頭上被增加之物,想將它拿下來,可他卻在中途就抓住她的手,阻攔了她。
「那是上好的南海珍珠與晶玉所制的步搖,那天我剛好看見,覺得很適合你,便將它買下,現在時機剛好贈予你。」
「你……為什麼要送我步搖?」她因他突然贈物的舉動而呆呆愣住,同樣愣住的那只被他緊握在手中的軟荑,它就那樣安靜又順服地窩在他溫暖的手心,忘了撤回。
「我每回去聆風樓給大家帶吃的,所有人都愉快收下,唯獨你興致缺缺,甚至從不曾踫觸我帶去的糕點,既然你不喜歡甜食,那我便給你換一樣別的。」
「我不喜歡甜食是因為……」
「因為你覺得常吃甜食會發胖。」他沒等到她說完就幫她接話。「話是這麼說,可我為何會覺得你只是想要從我這兒討些與眾不同而已?看不出,你平時總是一副清靈嫻靜的模樣,結果你心底里卻這般有心機?」雖然是這樣,但她的這點心機他卻不討厭,他還特地用別的東西來討好她。
「我……」話都讓他說完了,而且他還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害她都不知道能說什麼。但她思忖了片刻,直接更換了話題︰「我知道你向來對人很好,是不求回報,習慣性地對人好,但你可知,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好都能被人接受?」
「別人要不要接受我付出的好,想不想領我的情,沒關系啊,我只知道我想要對你好,我也願意對你好。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的,對吧?」
她知道,但很不巧她就是不想接受他的好的那一個。
她想她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可他卻依然不在乎自己是在拿熱臉貼她的冷,不停百般討好。
二十年了,她活了二十年,從小到大都沒幾個人對她好,在她的記憶里,唯一對她最好的人就只有娘親、師父,以及他。
他長得太像師父了,雖然只有面容相似,但他又像師父一樣對她極好。
她的感覺逐漸變得有些模 了,盡管曾經一再的不情願,可在不知不覺間,她竟然把師父的影子套在了他身上,心,也因他而撼動。
「我突然有些口渴,你知道這里哪里有干淨的水源嗎?」
當他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放開了她的手,但厚熱大掌十分僭越,除了撩開被風吹拂到貼在她臉頰上的發絲,還直接撫模上她的臉。
或許她心底里的抗拒,早就因察覺到自己的心緒而被抹殺得干淨,她也沒有就此退離,只是用粉柔臉頰貼著他的掌心,溫順地點了點頭。
「在你剛才去采花蜜的樹林的另一邊有一條山澗小溪。我帶你過去。」
她的心如今好亂,因他而紊亂。
她想說等喝完水就一定要叫他離開,她需要下山,回去聆風樓,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好整理亂成一團的思緒。
可是就在她也俯身掬水喝完之後,她突然感到左腳傳來一陣短暫的痛。
「啊……」般若忍不住發出一聲叫喚,在她低頭查看之際,正好瞅見那團蠕動著探頭探腦的深黑玩意,「蛇……有、有蛇!」
「般若不要動。」
般若沒有動,也不敢動。而沈冰堂在她發出驚叫之時就已經握著短刀沖了出來,快飛出手,一手捏住蛇的七寸,另一只手用短刀飛快了結了蛇的性命,把它擲進一旁的草叢之中。
「沒事吧?有沒有被咬到?」他回到她身邊,在水中洗淨雙手,充滿關切地問。
「我……」般若咬了咬唇,最後還決定開口告訴他︰「我好像被咬了。」
沈冰堂愣了一下,但馬上便變了臉,說道︰「那可糟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條蛇應該有毒。你被咬在哪里?快讓我看看。」
「大、大概在腳踝的位置。」攸關性命的事情,她沒敢拒絕讓他撩起她的裙擺查看。
「還真的是有毒,被咬的地方旁邊都黑了一圈了,我先幫你把毒吸出來。」他沒有詢問她的意見,直接便用嘴對著她腿上被咬傷的地方吸出毒血,吐到一旁地上,如此數次,來回往復。
「你、你……」般若本來是想阻止他的。
吸毒是很危險的事,稍有不慎的話連他也會中毒,她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到底抱有怎樣深厚真摯的情感,才能在這種情況下毫不猶豫地為對方做這種事。
沈冰堂喜歡她,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就是不容抹滅的事實。
本來被一個男人撩起裙擺,用嘴吮吸腿上肌膚是一件很令人感到羞恥的事,她知道她也肯定有為此而臉紅,因為被他的唇壓著、吸吮著的地方所傳來的灼熱之感根本不容她忽視。
可她同時也感到無比的感動,是心髒真真切切地被這個男人的溫柔和愛惜所撼動著。
「毒雖然都已經吸出來了,但是為防萬一,我還是先帶你下山找位大夫看一看。你到我背上來,我背著你下山。」他在為她處理完傷口,又用溪水漱清口中毒血之後,邊在她面前蹲下邊這麼說。
「嗯。」她直接溫順地把自身貼到了他的背上,一雙柔荑環抱在他胸前。
只是當他背著她,正打算往山下的方向走時,天卻下起了雨,且雨勢有越下越大的跡象。
「你先不要下山。」她在他想要加快腳步時這麼說道。
「我擔心你,哪怕下著雨,我也想著盡快帶你下山。」
「下雨的時候山路濕滑,又有不少泥濘,你冒著雨下去,途中我們會更加危險,你往那邊走,一直往前會看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我們先在那里躲雨,等雨停了再下山。」她怕他對她過于擔憂,便再補上一句︰「你放心,如果我感覺不舒服我會開口跟你說,但我現在沒感覺到異樣,之前被毒蛇咬到所產生的小小麻木之感,也隨著你為我吸出毒血而消失不見,我暫時沒有問題的。」
「那……好吧。」
他雖然躊躇再三,最後卻也按照她所說找到那棵大樹躲雨。
「我怎麼覺得跟你在一起一整天,我們之間好似發生了許多事?」
雨聲滴答,也淅瀝,頭頂上生長茂盛的枝葉幾乎阻擋了所有的雨水。
盡管如此,礙于她剛被毒蛇所傷,怕她身子虛容易受涼,沈冰堂依舊小心護著她,舉起衣袖遮擋在她頭頂,絕不許她被弄濕分毫。
「听你這麼說,你是覺得跟我一起事很多,我為你造成了不少麻煩?」她不是故意要這麼問,她只是有點迫切想要知道他有沒有對她所造成的麻煩感到不耐。
他可能不知道,人一旦接受了一點點好就會想要更多更多的好,那是人性里習慣性的貪。
同樣的,他既然給了她一點溫柔,她就忍不住想要向他索討更多,但她又怕會遭到他的拒絕,便在他開口給予回應之前將他的手揮開,反正雨水也滴不到這里。
這樣的話,哪怕之後他說的不是她想要的,他們也不至于太過尷尬。
「你在說什麼?」被她所拒絕,他直接便收回了手,但他臉上從容的笑卻未曾瓦解分毫。「我的意思是跟你在一起總讓我感覺新鮮有趣,你讓我感覺到輕松快樂,男子照顧女子又是應該,這樣我又豈會覺得你麻煩?」
「啊……」她想她得回應他。她不能總是就這樣默然接受他的好,她至少得用言語真真正正地問清他的意圖。她正想著要跟他說些什麼,卻禁不住低頭用手輕掩口鼻,發出一聲啊嚏。
「你看你,受涼了,你過來。」這一次他沒有經過她的同意,直接就把她攬入自己的懷抱之中,還將她抱得緊一緊,不許她掙月兌出去。
「你……我……」唉……最後那聲嘆息她是真的有嘆出聲來。
她真的不是想要像這樣一直跟他拖拖拉拉,可她是深切地明白到她心里還有另一個人。
他不是她師父,卻做過許許多多師父也對她做過的事,例如此刻他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
似曾相識的情景使她的感覺更加模 ,她快要分不清他跟師父了。
「般若,你相信有人會對另一個人一見傾心這種話嗎?」
頭頂上傳來的溫柔語句與溫熱吐息,使得她不得不緩緩抬起頭與他對視︰「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喜歡你,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
他喜歡她,那麼那麼的喜歡她,他都忍了那麼多天了,此刻她就在他懷里,他再也無法忍耐,直接就低頭吻住她。
……
「我會珍惜你的。」他按住她不安扭動的身軀,要她乖乖接受所有他所給予的東西,深情地在她臉上、唇上印著吻。「相信我,我絕不負你。」